吴旭新海的文化思想与政治_梁启超论文

吴旭新海的文化思想与政治_梁启超论文

戊戌辛亥间文化思想与政治,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思想论文,政治论文,文化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19世纪末20世纪初,灾难深重的旧中国,由维新变法到推翻帝制,波澜壮阔,风发潮涌,留下了光辉的篇章。

戊戌维新,报刊流行,教育改革,冲击了封建传统,促使知识分子的思想解放,虽然仅仅走了第一步,却是很值得重视的一步。那么,戊戌辛亥间的文化思想对当时的政治究竟起了什么作用?又将如何估价?本文准备就此提出一些看法。

近代中国的政治改革或革命,每每以舆论为先导,而舆论宣传又每每借报刊为“耳目喉舌”。

19世纪50年代,国内已经有报刊发行,是外国人在华主编的,如《六合丛谈》、《中西闻见录》。此后,报刊渐多,《申报》在1872年创刊后,申报馆又刊行了《瀛寰琐记》月刊和《四溟琐纪》月刊。但数量不多,影响不广,只是到了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以后,报刊“顿呈活跃之状”。

甲午战后,民族危机严重,康有为、梁启超等在上书变法的同时,注意开学会、办报刊。他们以为当“民智”未通、风气未开之际,除应开学会以“广联人才”外,还需依靠舆论宣传,创办报刊。从而在上书光绪皇帝,请求变法的同时,在北京、上海创办《万国公报》、《中外纪闻》和《强学报》。梁启超在上海主编《时务报》,严复在天津主编《直报》、《国闻报》,谭嗣同、唐才常在长沙创设《湘学报》、《湘报》,江苏、浙江、广东、广西、湖北、江西、福建、贵州以至澳门、香港,还有海外华侨聚居的日本、新加坡都有中文报刊。既有呼吁救亡图存、昌言改革的,也有文摘性、专业性的,真是“风气渐开,已有不可抑压之势”(注:梁启超:《戊戌政变记》卷七《改革起源》后附记,见日本铅字排印本,中华书局本删去。)。

在这些报刊中,猛烈抨击帝国主义的侵略,揭露封建统治的腐朽,呼吁变法维新的必要,对废八股、练军队、保护工商业、立宪法、设议院,都提出了建议,对变法的实施,知识分子的思想解放,起有作用,当时就有人说:“斯时智慧骤开,如万流潏沸,不可遏抑也。及政变而八股复矣,然不独聪敏英俊之士,不屑再腐心焦脑,而问津于此亡国之物,即于高头讲章,舌耕口穑数十年,号为时艺正宗者,亦谓诵之无味,不如多阅报为愈矣”(注:欧賓甲:《论政变为中国不亡之关系》,《清议报》第二十七册,光绪二十五年八月十一日出版。)。

戊戌时期以民权反对君权,以民主反对专制,尽管它还只是启蒙,但它对传统的否定,对封建纲常名教的冲击,对中国人民却是起了振聋发瞆的作用。而这些论文,很多就是在报刊发表的。此后,在清政府的严加防范下,报刊的言论受到阻厄,它又有着新的特点:

第一,激烈攻击封建统治的言论似乎减少,但报刊依然风行,林林种种,商务、外交、科技、教育、文摘,以至童子、女学,都有专刊发行(注:见拙撰:《清末民初上海的报刊》三,《出版史料》1989年第1期。)。

第二,议论政治的报刊,由海外而国内,引发了“苏报案”。

政变后,梁启超在日本创设《清议报》,提出“维持支那之清议,激发国民之正气”,“为国民之耳目,作维新之喉舌”。《知新报》也因地处澳门,得以继续发行,和《清议报》同为攻击慈禧、宣传勤王的两大刊物。然而,随着“辛丑条约”的签订,清政府“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面目的爆露,革命形势迅速高涨,“士林中人,昔以革命为大逆无道,去之若浼者,至是亦稍知动念矣”(注:孙中山:《革命源起》。)。1901年5月,秦力山等在日本创办《国民报》,“开倡民族主义,风行一时”(注:冯自由:《秦力山事略》,《革命逸史》初集第88页。)。《江苏》、《浙江潮》、《湖北学生界》先后在日本刊行。当这些刊物传入国内,反帝反清的爱国宣传也随之展开。《苏报》就是由改良转入革命的。

《苏报》的主持人陈范,原具改良思想,“未必有醉心革命,遒人木铎之坚决意志”,因南师和上海南洋公学相继发生退学风潮后,《苏报》增辟“学界风潮”一栏,延请章士钊“董理斯报”,于1903年5月入馆,《苏报》始以“鼓吹革命为己任”(注:蒋维乔:《蔡孑民小史》,见《中国革命记》第十四册,时务新报馆版。),邹容的《革命军》和章太炎的《驳康有为论革命书》先后在《苏报》发表(注:《驳康有为论革命书》,《苏报》系节录,题为《康有为与觉罗氏之关系》。),引发了“苏报案”。

