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发展经济学的发展轨迹及其启示，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轨迹论文,经济学论文,启示论文,世纪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F832.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306(2004)02-0059-04
发展经济学是研究发展中国家经济发展的一门学科。二战以后，人们就开始对发展经济学的各个方面进行了广泛深入的研究，尤其是对其60年一波三折的历史演进过程，发展经济学家给予了高度关注。80年代初期发展经济学奠基人之一的A.赫尔希曼(A.Hirschman)曾哀叹发展经济学“衰退”[1]，80年代中期D.拉尔声称发展经济学已经“寿终正寝”[2]，90年代中期P.克鲁格曼(P.Krugman)宣称发展经济学已经“不复存在”[3]。这些发展经济学家都曾为发展经济学的发展作过重要的贡献，为何他们对发展经济学的前景抱有如此悲观的态度，而有的发展经济学家则一再论证自80年代以来，发展经济学再度进入了全面繁荣的阶段[4]。为何发展经济学家在深入研究发展经济学的过程中会得出如此绝然相反的结论呢？
当我们回顾发展经济学的历史演进过程时，就不难找到答案。根据发展经济学在演变过程中发展思路及其政策取向的不同，发展经济学家把发展经济学分为三个阶段：20世纪40年代末至20世纪60年代末以结构主义发展思路为主，在政策上主张计划至关重要的第一阶段；20世纪60年代末至70年代末以新古典主义发展思路为主，在政策取向上认为市场至关重要的第二阶段；20世纪80年代以后以新古典政治经济学发展思路为主，在政策取向上认为制度至关重要的第三阶段[5]。不难看到，从结构主义到新古典主义再到新古典政治经济学，从计划到市场再到制度构成了发展经济学发展的主线，进一步分析就可发现发展主线是以发展中国家政府决策理念和决策行为为基础的，这一基础构成了发展经济学历史研究框架的主要内容。分析发展经济学发展的轨迹以及发展经济学家研究发展的思路，有助于我们对这一问题的理解和认识。
一、发展经济学家对发展经济学研究对象的理解分析
二战以后，广大的亚非拉国家在摆脱殖民统治后，纷纷谋求经济上的发展。发展经济学家受命于危难之际，在18世纪被西方国家认为是“粗鲁的和野蛮的(rude and barbarous)”区域，在19世纪被认为是“落后的(backward)”区域，在战前被认为是“不发达的(underdeveloped)”区域，现在被认为是“欠发达国家或穷国(the less developed countries or the poor countries)”的国家和地区谋求经济发展的方法和途径。在探索发展的过程中，发展经济学家试图揭示符合发展中国家实际的概念以及基本规律。
对于发展经济学的研究对象，不同的学者持不同的看法。《经济大辞典》认为，发展经济学是“以第三世界国家的经济发展问题为研究对象，20世纪40年代在西方国家逐步形成的一门经济学分支学科。”[5]张培刚认为发展经济学主要“研究贫困落后的农业国家或发展中国家如何实现工业化和现代化的问题”，并且进一步提出发展经济学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就广义而言，凡是研究一个国家或一个地区的经济发展问题的，都可以算是发展经济学。从广义的发展经济学看，亚当·斯密在1776年发表的《国富论》（研究国民财富的增长问题），可说是最早涉及到发展经济学的著作了。但称得上真正系统的发展经济学著作的，最早要算是马克思从1776年开始发表的《资本论》。狭义的发展经济学，就是工业化和现代化，或者说，如何实现经济起飞和经济发展的问题。”[6]谭崇台则认为，发展经济学是“研究经济增长和经济发展”的经济学，这里没有把工业化作为发展经济学的发展标准。总的看来，发展经济学研究的范畴是工业化与现代化、经济增长与经济发展的问题，前者基于发展中国家的刚性结构，而后者基于发展中国家财富量的增加。发展经济学概念的这些差异体现了发展经济学在不同阶段具有不同的发展思路和不同的政策取向。
二、发展中国家刚性结构：结构主义思路研究的切入点
