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后美国大战略的理论思辨,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思辨论文,美国论文,战后论文,大战略论文,理论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D8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4812(2006)01-0025-32
一、大战略理论模式与思想基础的一般比照
所谓大战略是指一个国家在特定历史条件下综合运用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各种资源,应对核心挑战与威胁、维护国家安全利益与价值观的总体构想。一般而言,大战略必须回答三个方面的问题:国家生死攸关的安全利益何在?对这些安全利益的威胁与挑战是什么?如何才能最佳运用国家的各种战略资源消除威胁、维护国家安全?①
冷战的结束和苏联的解体在美国思想界掀起了一场关于美国未来国家大战略的理论辩论。波森和罗斯列举了四个相互竞争的美国大战略构想:新孤立主义战略、选择性参与战略、合作安全战略和优势战略,② 后来,他们又加上了遏制战略。③ 阿特将可供选择的美国大战略模式概括为七种:主导战略、全球集体安全战略、地区集体安全战略、合作安全战略、遏制战略、孤立主义战略和选择性参与战略。④ 2001年“9·11”恐怖袭击事件之后,面对国家安全的新挑战,美国战略思想家又提出了多边整合战略、新帝国战略和单极霸权战略作为美国大战略的可能选择。
概括起来,有关美国大战略理论模式的论争不外乎现实主义与自由主义、孤立主义与国际主义、单边主义与多边主义之辩,各种假想模式几乎都可以划归上述不同思想流派的范畴之内。在一定意义上,关于冷战后美国大战略的理论探索与美国国际关系学界长期持续进行的理论辩论一脉相承,前者可以看作是后者的具体化和延伸。因此,莱恩认为,“关于大战略的辩论也就是关于国际关系理论的辩论”。⑤ 冷战结束以来,有关美国大战略的学术争鸣极好地印证了他的判断。从理论和思想基础出发,比较分析大战略的不同模式,便成了理解和诠释这场辩论的合理视角。本文拟从现实主义与自由主义、孤立主义与国际主义、单边主义与多边主义三个矛盾侧面,比较分析不同理论模式对美国大战略三大要素的各自阐述,以期对理解冷战后美国各届政府对国家大战略的实际设计有所启迪。
二、现实主义与自由主义的大战略
现实主义和自由主义向来是美国确立国家大战略的两个重要理论基础。这个传统不仅体现在冷战期间,而且还一直延续到冷战后时代。⑥
以现实主义理论为基础的大战略模式主要有遏制战略、优势战略、主导战略、优越战略等。⑦ 它们基本上都认为,美国在冷战后时代最重要的国家安全利益并不仅仅在于维持世界的和平与安全,而是在于维持美国因冷战终结而获得的主导优势地位。大国中匹敌竞争者的崛起将因为可能要求改变现有国际秩序、引发大国冲突或战争而成为对美国安全利益的最大威胁与挑战。因此,美国应该通过遏制此类修正国或挑战国的崛起、建立以美国为首的单极世界秩序、维持美国实力与地位的绝对优势,来确保美国的国家安全。
以集体安全战略、合作安全战略⑧ 为主要理论模式的自由主义大战略认为,美国在冷战后时代的核心国家安全利益并不仅仅是自身的安全,而且是整个世界的和平与稳定。世界上“任何地区的任何侵略者”都将是所有国家的共同敌人,它们在破坏国际社会和平与法律的同时直接对所有国家的和平与安全构成了威胁,从而也对美国国家安全利益提出了挑战。通过集体行动、尽可能发挥国际制度的作用、建立相互依赖的世界秩序,美国可以在确保世界和平与稳定的同时成就美国的国家安全利益。
