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杂适应系统中主体性的存在与实现_主体性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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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N94-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326(2007)04-0066-06

在复杂性研究中,人们关注的焦点往往集中在复杂性现象、本质及其演化机理上,却忽视了对主体性这一重要概念的认识。从贝塔朗菲创立一般系统论开始,到普里戈金为首的布鲁塞尔学派提出耗散结构理论,再到哈肯建立协同学,他们所构建的系统要素大都是一些主体性表现或模糊或欠缺的基本实体与概念。直到美国圣菲研究所的科学家们提出复杂适应系统理论,主体性概念才在复杂性研究中受到关注和重视。这表明,复杂适应系统的主体性存在与实现正成为复杂性研究的重要内容。

一、复杂适应系统的主体性存在

应该说,贝塔朗菲创立的一般系统论中的要素是缺乏主体性的,所以,一般系统论中的系统就没有复杂性可言,这样的系统不会有涌现和演化的出现。以普里戈金为代表的布鲁塞尔学派将复杂性的眼光瞄准了系统,并发现了和挖掘了系统的复杂性,于是一个在非平衡条件下通过涨落和涌现而形成的有序结构——耗散结构形成了。虽然耗散结构理论对复杂性有所揭示,但并没有把复杂系统中的要素作为主体看待,也就更不会涉及系统要素的主体性及其主体性作用了。

倒是哈肯的协同学对系统要素的主体地位有了一定程度的认识,因为哈肯的协同学的基本观点是系统要素的相互作用,是通过相互竞争而达到协同,很显然,只有具备主体性质的要素才能通过竞争而协同。然而哈肯的竞争与协同却是被动的或是消极的,他认为,“许多个体,无论是原子、分子、细胞,或是动物、人类,都是由其集体行为,一方面通过竞争,另一方面通过协作而间接地决定着自身的命运。但它们往往是被推动而不是自行推动的。”[1](P9)再看他安设的序参量这一重要概念的价值功能,同样是要素的绝对服从。“序参数好似一个木偶戏的牵线人,他让木偶们跳起舞来,而木偶们反过来也对他起影响,制约着他。”[1](P8)在哈肯看来,系统要素有如木偶,完全听从序参量的指挥,尽管木偶们也制约序参量,但最终仍然被牵线人所控制。哈肯还列举游泳的例子进一步阐释了序参量的作用。游泳过程中游泳者由起初方向的多样化到最终方向的同一化,是游泳者由竞争到协同的过程,这一过程虽然凸显了游泳者的共同愿望,却是一种无奈,因为不接受这种无奈游泳者就无法畅快地游下去。[1](P33)我倒认为,这不过是哈肯的一种带有极端理想主义的设计而已,其实事实并非如此。首先,哈肯过于理想地把系统要素看成是一些在客观上没有差异的单位实体。继续以泳池中的游泳者为例。我们假设所有的游泳者都抱有同样的目的,即充分展现各自的游泳技术(这一假设是完全必要的,因为所有游泳者的目的并非相同,哈肯就预设了这一假定)。但是,应该看到,即使目的相同,每个游泳者的体力、姿势、习惯和技术情况也不可能相同,这样仍然会出现有快有慢、有停有行等互相干扰的情况,以致影响泳池中的秩序,也就是说哈肯所设想的所有游泳者朝着同一方向游泳的可能性将不一定出现,或者不会出现。其次,哈肯没有注意到系统要素是一些在主观上存在差异并怀有不同动机的行为实体。来自各个地方的游泳者虽然汇集到了同一个泳池,但是他们却抱有不同的目的:有的是来学习游泳,有的是来换一种方式休闲,还有的是为了消暑,总之,他们的动机或目的是不可能完全相同的。既然如此,就不可能出现哈肯所希望的那种高度协同的局面。其实,协同是相对的,也是有条件的。为什么?就是因为系统要素是一些在主观上存在差异并怀有不同动机的行为实体。如果哈肯把激光的行为照搬到复杂系统中来,那势必会将系统要素木偶化,这与复杂系统要素的行为是不符的。所以,根据以上的分析,我以为,哈肯在他创立的协同学中,虽然慷慨地给了系统要素以主体的地位,但却很吝啬地扣押了系统要素的主体性作用;于是,在协同学中就出现了完全听从序参量摆布的木偶,就出现了高度的甚至难以置信的协同。严格说来,一个由只有主体地位而没有主体性作用的要素组成的系统是很难存在的,因为这样的要素有如弱智,这样的系统必定是僵化的系统,它必然要走向瓦解。

