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氏二月新解--与兰地志先生商榷_柔石论文

饶氏二月新解--与兰地志先生商榷_柔石论文

柔石《二月》的重新解读——兼与蓝棣之先生商榷,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柔石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873(2003)02-0063-06

柔石的中篇小说《二月》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经典之作,自从问世以来,研究者们就习惯性地从“男主人公萧涧秋的爱情归属”这个问题出发对文本进行解读。传统的研究者多从阶级分析的角度出发,或认为萧涧秋因同情劳动人民而爱文嫂,或认为萧涧秋因“物以类聚”——与陶岚同属小资产阶级分子——而爱陶岚。清华大学教授蓝棣之先生另辟蹊径,在他的专著《现代文学经典:症候式分析》(清华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中借鉴精神分析批评模式进行研究,得出“萧涧秋所爱为采莲”的结论,尽管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却仍是在爱情的圈子里打转。由此可见,研究者们从一开始就跌入了这样一个思维模式:有戏就会有男女,有男女就一定有爱情,至于爱情对象,不是A就是B,不是B就是C,“是不是”可以讨论,“有没有”无庸置疑。伴随着“细读”的名著解读趋势而对文本进行意象分析时,我发现《二月》原来是一个与爱情无关的故事,萧涧秋其实没爱过任何人,也没有被任何人所爱。作品所要表达的只是人类普遍命运中的孤独 与无助在那个时代的特殊体现以及彷徨中对生命底色的坚守。

故事发生地芙蓉镇的人物群体中存在两个世界——男性世界与女性世界。前者中多谋善变的钱正兴、庸俗空谈的方谋、随波逐流的陶慕侃是以男性为中心的权力社会的象征与代表,而深受封建观念影响的民众随之从男性权力的视角看待问题也是其中的组成部分。誓与庸俗社会对立却处处受人非议的陶岚、恪守传统道德却被其逼上绝路的文嫂、小小年纪亦卷入是非被人骂作“有一个野伯”的采莲与她们所代表的其他类似命运的人构成了芙蓉镇的女性世界。作为一个过客,萧涧秋自然从不属于其中任何一边,但他幼年为孤、历经磨难的身世,他高傲而不入流的性格,他的理想以及他到芙蓉镇来教书的目的(向往“人类纯洁而天真的花”)使他本能地厌恶、疏离前者而关注、贴近后者并最终将自己的命运与她们联系在一起。这种情感是对人类命运的普遍同情,带着一份“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相知相怜,超越了一般的男女之情。

作为芙蓉镇女性世界的两个代表人物——文嫂与陶岚,一个恪守传统,在生活的重压下走向自我封闭;一个看破世态,在思想的苦闷中走向自我放纵。这样分属两极的性格是那个时代那个环境下女性同一悲剧命运的不同演绎。这就决定了她们会对萧涧秋这个与芙蓉镇男性世界格格不入的人产生好感并在无望的挣扎中将其作为救世主,寻求生活上的依靠和思想上的指引,而远非以往研究者认定的爱情。下面就萧涧秋与文嫂、萧涧秋与陶岚之间的相互关系先进行具体分析。在此基础上,再对萧涧秋与采莲的关系进行定位。

萧涧秋——文嫂

对于文嫂,萧涧秋自始至终抱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态度,但文嫂之子殇后萧劝其改嫁并欲娶其为妻的做法却曾被误读为萧对文嫂的爱情,究竟是不是爱情呢?可从萧的种种劝慰之言入手进行分析。

“你们妇人真想不明白,愚蠢极了!一个未满三周岁的小孩,死了就死了,算得什么?你想,他底父亲二十七八岁了,尚且给一炮打死!似这样小的小孩,心痛他做什么?”

“我以为这样办好。做一个人来吃几十年的苦有什么意思?还是择一位相当的你所喜欢的人……”

“人底全部生命就是和运命苦斗,我们应当战胜运命,到生命最后的一秒不能动弹为止。”

以上某些言辞或许显得冷酷,但却真实地表现了萧涧秋对这种“夫在从夫,夫死从子,子殇殉葬”做法的极大愤慨与蔑视,是看到文嫂在父权制意图与“贞节”思想下挣扎时的愤激之语。这种思想在陶岚给萧的信中也曾提过:

“不过为他母亲着想,死了也好,哈,你不会说我良心黑色罢?不过这有什么办法呢?以她底年龄来守几十年的寡,我以为是苦痛的。但身边带着一个孩子可以嫁给谁呢?所以我想,万一孩子不幸死了,劝她转嫁。听说有一个年轻商人要娶她的。”