1903年的“苏报案”,是宣扬革命、反对改良而遭到中外反动势力破坏的一次重大事件,它促使了革命政党的建立,光复会、华兴会都在次年成立,它又扩大了革命的思想影响和导致了革命运动的展开。报刊和近代政治的关系,可以概见。

第三,海外报刊的传播,影响国内。国内报刊的宣传,《苏报》被封后,章士钊等续办《国民日日报》;不久,蔡元培等又创《俄事警闻》,后改为《警钟日报》,愤斥帝国主义,抨击清朝政府。1903年,孙中山在《檀山新报》发表《敬告同乡书》(注:孙中山:《敬告同乡书》,《孙中山全集》第1卷第230-233页,中华书局版。),明确指出:“革命、保皇二事决分两途,如黑白之不能混淆,如东西之不能易位,革命者志在扑满而兴汉,保皇者志在扶满而臣清”。“事理相反,决分两途”。号召“大倡革命,毋惑保皇”,也是在报上首先发表的。同盟会成立,《民报》创刊,革命派和改良派的论争,又是在《民报》和《新民丛报》展开。

此后,革命党人在上海创设《神州日报》,对萍浏醴起义、黄冈起义、惠州七女湖起义都有报导。接着,又创设《民呼日报》、《民吁日报》和《民立报》。《民立报》还是同盟会中部总会的通讯联络机关。武昌起义,《民立报》首先报道,以头号字刊出有关起义的报道。此后,又特辟“武昌革命大风暴”等专栏。11月3日,上海武装起义,接着,沪军都督府成立,《民立报》又鼓吹会攻南京,进行北伐,留下了大量革命文献。

甲午战后,报刊盛行,推动了变法的步伐;此后,又鼓吹革命,昌言民主,清政府再是严加防范,也不能挽既倒之狂澜。报刊的冲击,成为政治改革和社会改革的先导,并与之相互促进。

维新运动期间,康有为、梁启超等改良派还强烈呼吁废科举、办学校,以培养人才。《强学报》初设,就提出“学校兴而积习变”(注:《开设报馆议》,《强学报》第一号。)。梁启超在《时务报》上还连载《论学校》,强调“变动科举”,设立学校。在新思潮的推动下,新的学校陆续开设,旧的书院也有不同程度的改造。

清代延袭明朝以来的科举取士制度,用八股文,取“四书”、“五经”命题,生员自少至壮,“束缚在八股贴括之中,若惟恐其民之不愚也者”。多少年来,“以科举为利禄之途”,“得之则荣,失之则辱,为空疏迂谬之人所共托久矣。科举不变,则虽设有经济常科,天下士人谁肯舍素习之考卷墨卷,别求所谓经济哉?是欲南辕而北其辙也”(注:康有为:《请改八股为策论折》,代宋伯鲁拟,1898年6月10日,见《戊戌变法档案史料》第2-3页,收入拙编《康有为政论集》第264-265页。)。康有为还上《请废八股试贴楷法试士改用策论折》,对“今诸生荒弃群经,惟读《四书》,谢绝学问,惟事八股”,以致“东涂西沫,自童年而咿唔摹仿,妃青俪白,迄白首而按节吟哦”加以批评(注:康有为:《请废八股试贴楷法试士改用策论折》,1898年6月17日,见《戊戌变法档案史料》第2-3页,收入拙编《康有为政论集》第269页。)。从而争取到“自下科为始,废八股为策论”(注:6月23日,见《德宗景皇帝实录》卷四一九第16页。),“命此后考试,以实学实政为主,不凭楷法”(注:7月19日,见《德宗景皇帝实录》卷四二一第一——二页。),以及“变通科举,嗣后一经殿试,即量为授职,并停朝考一场”(注:7月21日,见《光绪朝东华续录》卷一四八第4页。)等上谕。