在利益与目标的判定上,以现实主义和自由主义为基础的大战略模式都强调美国的国家安全,以及整个世界的和平、安全与稳定,二者的侧重点和论证的逻辑各不相同。前者认为,世界的和平与安全是权力不均衡的结果,美国要在冷战后的国际体系中维护自身安全,必须拥有充分的能力,自食其力地遏制、威慑和击败所有的潜在挑战者,并同时让所有的联盟伙伴心甘情愿地追随。美国只有确保了自身的绝对安全之后,才能有助于给整个世界带来和平与稳定。而要确保美国自身安全并进而维护世界稳定,美国就必须维持伴随冷战终结而来的主导优势地位,决不允许多极体系取代刚刚崩溃的两极格局,因为单极世界才是最佳的。后者强调和平与安全的不可分割性,认为美国国家安全利益极大地依赖于整个世界的和平与安全,美国只有致力于维护整个世界的和平与稳定,才能有效地实现自身的安全。
现实主义与自由主义大战略模式对美国国家安全战略目标判定上的差异,主要源于两者对安全威胁的认识不同。现实主义大战略模式主要关注的焦点是国际社会中的大国,大国之间的冲突与战争是美国国家安全以及整个世界和平与稳定的最大威胁,匹敌竞争者、修正国的崛起将对美国构成最严重的挑战。不仅政治、经济和军事实力全面发展的挑战者是对美国优势地位的严重威胁,而且国家实力中任何一个或两个方面能够对美国提出挑战的竞争者也是对美国主导优势的潜在威胁。虽然目前尚未出现全面挑战者,但是片面挑战者却依稀可见。自由主义大战略模式认为,任何地区冲突都具有扩散和示范效应,在对整个世界和平与安全构成威胁的同时,也对美国国家安全利益提出了挑战。除了跨越国界的扩张行为,国家内部的冲突和核武器的扩散等也是合作安全战略的严重关切。⑨ 因此,美国不仅要关注大国的能力与意图,还要关注所有潜在非现状国的发展轨迹。
基于对威胁与挑战认定上的差异,两种大战略模式分别提出了不同的维护美国国家安全利益的处方。现实主义模式主张,维持美国实力与地位的绝对优势,建立以美国为首的单极世界秩序,通过美国政治、经济和军事实力的优越性对任何可能的修正国或挑战国进行遏制和威慑。自由主义模式则主张,尽可能发挥国际制度的作用,建立相互依赖的世界秩序,通过集体行动和国际合作对任何不满于现状的潜在侵略者进行打击,在确保整个世界和平与稳定的基础上维护美国的国家安全。强调“战略相互依赖”的合作安全战略模式认为,美国应该借助军备控制和防止大规模毁灭性武器扩散来实现世界安全,毫不迟疑地使用政治、经济和军事手段对地区冲突进行人道主义干涉。
值得一提的是,不论现实主义模式还是自由主义模式,对冷战后美国大战略的理论设计都不是铁板一块的。有关冷战后美国大战略的争鸣不仅出现在不同理论模式之间,而且还出现在同一理论方法内部。以现实主义为例,进攻性现实主义与防御性现实主义、⑩ 最大现实主义与最小现实主义、(11) 强调“权力平衡”的现实主义与强调“威胁平衡”的现实主义,(12) 都对冷战后美国大战略提出了不同的设想。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自由主义阵营内部。本文提及的两种自由主义模式之间也具有细微的差别,例如,集体安全战略模式强调遏制侵略行为的自发性,而合作安全战略模式更看重国际制度制止扩张行为的自主性。
三、孤立主义与国际主义的大战略
孤立主义和国际主义也是美国学界思考国家大战略的两个重要维度。它们之间的争辩旗帜鲜明、针锋相对,几乎贯穿于美国建国以来的整个外交史。与现实主义和自由主义之间的差异相近,孤立主义和国际主义也分别提出了对冷战后美国安全利益与目标、威胁与挑战、手段与途径的不同理解,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了各自的大战略模式。
以孤立主义原则为特征的大战略模式主要有新孤立主义战略、(13) 离岸平衡战略、(14) 克制战略。(15) 此类大战略模式认为,美国在冷战后时代唯一生死攸关的国家安全利益就是国家防御,即保卫“美国人民的安全、自由与繁荣”,(16)“维护美国的领土完整、阻止欧亚霸权的出现”。(17) 对美国安全利益的最大威胁与挑战将主要来自于因美国对外干涉和国际参与而引发的怨恨。因此,美国应该维持行动自由和战略自主,解除传统的联盟关系,脱离国际组织,克制海外诱惑,通过不干涉和不参与使自己远离大国对抗,以离岸平衡手的特殊地位使其他大国之间相互制衡。