由此可见,萧、陶二人皆认为,将孩子作为维系夫家香火、恪守道德准则的必要前提的思想与对孩子的自我毁灭式的付出抽空了文嫂生命的丰富性,是其幸福的障碍,于是二人(不仅是萧涧秋)皆欲使文嫂摈弃父权制意图下自我式的“无私”,选择为自己而活对自己负责的“自私”。此外当萧劝文嫂“还是择一位相当的你所喜欢的人”时突然想到“天呀,她会不会疑心我要娶她呢?”这说明萧的劝辞及“孩子死了算了”的愤激之辞皆非因爱文嫂而起。至于萧后来欲娶文嫂也不是因为爱情,而是他发现无名义的救助不仅成为众人的话柄,亦难以为观念保守的文嫂长期接受。在第十九部分给陶岚的信中他写了这么一句话:“我当用正当的根本的方法救济她”,这里“正当”一词与其说是从萧的视角不如说是从文嫂与众人的视角来看的。长期的传统观念使人们坚信男女之间的“正当”的关系要么是以夫妻名义固定下来的帮助,要么就是明哲保身的冷漠,绝不理解也绝不允许任何中间道路的存在。明白此道理后,萧涧秋不得不承认这种“正当”的方法才是“根本”的方法。至于萧面对陶岚绝望的追问而作出的回答“爱她的”乃是一种不得已之辞,一旦放入萧完整的心理发展过程之中就成了脱节的牵强之语。综上可见,萧涧秋对文嫂的感情绝不应该被列入爱情的范畴。

那文嫂对萧涧秋呢?文本对文嫂着墨不多,但她几乎每一次出场都流露出强烈的救世主情结及感激涕零的情绪。(1)当萧涧秋第一次来到她家表示愿以工资供养她们并当即掏出钱让她去买米时,她“身向床倾,几乎昏过去似地说:‘先生,你究竟是……你是菩 萨么?……’”并将此看作“天降的福利”。(2)当萧使奄奄一息的孩子有所起色时,她 想他是一位不知从天涯还是从地角来的天使,将她阴云密布的天色拨见日光,她恨不能 对他跪下去,叫他一声“天呀!”(3)孩子死后,她又说“以前我满望孩子长大了来报答 你底恩,现在孩子死去了,我底方法也完了!”“我只有等待下世,变做一只牛马来报 答你罢!”“我愿我的女孩,跟你做一世的佣人。”作为一名农村妇女,对救世主的绝 对信仰已渗透到了文嫂的血液中。萧涧秋成了“菩萨”“天”,也就成了救世主。由此 看来,她一直自觉地将自己放在一个低微、弱小而被动的位置,这种自我定位导致了她 对“天”的依赖,并最终将其指向对父权制意图的认同与绝对屈服。文本中有这样一处细节描写,一次萧涧秋到文嫂家去,巧遇大雨,天真的采莲“要萧伯伯也睡在这里”。 此时文嫂的反应是“没有话”,感觉“心被女孩底天真的话所拨乱,好像跳动的琴弦。 ”但随即她“一时似想到了什么,只是止住她要送上眼眶来的泪珠,抱起孩子。”在她看来,采莲之语含有萧涧秋取代其夫位置之意,这就勾起了她对亡夫的怀念与忠贞之情,抱孩子这个动作一方面是为了缓解当时的尴尬气氛,一方面也折射出她无意识中坚定守节信念的心理——因为孩子是亡夫生命的延续。这仅有的一次因无忌童言而起的心动也被其忠贞守节的底色所冲淡,所以文嫂对于萧涧秋是绝无爱情可言的。

萧涧秋——陶岚

在作者笔下,芙蓉镇是那个社会的缩影,保守、冷漠、暮气沉沉,只有陶岚像苦寒中的一把火,热情、叛逆、富有朝气,使萧涧秋嗅到相投的气味,使他绝望的心为之震撼,沉睡的热情为之掀起,这种同道之感随着二人反叛周遭世界的过程而不断加深,实属行进中的必然。萧涧秋对陶岚的一个自始至终的称呼“弟弟”很能说明问题。无论是面对钱正兴的无理挑衅,还是离开后对这段生活的回忆与审视,萧涧秋都一直保持着初次读陶岚来信之后的那份同道之感。此外萧、陶二人多次共同表现出对社会的失望与置身于其中的孤独,二人对文嫂共同的救助思想(劝其改嫁)与救助行为皆增强了这种感觉。在确定了这种感觉的同时,我们还应注意到,就因为是“同道”,是同在一条路上摸索的人,所以萧涧秋并不比陶岚有力量,至少不像陶岚想像的那么有力量。面对陶岚一封又一封的寻路之信,萧只是含糊作答:“两条路,这却来要我答的,因为你自己早就实行一条去了。不是你已经走着一条去了么?”这表明他自己也不知路在何方,更别提为 陶岚引路。由此我们可以想到,这份同道之感给萧涧秋带来的不仅仅是兄弟般的慰藉, 更多的是心理上压力。这种压力并不小于文嫂的悲剧给他的重负,因为这是一个溺水者 因自身不保而难以救助另一个溺水者的痛苦——同类相怜的痛苦。