发展中国家最典型的特点就是其有着明显的刚性结构，这种结构刚性不仅表现在发展中国家的二元经济结构和技术结构上，还表现为发展中国家的社会结构上。结构刚性意味着在较长的时期内发展中国家的结构没有明显的改进，克服这种刚性必须大力发展工业化。结构主义者认为这种工业化必须是有计划的工业化，有计划的工业化是破解发展中国家刚性结构的法宝，由此他们提出了一系列结构主义发展思路。40年代《东欧与东南欧工业化问题》(P.N.Rosenstein-Rodan,1943)和《落后地区的工业化》(K.Mandelbaum,1947)是发展经济学登上历史舞台的标志性文献。[7]前者提出了在工业部门中实施有计划的工业化思想；后者则通过建立数学模型，探讨落后地区工业化落后和大规模农村伪装失业之间的内在逻辑联系。50年代初，R·普雷维什(R.Prebisch)和H.W.辛格(H.W.Singer)提出了“普雷维什—辛格假说”，即欠发达国家“贸易条件长期恶化”的命题，认为发展中国家应实行进口替代工业化。1954年W.A.刘易斯(W.A.Lewis)设计出二元经济结构发展模型的分析框架将发展中国家的刚性结构问题理论化、空间化、具体化，成为结构主义发展思路最有影响的理论基础和理论武器。1957年罗森斯坦－罗丹在二元经济结构模型的基础上，提出了大推进式工业化模式，其理论成为结构主义发展思路另一个具有深远影响的标志。与此同时，R.纳克斯(R.Nurkse)认为发展中国家刚性结构的存在必然导致发展中国家的“贫困恶性循环”，而要消除它，就必须实现发展中国家内部不同区域的平衡增长，即全面投资于各个区域的国民经济各部门，以克服不同地区、不同产品的供求弹性差异，为其他地区和其他行业的新企业提供广阔的市场并引诱新的投资。与纳克斯相反，赫尔希曼提出了不平衡增长理论并用“联系效应”概念来论证不平衡增长，认为发展中国家产业间（尤其是农业及相关部门）联系效应很弱，相对而言，进口替代工业联系的需求效应就应该优先发展进口替代工业部门。如果说上述理论和方法是从发展中国家内部来寻找发展动力以克服结构刚性问题的话，那么，H.B.钱纳里(H.B.Chenery)的“两缺口”理论则是靠发展中国家外部的力量来谋求克服结构刚性问题。
上述理论和方法从静态的角度研究了发展中国家的结构变化，结构主义者还运用各种方法从动态的角度探讨了结构变化的过程。S.库兹涅茨(S.Kuznets)通过对增长过程中的结构变动分析，试图展现刚性结构的动态变迁过程。G.缪尔达尔(G.Myrdal)用“循环累积因果关系”理论将发展中国家刚性结构的形成与破解融为一体，着重探讨了结构变化的动力机制。R.R.纳尔逊(R.R.Nelson)的“低水平均衡陷阱”理论揭示了刚性结构的程度以及走出结构陷阱的动力。H.菜宾斯坦(H.Leibenstein)的“临界最小努力”理论解决了发展中国家克服结构刚性的量化问题。哈罗德—多马模型建立的长期动态模型表明，发展中国家要走出刚性结构，必须通过资本积累和工业化来促进经济增长。结构主义思路以发展中国家的基本特点即结构刚性为切入点，从内部和外部、从静态到动态论证了发展中国家的刚性结构特点、动力机制和演变过程。结构主义发展思路在很大程度上继承了古典学派分析发展问题的理论和方法，认为刚性结构是所有发展中国家共有的特点，从而表现出追求宏大理论的倾向，政策取向上强调资本积累、工业化、计划化和实行进口替代，其核心是突出工业化和计划化的重要性。
三、价格弹性抑制：新古典主义思路分析的基点
结构主义思路使得一些发展中国家在1950-60年代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但是从1970年代开始，这些国家陷入了困境，而那些实行价格杠杆控制的市场经济国家的经济却在持续发展。反思结构主义思路及其政策取向，不难看到建立在刚性结构基础之上的有计划的工业化路径，过分地强调空间结构的一体化和克服刚性结构的计划手段，忽视了以价格杠杆为基础的市场机制的作用；过分强调物质资源的作用，忽视人力资源的作用；过分强调工业化路径对刚性结构的实用性，忽视农业的基础作用；闭关自守政策过分重视发展中国家内部的力量，而排斥了外部力量。对此，T.W.舒尔茨(T.W.Schultz)、A.O.克鲁格(A.O.Krueger)、B.巴拉萨(B.Balassa)、H.G.约翰逊(H.G.Johnson)、L.M.D.利特尔(L.M.D.Little)、J.A.米尔利斯(J.A.Mirrlees)、D.拉尔(D.Lal)、J.巴格瓦蒂(J.Bhagwati)等发展经济学家深入分析后认为，结构主义思路过分强调结构刚性，忽视价格弹性政策，导致发展中国家价格偏离边际替代率，造成资源配置扭曲。以结构刚性代替价格弹性的结果是价格杠杆作用僵化，导致价格的扭曲，这种价格扭曲实际上价格弹性的抑制和扭曲，消除价格扭曲和价格抑制的手段就是“矫正价格”(getting prices right)。