国际主义导向的参与战略或选择性参与战略(18) 认为,美国在冷战后时代的核心国家安全利益在于维护国家之间,特别是主要大国之间的和平。冷战后,虽然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对美国安全构成严重威胁,但是,国家之间,特别是大国之间的对抗和冲突会直接损害美国的安全利益。美国面临的危险就在于对这种潜在的大国冲突听之任之。美国必须积极主动、全面性或选择性地参与国际事务,在世界范围内扩展民主,依靠传统盟友和国际组织的支持,通过直接影响大国之间的战争倾向性来维持国际社会的和平与安全。
在利益与目标的判定上,孤立主义与国际主义两种大战略模式之间并无实质性分歧,它们都以维护美国国家安全为宗旨,差别主要在于如何看待美国以外其他大国之间的和平与安全。孤立主义大战略模式认为,其他大国的崛起只要不对美国安全构成威胁与挑战,就事不关己;而国际主义大战略模式认为,美国不仅要确保自身的安全,而且还应维护其他大国之间的和平,美国以外其他大国之间是否和平相处事关美国的重要国家安全利益。因此,孤立主义大战略模式强调,国家防御对于冷战后时代的美国而言是唯一生死攸关的,而国际主义大战略模式强调,美国必须在冷战后时代防止其他大国之间走向冲突或战争。
孤立主义与国际主义大战略模式对美国国家安全战略目标判定上的差异,主要源于它们对安全威胁的不同认识。孤立主义认为,苏联瓦解之后,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控制美国以外的世界,并因此集结足够强大的经济和军事实力挑战美国。像传统孤立主义一样,新孤立主义战略模式也认为,美国大陆东西两翼宽阔的海洋和南北两侧军事能力弱小的友好邻国是确保美国安全的地缘屏障,它们使美国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遭遇国家安全的致命威胁。中国和俄罗斯的崛起也不会改变这种局面,它们只会在欧亚大陆上形成相互牵制的新均势。而且,“鲜有国际冲突能够直接威胁美国的领土完整、政治独立或物质财富”。(19) 因此,美国在根本上是一个非常安全的国家,(20) 可以说在战略上具有“免疫性”。(21) 美国安全面临的真正威胁与挑战主要在于因国际参与而带来的过多负担,因对外干涉而引发的敌对和仇恨,因卷入国际制度和联盟关系而丧失的战略自主与行动自由。
国际主义大战略模式基本认同孤立主义模式对美国地缘安全的看法,但是,参与战略和选择性参与战略的倡导者认为,欧亚大陆上的任何大国冲突或战争对于美国来说都是相当危险的。(22) 基于现代武器越来越大的破坏性、大规模毁灭性武器尤其是核武器扩散的危险性以及美国未能在20世纪上半叶避免两次世界大战的历史教训,国际主义大战略模式的倡导者强调,美国的安全利益与大国和平是一致的,美国面临的威胁与挑战不是参与国际事务,实行对外干涉和卷入国际机制,而是对美国以外的事务漠不关心。(23)
正是由于对威胁与挑战具有近乎截然相反的判断,因此,孤立主义与国家主义大战略模式提出的应对手段与途径也大相径庭。前者认为,美国应该脱离国际组织,解除传统的联盟关系,藉此维持自己的行动自由和战略自主;美国还应克制海外诱惑,通过不干涉和不参与使自己远离大国对抗;即使在不得已参与大国竞争和防止欧亚大陆出现新霸权时,美国也应避免直接卷入,以离岸平衡手的特殊地位使其他大国之间相互制衡。后者认为,孤立主义或离岸平衡的手段都不能确保美国真正具有战略“免疫力”,美国必须积极主动、全面性或选择性地参与国际事务,依靠传统盟友和国际制度的支持,在世界范围内扩展民主;美国应该积极干涉地区性国际冲突和国内种族清洗,防止大规模毁灭性武器的扩散,确保外在危险不会威胁到美国的利益与安全;面对可能出现的地区霸权和大国对抗,美国应该勇于介入,通过直接影响大国之间的战争倾向性来维持国际社会的和平与安全。
四、单边主义与多边主义的大战略
作为冷战后美国政府制定国家大战略理论支点的还有单边主义和多边主义两种思想。这对矛盾与前面讨论的两对矛盾一样,也是解读美国各届政府对外政策和国家安全战略的一条重要线索。