“百日维新”虽然失败,但京师大学堂终于开设了,在光绪皇帝的“上谕”中说:“京师大学堂为各行省之倡,必须规模宏远,始足以隆观听而育英才,现据该王大臣详拟章程,参用泰西学规,纲举目张,尚属周备”(注:1898年7月3日,见《德宗景皇帝实录》卷四一九第13-14页。)。在总理衙门筹设京师大学堂章程的第二章第二节说:“西国学堂所读之书,皆分两类:一曰溥通学,二曰专门学。溥通学者,凡学生皆当通习者也;专门学者,每人各专一门者也”,并“略依泰西、日本通行学校功课之种类,参以中学”。规定普通学课程为经学、理学、中外掌故学、诸子学、初级算学、初级格致学、初级政治学、初级地理学、文学、体操学。至于英国、法国、俄国、德国、日本五国的语言文字学,“每人自行认一种”。高等学为高等算学、高等格致学、高等政治学、高等地理学、农学、矿学、工程学、商学、兵学、卫生学等十种(注:《中国近代教育史料》第一册第135-147页。),已具有近代高等学校的教学规模。

与此同时,各省县也纷纷开设学校,以上海为例,也有南洋公学(1896年,交通大学前身)、上海育才书塾(1896年)、上海三等公学(1896年)以及女学堂等。一些旧有书塾,也有不同程度的改革。这样,知识分子就不是专读“四书”,专习书法,而是增加了各种社会科学、自然科学的新知识。连封建时代宣称“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妇女也有女学堂了。1902年,清政府又进行学制改革,颁布了大学、中学、小学等钦定章程。

维新运动时期,康有为提出的出国游学,军机处和总理各国事务大臣议复:“现在讲求新学,风气大开,惟百闻不如一见,自以派人出洋游学为要”(注:《清光绪朝中日交涉史料》卷五二第2页。)。变法失败后,续有“广派游学”的上谕。留学生以留学日本为多,据调查,1902年,前往日本留学的即有湖北、江苏、浙江、广东、湖南、直隶、安徽、福建、四川、江西、贵州、山东、陕西、广西、奉天等男女272人(注:《光绪壬寅政艺丛书》上篇一卷五号。),实际数字当远不止此。此后,人数激增,除公派外,私有自费留学的,也不是个别现象。再不是过去的闭关自守,夜郎自大了。

教育制度的改革,是当时政治的反映;而改革后的教育,又予当时政治以重大影响。

首先,自戊戌时期宣传民主,反对封建以来,对旧有的封建体制起了很大的冲击。

当康有为在广州万木草堂讲学时,提出“逆乎常违”,他在学生的帮助下,写了《新学伪经考》和《孔子改制考》,前者对一向认为“圣人之书”的经典发生怀疑,对当时学术界占统治地位的古文经学加以批判,对封建的传统观念加以反击。把过去封建社会视为偶象的孔子塑造为改制的孔子,把孔子装扮成“托古改制”的孔子。推翻了孔子“述而不作”的旧说,甚至把资产阶级的民权、议院、选举、民主等等,都附会到孔子身上。梁启超在湖南时务学堂讲学时,也申张康说,从人们信奉的儒经中引出他们宣传民主的根据,如说“保民为孟子经世宗旨”,井田为“大同之纲领”(注:梁启超:《孟子界说》。)。“当知三代以后,君权日益尊,民权日益衰,为中国致弱之根源,其罪大者曰秦始皇,曰元太祖,曰明太祖”(注:梁启超:《读西学书后》)。“故能兴民权者,断无可亡之理”(注:湖南时务学堂《学堂日记梁批》,见《觉迷要录》卷四第3页。)。谈民主,抑君权,在当时确实是起了振聋发瞆作用的。时务学堂虽不断遭到摧残,但它培养了一批新学士子,促使了他们的思想解放。如林圭、田邦濬、蔡钟浩、秦力山、李炳寰、蔡钟沅,都是当时时务学堂的学生,后来成为自立军起义骨干,有的还参加了兴中会。

其次,康有为、梁启超等改良派不仅学习西方的社会科学,也注意西方的自然科学。康有为《日本书目志》列了十五门,即生理门、理学门、宗教门、图史门、政治门、法律门、农业门、工业门、商业门、教育门、文学门、文字语言门、美术门、小说门和兵书门。上揭北京大学章程中也有不少自然科学科目。这使知识分子再不像过去那样束缚在“四书”、“五经”的诵读,而是扩大视野,潜研科学。清末民初一批出国留学生中,就拥有我国著名的科学家,他们致力于中国各项建设事业或高等教育,把学成的技术付诸实施或传播发挥。有的还参加革命,如著名科学家李四光于1902年留学日本,参加了同盟会,投身辛亥革命。