在对复杂性的研究中,莫兰不仅以对无序的研究引人注目,而且在复杂系统要素的主体地位和主体性作用方面的研究同样发人深省。[2](P135)首先,莫兰拓展了主体的概念。他说:“你们可能感到生物主体的概念是很古怪的,如果你们认为主体的概念是与意识或情感性、与特殊性、与偶然性相连的。但是对生物存在的思考引导我们以本体论—逻辑学—组织性的方式来定义主体。”[3](P261)莫兰很委婉地也很清楚地表达了这样一种观点,即主体的概念不仅仅适合于有意识和情感的人,还适合于没有意识和情感的生物。进一步扩展主体概念的外延,就可以把所有复杂系统的要素都视为主体,应该说这是作为人文学家的莫兰的一贯的观点。接着,莫兰描述了主体性的表现方式。他说:“个体的第一个显著的特点是它的独特性。……但是,我认为个体性的真正的标准不仅是物理——化学的现象的独特性,而且是主体的自我中心的特点,也就是这样一个事实:通过为自我运算它对于它是唯一的。生物的最小的行动都以‘我运算’为前提:通过这个运算,个体自我中心地根据它自己来处理所有的对象和资料。主体就是这样一个进行运算的存在,对它来说它处于宇宙的中心并排他性地占据着这个位置:‘我,对我来说唯一地能说我’。”[3](P261)在莫兰那里,主体不仅存在,而且因为运算而存在,即所谓“我运算故我在”。运算作为主体性的表现方式,一方面强化了复杂系统要素主体的真实性(因为没有运算的主体是假主体,是不真实的主体),一方面为系统的复杂性找到了新的依据(莫兰的复杂性的另一依据是“起组织作用的无序”)。系统要素的主体性表现直接关系到系统的稳定性和适应性,所以莫兰说:“关于生物,它们遭受到两重决定性,即遗传的和环境的(对于人类还要加上社会——文化的决定性)。但是生物在它们的运算中和行为中,只把遗传的规定性占为己有和与之同一。遗传的规定性不停止作为决定性,同时又向生物提供进行组织的禀赋,使它不至于消极地遭受环境中的决定论和偶然性的作用。同时,这个生物不仅在环境中吸取使它具有自主性的食物和信息,而且也遭受它生活中的事件的影响。这些事件在构成它的命运的同时,也构成了它的个体的经验。因此个体—主体的自主性存在于双重的依赖性中并由于这双重的依赖性而存在。……经过‘我运算’,在和自主的—(在先天遗传上和后天行为上)—依赖环境的—反复进行的—组织的关联中,决策和选择突现了。”[3](P263)可见,莫兰已经把系统要素的主体性与系统的稳定性、适应性、选择性和突现性联系在了一起。但是,我们仍然觉得不够,因为如果说哈肯的协同学中的要素是一些只有主体地位而没有主体性表现的要素,那么莫兰眼中的具有主体地位和主体性表现的要素其主体性是如何体现的就仍显模糊。