以单边主义为支点的大战略模式,如新帝国战略(24) 和单极霸权战略(25),认为美国在冷战后时代最大的国家安全利益和目标在于维持和延续“单极时刻”,使之变为“单极时代”,(26) 实现美国的“绝对安全”。(27) 在单边主义理论模式看来,美国是实力超群、与众不同、无可匹敌的后现代国家,它面临的主要危险就是国际恐怖主义的猖獗、无赖国家的存在以及美国被多边主义国际制度和联盟体系束缚手脚。因此,单边主义是确保美国全球领导地位和国家安全最有效的办法。美国应该继续拉大与其他国家的权力差距,利用自身的超众实力应对各种安全威胁,摆脱国际制度和联盟关系的限制,确立单极世界的国际秩序。
以多边主义为指南的大战略,如合作安全战略、多边整合战略(28) 和互利主义战略,(29) 认为美国在冷战后时代的国家安全利益在于,通过多边行动、大国合作和国际机制将世界其他国家、机构和人民整合到符合美国利益、规范和价值观的世界秩序中来。冷战后,国际社会进入了一个“失规制”的时代,以恐怖主义为代表的非传统威胁构成了对美国安全利益的主要挑战。因此,在后冷战时代,美国应以“大国合作”、“多边整合”和“互利互惠”为新的外交原则,取代冷战时期的“遏制”。(30) 美国应该放弃单边主义做法,充分利用多边主义国家机制,谋求与其他大国的互利合作,共同对付全球性威胁,维持世界的和平与安全。
在利益与目标的判定上,两种大战略分别强调的是绝对安全和相对安全。尽管两者都以国家安全为最高关注焦点,但是它们对冷战后美国国家安全的理解是有区别的。单边主义大战略认为,苏联的消失、两极体系的瓦解使美国军事、经济、政治实力达到了史无前例、无可比拟的强度,世界进入了以美国为唯一超级大国的“单极时刻”,因此美国应该借此天赐良机实现国家的绝对安全。而要实现绝对安全,美国就必须将“单极时刻”化为“单极时代”,建立以美国为首的单极世界、“美国霸权治下的和平”,甚至是新式“美利坚帝国”。多边主义大战略认为,绝对安全不仅不可实现,而且是危险的,会导致安全困境;为了维护美国因冷战胜利而获得的优越地位,美国应该建立一个能够根据美国利益、规范和价值观整合世界其他国家、机构和人民的国际秩序,而任何稳定秩序的基础,都在于所有国家只能获得相对安全。
“9·11”事件后,虽然单边主义和多边主义大战略都把恐怖主义看作是美国国家安全面临的首要威胁,但是它们对这种威胁及其应对方法的认识存在分歧。单边主义大战略的倡导者认为,“9·11”恐怖袭击事件的发生虽然对美国本土安全提出了挑战,但是它不但未能削弱美国的实力,反而使美国在全球的霸主地位更加稳固,(31) 美国霸权造就的单极世界长期内将无法撼动。(32) 尽管国际恐怖主义的猖獗、支持恐怖主义的无赖国家的存在是美国实现绝对安全的主要障碍,但是美国面临的真正危险却在于被多边主义国际制度和联盟体系束缚手脚,陷入集体决策的陷阱而对于真正的威胁无所作为。在多边主义大战略的支持者看来,国际社会因缺乏“规制”而使恐怖主义活动得以滋生和蔓延,以恐怖主义为代表的非传统威胁既是对美国安全利益的主要挑战,也是世界各国共同面临的全球性问题。国际恐怖主义典型地反映了全球化的阴暗面。本·拉丹的基地组织及其同党邪恶地利用了全球化带来的自由、开放和便利,因此,在反恐问题上,美国面临的是真正的跨国挑战。(33)
单边主义与多边主义大战略模式之间的主要区别在于两者在应对威胁、实现安全的手段与途径意见相左。前者主张将单边主义作为指导美国外交战略的主要原则,在不断扩大与其他国家权力差距的同时,排除国际制度和联盟关系对美国行动的制约,依靠自身实力应对包括恐怖主义在内的各种安全威胁,改变无赖国家和失败国家的政权,确立美国单极秩序。正如一位美国学者所指出的,如果美国要想成为新式“帝国”,那决不是出于经济原因,而只能是出于对绝对安全的追求。但是,绝对安全是不能通过外交协商获得的,只能通过武力去赢得。(34) 因此,美国即使单枪匹马也在所不惜。美国对国家绝对安全的追求乃是它奉行单边主义外交路线的重要动因。
与此相反,多边主义大战略模式强调美国的外交战略应主要以多边主义为指导原则。美国国家安全面临的威胁与挑战是跨国性、全球性的,因此,美国在打击国际恐怖主义、防止大规模毁灭性武器扩散、改变无赖国家政权的过程中必须谋求其他国家的合作。多边主义大战略模式的支持者强调,“9·11”事件“给(小布什)政府和美国人民的一个永恒教训就是,警惕极端单边主义的危险”,(35)“美国不能‘独断专行’”,“而应该更多地依赖多边主义机制”。(36) 不论美国实力是否强大,要对付跨国性、全球性非传统安全问题,都必须依赖通过国际制度和联盟关系实现的国际合作。正如基辛格指出的,“美国外交政策思维的主导趋势必须是将权力转化为共识,使国际秩序奠基于协议之上,而不是勉强的默认之上”。(37)