面对美丽、热情的陶岚,萧涧秋也不是没有动心过,他也曾“幻化过自己是一座五彩的楼阁”,想像陶岚“是住在这楼阁之上的人。”但应该注意的是,与此同时他也感觉到自己是被“一缕缕五彩的纤细的爱丝紧紧地缠住”,“几乎使他不得动弹”。在缠绕 中“似乎他底秋天的思想,被夏天的浓云的动作来密布了”。这说明陶岚的热情与迫切 形成一种无形的压力,冲击萧涧秋原本清晰的思想以及对二人感情的明确的定位,不给 他任何思考的余地,使他失去判断能力。这种夏秋风格之异体现出的二人心境的不协调 使他们只能作为互补的知己而难以涉及男女之情。所以这种动心实际上只是由同道之感 生发而来的好感,并造成短暂的困惑。这就是萧涧秋“不愿尝出爱情底颜色的另一种滋 味”的原因,他已尝到了“同道之感——好感”的困惑,没有也不愿去尝纯粹的男女之 情。至于他曾对钱正兴说过他爱陶岚,那只是缘于对这个跳梁小丑的厌恶与鄙视,与他 曾对陶岚说过爱文嫂一样皆不能作“承认爱情理解”。

以往的研究很少对陶岚之于萧涧秋的感情提出过疑问,实因陶岚的热烈、大胆与那二十封“情书”的迷惑性太大。然而作者的真实意图毕竟还给我们留下一条隐藏在表面叙 述之下的深层线索——陶岚的救世主情结。以下是从陶岚的信与独白中摘录出来的能够 显示这种情结的语句:

“唉,你底五色的光辉,天使送你到我这里来的么?”

“……以你献身给世的精神,我决愿做你一个助手。”

“请你指示我一条路罢!”

“不知怎样在你底身边竟和在上帝底身边一样。……”

“我是不相信菩萨的,可是必要的时候,我会扮做尼姑。”

“……你要将你自己底身来赎个个人底罪么?”

“天使”“上帝”是再明白不过的表达。“献身给世”“以己身赎个个人的罪”,亦是典型的耶稣行为,就连说出负气之语“不相信菩萨”之后仍表示“会扮做尼姑”——尼姑还是菩萨的信徒。然而与文嫂不同的是,她不侧重于对救济的感激、报恩,而是希望萧涧秋给她指出一条路。这种渴望被指引的思想是陶岚对萧涧秋全部感情的基础。

在确定了这个基础之后,让我们来重新审视研究几个极具迷惑性的情节:(1)陶岚曾暗示萧涧秋向她求婚,但那是在读到钱正兴那封无耻的求婚信之后,她明白只有与另外一个人结婚,才是摆脱钱的唯一途径,那么这个人对于极端憎恶钱的她来说无疑是一颗救星,这就正好与她的救世主情节相投合,于是她便不假思索地暗示萧涧秋。(2)陶岚给萧涧秋的第一封信中写道“希望你以对待那位青年寡妇的心来对待我……”。这“心” 是救世主之心,陶岚亦渴望受这颗心的光辉的照耀。得知萧欲娶文嫂时,她又说要“自 杀”又说要“终身不嫁”,当萧问她为什么要这样说时,她只回答了一句“我觉得自己 孤单”。这是因为她看到萧可因同情而与文嫂结婚,却未像她希望的那样给予她同样的 心,在这里她是将婚姻与被救世主指引等同起来,既然失去指引,那么与其他任何人的 婚姻都变得毫无意义,所以不如“终身不嫁”。这种痛苦实际上是一个虔诚的信徒突然 感到自己要被心中的偶像抛弃时的绝望与恐惧,所以想到自杀。而“孤单”二字正是这 痛苦的最深层的感受。(3)仔细揣摩陶岚给萧涧秋的信,我们可以发现其内容无非是关 于对文嫂的同情,对钱正兴等人的厌恶,对得到指引的渴望,并未涉及男女之情,与其 说是情书,倒不如说是在忏悔室中对神父的自白。以往的研究皆将其定位为情书,是因 为都有这样一个思维定式:信——一个青年女子给一个青年男子的信——感情奔放而热 烈的信——不只一封而是好多封的信——不是情书还能是什么?殊不知这种经验式的推 理并不是放之于四海而皆准的尺度。弄清这些长时间迷惑我们并最终导致误读的问题, 陶岚对于萧涧秋的救世主情结(而非爱情)就昭然若揭了。

