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No V”祈使句的软说服功能_祈使句论文

“(N)No V”祈使句的软说服功能_祈使句论文

“(N)不V”祈使句的柔劝功能,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祈使句论文,功能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 引言

现代汉语中有这样一类句子,至今未得到研究者的重视。(注:仅见张爱民(2001)在否定祈使句中列有“你不去”1例,并指出表示“劝阻”。)请看例句:

(1)宝柱爹:你怎么不听话呢?这几块鸡肉啊给花儿吃,好长结实点。

小花:爷爷不生气,我吃鸡肉。(电影《暖春》)(注:本文部分语料取自北京大学语料库,标为“北”;此外还有手工摘录的语料,均标出作品名以示出处。个别未标出处的语例系作者自拟。)

(2)松二爷:盖碗多少钱?我赔!外场人不作老娘们事!

王利发:不忙,待会儿再算吧!(《茶馆》)

(3)福贵:跟着我,你回来又受罪了。

家珍:不说这个,我就想着能和你过个安顺日子。(电影《活着》)

(4)夏天智说:“二哥你听秦腔呀不?”在收音机上拧来拧去寻不到戏剧频道,

夏天义说:“不寻了,我不爱听秦腔。”(《秦腔》)

划线部分在结构上可以概括成“(N)不V”,该格式的N经常不出现,故以括号来予以标记。上例的“(N)不V”格式在语义上都表示“劝阻别人做什么”。此外,其中的“不”都可以用“别”或“不要”来进行替换,形成“爷爷别/不要生气”“别/不要忙”“别/不要说这个”“别/不要寻了”,可以看出,替换后语义和功能都保持了基本不变。而在现代汉语中,“别”和“不要”都是祈使句的典型否定词,前者甚至被看作是祈使句的一个标志。(刘月华等,2001:828)这些功能和形式证据足以让我们相信:上述格式属于祈使句,是否定祈使句的一个特殊小类。

问题是,在祈使句系统中,“(N)不V”祈使句在结构上有何特征?跟其他否定祈使句尤其是典型的“(N)别V”相比,在祈使功能的表达上有什么特色?这种特色的形成动因又是什么?为何在以往研究中难以见到它的踪影?本文将尝试对上述问题作出回答。

一 移情与主观融合

功能句法学认为,移情(empathy)是影响句法结构的非语言因素之一。所谓移情,指的是“说话人将自己认同于……他用句子所描写的事件或状态中的一个参与者”。(Kuno,1987:26;沈家煊,2001)有关研究表明,移情与句法发生关联,不仅决定了某些句子的可接受性,而且也会对句子的结构和功能特征产生影响。(注:研究移情对汉语句法产生影响之现象的文献不多。沈家煊(2002)发现把字句移情的结果是“在说话人的心目中,施事成为责任者,受事成了受损者”。其他研究参看该文中有关介绍。)

“(N)不V”祈使句明显受到了移情的影响。一般认为,跟陈述句相比,祈使句带有较强的主观性。沈家煊(2002)指出“祈使句主语施事要做的事正是说话人想要他做的事,或者是说话人自己也想做的事,因此祈使句表现出说话人和主语施事之间的某种‘认同’,祈使句的主语也常叫做‘言者主语’(speaker subject)”。在“(N)不V”祈使句中,说话人和主语施事——祈使事件的听话人——之间的“认同”关系尤其明显和突出。说话人在心理上尽力贴近听话人,在情感上同情或钟情听话人,二者关系密切程度较深,以至于不分“你”“我”。如:

(5)丁俊晖,一个87年4月份生的无锡小伙子,今天凌晨哭了……我相信他可以做到的,绝对!小晖,咱不哭。加油!(“一猫”网页)

(6)娘知道我路上的苦和泪,就说:“闺女,咱不写了,咱不写了还不行吗?……听娘的话,咱不写了,咱好好过日子。”(《一手文字谢亲娘》)

(7)他坐下对孙女说:“乖,咱不吃这零食了。有股咸鱼味。”(《武汉热线》)

