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丝绸书“木河”_国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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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B22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3882(2007)04-0003-04

帛书《易》的出土,使我们看到了汉初今文本的原貌,而最可贵者,乃是帛书《易传》各篇中多有对经文的解释,虽不系统完整,但亦可使我们窥见不少汉初今文《易》义。今试举《缪和》篇中数条较为完整可观的卦例,并将其与《经典释文》、《周易集解》所引汉魏诸家之解作一对比,以期为我们重新认识汉《易》,特别是今文《易》与古文《易》,提供一些重要启发与借鉴。

帛书《缪和》:

缪和问于先生曰:请问《易》涣之九二曰“涣贲亓阶,每亡。”此辞吾甚疑焉,请问之所谓?

今本此爻作:“涣奔其机,悔亡。”孔子在对缪和所提问题的回答中,就涣卦卦义及其爻辞皆作出了明确的回答:

子曰:涣者,散也。贲阶,几也,时也。古之君子时福至则进取,时亡则以让,夫时至而能既焉,散走亓时,唯恐失之。故当亓时而弗能用也,至于亓失之也,唯欲为人用,岂可得也才(哉)?将何无每(悔)之又?受者昌,贲福而弗能蔽者穷,逆福者死。故亓在《诗》也曰:“女弄,不敝衣常;士弄,不敝车轮。”无千岁之国,无百岁之家,无十岁之能。夫福之于人也,既焉,不可得而贲也。故曰:贲福又央。圣人知福之难得而贲也,是以又矣。故《易》曰“涣贲亓阶,每(悔)亡”,则□言于能贲亓时,悔之亡也。

我们看,在此段有关涣卦及其爻辞之义的解说中,“涣者,散也”,与《序卦》之说相同。案《序卦》:“兑者,说也。说而后散之,故受之以涣。涣者,离也。”故《释文》释涣卦曰:“散也。”可证《释文》依《序卦》而尚知涣卦之古义。而其解辞“贲阶,几也,时也”之旨,已于《释文》、《集解》诸书中皆不可见,其就此旨而展开的高论:“古之君子时福至则进取,时亡则以让,夫时至而能既焉,散走亓时,唯恐失之。故当亓时而弗能用也,至于亓失之也,唯欲为人用,岂可得也才(哉)?将何无每(悔)之又?”等等,则更不见其义之传矣。所谓“贲阶,几也,时也”之“几”,今本《系辞》中有解:“夫《易》,圣人之所以极深而研几也。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以此而知“贲阶”之旨在“成天下之务”。今本《文言》又曰:“知至至之,可与言几也;知终终之,可与存义也。”故惟能“知至”而“至之”,才会“时福至则进取,时亡则以让。夫时至而能既焉。”帛书此“至也”之“至”旨如此,而此“时也”之“时”亦与今本《彖》释损卦“损刚益柔有时,损益盈虚,与时偕行”,释蒙卦“蒙亨,以亨行时中也”其旨相合。故帛书释此爻“进取”与“以让”,皆须“与时偕行”。而由“至于亓失之也,唯欲为人用,岂可得也才(哉)?将何无每(悔)之又”可知,爻辞之所以曰“悔亡”者,其要在未失其“几也,时也”。如若“失之”,则“将何无每(悔)之又?”正是鉴于对“几也,时也”有着如此深刻的理解,故而才会说出深具哲理的“无千岁之国,无百岁之家,无十岁之能”的名言。而所有这些《易》文奥旨,若非帛本出土,今人何以知之?《象》释涣卦:“涣奔其机,得愿也。”由帛书之解得知此爻之所以“悔亡”者,其要在于未失“几也,时也”,从而达到了“时福至则进取”的目的,故《象》文以“得愿”释之。因今文《易》义的失传,后人已多不解《象》文何以于此曰“得愿”。而虞翻以“动而得位”释“得愿”,恐已失汉初今文古《易》之旨矣!