社会科学是研究社会现象的科学,各门社会科学,都属于上层建筑、意识形态的范畴。自然科学则是研究自然界的物质形态、结构、性质和运动规律的科学,是人类改造自然的实践经验,即生产斗争经验的总结,它的发展取决于生产力的发展,并反转来推动生产的发展。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相互渗透,社会科学的发展,对自然科学的发展有推动作用,而自然科学的成果,也每为社会科学所吸收。由于中国过去长期是封建社会,鸦片战争后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在剥削阶级偏见的束缚和生产规模狭小的限制下,中国经济处于停滞、落后的状态,而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科学技术的进步,却促使了生产力的迅速发展,康有为、梁启超等要求中国富强,要求变法维新,非常注视西方自然科学的发展及其作用。从此以后,教学制度的改革,把自然科学列入主要课程,出国留学的士人研读自然科学的专业,这样,对社会的进步,政治的改革,无疑是会起推动作用的。

戊戌辛亥间,社会动荡,发展迅速,人们的思想也随之转移,有随时代而进的,也有逆时代而动的。无论是“进”还是“退”,都是当时政治动荡的反映。

1891年,康有为徇陈千秋、梁启超之请,在广州长兴里万木草堂开始讲学。据梁启超记述当初谒见康有为的情况说:

“(庚寅)其年秋,始交陈通甫(即陈千秋),通甫时亦肄业学海堂,以高才生闻。既而通甫相语曰:吾闻南海康先生上书请变法不达,新从京师归,吾往谒焉。其学乃为吾与子所未梦及,吾与子今得师矣。于是乃因通甫修弟子礼,事南海先生。时余以少年科举,且以时流所推重之训诘词章学颇有所知,辄沾沾自喜。先生乃以大海潮音,作狮子吼,取其所挟持之数百年无用旧学,更端驳诘,悉举而摧陷廓清之。自辰入见,及戌始退,冰水浇背,当头一捧,一旦尽失其所故垒,惘惘然不知所从事,且惊且喜,且怨且艾,且疑且惧,与通甫联床竟夕不能寐。明日再谒,谈为学方针,先生乃教以陆、王心学,而并及史学、西学之梗概。自是决然舍去旧学,自退出学海堂,而间日请业南海之门。生平知有学,自兹始”(注:梁启超:《三十自述》。)。

梁启超说得很清楚,他之所以离开广东最高学府而到万木草堂,是因为康有为所讲和传统的学习不同,是因为和时流所推重的教学内容和方法不同,是因为他敢于“更端驳诘”“无用旧学”,是因为他除讲传统儒学外,还讲“史学”、“西学”。也就是说:由于康有为讲学时,冲击了旧的封建传统,批判了旧学,讲习了新学。此后,梁启超主编《时务报》,享有盛名,也因为他引用康说,推衍新学。有人说:“士大夫爱其语言笔札之美,争礼下之,通都大邑,下至僻壤穷陬,无不知有新会梁氏者”(注:胡思敬:《戊戌履霜录》卷四《梁启超传》。)。其实,他们推颂梁启超,不只是因为他“语言笔札之美”,还是因为他的文章中有了“新学”的新内容,从而为士大夫所推誉;也正是因为如此,引发了一些士子思想的转移。

维新变法,是要“维”资本主义之“新”,“变”封建主义之法。中国长期是封建社会,在封建势力的压制下,在传统思想的影响下,皇帝的权威是不可触犯的,儒家创始人孔子的权威是不可触犯的。如果宣传孔子不值得迷信,在当时是不会得到多数人的同情的,不如利用孔子迷信,进行改造。他自己就说:“布衣改制,事大骇人,故不如与之先王,既不惊人,自可避祸”(注:康有为:《孔子改制考》,中华书局版第267页。)。于是重搬儒术,利用当时迷信孔子的心理,把孔子乔妆打扮,拚命神化,使迷信孔子的人,信奉改装了的孔子的神。那么,康有为向西方学习,又不能摆脱封建的束缚;要改变封建的中国为资本主义的中国,又和封建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对封建卫道者的借孔子以维护封建秩序极为不满,又想依援孔子儒经实行他的维新大业。从而塑造出“托古改制”的孔子,以对抗“述而不作”的孔子;把封建时代的大圣人,演为维新改制者,要的是资本主义的新制,用的是封建主义的“旧方”,这正说明了中国封建传统影响是何等顽固,儒教的精神枷锁是何等严酷。

传统儒学、孔子偶像在知识分子中浸渍很深,因此在分析戊戌辛亥间知识分子的思想转移,就不能不注意儒家思想的影响。这点,下文还将阐述。

报刊的流行,教育的改革,思想的转移,是戊戌辛亥间文化思想与政治的主要表露,在探讨其与政治关系时,我认为应该注意下列几点:

第一,近代文化思想的转变,是随着近代社会的发展而转移的。

对西方的认识,是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岁月的。起初,以外国为“夷狄”,引用“圣经”:“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来对抗,虽有人注意搜集和了解西方情况,如魏源编纂《海国图志》,其目的是为“以夷攻夷而作,为师夷长技以制夷而作”(注:魏源:《海国图志叙》,见《魏源集》第207页,中华书局1976年版。)。但这样有识之士毕竟不多。其后,外国多次侵略,又想依援洋人,经办“洋务”。甲午战争的失败,宣告了洋务运动的破产,情况变了,改良派又提出不仅经济、军事、文教要改革,还要从政治制度上进行改革。康有为经过学习西方,考察各国情况,结合中国实际,提出了“采法俄、日以定国是”。较过去又进了一步。然而,讲“夷夏之辨”的还是不乏其人,“恪守祖训”的也大有人在。说什么讲民权是“君无权”,讲平等而触犯了纲常,每每以“圣训”、“祖制”来压人。这正是中国文化思想转移时的一种特殊现象。

对国情的认识,也是经历了痛苦的折腾的。戊戌变法失败后第二年,八国联军入侵,“辛丑和约”签订,慈禧太后一伙媚外辱国的面目日露,再不能对清政府存有幻想了。随着社会的发展,革命逐渐代替了改良。清朝是以满族入主中原的,过去和康、梁共事过的章太炎写出了《正仇满论》(注:《正仇满论》发表于1901年8月10日的日本《国民报》。),此后,出狱东渡,主持《民报》,又举办国学讲习会、国学振兴社,以国学为“国家所以成立之源泉也”。把它说成是“一国固有之学”。中国是有悠久历史、灿烂文明的国家,《史记》记录了自从黄帝以来的历史,成为中国民族的象征,此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历代相传,至孔子而集“国学”之大成,这种传统思想文化,也就是所谓“国学”。它既不同于不是“国有之学”的东西方文化,和我国少数民族的专制统治思想也有差异。因此,“国学”实际是指我国汉族之学。章太炎等在这时宣传“国学”,也正是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为他们的反清、光复服务的,从而他讲解“华戎之辩”,宣传满、汉矛盾,章太炎自己也说:“故仆以为民族主义如稼穑然,要以史籍所载人物、制度、地理、风俗之类为之灌溉,则蔚然以兴矣。不然,徒知主义之可贵,而不知民族之可爱,吾恐其渐就萎黄也”(注:章太炎:《答铁铮》,《民报》第十四号。)。他在这时宣传“国学”,鼓吹民族主义,也正是当时特殊情况下的反映。章太炎的由改良而革命,也正是随着近代社会的发展而转移的。

第二,近代文化思想的转变,是经过斗争的。

戊戌辛亥间,正是改良运动由掀起到失败、革命运动由酝酿而胜利的时期。他们都想中国富强,参加革命的人起初有的也曾赞助改良,等到改良失败,清政府腐朽益盛,两派开始分家,有的思想已转移到革命,有的却停留在原来的地位,革命和改良又展开了复杂的斗争。自立军起义及其失败,就是两派合作与否斗争突出的一次。

1900年7月26日(七月初一日),唐才常以“保国保种”为辞,邀集沪上“名流”在上海愚园召开“国会”(又名“中国议会”(注:“国会”开会的时间、地点,过去记载有误。今据孙宝瑄《日益斋日记》和日本《井上雅二日记》。《井上雅二日记》明治三十三年七月二十六日。))。到会的有容闳、严复、章太炎、毕永年等52人(注:“国会”开会的时间、地点,过去记载有误。今据孙宝瑄《日益斋日记》和日本《井上雅二日记》。《井上雅二日记》明治三十三年七月二十六日。),推举容闳为会长、严复为副会长,唐才常任总干事。接着,在7月29日(七月初四日)在愚园开第二次会,到会的有60余人。“国会”宣布的主要宗旨是:一,“保全中国自立之权,创立新共和国”;二,“决定不认满清政府有统治中国之权”;三,“请光绪皇帝复辟”。既然否认清政府,就不应该保存清国和光绪皇帝,保存清国和光绪皇帝,就不能创造新自立国。可见宗旨模糊。

在第二次会上,章太为对国会宗旨提出异议,当场批评唐才常“不当一面排满,一面勤王;既不承认清朝政府,又称拥护光绪皇帝,实属大相矛盾,决无成事之理,宣言脱社,割辫与绝。当天,写了《请严拒满蒙人入国会状》。没过几天,又写了《解辫发说》,表示“不臣服满洲”,“移书出会”(注:见《中国旬报》第19期,1900年8月9日出版。)。