圣菲研究所的科学家们运用跨学科方法认识和处理复杂适应系统所提出的复杂适应系统(CAS)理论充分肯定了复杂系统的主体性存在。要素的主体地位和主体性存在是复杂适应系统的最基本的特征,没有要素的主体地位和主体性存在就不能形成复杂适应系统。原因很简单,因为复杂适应系统的适应是一种不断学习、不断选择的适应,也就是说是一种主动的适应,而主动的适应是必须具备主体地位和主体性存在这一基本条件的。盖尔曼在谈到复杂适应系统的共同特征时说:复杂适应系统的适应过程是复杂适应系统获取环境及其自身与环境之间相互作用的信息,总结所获信息的规律性,并把这些规律提炼成一种“图式”或模型,最后以图式为基础在实际当中采取相应行动的过程。在每种情形中,都存在着各种不同的互相竞争的图式,而系统在实际当中采取的行动所产生的结果反馈回来,将影响那些图式之间的竞争。[4](P17)这表明,复杂适应系统能够通过处理信息从经验中提取有关客观世界的规律性的东西作为自己行为方式的参照,并通过实践活动中的反馈来改进自己对世界的规律性的认识从而改善自己的行为方式。可见,复杂适应系统是能动的系统。首先,这种能动性表现在复杂适应系统不是被动地接受环境的影响,而是以独立于环境的目的施加作用于环境;同时,复杂适应系统的行为是结合环境的刺激和本身的目的而发的,通过探索、掌握环境的规律性,争取采取在适应于环境规律性的范围内的最佳行为方式来实现自己的目的;因此,复杂适应系统是能够“学习”和“适应”的。在盖尔曼那里,“学习”和“适应”是复杂适应系统最基本的特征,而且两者的关系密不可分,没有学习就不可能有适应,适应的过程也是学习的过程。他对学习的理解不是停留在通常的意义上。他说:“并非只有通常意义上的学习才是复杂适应系统的运作。生物进化提供了大量这方面的例子。人类主要靠个人或集体的智慧来获得知识,而其他动物则通过直接的基因遗传来获得它们生存所必需的绝大部分信息。那些经过数百万年进化的信息,是有时候被人们相当模糊地我之为‘本能’的东西。”[4](P19)他又说:“生物进化会促使生物‘本能’地解决所碰到的问题,而且它还会使生物体产生足够的智慧,从而通过学习来解决类似的问题。”[4](P20)在盖尔曼看来,复杂适应系统的学习方式是多样的,“本能”既作为学习的方式也作为学习的结果,并且学习还作为复杂适应系统的一种本能,它可以通过基因遗传予以表达。

复杂适应系统理论是霍兰在圣菲研究所成立十周年时提出的,其基本思想是适应性造就复杂性。在霍兰那里,系统中的所有成员(要素)都是具有适应性的主体。具有适应性指复杂适应系统能够与环境及其他主体进行交互作用,主体在这种持续不断的交互作用的过程中,不断地“学习”或“积累经验”,并根据学到的经验改变自身的结构和行为方式。整个宏观系统的演变或进化,包括新层次的产生、分化和多样性的出现,新的、聚合而成的、更大的主体的出现等等,都是在这个基础上逐步派生出来的。CAS理论采用adaptive agent(具有适应能力的个体)这个词,其用意是为了强调它的主动性,强调它具有自己的目标、内部结构和生存动力。霍兰说:“总之,我们将CAS看成是由规则描述的、相互作用的主体组成的系统。这些主体随着经验的积累,靠不断变换其规则来适应。在CAS中,任何特定的适应性主体所处环境的主要部分,都由其他适应性主体组成,所以,任何主体在适应性上所做的努力就是要去适应别的适应性主体。这个特征是CAS生成的复杂动态模式的主要根源。”[5](P9-10)CAS的主体性存在在霍兰提出的CAS理论的7个基本点中得到了充分的肯定。无论蚂蚁的聚集行为,还是旗帜的标识机制;无论捕食者与被捕食者的非线性特性,还是物流网络中流的特性;无论昆虫的多样性特性,还是鸟儿或者细菌的内部模型机制,或是孩子们搭建积木时不自觉地遵循的积木机制,都是主体性存在的表现与结果。[4](P10-37)霍兰对CAS的主体性存在有许多表述,比如“通常情况下,主体被刺激所包围,它所收到的信息比能够使用的要多得多”;[5](P43)“主体的第一任务,就是过滤其周边环境产生的、大量的信息的涌入”。[5](P43-44)在这些主体行为中,尽管主体的行为方式有所不同,但复杂适应系统成员的主体性存在是不容置疑的。我以为,正是这一点,人们才开始触摸到复杂适应系统的本质,也才使得CAS理论表现出强大的生命力。