帛书《缪和》篇又曰:

缪和问于先生曰:凡生于天下者,无愚知贤不宵,莫不愿利达显荣。今《周易》曰:“困,亨,贞大人吉,无咎;又言[不]信。”敢问大人何吉于此乎?子曰:此圣人之所重言也,曰又言不信。凡天之道壹阴壹阳,壹短壹长,壹晦壹明。夫人道九之。是故汤[囚于桀]王,文王于条里,[秦缪公困]于教,齐桓公辱于长,戉王勾践困于[会稽],晋文君困[于]骊氏。古古至今,柏王之君未尝困而能□□[者,未之有]也。夫困之为达也,亦猷……

因下文缺字太多,兹不引之。

困卦卦辞今本作:“困,亨,贞大人吉,无咎;有言不信。”今本“有言不信”,帛本作“又言不信”。《集解》引荀爽曰:“阴从二升上六,成兑,兑为‘有言’。”显然荀氏解“有”为有无之“有”。而帛书引“子曰:此圣人之所重言也,曰又言不信。”由“重言”疑帛书解“又言”之“又”,当为重又之“又”。由《彖》释“有言不信”作“尚口乃穷也”思之,似乎此二解皆通,但依笔者陋见,以作重又之“又”似更妥。帛书接着由处困卦而能“亨,贞大人吉,无咎”而思及“天道”,云“凡天之道壹阴壹阳,壹短壹长,壹晦壹明,夫人道九之。”由此段文字,知《系辞》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者,乃专指天道也。所谓“壹短壹长,壹晦壹明”者,皆指天道冬之夜长昼短,夏之昼长夜短,及月之盈亏,日之昼夜也。考《春秋繁露·天道无二第五十一》:“天之常道,相反之物也,不得两起,故谓之一。一而不二者,天之行也。阴与阳,相反之物也,故或出或入,或右或左。”“天之道,有一出一入,一休一伏,其度一也,然而不同意。”又说:“天无常于物而有一于时,时之所宜,而一为之,故开一塞一,起一废一,至毕时而止,终有复始于一。”“天之道也,故常一而不灭。”其《暖燠常多第五十二》又说:“天之道,出阳为暖以生之,出阴为清以成之”等等。此皆帛书所云今文天道大义在西汉仍有所传之明证。而下文孔子举“汤囚于桀王”,“文王拘于羑里”等历史人物如何先处困境而后又“困之为达”的故事,以释困卦因何而有“亨,贞大人吉,无咎”之辞,疑此段今文之义汉初人皆知。案《春秋繁露·暖燠常多第五十二》:“桀,天下之残贼也;汤,天下之盛德也。”“故汤有旱之名,皆适遭之变,非禹汤之过。”尤其此文结尾曰:“毋以适遭之变,疑平生之长,则所守不失,则正道益明。”此论与帛书所举例旨正同。而《集解》释困卦卦辞“困,亨”,引郑玄曰:“坎为月,互体离,离为日,兑为暗昧,日所入也。今上弇日月之明,犹君子处乱代,为小人所不容,故谓之困也,君子虽困,居险能脱,是以通而无咎也。”郑氏此解,恐亦其注困卦此辞是取今文《易》旨,故其注与帛书之释义正同也,后因今文《易》失传,后人已不知郑玄此注之所本矣。

《缪和》又记缪和问丰卦:

今《易》丰之九四曰“丰亓剖,日中见斗,遇亓夷主,吉”,何胃也?子曰:丰者,大也。剖者,小也。此言小大之不惑也。盖君之为立赏庆也,若埶然。大能[驭]细,故上能使下,君能令臣。是以动则又功,静则又名。列埶必奠,赏禄甚厚。能弄傅君而国不损敝者,盖无又矣。日中见斗,夫日者,君也。久者,臣也。日中而久见,君将失亓光矣。日中必顷,几失君之德矣。遇者,见也。见夷主者,亓始梦兆而亟见之者也,亓秦翠、荆庄、晋文、齐桓是也。故《易》曰“丰亓剖,日中见斗;遇亓夷主,吉”,此之胃也。

此爻今本作“丰亓蔀,日中见斗,遇亓夷主,吉。”帛书引孔子曰“丰者,大也。剖者,小也,此言小大之不惑也。”案《释文》释“丰”字曰:“《彖》及《序卦》皆云‘大’也。案丰是腆厚光大之义。郑云:丰之言腆,充满意也。”以此知唐人据《彖》、《序卦》而尚知“丰”字之确义。而“腆厚光大”及郑玄所云“丰之言腆,充满意也”,恐皆郑玄注丰卦时,所取今文《易》义也。而《子夏易传》丰卦九三爻“丰其沛”之“沛”字作“芾”,亦曰“小”也。《释文》释“蔀”字曰:“马云‘蔀,小也’。”以此知马融虽号称传古文《易》,但亦时取今文义注经。由“丰亓剖,日中见斗”而生发出“此言小大之不惑也”、“上能使下,君能令臣。是以动则又功,静则又名”的大道理,而帛书言孔子释“日中见斗”曰:“夫日者,君也;久者,臣也。日中而久见,君将失亓光矣。”所谓“久”字当是“斗”之音近相假字,汉隶中此等音近相假之字很多。帛书所云“中而久(斗)见,君将失亓光矣”,此解正合《象》文“丰其蔀,位不当也;日中见斗,幽不明也”。帛书释“遇亓夷主,吉”曰:“遇者,见也。见夷主者,亓始梦兆而亟见之者也。”由“梦兆”而“亟见”,得真遇“夷主”,此行当然为吉,故《象》释此曰“遇其夷主,吉行也”。此段爻文之义,由于西汉今文《易》的失传,后人已不知其确义,故《集解》引虞翻曰:“震为主,四行之正成明夷,则三体震为夷主,故‘遇其夷主,吉’也。”可知至东汉末,虞翻已不知此段爻辞“亓始梦兆而亟见”之确义。而王弼注及《释文》对此段爻辞及《象》文皆无注释,疑此辞之义,至唐已失传。