新古典主义发展经济学家正是从克服由结构刚性导致的价格抑制出发，提出了与之相对的基本概念，即价格弹性。可见，价格弹性抑制正是新古典主义发展思路分析的切入点。在此基础上，新古典主义发展经济学家进行了更深入的探讨和研究。舒尔茨分析了人力资本与物质资本、农业产品与工业产品的投资价格弹性差异，认为正是这种差异导致了发展中国家有计划的工业化的窘境，只有矫正人力资本与物质资本、农业产品与工业产品的投资价格弹性差异，才能保持发展中国家经济的持续发展。拉尔、巴拉萨等人考察了进口替代和保护政策，认为在较高关税壁垒下，由于进口价格弹性的差异，进口替代工业因低关税鼓励资本货物进口而得以大规模扩张，农业等劳动密集型因出口价格弹性较小而相对萎缩，从而造成工业与农业收入分配不公，最终导致发展中国家整体国民经济低效率。利特尔和米尔利斯运用“成本—收益分析”来分析价格弹性，认为计划价格不能准确地反映价格扭曲的程度，提出了实行公共部门国内资源成本适度定价的具体对策；W.M.科登(W.M.Coden)等人用有效保护率概念分析和估算了实行进口替代国家关税结构的资源配置效应以及反出口倾向的程度，结果表明这些国家不仅保护率水平高得惊人，而且按国际价格计算的增加值为负数。有效保护率本质上也是因关税致使价格刚性化，导致发展中国家国内资源配置的低效率以及反出口倾向的提高。克鲁格对计划管理体制下的寻租(sent-seeking)行为作了深入分析，他认为计划管理体制抑制了价格弹性对经济的激励作用，而且它对经济活动的干预易于引发租金成为合法与非法寻租活动的目标，从而导致腐败的产生。
可见，在20世纪60年代中期到70年代末期这个期间，发展中国家从强调克服刚性结构转向强调价格弹性的作用，从计划模式转向市场模式，矫正价格扭曲及价格弹性抑制以恢复价格弹性在发展中国家国民经济中的作用成为分析的核心。发展中国家及发展经济学家对价格弹性及市场机制的重视，标志着新古典主义在发展经济学中的复兴，标志着新古典主义发展思路在发展中国家政府决策中起着主导作用，这一时期的发展理论一般被称为发展经济学演进的第二个阶段即新古典主义复兴阶段。
四、制度短缺：新古典政治经济学发展思路分析的起点
发展经济学的分析起点从结构刚性到价格弹性抑制，标志着发展经济学从结构主义思路转向新古典主义思路，也标志着发展中国家政府决策理念和决策行为的转变。但是，这种转变是在制度框架固定的情况下进行的。当我们在制度不变的条件下考察发展中国家的结构刚性特点与价格弹性时，得出的结论必然是有计划的工业化和有市场的工业化，这两种工业化的资源配置效率并没有达到最优化，或者说即使达到最优化也是制度在一定条件下的帕累托最优，而不是在制度博弈条件下的社会最优。因此，在制度固定的情况下，发展中国家的制度短缺是必然的，其政府决策理念和决策行为也必然是低效率的，发展中国家的实际情况已证明了这一点。
为解决这个问题，发展经济学家开始转向发展中国家制度博弈的研究，从而诞生了新古典政治经济学发展思路。R.科斯(R.Coase)和D.C.诺思(D.C.North)研究了产权界定及制度安排对于社会资源配置的作用，证明产权结构的基本功能在于向社会提供更有效率的利用资源的激励。1981年诺思建立了一个制度变迁的分析框架，其中制度变迁的成本与收益之比是加速或延缓变迁的关键因素。80年代中期，O.威廉姆森(O.Williamson)用交易成本的概念提出了一个完整的制度分析框架，论证了制度结构对于经济体系运转的重要性。J.M.布坎南(J.M.Buchanan)运用公共选择理论分析政治市场上不同利益集团相互作用的机制，认为这种机制影响了整个社会的资源配置过程。M.奥尔森(M.Olson)分析了特殊利益集团行为，旨在获取更多收入或财富而进行的讨价还价以及其他人“搭便车”(free riding)的行为；R.D.托利森(tulison)、G.塔洛克(G.Tullock)、S.P.马基(marky)等运用制度分析工具，描述了寻租人为“设租”造成资源浪费的机制。V.W.