自立军的宗旨模糊,主张混沌,是当时革命和改良未曾明确分家的反映,它和唐才常徘徊于革命和保皇之间有关。

戊戌变法期间,唐才常和谭嗣同在湖南编辑《湘学报》、《湘报》,积极主张变法维新。政变后,经香港、新加坡而到日本,经毕永年介绍,结识孙中山,受其启发。他既受孙中山等革命派的影响,又不能摆脱康、梁的束缚;既想望革命派的响应,又想望改良派的海外捐款,形成宗旨矛盾,结果以失败告终。

自立军的失败,血的教训,使知识分子逐渐从康、梁的思想影响下解放出来,促使了革命派的觉醒和改良派的分化。参加自立军的秦力山与康、梁绝交,1901年在日本创刊《国民报》,宣传革命。参加自立军的陈犹龙等,“于事败后多亡命东京,群向梁启超算帐,梁不胜其扰,竟移寓横滨避之”(注:冯自由:《革命逸史》第二集第87-88页。)。从此,保皇会的“信用渐失,不复再谈起兵勤王事”。

此后,许多知识分子逐渐从改良的影响下解放出来,走向革命。如刘敬安即“以国是日非,决非和平手段所能匡救”(注:冯自由:《革命逸史》第二集第62页。),遂别创日知会为革命机关,成为自立军失败后“湘、鄂二省之革命策源地”。自立会会员吴良愧也在同盟会成立后入会。又如参加自立军的龚春台,后来接受了同盟会的领导,组织萍乡、浏阳起义;在浏阳响应龚春台的姜守旦,也参加过自立军,他还是哥老会的“香长”。

此后,革命派和改良派的“各张旗帜,亦自兹始”(注:支那汉族黄中黄(章士钊):《沈荩》第17页。)。由此可知,思想的转移,是经过斗争的,有时还经受了血的教训。

第三,近代文化思想的转变和传统儒学又有密切的关系。

如上所述,维新运动期间,康有为学习西方,又援用儒术,写了《孔子改制考》;他的弟子梁启超发挥师说,在湖南时务学堂讲学时,把资产阶级需要的民权、平等、选举、议院等等都附会到孔子身上,说是孔子所创。改良派“借用”孔子,“托古改制”,“借用”旧经,鼓吹变法,为的是想减轻“非圣无法”的压力,依援孔子儒经,以完成他们的维新大业。然而,压力没有减轻,斗争更加复杂。

在中国封建统治的历史长河中,儒家经学一直是封建文化的主体,尽管儒家思想内部有着代表不同阶层和集团利益的派系斗争,但崇奉孔子却是一致的。他们既以儒家经籍为法定的课本,又把孔子奉为神圣不可侵犯的偶像。儒家思想的传统影响,孔子经书的朝夕熏陶,容易锢蔽视野,“述而不作”,你要革新,就说是“圣人之法”不能“矫然易之”。既用“祖宗之制”来压人,也用孔子之经来欺人。这点,维新人士是有切身体会的。他们用孔子来对抗孔子,以减轻“非圣无法”的压力,也就是所谓“欲托孔子以行其术”。这样,守旧势力就激烈反对,并在维新与守旧斗争的同时,又有着“翼教”、“护圣”的内容。

康、梁主张学习西方,使封建的中国变为资本主义的中国,鼓吹资本主义的平等、民权学说。湖南封建守旧势力认为封建纲纪不容动摇,决不容许“用夷变夏”,说什么“中国自古为君主之国,其权不可下移”(注:叶德辉:《读西学书法书后》,《翼教丛编》卷四第70页。)。孟子虽然有过“民为贵,君为轻”的话,但“民为贵者,君贵之,非民自贵之也,且非贵民权也”。康、梁宣扬民权,是“欲煽惑我中国之人心叛圣清入西籍耳”(注:叶德辉:《正界篇》下,同上书第31页。)。说什么“西人有君主,有民主,君有君之史,民有民之史,中国自尧、舜禅让以来,已成家天下之局,亦以地大物博,奸宄丛生,以君主之,犹且治日少,乱日多,以民主之,则政出多门,割据纷起”(注:叶德辉:《輶轩今语》,同上卷三第13页。)。“试问权既下移,国谁与治,民可自主,君亦何为,是率天下而乱也”(注:《賓凤阳等上王益吾院长书》同上卷五第5页。)。

康、梁主张“合群”,湖南自南学会创设后,各地学会纷纷成立,封建守旧势力引经据典地说:“《中庸》‘仁者,人也’……作者变乱其旨,以为‘合群’,其心非广宣教惠,不过欲私立党会耳”(注:叶德辉:《长兴学记驳义》同上卷四第50页。)。说是梁启超“煽惑人心,欲改时制,乃托于无凭无据之公羊家言,以遂其附和党会之私智”(注:叶德辉:《輶轩今语评》,同上卷四第6页。),防止他们“私立党会”,改变封建政制。