五、结论与思考
冷战结束之后,美国应该有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大战略,不同学派根据各自对国际政治现实的理解提出了各种各样的理论模式。借助纷繁复杂的理论模式,不同学派分别表达了对冷战后美国大战略的利益与目标、威胁与挑战、手段与途径等问题的看法和主张。这些看法和主张既有合理的成分,又有因理论支点本身的偏差而不可避免具有的缺陷,不同模式之间既有相通相容的判断,也有矛盾对立的建议。本文试图从现实主义与自由主义、孤立主义与国际主义、单边主义与多边主义三个主要视角对这些模式作一定的疏理,以便更清楚准确地理解各个理论模式的论证逻辑,以及不同模式之间的共性与差别。
现实主义与自由主义、孤立主义与国际主义、单边主义与多边主义作为诠释冷战后美国大战略辩论的三条线索是相对而言的,理论模式的划分和归类也是相对的。例如,合作安全战略模式既可以看作是自由主义的,也可以看作是多边主义的。在一定程度上,现实主义、孤立主义与单边主义模式对冷战后美国大战略的分析更为接近,而自由主义、国际主义与多边主义模式则属于另外一个与之相对的系列。以前一系列为例,现实主义模式尽管并不否认国际合作的可能性和价值,但是它更强调国际竞争,在强调竞争、淡视合作这一点上,现实主义模式与单边主义、孤立主义模式如出一辙。莱恩将现实主义区分为最大和最小,并认为最小现实主义是新孤立主义的理论根源。(38) 而在赫斯和库普乾看来,单边主义和孤立主义是“意识形态的孪生姊妹”,(39) 是“同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40) 但是,不论现实主义、孤立主义与单边主义模式,还是自由主义、国际主义与多边主义模式都不能相互等同,毕竟它们各自的出发点、侧重点和论证逻辑都是不同的。
理论模式的分析有助于对现实战略的把握,但是,理论与现实之间永远是有差距的。在现实的美国对外战略中,既没有单纯的现实主义、孤立主义或单边主义大战略,也没有自由主义、国际主义或多边主义大战略。冷战后美国大战略的现实设计往往汲取了各种理论模式的战略设想,包含了现实主义与自由主义、孤立主义与国际主义、单边主义与多边主义的多种成分。正如赖斯所言,对现实主义与自由主义的探讨可以为一代又一代学者带来无上的荣耀,使他们在大学或研究所获得终身教授的职位,但是在具体的外交政策决策过程中,既没有纯粹的现实主义也没有纯粹的自由主义,权力与价值观完全密不可分。(41) 因此,人们很难对冷战后美国的实际大战略进行简单化的溯本求源。实际上,冷战后的美国大战略是现实主义与自由主义、孤立主义与国际主义、单边主义与多边主义多种理论模式的耦合。
注释:
①Christopher Layne," From Preponderance to Offshore Balancing:America's Future Grand Strategy," 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22,No.1( Summer 1997) ,pp.86-124.
②Barry Posen and Andrew Ross," Competing Visions for U.S.Grand Strategy," 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21,No.3( Winter 1996/97) ,pp.5-53.另外参见Michael Brown,Owen Cote,Sean Lynn-Jones,and Steven Miller,eds.,America' s Strategic Choices,Cambridge,Mass.:MIT Press,1997.
