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马克思主义国家批判理论的历史与现状——从实践哲学到后马克思主义，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马克思主义论文,现状论文,哲学论文,理论论文,国家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8862(2002)07-0002-05
在全球化发展过程中，国家问题又一次浮现出来，各种类型的国家在全球化过程中的 地位、作用和发展趋势成了人们普遍关注的主题。在各种国家理论对当前国家问题的回 答中，西方马克思主义具有特殊的理论地位，它综合了工具论、实践哲学的意识形态批 判理论、结构主义、系统功能主义、世界体系论、生活世界理论，从内生论与国家体系 论两个视角出发研究国家问题，具有更为广阔的理论视野。由于自由主义、民主主义和 实证主义的国家观一直带有意识形态的片面性和方法论上的局限性，西方马克思主义国 家批判理论在研究全球化条件下的国家问题中就越来越呈现出理论上的优势。近年来雅 索普、卡诺伊、巴罗等人详细回顾和梳理了西方马克思主义国家批判理论，力求综合马 克思主义国家观，回答全球化中国家消亡论的挑战，已经在西方思想界产生了重要的影 响。我国学术界近年来对国家问题的讨论较为关注新自由主义、保守主义、精英主义、 存在主义和技术主义的国家观，对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国家批判传统和近年来的发展重视 不够，不能不说是令人遗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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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罗在《批判理论的国家观》中精辟地概念了西方马克思主义国家批判理论内容的一 般特点，他说：“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由于一系列的经济、政 治、文化危机一直是不稳定的。这些危机导致大量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提出，由于资本 积累过程矛盾的发展，国家政策陷入系统的和不可超越的危机。因此，不可能再假定国 家可以成功地维持资本积累的过程。或者再承受这一过程产生的矛盾。确实，近来后马 克思主义的关键论题是：不管国家精英们如何努力，国家在维护和影响资本积累、调解 导致资本主义全面崩溃的社会矛盾上正在变得无效。
因此，与早期对国家的研究不同，例如，工具主义或者结构主义，后马克思主义的理 论分析对象是去发展能够证明政策制定能力限度的资本主义国家理论，因此，它与马克 思主义和新马克思主义的关键区别是：它强调能够概念化、预见和解释晚期资本主义社 会的危机倾向，而不像其它两个理论只是描述国家的维持和稳定的机制。系统分析主要 企图通过辨别政策崩溃的特殊例子，去探讨国家的这些限度，特别是那些国家政策不能 维持资本积累或者稳定，没有影响附属阶级的社会秩序上失败的例子。”(注：W·巴罗 《国家的批判理论》，威斯康星大学出版社，英文版，1993年，第96页。)
应该说，巴罗的这一分析还存在着不足的地方，即他并没有揭示西方马克思主义国家 批判的一般特征与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各种哲学思想之间存在的紧密关系，而哲学对国家 批判的影响在西方马克思主义那里体现得尤为明显。
即使把国家问题看成是纯粹的技术问题，或者认为应该以权力理论或系统分析取代国 家问题的观点，都在某种程度上以特定方式依赖特定的哲学。之所以不能放弃以哲学为 出发点来研究国家，是因为对于实践、组织结构、历史机制的不同理解往往是真正导致 国家观差别的原因，而阐明实践、组织结构和历史机制的问题需要的是哲学剖析。放弃 在社会历史活动及其组织结构中对自由和必然之间复杂关系的具体理解，国家理论尽管 可能描述了大量的经验，却失去了问题真正的现实性。
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实践哲学、工具主义、结构主义、精神分析学说和生活世界理论的 国家批判理论，基本上主张国家问题本身并非是纯粹的、实证性质的权力技术问题。在 西方马克思主义者看来，国家作为社会政治组织形式或人的活动形式，与人的社会结构 、处理多种关系的活动、文化意识形态的机制是分不开的。研究国家问题，当然也就离 不开对实践活动和社会结构、历史的哲学思考，同时，解决国家问题与人的基本价值选 择、政治实践、社会结构等因素也是难以分离的，停留于技术主义不可能让人信服地阐 明国家问题的历史与现实，甚至会使国家实践活动背离社会的价值基础。