拉坦(V.W.Ruttan)和速水佑次郎(Hayami Yujiro)讨论了诱致性制度变迁理论。张五常运用交易成本理论分析亚洲地区的农业租佃分成制，认为分成制能在不降低资源配置效率的前提下降低交易成本。G.阿克洛夫(G.Akalof)的柠檬市场理论论证了发展中国家因信息不对称造成逆向选择，其根本原因在于发展中国家缺失信用制度。J.斯蒂格利茨(J.Stiglitz)于80年代末得出了经济发展过程中市场效率的一般结论，而阿罗—德布鲁借助假设模型发现了市场制度效率的特例。与新古典主义发展思路不同，新古典政治经济学除了注重制度因素外，还注重其他的非经济因素。P.罗默(P.Romer)修正和扩展了阿罗(K.Arrow)的“边干边学”模型，提出一个含有外溢性、物质产出收益递减和新知识生产收益递增的竞争性均衡增长模型。R.E.卢卡斯(R.E.Lucas)以物质资本积累和技术变动、人力资本以及专业化人力资本三个模型为依托，构建了一个内生的增长理论框架。与此同时，各种研究非经济因素的经济理论不断问世，其中有较大影响的是G.贝克尔(G.Becker)、K.M.墨菲(K.M.Murphy)和R.塔穆拉(R.Tamura)内生生育和人力资本收益率相互关系模型，R.巴罗(R.Barro)、X.萨拉-I-马丁(X.Sala-l-Martin)对各国家和地区间经济增长趋同趋势的研究模型。
分析新古典政治经济学发展思路，可以看到与结构主义和新古典主义的不同之处在于，在发展中国家的结构刚性与价格弹性一定的条件下，来考虑发展中国家各种制度的配置，也就是假定资源配置一定，来选择制度安排以弥补发展中国家经济发展过程中出现的制度短缺问题。
五、对发展经济学发展轨迹的思考
通过对发展经济学的演进轨迹以及发展经济学家的研究思路的讨论可知，发展经济学内在的逻辑轨迹是对发展中国家政府决策理念和决策行为的总结和归纳。从对发展经济学这一概念的不同理解，到结构主义发展思路、新古典主义发展思路再到新古典政治经济学的分析，不难看到这一规律。结构主义发展思路从发展中国家的基本特征尤其是结构刚性出发，找到了克服刚性结构的一系列政府决策理念，建立起符合所有发展中国家经济发展的宏大的理论，企图一统发展中国家政策决策理论体系。由于有刚性结构的存在，必然导致政府决策理念与行为的刚性化，而计划化、工业化正是这一理念的具体体现。实际上，实行结构主义发展思路的发展中国家在短期内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使得这些国家在短期内建立起了独立的、全面的工业化体系。但是，由于对刚性结构软化的认识，尤其是对结构刚性的长期性认识不充分，试图在短期内突破刚性结构的急于求成的思想使得发展中国家的经济结构失衡十分严重。因此，从长期来看，结构主义发展思路实际上在某种程度上大大加强了发展中国家的二元结构，发展中国家陷入困境是必然的趋势。当发展中国家的政府看到结构主义思路的弊端以后，开始转向市场经济。此时，发展经济学家也把目光投向新的发展模式及市场经济模式。与结构刚性相对，发展经济学家较为关注的是结构主义思路下严重扭曲的市场价格，为了走出扭曲的价格弹性，进行价格矫正是新古典主义发展思路实施的第一步。于是，发展经济学家研究发展的切入点从结构刚性转向价格弹性，发展中国家政府决策理念则从计划化转向市场化。在政府决策行为上，发展中国家纷纷对外开放，重视人力资本的重要性，重视农业的基础性地位与作用。我们也可以看到，一些发展中国家尤其是中国的改革开放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这是市场经济的威力，也是发展经济学取得的重大胜利。但是，在市场经济发展较快的同时，新的问题逐步显现出来，在有限的资源条件下，市场基础配置的作用越来越小。究其原因，在于发展中国家的制度短缺，制度短缺制约了发展中国家市场对资源基础性配置作用。于是，发展经济学家又把目光投向发展中国家的制度安排以及其他一些非经济因素的影响，这就是新古典政治经济学发展思路。
这里我们看到，发展经济学的发展轨迹是从结构刚性到价格弹性再到制度短缺，这三个方面正是发展中国家显著的特点，也是发展中国家政府决策理念和决策行为的判断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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