③Barry Posen and Andrew Ross," Competing Grand Strategies," Eagle Adrift:American Foreign Policy at the End of the Century,ed.Robert Lieber,New York:Longman,1997,pp.100-134.
④Robert Art,A Grand Strategy for America,Ithaca,N.Y.:Cornell University Press,2003; Robert Art," Geopolitics Updated:The Strategy of Selective Engagement," 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23,No.3,( Winter 1998/99) ,pp.79-113; Robert Art," A Defensible Defense:America' s Grand Strategy after the Cold War," 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15,No.4( Spring 1991) ,pp.5-53.
⑤Christopher Layne," From Preponderance to Offshore Balancing."
⑥John Ikenberry," America' s Imperial Ambition," Foreign Affairs,Vol.81,No.5( September/October 2002) ,pp.44-60.
⑦参见Christopher Layne," From Preponderance to Offshore Balancing; " Christopher Layne," Rethinking American Grand Strategy:Hegemony or Balance of Power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 World Policy Journal,Vol.16,No.2( Summer 1998) ,pp.8-28.
⑧参见Ashton Carter,William Perry,and John Steinbruner,A New Concept of Cooperative Security,Occasional Paper,Washington,D.C.:Brookings Institution,1992; Janne Nolan,ed.,Global Engagement:Cooperation and Security in the 21st Century,Washington,D.C.:Brookings Institution,1994.
⑨Gareth Evans," Cooperative Security and Intrastate Conflict," Foreign Policy,No.96( Fall 1991) ,pp.3-2O.
⑩John Mearsheimer,Zalmay Khalilzad等人用进攻性现实主义研究美国大战略,参见John Mearsheimer,The Tragedy of Great Power Politics,New York:W.W.Norton,2001; Zalmay Khalilzad," U.S.Grand Strategies:Implications for the World," Strategic Appraisal 1996,ed.Zalmay Khalilzad,Santa Monica,Calif.:RAND,1996,pp.11-38。Joseph Nye,Anthony Lake等人则用防御性现实主义研究美国大战略,参见Joseph Nye,Bound to Lead:The Changing Nature of American Power,New York:Basic Books,1990; Anthony Lake," Laying the Foundation for a New American Century," The White House:Office of the Press Secretary,April 25,1996。
(11)Christopher Layne," Less is More:Minimal Realism in East Asia," The National Interest,No.43( Spring 1996) ,pp.64-77。
(12)Michael Mastanduno," Preserving the Unipolar Moment:Realist Theories and U.S.Grand Strategy after the Cold War," 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21,No.4( Spring 1997) ,pp.49-88.
(13)参见Eric Nordlinger,Isolationism Reconfigured:American Foreign Policy for a New Century,Princeton,N.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95; Doug Bandow," Keeping the Troops and the Money at Home," Current History,Vol.93,No.579( January 1994) ,pp.8-13; Patrick Buchanan," America First-and Second,and Third," The National Interest,No.19( Spring 1990) ,pp.77-82.
(14)参见Eric Nordlinger,Isolationism Reconfigured; Christopher Layne," From Preponderance to Offshore Balancing; " Christopher Layne," Rethinking American Grand Strategy."
(15)参见Eugene Gholz,Daryl Press,and Harvey Sapolsky," Come Home,America:The Strategy of Restraint in the Face of Temptation," 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21,No.4( Spring 1997) ,pp.5-48.
(16)Doug Bandow," Keeping the Troops and the Money at Home."
(17)Christopher Layne," From Preponderance to Offshore Balancing."
(18)参见Robert Art," A Defensible Defense; " Stephen Van Evera," Why Europe Matters,Why the Third World Doesnt:American Grand Strategy after the Cold War," Journal of Strategic Studies,Vol.13,No.2( June 1990) ,pp.1-51.
(19)Alan Tonelson," Superpower without a Sword," Foreign Affairs,Vol.72,No.3( Summer 1993) ,pp.166-180.
(20)Christopher Layne," The Unipolar Illusion:Why New Great Powers Will Rise," 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17,No.4( Spring 1993) ,pp.5-51.
(21)Eric Nordlinger,Isolationism Reconfigured,pp.6,63-91.