从近代以来国家观经历了从自由主义、保守主义、民主主义到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到 今天仍然是关于人类实践和社会组织的最高层次的理论。这里所说的最高问题，并非是 像黑格尔那样把国家看成是人的伦理生活的最高现实，而是指国家问题需要在对社会活 动和组织进行全面的认识之中来综合地解决，一种更为广泛的哲学视野和知识准备因此 是难免的。这意味着国家问题实质上是一个哲学性质的问题，而非单纯的技术规则问题 。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国家观在反对当代社会主义运动的机会主义和教条主义以及资产阶 级国家理论中形成，它的特点在于强调国家的相对自主性，在方法论上使研究国家问题 摆脱了那种非哲学意识的技术主义意识形态，把国家批判的基础建立在哲学之上。机会 主义放弃了这一研究的哲学前提，成了技术主义实践的牺牲品。工业主义和技术主义决 定论放弃了国家理论的哲学前提和实践前提，并不能真正地阐明国家问题的实质。实证 主义之所以从技术主义走向今天的国家终结论，无疑是由于他们延续了“非哲学化”的 传统，把国家本身看成是一个与人类生活没有真正联系的纯粹工具和手段。另一方面， 实践哲学由于经历了海德格尔、施密特的那样的纳粹国家主义，再加上德国的国家主义 传统中缺乏对国家的批判精神，它自身也必须加以反省。关注人类实践活动以及社会生 活结构的复杂性是今天国家理论无法回避的问题。纽曼、马尔库塞对极权主义的研究强 调了极权国家与自由主义哲学思想的渊源关系，为理解人类活动、组织、心理与国家之 间的内在联系提供了一个范例。对深刻影响欧洲当代政治的马基雅维利主义的技术主义 国家观进行批判，更是涉及国家问题的道德和哲学基础，把价值观问题重新带回到国家 领域。当然这并非是说西方马克思主义放弃了对国家结构和机制的具体问题的研究。
从卢卡奇、葛兰西开始到法兰克福学派、存在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实践哲学一直是国 家批判的背景。能动的阶级意识与消极革命的问题是他们进行国家批判的重要背景。针 对认同资本主义国家的改良主义和自然主义机械进化论思想，国家与阶级斗争、国家与 社会、国家极权统治和自由、国家消亡问题始终是被讨论的核心问题。实践能动性不仅 仅要为西欧政治革命开辟具体的政治道路，而且还把实践作为基本的价值来评判国家。 然而，应该说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实践哲学长期忽视了社会结构的复杂性，以为社会和国 家直接建立在以个别主体(个人或集体的主体)的实践活动之上，把科学问题还原到主体 能动性上，并没有真正认识资本主义国家的本质、作用和地位。阿尔都塞、普兰查斯的 结构主义在对马克思辩证法的再认识基础上，既反对主体实践的意识形态理论又反对机 械决定论的教条主义，力求科学地阐明国家与阶级斗争、国家与社会生产之间的具体关 系，他们强调不能从主体实践角度解释国家，因为主体并非是全部历史表现的根据，主 体只是支持结构及其转换的一种承担者，“人创造他们自己的历史，但是并不是按照他 们的意愿创造的”。只是到了哈贝马斯，才把国家看成是生活世界中分化出来，又反过 来向生活世界扩张的专门化的、以权力为媒介的子系统，强调生活世界是一个以理性化 的交往行动为核心的领域，能够对抗国家权力扩张的力量，由此使得行动理论、结构理 论和功能理论结合起来。哈贝马斯认为，由于国家主义实践的失败，在市场机制和官僚 权力机制和循环圈子中已经没有解决当代问题的出路了。国家官僚化的实践已经不可能 通过政治意志的重新形成、制度的变革来解决，官僚国家的技术化发展只能靠话语民主 来对抗，而通过话语协商达到共识和团结的对抗力量是通过哲学证明来揭示的，即国家 问题必须以维护生活世界为前提才能找到解决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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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马克思主义传统来说，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国家观无疑与马克思关于国家的思想有着 内在的渊源关系。马克思并没有完成他构想的阐述国家问题的专门著述，这无疑为西方 马克思主义的国家批判留下了空间。回顾马克思关于国家的思想，我们基本上可以从他 的多种著述中概括出如下几个方面：第一，马克思在批判黑格尔的国家哲学时强调并非 国家决定社会，而是社会决定国家。