无论是萧文关系还是萧陶关系皆折射出那个时代人们的孤独、彷徨与无力。将这种状 态隐藏在一个貌似爱情的故事下,使读者在模糊中得到美感,乃作者的高明之处。

萧涧秋——采莲

对于蓝棣之先生主张的“萧涧秋所爱为采莲”的观点,本文欲提出一些自己的看法,与蓝先生商榷。

异议一:“我已经完全为环境所支配!一个上午,一个下午,我接触了两种模型,不同的女性底感情的飞沫,我几乎将自己拿来麻痹了!幸福么?苦痛呢?这还是一个开始。不过我应该当心,应该避开女子没有理智的目光的辉照。”以上是萧涧秋在到达的第二天,分别于上、下午见过文嫂一家和陶岚一家后的想法。

在对这段文字的研究中,蓝先生以文嫂不具备“没有理智的目光的辉照”为突破口,由此推断这种目光是属于采莲与陶岚的,并最终认为“两种模型不同的女性”也相应地指这两个女性。究竟是不是这样呢?让我们也从“没有理智的目光的辉照”入手,对作品的前四章进行解读。既然这句话的叙述者是萧涧秋,那首先应搞清的就是“理智”二字在他的思想中的意义。结合文本对萧的描写可见此人性格倾向于内敛,情感发泄多不外露,且表达强度不大,这就使他在潜意识中对那些趋向激烈或外倾的感情与态度有一种不认同感,认为它们多少有不理智之嫌。那么就这种意义来说,前四章中谁的目光是“没有理智的”呢?当然是文嫂与陶岚。萧涧秋两次遇到文嫂,每次她的情绪都很不稳定,在船上时两眼内“极烈的悲哀,如骤雨在夏午一般地落过了”。在家中对萧谈起丈夫死时,“竟如疯一般”使萧“一时呆着”,面对萧的救助,她“身向床倾,几乎昏去”。这自然不是有理智的表现。至于陶岚,萧第一次面对她旁若无人的演讲与多少有些咄咄逼人的发问就很“为难”,且对陶慕侃说自己从来没有这样被窘迫过,像你妹妹今夜的愚弄我。且对她在讨论“主义”问题时的激烈言辞感到“奇异”。第二次是萧从文嫂家回来以后发现陶岚在他房中“好像检查员一样地在翻阅他底书”,以致萧一时似乎不敢走进去。此外,她还以“简慢”的语气和“强笑”表现出对萧去文嫂家的不快,且毫不遮掩地表示对生活现状的不满。对于一个相知未深的人有这样大胆、泼辣且毫不矜持的态度,萧涧秋当然有理由在第一印象中认为陶岚也缺乏理智。只有小小的采莲是理智的。在船上,她“痴痴地微笑的,一味玩着桔子的圆和红色”,并以天真的童言冲淡哀伤的气氛;对于萧的来访和“桔子”的话题,她抱以微笑。更能说明问题的是,她虽然“也同演着这一幕的悲哀,叫不出话似的”,但却在萧的眼中表现为一个“深思的女孩子”,思考不就是理智的前提吗?而从文本对采莲的其他描写来看,她是一个极其聪明的孩子,所以这种理智并不能看作是年幼不懂事的表现。由此可见,辉照萧涧秋的没有理智的目光只能来自文嫂与陶岚。让我们以检验方程式的方法将这个论断代入原文看看是否成立。文嫂与陶岚的确是“两种模型不同的女性”,虽同样具有“没有理智的目光”,却一个是因失去了生活的依靠,一个是因厌恶周遭的环境,一个传统、保守,一个现代、热烈,此后的命运也是那个时代女性同一悲剧命运的不同演绎。而“感情的飞沫”则是她们的救世主情结的最初表现——面对萧涧秋的救助文嫂第一次称他为“菩萨”,陶岚与萧在不同场合谈及孤独、求路的话题。感受到二人对自己的仰望与依傍,萧涧秋自然有一种被人重视的感觉,从文嫂家回来的路上心中那种“说不出的微妙的愉悦 ”,在陶岚家弹钢琴时“似乎为她底情所迷醉”皆说明了这一点。与此同时,同样在那 个环境中孤独、无力的他不可能感觉不到来自于这种仰望和依傍的压力,因为无论是物 质上的帮助还是精神上的指引,他的力量都极其有限,所以他在“几乎将自己拿来麻痹 ”的同时自问“幸福么?苦痛呢?”并预感到不论是幸福还是苦痛,都“还是一个开始” ——如他所料,此后随着小说情节的发展,二人的救世主情结也越来越强烈。经过以上 论证和检验,我们可以肯定地说,无论是“没理智的目光的辉照”还是“女性感情的飞 沫”,所指皆是文嫂与陶岚,而与采莲无关。