康、梁学习西方,又借用孔子“托古改制”,且以孔子纪年。湖南守旧分子本是封建孔子的信徒,看到康、梁推崇的孔子,和自己信奉的孔子不同,因为前者是资产阶级化了,这就更加激起他们的愤怒,认为“有世道之责者”,不能“嘿尔不语”。也就是说,凡是清朝统治下的臣民,都要捍卫旧的世道,翼戴旧的孔子,于是公开抨击康、梁,“影附西书,潜移圣教”,叫嚷“翼教护圣”,叶德辉说是:“梁启超之为教也,宣尼与基督同称,则东西教宗无界”(注:叶德辉:《正界篇》,同上卷四第24页。)。“凡泰西之善政,一入中国,则无不百病丛生”(注:叶德辉:《叶吏部答友人书》,《翼教丛编》卷六第30页。)。如果信奉康、梁,将使“竟不知圣教为何物”。说康、梁是“托尊孔之名,伏伪经之渐”(注:叶德辉:《读西学书法书后》同上卷四第65页。),公然宣称:“人之持异教也愈坚,则人之护圣教也愈大”(注:《叶奂彬吏部明教》,同上卷三第31页。)。同样“尊奉”孔子,同样以孔子为“圣教”,但康、梁“持”的是资产阶级化的“改制”孔子,而封建势力是“护”的封建卫道的孔子。他们不承认康有为“尊孔”,是因为康有为等所“尊”的孔子和封建统治者不同,它动摇了封建孔子的旧的权威地位,于是谤毁康有为“上则欲削君权,下则欲行邪教”(注:《梁节庵太史与王祭酒书》,同上卷六第2页。),说是“离经畔道,惑世乱民”(注:《汨罗乡人学约纠误》,同上卷四第80页。)。认为它“离”了封建政府“法定”的正经,“畔”了封建政府“法定”的孔、孟之道。因此,叫嚷“翼教”、“护圣”。要“翼”封建孔子之“教”,“护”封建孔子之“圣”。他们之间的争论,已和过去经今古文学孔子真伪之争迥然有别,因为前者只是封建社会内部不同政治集团、不同派系之争,而现在则是封建的孔子和神化了的资产阶级的孔子之争,无怪乎他们对孔子改制要视为洪水猛兽了。

围绕“孔子改制”的“翼教”、“护圣”之争,显然已经不是学术上的维新与守旧之争,而是一场政治斗争,因为他们打击了封建旧势力的“恪守祖训”,冲击了保护封建制度的传统思想,事实上是要为扫除变法维新的绊脚石准备理论条件,旧势力自然不能容忍,也从政治上施加压力。说什么“康门之士,蓄意乱法,故合于乱法之言则曰:‘其书可用’,不合于乱法之言则曰‘其书可烧’,是非颠倒,黑白淆乱”(注:叶德辉:《輶轩今语评》,见《翼教丛编》卷四第14页。)。认为“康门之士”,是为了变法(乱法)的需要而抉择古籍,诠释儒经的。这是“乱成宪”,“伪六经”。“背叛君父,诬及经传”。说什么“时务学堂梁卓如主张公羊之学,以佐其改制之谬论,三尺童子,无不惑之”;“公羊之学,以之治经,尚多流敝,以之比附时事,更启人悖逆之萌”(注:《叶吏部与石醉六书》,同上卷六第16页。)。对这种“改乱成宪”之说,不容忽视。

为了防止“湘人之惑于邪说”,叶德辉之流写《輶轩今语评》、《长兴学记驳义》、《读西学书法书后》、《正界篇》上下,《非幼学通义》,几乎把梁启超在时务学堂所援用或所撰各书,全部“辞而辟之”。

由上述维新运动时期湖南时务学堂讲学时间新旧斗争,可以看出近代文化思想的转移和传统儒学的关系。

同样,辛亥革命前夕,革命与改良的斗争,也和传统儒学有关。

如上所述,上海愚园“国会”召开时,章太炎批评了唐才常“一面排满、一面勤王”的模糊主张,“宣言脱社,割辫与绝”,接着,写有《正仇满论》,批判改良派。此后,更增删为《驳康有为论革命书》。出狱后,革命形势向前发展,而改良派仍在海外活动,保皇会在华侨中还有一些市场。章太炎在主持同盟会的机关报《民报》时,又积极宣传顾炎武的民族主义学说,对今文经学尖锐批判。