帛书《缪和》篇又载:

吕昌问先生曰:《易》屯之九五曰:“屯亓膏,小贞吉,大贞凶。”将何胃也?夫《易》,上之治也,古君子处尊思卑,处贵思贱,处富思贫,处乐思劳。君子能思此四者,是以长又亓利而名与天地俱。今《易》曰“屯亓膏”,此言自闰者也。夫处上立厚自利而不自血下,小之犹可,大之必凶。且夫君国又人而厚佥,致正以自封也,而不顾亓人,此余也。夫能见亓将□□□□,未失君人之道也。亓小之吉,不亦宜乎?物未梦頫而先知之者,人之志也,三代所以治亓国也。故《易》曰:“屯亓膏,小贞吉,大贞凶。”此之胃(谓)也。

此段文字记录孔子借释屯卦九五爻而阐发的一段深具哲理的言论:“夫《易》,上耶之治也,古君子处尊思卑,处贵思贱,处富思贫,处乐思劳。君子能思此四者,是以长又亓利而名与天地俱。”“夫《易》,上之治也”,正是孔子对《易》的这种定位,才使《易》于汉武帝独尊儒术后,由秦时的“卜筮之书”而跻身“五经之首”“大道之源”的地位。接着他于此爻又阐发了古之君子如何以“处尊思卑,处贵思贱,处富思贫,处乐思劳”的四“处”四“思”,从而使自己得到“长又亓利”且其名可“与天地俱”的处世保盛之术。因此,“屯其膏”之要旨在于“此言自闰者也”。孔子借注此爻而提出了极具人生哲理的“自润”之说,惜乎此说随着西汉今文《易》义的失没而后人不得其传矣!若得传之,此言定将成为后人代代传颂的处世名言。“夫处上立厚自利而不自血下,小之犹可,大之必凶”,此等对身处上位厚自利而不知恤下的批评,在《象》文中亦得到体现:“屯其膏,施未光也”。在王弼对此爻的注文中亦有所存:“处屯难之时,居尊位之上,不能恢弘博施,无物不与,拯济微滞,亨于群小,而系应在二,屯难其膏,非能光其施者也。固志同好,不容他间,小贞之吉,大贞之凶。”对比帛书此爻之解与王弼注文,王弼此注恐亦得西汉今文之传也。

应引起我们注意与重视的是,前文孔子解丰卦九四爻“遇其夷主”曰:“遇者,见也。见夷主者,亓始梦兆而亟见之者也。”而释屯卦此爻“屯亓膏,小贞吉,大贞凶”,又曰“物未梦頫而先知之者,人之志也,三代所以治亓国也。故《易》曰:‘屯亓膏,小贞吉,大贞凶。’此之胃也。”丰卦所“遇其夷主”者,乃“亓始梦兆而亟见之者也”;而屯卦“屯亓膏,小贞吉,大贞凶”者,乃“物未梦頫而先知之者”。可证孔子在解《易》时,是很重视梦兆的。由丰、屯二卦所言看,一种是凭梦兆而应验吉凶,即“亓始梦兆而亟见之者也”,如丰卦九四之例,这当然很好,故爻辞曰“吉”,《象》文称为“吉行”。还有一种是未经梦兆启示而已先知事物吉凶的,这是一种更高的《易》学修养境界,惟得“圣人之志”者方能进入斯境。