(22)Stephen Van Evera," Why Europe Matters; " Robert Art," A Defensible Defense."
(23)Robert Kagan and William Kristol," The Present Danger," The National Interest,No.59( Spring 2000) ,pp.57-69.
(24)参见Andrew Bacevich,American Empire:The Realities and Consequences of U.S.Diplomacy,Cambridge,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2; Jack Snyder," Imperial Temptations," The National Interest,No.71( Spring 2003) ,pp.29-40; Sebastian Mallaby," The Reluctant Imperialist," Foreign Affairs,Vol.81.No.2( March/April 2002) ,pp.2-7; Martin Walker," America' s Virtual Empire," World Policy Journal,Vol.19,No.2( Summer 2002) ,pp.13-20.
(25)参见Charles Krauthammer," The Unipolar Moment Revisited," The National Interest,No.70( Winter 2002/03) ,pp.5-17; Stephen Brooks and William Wohlforth," American Primacy in Perspective," Foreign Affairs,Vol.81,No.4( July/August 2002) ,pp.20-33; Michael Cox," September 11th and U.S.Hegemony-Or Will the 21st Century Be American Too? " International Studies Perspective,Vol.3,No.1( February 2002) ,pp.53-70; 另外参见William Wohlforth," The Stability of a Unipolar World," 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24,No.1( Summer 1999) ,pp.5-41.当然也有人认为单极不一定就意味着霸权。David Wilkinson就认为,“当代世界体系的权力格局是缺乏霸权的单极”。David Wilkinson," Unipolarity without Hegemony," International Studies Review,Vol.1,No.2( Summer 1999) ,pp.141-172.
(26)Charles Krauthammer," The Unipolar Moment Revisited."
(27)David Hendrickson," Toward Universal Empire:The Dangerous Quest for Absolute Security," World Policy Journal,Vol.19,No.3( Fall 2002) ,pp.1-10; James Chace," Imperial America and the Common Interest," World Policy Journal,Vol.19,No.1( Spring 2002) ,pp.1-9.
(28)参见Richard Haass," Defining U.S.Foreign Policy in a Post-Post-Cold War World," Remarks to Foreign Policy Association,New York,April 22,2002,at http://www.state.gov/s/p/rem/9632.htm.
(29)参见Hugh De Santis," Mutualism:An American Strategy for the Next Century," World Policy Journal,Vol.15,No.4( Winter 1998/99) ,pp.41-52.
(30)理查德·哈斯:《“规制主义”——冷战后的美国全球新战略》(陈遥遥、容凌译),北京:新华出版社,1999年。Richard Haass," What to Do With American Primacy," Foreign Affairs,Vol.78,No.5( September/October 1999) ,pp.37-49.
(31)Michael Cox," September 11th and U.S.Hegemony; " Michael Cox," American Power before and after 11 September:Dizzy with Success? " International Affairs,Vol.78,No.2( April 2002) ,pp.261-276.
(32)Stephen Brooks and William Wohlforth," American Primacy in Perspective."
(33)Richard N.Haass," The Bush Administration' s Response to September 11th-and Beyond," Remarks to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New York,October 15,2001,at http://www.state.gov/s/p/rem/5505.htm.
(34)James Chace," Imperial America and the Common Interest."
(35)美国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会长Jessica Mathews语。转引自Sabeel Rahman," Another New World Order? Multilateralism in the Aftermath of September 11," Harvard International Review,Vol.23,No.4( Winter 2002) ,pp.40-44.
(36)Stephen Walt," Beyond Bin Laden:Reshaping U.S.Foreign Policy," 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26,No.3( Winter 2001/02) ,pp.56-78.
(37)转引自Michael Hirsh," Bush and the World," Foreign Affairs,Vol.81,No.5( September/October 2002) ,pp.18-43.
(38)Christopher Layne," Less is More." 与其观点一致的还有Robert Tucker,A New Isolationism:Threat or Promise? New York:Universe Books,1972.
(39)Michael Hirsh," Bush and the World."
(40)查尔斯·库普乾:《美国时代的终结》(潘忠岐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34页。
(41)Condoleezza Rice," A Balance of Power that Favors Freedom," US Foreign Policy Agenda,Vol.7,No.4( December 2002) ,at http://164.109.48.86/journals/itps/1202/ijpe/pj7-4rice.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