首先,他对康有为等信奉的今文经学加以攻击。认为康氏的借用《公羊》,只是“志在干禄”,并非《公羊》旧说。说:“刘逢禄辈出仕满洲,有拥戴虏酋之志。而张大《公羊》以陈符命,尚非公羊之旧说也”(注:章太炎:《中华民国解》,《民报》第十七号。)。康有为等“说甚么三世就是进化,九旨就是进夷狄为中国,去仰攀欧洲最浅最陋的学说”(注:章太炎:《东京留学生欢迎会演说辞》,《民报》第六号。)而已。

接着,章太炎发挥清代古文经学派开创者顾炎武经学思想中的实践内容,从那里借用语言,汲取思想。如说:

“原此考证六经之学,始自明末儒先,深隐蒿莱,不求闻达,其所治乃与康熙诸臣绝异。若顾炎武者,甄明古韵,纤悉寻求,而金石遗文、帝王陵寝,亦靡不殚精考索,惟惧不究。其用在兴起幽静,感怀先德。吾辈言民族主义者犹食其赐。且持论多求根据,不欲以空言义理以诬后人,斯乃所谓存诚之学”(注:章太炎:《衡三老》,《民报》第九号。)。

又说:

“宁人居华阴,以关中为天府,其险可守,虽著书,不忘兵革之事。其志不就,则推迹百王之制,以待后圣,其材高矣。”

“吾以为天地屯蒙之世,必求居贤善俗,舍宁人之法无由!吾虽凉德,窃比于我职方员外”(注:章太炎《革命之道德》,《民报》第八号。)。

可知章太炎对顾炎武的敬仰。他对顾炎武的“甄明古韵,纤悉寻求”既未遵循,对顾炎武的“兴起幽情,感怀先德”更表敬仰。认为顾炎武“持论多求根据”,是“存诚之学”,讲“民族主义者犹食其赐”,可以在古文献中激厉民族主义感情。

章太炎继承古文经学的治学方法,在文字、音韵方面都有创见。但是,更重要的是他汲取顾炎武经学思想中的实践内容。他以为“当初顾炎武要想排斥满洲,却无兵力,就到各处去访那古碣以传示后世”,从而也想在“古事古迹”中,找寻“可以动人爱国的心思”。他认为中国人要爱惜历史,“这个历史,是就广义说的,其中可以分为三项:一是语言文字,二是典章制度,三是人物事迹”。如果“晓得中国的长处”,那么“就是全无心肝的人,那爱国爱种的心,必定风发泉涌,不可遏抑的”(注:章太炎:《东京留学生欢迎会演说辞》,《民报》第六号。)。语言文字、典章制度,正是古文经学家所擅长的,章太炎不仅叫人懂得这些,而是要激发人们的“爱国的心思”,认识到目前是处于清朝政府的腐朽统治之下,处在满洲贵族的种族压迫之中,要“爱惜自己的历史”,就必须进行“排满”革命。

这样,在他的论著中,就充分赞扬和发挥顾炎武的思想;引用顾氏所举“知心”、“重厚”、“耿介”而益以“必信”,以阐明“革命之道德”;援用顾炎武所述“师生”、“年谊”、“姻戚”、“同乡”等“旧染污俗”以箴砭新党的“自相引援”。所谓“引致其途”,“朽腐化为神奇”,对当时的革命来说,确是起了很大的宣传鼓动作用。

其次,章太炎运用古文经学的治学方法,搬弄儒家经籍,讲解“华戎之辫”,热衷宣扬满、汉矛盾,说明今之“所欲排者,为满人在汉人之政府”。搬用儒家经籍,加以涂饰。

照此说来,章太炎的提倡古文,反击今文,旨在宣传“排满”。他不是单纯地继承古文经学派的治学方法,而是将顾炎武经学思想中的经世涵义进一步发挥,并适应新的时代特点,为“排满”革命服务。他的学术研究为其政治目的服务,而搬用的还是传统儒学。

戊戌变法时期,康有为利用今文经学发动维新变法;辛亥革命时期,章太炎利用古文经学鼓吹“排满”革命。他们都没有摆脱儒学的羁绊,而与传统儒学有着密切的关联。

戊戌变法距今已有一百年了,一百年来,中国人民为了民族的振兴、国家的富强,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斗争。甲午战争以后,由变法维新而推翻帝制,正是社会动荡、思想启蒙的重要阶段。随着社会的变迁,必然影响到文化思想,而文化思想的转移,又反过来影响了社会变革。综观戊戌辛亥间文化思想的转移,既经过尖锐的斗争,又和传统儒学有着密切的关连,探索这些问题,在充分估价其复杂性外,还需考虑中国的国情予以确当的评价。

标签:;  ;  ;  ;  ;  ;  ;  ;  ;  ;  ;  ;  ;  ;  ;  

吴旭新海的文化思想与政治_梁启超论文
下载Doc文档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