孔子以此精神境界解《易》,充分体现了帛书《要》篇所谓“《易》之为书也,一类不足以亟之,变以备亓情者也。”“不问于古法,不可顺于辞令,不可求以至善。”古人把梦兆看作是启示事物吉凶祸福的重要方式之一,疑此亦属“古法”之一。《礼记·文王世子》记有周武王梦见天帝为其增寿的记载:“文王谓武王曰:‘女何梦矣?’武王对曰‘梦帝与我九龄。’”故孔子非常重视梦兆。《论语·述而》:“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礼记·檀弓上》记孔子将死,曰:“予畴昔之夜,梦坐奠于两楹之间……予殆将死也。”此皆其证。

帛书《易传》诸篇中有关谈占筮梦兆、阴阳五行及风雨灾变的内容,当属周王孙所得《周易》古义的内容,这些汉初尚传的内容于今本《十翼》之文中皆已不可见矣!疑杨何在武帝时代,利用其博士的身份,对社会上流传的各种《易传》版本,按今义的内容进行统一删削与整理,然而由《淮南子》及《史记》等书中所引《易》文多有不见于今本《十翼》之文者思之,《十翼》内容的最后确定,似应在西汉武帝之际或稍后。

今本蒙卦卦辞之“初筮告,再三渎,渎则不告,利贞”,《缪和》篇则引作:

“初筮吉”者,闻亓始而知亓冬(终),见亓本而知亓[末,故]曰“初筮吉”。“再参读,读即不吉”者,反复问之而“读”,“读”弗敬,故曰“不吉”。弗知而好学,身之赖也,故曰“利[贞]”。君子于仁义之道也,虽弗身能,剴能已才(哉)?日夜不休,冬(终)身不卷,日日载载必成而后止,故《易》曰:“蒙,亨,非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初筮吉,再参读,读即不吉,利贞。”此之胃(谓)也。

今本“初筮告”之“告”字,帛本作“吉”,且《缪和》篇通篇皆以“吉”字释之。《释文》、《集解》皆未言“告”字先儒有作“吉”字者。且刘向以中古文《易经》校施、孟、梁丘经文,亦仅发现时有脱去“无咎”“悔亡”者,未发现蒙卦此“告”字作“吉”字者。故今本此“告”字,帛本作“吉”字是否是帛本抄书者的失误呢?笔者曾以为是帛书抄书者误抄“告”字为“吉”字,因为按照一般求筮人的心态,初筮若“吉”的话,那是绝无必要再三筮之而至于“渎”。但后来仔细考之:如是抄书失误,何以此段文字前后共有六处“告”字皆误抄作“吉”字呢?且由文字的内容观之,“闻亓始而知亓终,见亓本而知亓[末]”,既已闻始知终,见本知末,此处不应再用“告”字,而理应作“吉”字,此其一;其二,考《彖》释“初筮告”曰“以刚中也”,又曰“蒙以养正,圣功也”。而《彖》释师卦之“刚中”曰:“刚中而应,行险而顺,以此毒天下,而民从之,‘吉’又何‘咎’矣!”《彖》释颐卦之“养正”曰:“养正则吉也。”可知《彖》皆以“吉”释“刚中”,释“养正”,故此辞作“初筮吉”正合《彖》文“以刚中也”、“蒙以养正,圣功也”之旨。且由此而思之,爻辞之所以曰:“初筮吉,再三渎,渎则不吉”者,意在告诉占者:初筮已“吉”,如果吉了还要更吉,以致再三而占,此即为“渎”,“渎”后其占就“不吉”了。

由于今文《易》义的失传,帛本释蒙卦卦辞“弗知而好学,身之赖也,故曰‘利[贞]’。君子于仁义之道也,虽弗身能,剴能已才(哉)?日夜不休,冬(终)身不卷,日日载载必成而后止”,后人已不知此辞所含对“仁义之道”的阐发与追求,而《彖》《象》作者正因为深通帛本此旨,《彖》文才会讲“蒙以养正,圣功也”,《象》文才会云“君子以果行育德”。今见后人于此辞之注,皆是望文生义、附会发挥之辞。若非帛本出土,我们何以能知蒙卦此辞之真旨也!

故清儒曾叹,《易》学之研究,两千余年来如在漆室之中,由于有师承传授的今文《易》失传,故《易》已成为“绝学”,后人之研究多是在漆室中摸索其门径而已。近年来随着帛书与竹书《易》的出土面世,人们终于找到了一条开启漆室之门的路径,为照亮漆室引来一线光明,当然,正如前文所言,我们仅凭目前的出土资料,绝不足以完成对汉人今文《易》的解读与研究,我们对汉人《易》学及《易》学史的研究,目前基本上还须以传统资料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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