例(5)中说话人要求听话人——小晖停止哭泣,劝阻对象是小晖。由于采用“(N)不V”格式,该祈使句就不再是对这个祈使事件的简单描述。在“咱不哭”中,劝阻的对象已经不仅是“小晖”,连说话人自己也被包括进来了。这种“包括”既反映了说话人(球迷)与听话人(球迷的偶像)情感贴近、为其分担忧愁与痛苦的心理状态,同时也充分表达了对听话人的支持和理解,并且要与他一起奋斗的强烈愿望。例(6)中说话人“娘”本来要劝阻“女儿”“不写了”,可是“咱不写了”则让她自己与女儿共同成为劝阻对象。例(7)中“咱不吃这零食了”,似乎让孙女感受到爷爷跟自己有一样的爱好——吃零食,同时也意识到自己要跟爷爷有共同的决心——拒绝零食。上述3例中,听话人都是说话人的高度移情对象。在说话人的主观意识中,“你”跟“我”感同身受,利益与共。说话人都尽力将听话人看作自己,二者已经界限模糊,甚至融为了一体。

说话人与听话人“主观融合”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N)不V”祈使句中往往使用“咱”,如上述3例;另一种情形是可以补出或变换成“咱(们)”/“我们”作主语。如:

(8)白雪的眼泪又哗哗地往下流。这时候,夏风也觉得白雪可怜了,说:“不哭了,三婶在院门口坐着,让人家听见笑话呀?想唱了那还不容易,和爹一样,可以在家唱么。”(《秦腔》)

(9)花儿:“胖婶,你就别管了,反正我也没耽误上学。”小伙伴:“花儿,不告诉她。走吧。”(电影《暖春》)

(10)它听见吸尘器的“嗡——嗡——”声会夹着尾巴,很害怕的样子,我就抱着它说:“妞妞,不怕……”十几次的训练后,它就慢慢地好了起来。(《成都晚报》)

例(8)—(10)分别可以变为“咱(们)/我们不哭了”“咱(们)/我们不告诉她”“咱(们)/我们不怕”,而句子意思都基本不变。反过来,这种补充或变换也可被看作某个句子是否属于“(N)不V”祈使句的判定手段之一。

经过考察,我们发现“(N)不V”祈使句具有独特的“柔劝”功能,即“说话人以亲昵的态度,通过调动听话人自主性的方式,柔性地劝止某种动作行为”。促发这一特殊功能的主要动因就是说话人与听话人的“主观融合”。下面将从说话人和听话人的关系、N和V的特征、“不”的特点等多个方面对此进行验证。

二 “(N)不V”祈使句的亲昵特征

2.1 说话人与听话人的关系

祈使句的使用要受到一定的语用约束,其中关键因素之一是说话人(S)和听话人(H)之间的关系。(方霁,1999)说话人能否让听话人顺利地执行自己发出的指令,很大程度上决定于前者对二者关系的认识以及所取的态度。从语料来看,“(N)不V”祈使句中说话人跟听话人关系往往比较亲近。如:

(11)儿子:有狼呢。

妈妈:不怕狼,狼来了,妈妈吃了它。(《图雅的婚事》)

(12)四婶把孩子抱起来,塞到夏风怀里,说:“不哭了,不哭了,睁开眼睛看看你爹,这是你爹!”(《秦腔》)

(13)庆玉把黑娥拉回厦房,说:“灯呢,给厦房也点个灯么,不吃荷包蛋了,你调些辣子醋水咱吃豆腐么。”(《秦腔》)

(14)燕子说:还可以啦,就一个妹妹,家有小二楼,高中毕业,很帅。

我一拍她肩膀,得了,就他,咱不找了!(《相亲》)

上面例子中,听话人和说话人之间的关系有母亲和孩子,如(11);有祖辈和孙辈,如(12);有情侣之间,如(13);也有朋友之间,如(14),代表了亲情、爱情和友情。这三种关系在“(N)不V”祈使句中最为常见。作为人类最基本的社会关系,在常规状态下,它们均自然地呈现出亲近或者亲昵特征,表现出情感融合的倾向。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在具有亲昵关系的情境中,“(N)不V”祈使句出现频率往往较高,如在反映人间真情的故事片《暖春》中,该格式的使用就多达9次。有时,说话人和听话人关系比较疏远,说话人的指令就不大像处于亲近关系时那么容易地得到接受。一般认为,在特定的交际行为中人际关系是确定不变的。尽管如此,“语用距离在交际过程中则是不断变化的”。(卫志强,1994)为了缩短跟听话人的语用距离,与听话人实现“主观融合”,使得自己的指令得以顺利执行,说话人通常会积极寻求一些语言手段的帮助来进行调节,比如对N和V进行如下的选择。