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国家与市民社会被分离开 来，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和政治解放掩盖了现实社会中的不平等和不自由，资产阶级的国 家统治以它的社会经济统治为真实的本质。也就是说，社会解放在马克思看来是国家批 判的尺度，资本主义时代的国家只是资产阶级的国家。在19世纪50年代，马克思在对法 兰西革命的研究中，进一步指出资本主义形成阶段国家的专门化发展，这一国家日益凌 驾于社会之上，成为社会的“寄生赘瘤”，妨碍和限制了社会自治和自由发展。正是从 实现社会的真正自由出发，马克思强调在打碎资产阶级国家之后，以无产阶级专政作为 向国家消亡发展的过渡时期的国家形式。第二，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强调现代 资产阶级国家是管理资产阶级的共同事物的委员会。第三，19世纪50年代和70年代初， 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和《法兰西内战》中，提出在过渡时期资产阶 级没有能力掌握国家的政治统治权力，国家具有相对自主性。他指出，掌握国家机器和 政府的执政阶级不一定是那些控制生产资料的统治阶级。第四，马克思认为部分发达国 家中的工人革命可以采取议会民主制道路夺取国家政权，这与在欧洲大陆多数国家革命 中打碎资产阶级国家机器，推翻资产阶级政治统治并不矛盾，打碎资本主义国家机器的 目的是建立工人阶级经济解放的真正民主政治形式。巴黎公社就是这一解放形式的代表 。第五，马克思提出了过渡时期的无产阶级专政国家理论。第六，在关于东方社会的政 论性文章和晚年的通信、笔记中，马克思认为东方社会存在着建立在分散的生产组织上 的、以执行公共事物为职能的专制国家。第七，国家统治并不只限于经济统治或者是暴 力专政，统治阶级也在思想上把自己的阶级意识夸大成普遍形式的思想，利用意识形态 进行统治。
西方马克思主义正是从这些思想中汲取营养，在与各种资产阶级国家和权力学说的斗 争以及马克思主义内部的思想争论中发展出了工具主义、仲裁主义、结构功能主义、意 识形态批判思想、世界体系理论、生活世界理论、后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西方马克思 主义的国家批判理论主要批判的对象是国家垄断资本主义国家理论、多元自由主义国家 理论、精英主义国家理论、政治系统论和法西斯极权主义国家理论。正是这种批判使它 本身在当今国家理论的各种流派中占有重要的理论地位。
卢卡奇和葛兰西为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国家批判做了开创性的工作。在卢卡奇那里，借 助了韦伯的思想。韦伯的合法性统治理论是从行动意义理论出发，他区分了行动类型并 且进一步划分了统治权力的合法性类型，强调现代资本主义统治建立在技术化官僚统治 之上，从而为探讨统治权力和顺从之间的关系奠定了基础。葛兰西独创性地分析了西方 社会国家的性质和职能，把资产阶级统治权力问题从生产方式转移到上层建筑领域。法 兰克福学派在韦伯思想的基础上，分析了权威和顺从的社会心理、政治经济和意识形态 的原因，剖析了发达国家工人阶级革命衰落的原因和在西方社会建立自由民主的可能性 。列菲伏尔力求构建一个开放式的马克思主义国家学说。为维护马克思的国家消亡理论 ，批判当代的国家主义倾向。阿尔都塞和普兰查斯反对主体实践理论的国家观，从多元 决定的辩证法出发，阐述了国家的阶级基础、经济基础与国家的相对自主性之间的关系 。密里本德则从经济决定的工具论出发，维护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国家思想，强调当代的 权力精英并没有改变国家的阶级性质。哈贝马斯、奥菲、奥康纳则从结构功能的角度分 析了国家职能上的矛盾和危机。尤其是哈贝马斯，他在批判主体实践哲学的基础上，实 现了哲学的转型，并且进而把国家视为一种破坏生活世界的官僚化权力扩张因素，提出 以话语民主实践对抗当代的国家主义各个方面对人的生活的侵蚀。特尔朋的国家思想也 具有功能主义特点，他强调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管理精英执行的任务、资本主义的宪政 虽然具有强行限制资本家短期利益的特点，但是长远上是为了防止资本主义崩溃，维护 资本家利益的。资本的逻辑学派代表人物阿尔维塔、霍洛维认为，国家在总体功能上符 合资本主义的需要，而且资本的需要是国家功能形成的原因。雅索普在20世纪80-90年 代对马克思主义国家观的研究中把结构主义和功能主义结合起来，用于分析当代资本主 义国家。他强调马克思主义对国家的分析应该吸收各种非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和方法，以 便形成一种更为广泛的、具有多元主义色彩的综合性的、全面的国家观。