异议二:“无可讳言,他已爱着那位少女,同情于那位妇女底不幸的运命了。”“他只愿一切都随着自然做去,他对她们也没有预定的计划,一任时光老人来指挥他,摸摸他的头,微笑地叫他一声小娃娃,而且说,‘你这样玩罢,很好的呢!’”

蓝先生认为第一段话是以叙述者的口吻说的,说明叙述者明白萧涧秋已爱着少女采莲,这种感情牵挂在第二段中通过“你这样玩罢”等词表达出来。

依笔者看,如将他已爱着那位少女中的“爱”作“爱情”理解,未免太实,抽空了萧涧秋对采莲的感情的丰富性。况且像这样在叙述中用到“爱”这个字眼却不以此表达“爱情”之意的例子在文本中还有不少。如萧在读完陶岚的第二封信后的思想活动,“他能说他不爱她吗?”同样有“爱”同样是叙述者的口吻,按蓝先生的逻辑岂不要认为萧所爱为陶岚了。至于第二段文字就更不能作爱情理解了。如果萧在去文嫂家的路上就明确地怀着表达爱情、得到爱情的目的,那他也不会希望“一切随着自然做去”,也不会“没有预定的计划”。这种顺其自然的心态显然与单一的爱情的目的性相悖。

异议三:蓝先生认为萧涧秋与陶在一起的时候心情像秋天的空涧,与采莲在一起的时 候却正好相反,像春意浓郁的春天,并以这两种不同的体验来论证萧所爱为采莲。

萧面对陶岚时的心情之所以像秋天,是因为陶的救世主情结使同样孤独、无力的他感到沉重的压力;他在陶岚的痛苦中看到自己挣扎的身影,也就于无形中增加了痛苦;虽然有同道之感,但从一个同样在黑暗中摸索的人身上也看不到什么希望,反而加深自己的绝望。正因为此,作为希望、温馨的象征的采莲才能一扫他低落的情绪给他春天的感觉。所以说,作者是从能否给人以希望和温馨的感觉而不是从爱或不爱的角度去比较萧对二人的不同感受。此外,萧认为采莲倒真像一个Queen也应按此逻辑去理解。

异议四:蓝先生将萧涧秋“画桃花”一事理解为萧对采莲的感情牵挂,并认为萧是在给陶岚回信与画桃花之间“决策”,并将此事与其后采莲之梦看成同一暗喻模式。

究竟是不是这样呢?让我们先来看萧为何不给陶岚回信。文本是这样描写萧读信后的态度的:他坐在书案之前,苦恼地脸对着窗外。他决计不写回信,待陶岚明天来,他当面告诉她一切。萧之所以苦恼,是因为陶岚在信中着重讲述了钱正兴的尴尬处境并对此表示高兴,不仅自言“战胜”还劝萧“安心”,却不知钱已几天前找过萧并对萧施以卑鄙 的哀求和利诱,而萧也于负气中答应放弃陶岚。面对还被蒙在鼓里的陶岚,萧不知该怎 样对她开口,当然“苦恼”,而这一切在信中又难以表达清楚,所以“决计不写回信” 而欲当面告诉她。虽然萧接着欲批改学生的作业,但此事仍在他脑海中萦绕,遂于不自 觉中在空白的纸间画了一朵桃花。注意,“桃花”与“采莲”并没有必然的联系,反而 是“桃”与陶岚的“陶”谐音。至于他“苦笑”着急于把桃花除掉,是因为萧感到自己 对陶岚的明确的感情定位已被这个女子的热情冲得七零八落,遂从这个动作折射潜意识 中对爱情的否定。因此“画桃花”与采莲无关,更谈不上萧在给陶岚回信与画桃花之间 “决策”。