2.2 N的类别和特征

在我们收集的324条语料中,N的分布如下:

N的类别 空位 称呼语人称代词其他

数量 21155 45

13

百分比 65.12% 16.98% 13.89%4.01%

上表显示,“(N)不V”祈使句中N不出现的情形占65.12%,最为常见。这与一般祈使句的句法特点相吻合。祈使句的主语通常是指令对象,由于在语境中后者是确定的,往往就是听话人,因此在面对面说话时主语常常略去不说。(范晓,1998:247)“(N)不V”祈使句中N的出现主要有两种方式:称呼语和人称代词。

2.2.1 称呼语

称呼能揭示人与人之间的各种关系和思想感情。对称呼语的选择,反映了称呼者对于自己与被称呼者之间亲疏关系的认识和定位,也反映了他对称呼对象的态度和情感。“(N)不V”祈使句中称呼语出现频率不算高,仅有16.98%,但种类比较多样。如:

(15)好俺的乖孙孙哩,不哭,不哭,咱们吃浆糊。(北)

(16)二叔,你算得我头疼哩,不算了,不算了……(《秦腔》)

(17)小枫姐,上次那事老宋做得对不对咱们就不说了。(北)

(18)宝宝不生气,他们喜欢弟弟,奶奶喜欢你。(《毛头物语》)

(19)张乔治(对陈白露):露露,我们不谈她,忘了她。(《日出》)

(20)秦头,不说了!(北)

(21)不急,不急,今天店里人多,掌柜的忙着接待,诸位爷需要些什么?(北)

上举例中有亲属称谓,它能使已有亲属关系得到明确和强化,如(15)(16);有拟亲属称谓,它能缩短普通人之间的心理距离,如(17);还有昵称,昵称的使用不仅让亲近关系变得更加轻松、随意,如(18)(19),还可以有效地改善疏远关系,或减少上下级关系中的拘谨,如(20),或消弥小店仆与大主顾之间的鸿沟,如(21),从而建构起临时的亲近关系。正因为有助于强化或建立亲昵关系,昵称在“(N)不V”祈使句的各种称呼语中为数最多。上述各种称呼语都包含了说话人对听话人的亲昵之情,对于二者关系具有明显的加强或改善作用。

“(N)不V”祈使句倾向于选择表示亲近关系的称呼语,这一特点也可以从反面得以证明。请看下例:

(22)哥们儿,别急。(北)(22’)哥们儿,不急。

(23)刘嫂,别客气。(北)(23’)刘嫂,不客气。

(24)崔秀玉,别哭!(北)(24’)*崔秀玉,不哭!

(25)专员,别说了。(北)(25’)*专员,不说了。

(26)混蛋,别打了。(26’)*混蛋,不打了。

上面左边五个例子都能成立,右边却只有(22’)和(23’)能成立,另外3个都不能成立。这是为什么?原因就在于两种祈使句对称呼语的要求不同。“N别V”祈使句对称呼语的情感色彩没有特别限制,故各种称呼语都可以自由进入。“N不V”祈使句倾向于选择表示亲近关系的称呼语,昵称“哥们儿”和准亲属称谓“刘嫂”能够进入,而“崔玉秀”“专员”“混蛋”分别是全称姓名、职衔称呼和骂詈称呼,这些称呼不仅拉开了说话人与听话人的距离,而且还各自附带了“严肃”“敬畏”或“讨厌”等负面情感,这与“(N)不V”祈使句的亲昵特征格格不入,当然要受到排斥。

2.2.2 人称代词

一般说来,祈使句的主语往往是第二人称代词“你、您、你们”以及第一人称“咱们、我们(包括式)”。(朱德熙,1982:205)而在我们收集的N为人称代词的45条语料中,全都是第一人称。例如:

(27)繁:你父亲一句话就把你所有的梦打破了。

冲:我不相信。(有点沮丧)得了,妈,我们不谈这个吧。(《雷雨》)

(28)唉!六弟息怒!有话好说!来来来!咱们不生气。(《杏花村的寡妇们》)

(29)母亲见儿子身上好端端地烘烤起一片片燎泡,……,鼻涕一把泪两行哭哭啼啼:我儿咱不受那个苦啦!将来就是到外边当皇帝,咱也不贪恋那个虚名。(《微山湖原始情爱》)