在他看来，国 家的相对自主、国家权力与阶级关系、国家的历史形态、领导权和强制的关系、民族国 家在当代全球化中的状况和作用应该在对资本主义国家的研究中得到更为综合性的考虑 。他把国家定义为“一批机构与组织，其公认的社会职能是以社会共同利益或总体意志 的名义对社会成员界定与执行有集体约束力的决定。”(注：奇尔科特《比较政治经济 学理论》，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第195页。)国家并不是代表特殊阶级利益的机器，它 的具体形式与特定的社会历史条件有关，对社会的干预也是要考虑各方面的社会利益才 能施行。
拉克劳、穆菲的后马克思主义在后结构主义思想的基础上，把对宏观的政治——阶级 ——国家理论的研究，转向研究微观、区域性质的政治权力问题。吉登斯的后马克思主 义国家观并不赞同把权力看成无所不在的观点，他认为这样的观点对于分析当代民族国 家的历史形成和发展趋势、反抗国家干预的斗争没有什么意义。吉登斯强调民族国家发 展的独立性，认为全球化并没有使国家消亡，反而是以之为前提的。面对新自由主义和 左派关于国家相互对立的思想，他主张要使民主化的国家继续民主化。在吉登斯的国家 理论中，强调的是非经济决定，同时又吸收了世界体系理论中的民族国家体系观点，超 出内生论，在国家关系范围内考虑国家问题。他承认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解释是基本的 思想成就，但是又按照制度主义、权力主义和工业主义发展非线性的历史唯物主义。
从西方马克思主义国家批判理论内部的理论特点上来看，它主要集中在国家的阶级性 质、国家的相对自主、意识形态领导权、国家极权主义统治与顺从的根源、当代资本主 义国家职能矛盾和危机、全球化条件下的国家、马克思主义国家理论体系这些问题上。 西方马克思主义以西方经验和现实为轴心，引入现代西方思想对马克思的思想进行解释 ，展开了对西方社会的全面批判，这是他们思想上的一般特征。应该说，西方革命的衰 退确实反映了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与非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差别，西方马克思主义身处资 本主义国家之中，为研究资本主义国家的历史和变化积累了重要的经验，他们的国家观 比较当代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国家理论而言，明显更具有国际视野，对国家内部结构、 机制和职能的研究更为全面。
全球化中的国家问题与国家干预主义和市场自由主义的争论有紧密联系，它根本上涉 及的是国家的历史、国家在社会生活中的地位和作用问题。全球主义表面上使以前讨论 的问题失去意义，把国家问题缩小成全球化条件下的职能问题或者认为国家已经失去作 用，似乎国家问题可以脱离其社会基础。然而如果脱离世界市场发展史上的国家，仅仅 停留在国家当前职能的变化上就不能断定国家真正的政治、经济、军事、社会和文化作 用。全球主义对国家问题的讨论还表现出抽象地抹杀国家类型差别的特点，无视国家类 型、历史特征的差别在全球化过程中的具体作用。
就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来说，在判定当代资本主义国家的职能和发展趋势时，离不开对 资本主义国家及其国家体系的历史、性质、国家与社会生活各方面的关系的研究。从全 球范围和历史视角出发，应该指出，很难对国家问题下一般的普遍结论，欧洲国家一体 化的经验难以成为其他国家和地区效仿的榜样，更不用说它本身的一体化目前困难重重 了，即使它的一体化能够完成，其结果目前看来仍然是欧洲共同体在国家体系之中行使 国家职能。其他地区的共同体从根本上说还不存在取消国家的问题。
今天的国家问题之所以被简单化，原因在于资本主义国家本身的性质和职能上的发展 变化并没有被深入地研究。在资本主义政治发展的历史上，经济与国家政治的作用一直 呈现出对立面交替占支配地位的特点，这种交替变化并没有改变资本主义国家与经济、 社会生活各方面的基本关系，即国家政治与社会的分离。国家发挥作用与否根本上都是 这种分离发挥作用的方式。经济活动逃离国家控制、要求摆脱国家并不等于说它不需要 国家，资本利用国家但并不愿意支持国家的社会职能才是今天跨国资本与国家关系的真 相。西方马克思主义国家观的国家体系视野和对资本主义国家形式普遍性的分析，无疑 有助于我们认识今天的资本主义国家以及民族国家的性质、作用和发展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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