“画桃花”事件之后,采莲向萧涧秋诉说了自己做的一个梦,她说她曾经梦到他“在山里,不知怎样,后面来了一只狼,狼立即衔着他去了。她于是在后面追,在后面叫,在后面哭。”蓝先生认为梦中的狼指的是陶岚,此梦深层含义是采莲害怕萧被她从身边掠走,表现了采莲对萧的感情牵挂,并认为在同一段故事里,前面写萧在给陶岚回信与画桃花之间“决策”,后面写采莲把有可能把萧带走的人看成是狼,其暗喻模式是相同的。由此可见,采莲梦中的狼指的到底是什么就成为这论据能否成立的关键。文本的第十一部分到第十七部分多次出现“狼”这个意象,文嫂发热时萧涧秋、陶岚、采莲三人同时听见她说萧被老虎追赶的呓语。当天晚上在给陶岚的回信中萧写道:“我是勇敢的,我也斗争的,我当预备好手枪,待真的虎来时,我就照准它底额一枪!打狼不能用打狗的方法的……”短短的一段话,“虎”变成了“狼”,这不是作者的笔误,而是因为在作者的心目中文嫂梦中之虎与萧所言之狼实为一物——吃人的封建观念与社会舆论。 文嫂之子死后萧说她是“命运被狼嘴嚼着的妇人”也说明了这一点。在对其它“狼”的 意象进行研究之后,让我们回过头来看采莲梦中的狼。采莲虽小,但因聪明和被人骂作 “有一个野伯”的经历不会感觉不到生活环境的险恶,耳听到的母亲的呓语亦不可能不 在她脑海中留下印象。另一方面,作者在不长的篇幅内几次用到或间接用到同一意象, 必有其特殊且具连贯的深层意义。即此而观,采莲之梦与文嫂之梦一脉相承,同样是怕 萧为人言所害,采莲梦中的狼亦是吃人的封建观念与社会舆论的化身。故无论是“画桃 花”还是梦境都不属于萧莲爱情的模式。

异议五:“不过我是知道要失败才去做的。不是希望失败,是大概要失败,你相信么?”“仰头看一看天上的大熊星,好像大熊星在发怒道:‘人类是节外生枝,枝外又生节的——永远弄不清楚。’”

蓝先生将这两段话联系起来加以研究。他认为萧言“知道要失败”是因其明白对采莲的爱情不会得到世人的认可,而大熊星的话表明只有它了解萧对采莲的感情是主干,其他人只是枝节。前句话是萧对陶慕侃之言的答语,陶言“像这样的办事要失败的”,“像这样”指的是萧与文嫂、陶岚的感情纠葛。按照常理,问答之间势必存在一定的逻辑联系,所以这个“失败”指的是对文嫂与陶岚的帮助的失败,而环境的恶劣和自身的局限也使萧从一开始就预感到失败的结局,因而说“是知道要失败才去做的。”至于对大熊星之怒言的理解,笔者部分同意蓝先生的观点。作为萧情感与希望的寄托,采莲确是深埋于作品深处的主干,其他人与事也就相应地成为枝节。然而主干与枝节之间并不一 定是爱与不爱的问题,而是对人的复杂性的一种感叹。

以上的异议证明“萧涧秋与采莲之间的感情属爱情范畴”这个观点难以成立。那么, 萧与采莲之间的感情究竟应怎样定位呢?其实,通过文本我们看出,采莲是以自己的天 真、聪慧、纯洁抚慰着萧的心灵,而萧将采莲供奉于心灵的殿堂主要是因为他从她那里 获得了一种与天真的孩子共处时才有的轻松、平和、温馨。他们之间有爱,但却不是爱 情,是一种互把对方作为美好象征的友爱、热爱,而不是情爱。

半个世纪以来,对《二月》的研究产生了林林总总而又难离其宗的解读。正如一句歌词写的那样:“关于爱情的歌,我们已听得太多;关于我们的故事,他们统统都猜错。”猜来猜去,《二月》原来是一个与爱情不甚相关的故事。在这里并不是说前人的研究皆没有价值,相反,无论从治学方法上来看还是从思维技巧上来看,许多研究都堪称“巨人的肩膀”。笔者所做的只是想打破一个思维定式摆脱一种惯性力量,从而使我们能够在通向作品精神内核的路上再前进一步。

收稿日期:2002-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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