(30)赵本山,为了全国的青少年们,咱不忽悠网游,行不?(《人民日报》)

(31)晓娜,咱不哭,好不好?(电视剧《啼血杜鹃》)

“(N)不V”祈使句中第一人称代词使用又分为两种情形:其一是人称代词的包括式,既包括说话人,也包括听话人,如(27)的“我们”包括“繁”和“冲”;其二是包括式人称代词的单指,即以复数形式来单指听话人,如(28)—(31)中的“咱们”和“咱”仅仅分别指代个体的“六弟”“我儿”“赵本山”“晓娜”。这种情形在“(N)不V”祈使句中经常出现,颇有意思。

人称代词具有人际功能,不仅体现了讲话人对所说内容的态度,还能标明讲话人的社会地位以及他/她对听话人的态度。对人称代词的选择直接影响着“(N)不V”祈使句的表达效果。包括式人称代词表明说话人与听话人具有共同利益,休戚相关;而作为功能虚化的结果——包括式代词单指受话人,则是对受话人心理感受的关注,可以拉近交际双方的心理距离。(方梅,2005:63)英语中也有类似用法,如:Let's take our pills now,Johnny。一般来说,该例中的发话者不会真的去吃药。研究者发现,let's的这种用法大大缓和了发话者的祈使意图(Take your pills now,Johnny!),更为明确地表达出了说话人对于听话人的某种需要(形象的或心理的)的关注。(李晋霞,2004)无论是纯粹包括式代词还是包括式代词单指,都显示出说话人跟听话人立场的认同,即与听话人的“主观融合”。凭借这一手段,说话人也就促进了跟听话人的亲近关系。

“(N)不V”祈使句为什么排斥使用第二人称代词呢?我们认为有两个原因:一是从文化心理角度来看,“你”等第二人称直指对方,不仅不能表达亲近关系,反而是不礼貌的(张新华,2005);其次,由于祈使句的主语以省略为常见,尤其是当说话人和听话人处于亲近关系场中,指令对象非常清楚,不言自明。

2.3 V的色彩

贬义的V一般难以进入“(N)不V”祈使句。如:

(32)考试时别粗心!(32’)*考试时不粗心!

(33)朋友,别吝啬自己的微笑。(33’)*朋友,不吝啬自己的微笑。

(34)小姑娘很不耐烦:别嚷嚷啊。 (34’)*小姑娘很不耐烦:不嚷嚷啊。

(35)你别发神经好不好?(北)(35’)*你不发神经好不好?

上举例中“粗心”“嚷嚷”“吝啬”“发神经”是贬义词语,都不能构成“(N)不V”祈使句。此外,我们以贬义词“浪费”为例,在北京大学语料库中进行检索,共得到34条“别浪费”祈使句,而表示祈使的“不浪费”却1条也没有找到,“(N)不V”祈使句与贬义的V不能兼容之特点由此可见一斑。

“(N)不V”祈使句中,最常见的V是中性词语。在同义词群中,中性词能够自由进入“(N)别V”和“(N)不V”两种祈使句,可是一旦带上贬斥色彩,活动能力顿时受到限制。如:

(36)别哭!(北)(36’)不哭!

(37)别哭鼻子!(北)(37’)*不哭鼻子。

(38)别哭三嚎四的!(北)(38’)*不哭三嚎四的!

(39)别哭哭啼啼的!(北)(39’)*不哭哭啼啼的!

“哭”是中性词,能够在两种祈使句中自由活动。“哭鼻子”“哭三嚎四”“哭哭啼啼”都带有贬义,只能出现在“别”类祈使句中,而无法构成“不”类祈使句。又如中性词“急”,它可以活动在两种祈使句里,但是“急躁”“急慌慌”“急猴猴”等则只能出现于“(N)别V”祈使句中。

在V的语义色彩上,“(N)不V”祈使句与“别”类、“甭”类祈使句的差别十分显著。“别”和“甭”对形容词具有一致的要求,即多修饰贬义词。(侯学超,1998:26)而“不”,如上文所示,对于贬义动词和贬义形容词则一概予以排斥。

在“(N)不V”祈使句中,为什么V的语义色彩要受到限制?因为V也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S对H的态度。虽然V代表了说话人劝告听话人停止实施的动作行为,但是这毕竟是听话人正在或将要发出的动作行为,对“它”的评判也间接地反映了说话人对听话人的情感。听话人是说话人的移情对象,说话人既然希望与听话人建立起亲昵、友好的关系,自然就不便于“戴上有色眼镜”来看待听话人的动作行为,并赋予它们否定、贬斥的情感色彩。对贬义词语的尽力回避,正是为保持或建立亲昵关系、实现“主观融合”而采取的有效策略之一。

三 “(N)不V”祈使句的自主性特征

3.1 祈使句的否定词

一般认为,汉语中能构成否定祈使句的否定词主要有“别”“甭”“不要”“不用”“不许”“少”“不准”“不必”。(朱德熙,1982:206;袁毓林,1993:39-45;刘月华等,2001:829)在范围上,各家看法不完全相同。但是有两点一致:一是都认为“别”和“甭”是祈使句否定词。刘月华等(2001:811)甚至明确指出“别”是祈使句的一个标志。(这也是本文以“别”作为主要参照对象的原因)二是都不约而同地将“不”排除在外。王振来(1997)认为“不”一般只能用于许可动词、必要动词和可能动词中的部分词例前面,才能构成否定祈使句。方霁(1999)还认为祈使句“不许出去”中“不许”如换成“不”,整个句子就不表达指令行为。

作为汉语中最基本的否定词,“不”果真不能直接附在其他谓词之前构成祈使句吗?语言事实证明并非如此。由上文语料及论述可以看出,能够被“别/不要”替换、表达劝阻功能的“(N)不V”句都是祈使句。此外,跟其他否定词尤其是典型的“别”相比较,“不”还具有不可替代的特殊表达价值。

3.2 听话人的主观能动与“不”

通常来说,祈使句的主语是听话人(H),是第二人称“你(们)”。但是在“(N)不V”祈使句中,由于说话人与听话人的主观融合,听话人“你(们)”在心理上被认同于说话人“咱们/我们”的一部分。因此,对“你(们)”的祈使要求也就变成“我(们)”的了。祈使对象也由此获得了与“我”同等的地位,在一定程度上被赋予了“第一人称”的性质。

由于N具有第一人称的性质,“(N)不V”构式中的“不”在语义上就具有“意愿性否定”的语义特征。进入动态语境,作为祈使句的“(N)不V”表达的意思则是“说话人要求听话人(N)主观上不去V”,也就是希望听话人发挥主观能动性,主动去“不V”。在这种情形下,听话人是“内因”,“说话人的要求”仅仅是个“外因”,它要借助于“内因”,并且与“内因”相结合才能实现劝止的目的。换句话说,“不V”能不能实现或怎么实现,最终都取决于听话人的主观能动性。“(N)不V”祈使句体现了对听话人主观能动性的尊重和期望。请比较下面的例子:

(40)“妈妈哭了?”雪妍问,抱住蘅芬的肩,“妈妈不哭。”这是她从小就会说的一句话。(《南渡记》)

(41)面对几个凶恶的陌生人,若心吓得哇哇大哭。“别哭,再哭信不信我揍你。”黑子恶狠狠的瞪着若心。(《十七岁的妈妈》)

(42)明生坚决地说,但又滚出眼泪,“我是真怕痛啊,怕到时候吃不住呀!”“明生,你吃得住,不怕敌人!咱们姐弟俩咬紧牙关和敌人顶,叫反动派没办法治,这就是咱们的胜利!”(《迎春花》)

(43)大伙不要乱跑,别怕,胡子打不过来的,怕啥?(北)

例(40)中女儿劝妈妈不“哭”,希望“妈妈”能努力控制自己,着重于对她的“自我意志”和“内在动力”的调动。例(41)中,“黑子”威胁“若心”停止哭泣,则强调的是“他人意志”和“外部压力”的要求。正因为如此,两类祈使句说话人所依据的理由往往也有所差异。例如 (42)中,姐姐的理由是争取“咱们的胜利”,这是姐弟二人内在的精神动力。而例(43)中说话人的理由是“胡子打不过来”,强调的则是“没有必要性”这一外在客观原因。

“(N)不V”祈使句强调对听话人自主性的调动。这一特点也反映在它对动词V的选择上。如:

(44)孩子,别哭了。(北) (44’)孩子,不哭了。

(45)别写了,歇会儿。(北)(45’)不写了,歇会儿。

(46)你可别死了。(北)(46’)*你可不死了。

(47)要是梦就别醒。(北) (47’)*要是梦就不醒。

(48)当心别跌倒了。(北) (48’)*当心不跌倒了。

(49)多喝水,千万别生病。(北)(49’)*多喝水,千万不生病。

一般认为自主动词,如“哭”和“写”,能够自由进入肯定祈使句,也能进入包括“(N)不V”在内的否定祈使句,如例(44)和(45)、(44’)和(45’)。非自主变化动词,如“死”“醒”“跌倒”和“生病”,可以构成“别”类否定祈使句,如例(46)—(49);却无法进入“(N)不V”祈使句,如例(46’)—(49’)。语料也显示,“(N)不V”祈使句中的动词只能是自主动词。自主动词的特征是主体能够对动作进行自由控制,也就是说,自主动词的动作主体具备发挥主观性的可能。而这正是“(N)不V”祈使句对N的内在能动性进行调动的必备前提条件。

当然,“动作主体+不+自主动词”是一般叙述句的常用形式。有时,在言语中出现了“(N)不V”,是陈述还是祈使一时难以判断。如:

(50)他跟队员们说:“刚才南非的教练也过来了,他们紧张着呢,咱们不紧张,放开打。”(《体坛周报》)

(51)司机显然是个老手了,车子开得挺快,同行的老马一个劲儿地说:“小伙子,咱们不着急,开慢点儿。”(《延边游记》)

划线部分一方面可以理解为祈使句,表示“别紧张”“别着急”的意思,分别是对“队员”和“司机”的劝说。另一方面,也可以理解为陈述句,表达“咱们轻松”“咱们有时间”的意思。对这两句话的准确理解,要依据上下文更多信息的帮助。脱离语言环境时会产生歧义,不易识别,这恐怕就是“(N)不V”祈使句没有引起研究者重视的主要原因。

“不”与“甭”“别”都能构成否定祈使句,但它们本身存在着差异,主要体现在说话人主观要求的强度上。关于“别”和“甭”的差异,朱德熙(1982:65)认为它们都表示劝阻或禁止,但是口气不同。“别”表示说话人主观上不愿意对方做某事,“甭”表示客观上没有理由或无需乎做某事。我们换个角度,从某种指令行为的主要动因来考察,就会发现:如果强调动因来自客观,就用“甭”;如果强调动因来自说话人的意愿,就用“别”;如果既不强调客观要求,也不强调说话人的主观要求,而是强调对听话人内在动力的发挥,最恰当的选择就是“不”。由此可以得出下面这样一个序列:

甭——→不——→别

从左向右,说话人主观要求逐步增强。“甭”的客观性最强,主观性最弱,这一点已为以往的研究所证明。“不”和“别”的主观性差异,除了上文的对比分析以外,还进一步反映在二者的“变换规律”上。

3.3 变换规律

在现代汉语中,“(N)不V”祈使句与“(N)别V”祈使句出现频率不同。我们随机选择5个动词为例,经“北京大学语料库”进行检索,结果如下:

说 急 谢

客气

“(N)不V”祈使句(数量) 不哭了(42)

不说了(56)

不急(40)

不谢(6)

不客气(55)

“(N)别V”祈使句(数量) 别哭了(410) 别说了(369) 别急(273) 别谢(16) 别客气(131)

上表数据显示,在言语活动中,对“(N)不V”祈使句的采用远远少于“(N)别V”祈使句。前者的低频从一个侧面说明,在表达“否定祈使”时,“(N)别V”是典型的(或一般)的形式,在表达上属于“强意愿”的劝阻;“(N)不V”则是非典型的(或特殊)的形式,在表达上属于“弱意愿”的柔性劝阻。“(N)不V”祈使句都能变换成“(N)别V”祈使句,反之则不一定,要受到V的情感色彩、语义特征的限制(如前文所述)。

“(N)不V”祈使句之所以能够与“(N)别V”祈使句进行变换,就是因为二者具有相同的基本功能——劝止。基本功能之外还有特殊功能——是否“柔性”。“同中有异”,正是它们在汉语语言系统中的并存理据。在特定的情境下,人们需要对“不”和“别”进行取舍。有时一字之差,表达效果可能会迥然有别。试比较:

(52)“严守一”对“乐手”:“不弹了,不弹了。”(《手机》台词)

(53)戴齐的手指飞快地在琴键上滚动,吵得莉莉心烦意乱。“别弹了!别弹了!你这个神经病!”(《你别无选择》)

例(52)(53)都是要求听话人停止弹奏乐器,但语义重点明显不同。(52)是节目主持人对伴奏乐手说的话,着重是请他们自主停止动作,语气轻柔而亲切,符合说话人的公众身份。例(53)强调的则是外力要求,语气强烈而生硬,也与莉莉“心烦意乱”的精神状态一致。显然,“(N)不V”和“(N)别V”分别适应了不同情境的表达需要,它们不宜调换。

有趣的是,人们将“摇篮曲”命名为《宝宝不哭》,而不是《宝宝别哭》,也正是对“(N)不V”特殊表达功能的准确把握。

四 “(N)不V”祈使句的弱性特征

如前所述,在使用“(N)不V”祈使句时,说话人在心理上、情感上与听话人融为一体,侧重于对听话人内因的调动,而不是外因的要求。“强扭的瓜不甜”,说话人既然尊重听话人的主观能动性,就应该对指令强度予以调控和削弱,使得外加指令变得比较柔弱而易于被听话人接受并执行。“(N)不V”祈使句的这一弱性特征也在句法上得到了验证,表现在同现语气和连用次序上。

4.1 同现语气

“千万”“可”等表示强烈语气的词语能出现在一般祈使句中,但是不能出现于“(N)不V”祈使句。请比较:

(54)千万别客气!(北)

(54’)*千万不客气!

(55)你可别谢什么。(北) (55’)*你可不谢什么!

(56)咱们可别生气!(北) (56’)*咱们可不生气!

(57)喔,快别谢了。 (57’)*喔,快不谢了。

(58)给我别动! (58’)*给我不动!

例(54’)(55’)都不能成立,例(56’)也不能成立,除非表示感叹。“(N)不V”祈使句之所以不能接受“千万”“可”的修饰,不能与强烈语气副词同现,就在于它表达的是一种柔弱的劝止,而“柔弱”跟“强烈”在语义上当然无法兼容。例(57’)中形容词“快”出现在动词前,“催促”意味十分强烈,也不合适。例(58)中的“给我”很不客气,语气强烈,自然也不能出现在“(N)不V”祈使句中。出于同样的原因,“(N)不V”祈使句一般也不跟语气色彩特别强烈的反问句、感叹句等共现。如:

(59)别哭了,尽哭什么?(北) (59’)*不哭了,尽哭什么?

(60)别急,谁保他们不再回来?(北)(60’)*不急,谁保他们不再回来?

(61)请别说了,够了!(北) (61’)*请不说了,够了!

从另一方面来看,伴随着“(N)不V”祈使句出现的,往往是一些表示柔弱、和缓口气的语言成分。如:

(62)待到君亭当了支书,再次提出让三蛰承包砖场的事,两委会里却有人说:“不惹他了,村里还需要一个恶人。”(《秦腔》)

(63)牛大娘看着牛小伟正瞪着自己,醒过神来说:“好了小伟,这个咱就不见了啊,你朱大婶年纪大了怎么说她也是一番好心呀。”(《东北一家人》)

语料显示,“(N)不V”后面加有感叹号(!)的情形比较少见,这也可以看作是“弱性”特征在书面上的直观呈现。

4.2 连用次序

当祈使句连用并形成递进关系时,“(N)不V”祈使句由于语气较弱,易于处在较低层级。如:

(64)毕业的时候,送三姐离校,她拥住我轻轻地说“不哭,我们都别哭”,然后迅速的转身再也不敢回头。(《我的姐妹》)

(65)见二少爷又要开尊口,米瑟班抢先急忙说道:“不急:不急,我看最好还是等一段时间再说。”见二少爷面露不满之色,他解释道:“二少爷,别急,先听听我的意见再说……”(《异界之奋发图强》)

例(64)中从柔和的“不哭”到强硬的“我们都别哭”,祈使语气陡然增强,反映了三姐情绪的迅速变化。例(65)中“不急,不急”语气比较缓和,“别急”则凸现出说话人内心对“不满之色”的紧张和恐慌,想对“二少爷”力加劝阻,故语气陡然增强。两例中,“(N)不V”祈使句都处在递进关系的低层。再看下面的例子:

(66)秋英想起什么,上来拉住高岭,紧张地说:“儿子,咱不去当兵啊!你爸说你不合适咱就别去了啊孩子!咱家当过兵的人太多了!你爸、你姐、你哥,都当过兵,你就别当了!”(《最后一个当兵的人》)

例(66)中“秋英”一连使用了三个否定祈使句。为了阻止儿子当兵,母亲首选策略是动之以情,“咱不去当兵啊”,这一规劝亲切而柔和。接着是晓之以理,既然“你爸说你不合适”,那么“咱就别去了啊孩子”,语气有所增强。当然,“咱”是包括式指示代词的单指用法,还多少保留了跟“儿子”是“自己人”的意味。最后,“咱家当过兵的人太多了!你爸、你姐、你哥,都当过兵”,这充足的理由让母亲非常激动——“你就别当了”。第二人称代词“你”的使用,分明表示要跟“儿子”划清界线,再配上强烈要求的“别”,母亲不容置疑的神态跃然纸上。该例中,随着客观理由从无到有,再由弱到强,劝阻语气也由“柔”到“硬”再到“强”。三个祈使句层层递进,准确地描述了母亲劝说时所经历的心理变化过程。

又如下面这个例子:

(67)(宝柱爹对小花)你醒啦?不怕,不怕,别怕别怕。爷爷啊,把风车给你弄好了。孩子,别怕,啊,不怕,饿了吧?唉。(电影《暖春》)

面对惊恐万状的“小花”,“爷爷”首先用柔和的“不怕”来缩短距离,减少孩子的陌生感;然而孩子表现得更为害怕,于是赶紧用强烈语气的“别怕”,通过增加外界影响力来尽快中止孩子的恐惧;孩子情绪稍微平稳,就又改成柔性语气的“不怕”。“(N)不V”和“(N)别V”连用进而交替使用,语气时柔时强、时缓时急,生动地刻画了老人既心疼又焦急的情绪波动。

五 结语

综上所述,“(N)不V”祈使句的“柔劝功能”主要表现为三个方面的特征:“亲昵特征”作用于情感,意在表示立场认同,动之以情,让“听话人”获得愉悦感;“自主性特征”作用于自我认识,意在调动内因、发挥积极性,让“听话人”得到自我价值的尊重感;“弱性特征”则作用于心理,意在削减、消除外在压力,让“听话人”获得一种轻松感。三个特征集中指向了“听话人”,对“听话人”的情感、认识和心理予以认同或关注,这种主观融合充分体现了说话人对听话人的移情。

移情有利于调节人际关系,体现人际意义。具体来说,“(N)不V”祈使句通过上述三个特征的设定,既对话语命题内容进行了控制,也对话语的语气和情感予以调整,直接或间接地都照顾了听话人的面子和形象。如:

(68)各位老师,现在开会,我们不讲话,好吧。(某学院院长对听众)

(69)现场观众:王先生的本领真是让人钦佩啊。

嘉宾王先生:不“钦佩”,不“钦佩”。(中央八台《都市男女》)

(70)刘成:琴已经买走了。

莉莉(大怒):哪个孙子给买走了?

刘成(慌忙):不说了,不说了。(电影《跟你在一起》)

跟“别讲话”的严厉语气相比,例(68)语调柔和,明显顾及了下属同事们的自尊和面子。例(69)中,王先生出于谦虚,觉得“钦佩”一词不合适,希望观众不要这样评价。同“别‘钦佩’”相比,“不‘钦佩’”轻柔客气,更适合当时友好情境的要求。例(70)中,“莉莉”情绪激动,“刘成”慌忙劝解,较之于“别说了”,“不说了,不说了”语气柔和,也显然更加有利于安抚情绪,缓和矛盾。

Kuno(1976、1987)认为,说话者在描述事物时必然会选定某一个视点或者观察角度,从而使得说话者跟句子所描述事件的参与者发生或近或远的各种不同程度的关系,即移情于事件参与者,而句法结构往往会以一定形式来对这种角度予以反映。就“(N)不V”祈使句来看,说话人移情于祈使对象,并且在心理上与其融合,这一特征在“(N)不V”的结构和功能等方面都得到了全面体现。有学者认为,移情是以人际功能为动因的语言选择,是说话者在某一概念意义的多种可能表达方式所构成的潜势系统中所做的选择。(张俊、苗兴伟,2004)从这个意义上来说,“(N)不V”祈使句是语言移情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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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No V”祈使句的软说服功能_祈使句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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