二、复杂适应系统的主体性实现

在对复杂适应系统的主体性实现讨论之前,本文先讨论复杂适应系统主体性存在与实现的意义,因为这对于复杂适应系统主体性实现的讨论、对于复杂性研究都非常重要。

第一,复杂适应系统主体性存在与实现是复杂适应系统之所以复杂的内在原因。关于什么是复杂性,莫兰认为:“复杂性是作为困难、作为不肯定性出现的,而不是作为明确性和作为答案出现的……我们不可能通过一个预先的定义了解什么是复杂性;我们需要遵循如此之多的途径去探求它,以致我们可以考虑是否存在着多样的复杂性而不是只有一个复杂性。”[3](P138-139)尽管莫兰没有明确地定义复杂性,但他仍然触摸到了复杂性的两个相连的核心:“一个经验的核心和一个逻辑的核心。经验的核心一方面包含着无序性和随机性,另一方面包含着错综性、层次颠倒和要素的激增。逻辑的核心一方面包含着我们必然面对的矛盾,另一方面包含着逻辑学上内在的不可判定性。”[3](P148)盖尔曼认为,更大复杂性的出现是“被冻结的偶然事件”。[3](P222)“通过被冻结的偶然事件的累加,出现了更多复杂的形式”。[4](P224)我曾在另一篇文章中给复杂性下过一个定义:复杂性是包含于组织中的无序。但不管怎么说,我以为,复杂系统的主体性存在与实现是复杂性产生的内在原因是不容否认的。这是因为,无论无序性和随机性,还是错综性、层次颠倒和要素的激增,抑或是“被冻结的偶然事件”,都产生于复杂系统的主体性存在与实现。由于任何复杂适应系统中的主体都是能动的主体,这就决定了当它以个体的形式出现在系统中时表现的多种可能性。也就是说,它既有表现为有序的一面,也有表现为无序的一面;既有稳定的一面,也有随机的一面;它既能同化,也能异化,还在不断地演化。并且所有这一切都在同时进行中,没有先后,没有预定的路径。更惊奇的是,这一切尽管出自主体之手,但主体并不能随意掌控,甚至全然不知。正因为如此,也就如同“适应性造就复杂性”那样,复杂系统的主体性存在与实现同样造就了复杂性。

第二,复杂适应系统主体性存在与实现是复杂适应系统之所以能够适应的内在前提。适应是复杂适应系统的重要特征,这种适应是主动的。借用普里戈金的话,复杂适应系统的结构是“活结构”。“活结构”才能够主动地适应,才能够记忆、学习、选择和施以对策。什么原因?就是因为复杂适应系统主体性存在与实现的缘故,只有主体性的存在与实现才有可能形成“活结构”。可以设想,复杂适应系统如果没有主体性的存在与实现,要主动适应环境和与之有关联的系统就不可能。在霍兰看来,适应是主体将自身成功地置身于环境的一种调整。他说:“从生物学角度说,适应是生物体调整自己适合环境的过程。粗略地说,生物体结构的变化是经验引导的结果。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生物体将会更好地利用环境达到自己的目的。”[5](P9)霍兰把适应性当作复杂系统主体的一项内在功能或者本能,这不仅揭示了适应性产生的本质原因,还对主体的描述提供了一个新的参数。他说:“对一个给定主体,一旦我们指定了可能发生的刺激的范围,以及估计到可能作出的反应集合,我们就已经确定了主体可以具有的规则的种类。然后,按行为的顺序查找这些规则,我们就可以得到主体行为的描述。正是在这一点上,学习和适应的概念开始引入。”[5](P9)在霍兰看来,复杂适应系统如果没有主体性存在与实现就没有学习与适应的产生,甚至连“学习”与“适应”概念的引入也是为了对主体行为的描述。其实何止概念,复杂适应系统的主体行为的确如此,生物系统的演化已经为此提供了确证,人类社会的发展也为此提供了确证。“适应的生物将是成功的父母,可以产生将来也成为父母的后代。”[5](P64)然而,这一“成功的父母”却是主体性的成功表达。

所以,复杂适应系统主体性存在与实现是复杂适应系统的根本性标志,它作为复杂性研究的重要概念就是因为它造就了复杂性,也成就了适应性。因此可以说,复杂性研究的根本任务就是探讨复杂适应系统主体性存在与实现的过程、方式及机理。

复杂适应系统的主体性实现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我以为,复杂适应系统之所以复杂应该与主体性实现的复杂性有关。尽管复杂,霍兰还是希望能够通过化简的方法“为诸多主体找一个公共的说明”。[5](P42)在《隐秩序——适应性造就复杂性》一书中,我们可以看到,霍兰把复杂适应系统的主体性实现大致分成了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我把它称为准备阶段,其表现形式是记忆和学习。这与圣菲研究所的其他科学家的观点相同,说明记忆和学习是作为复杂适应系统主体的共性而出现的。记忆和学习既作为主体的“本能”,也作为主体为实现其主体性而进行的信息捕获与积累,起着对主体的身份进行塑造和确认的作用。如果主体能够通过记忆和学习的塑造与确认,就说明已具备主体的条件与资质,也就能够将主体性实现进行不同程度的表达。一般说来,复杂适应系统中的主体都能够记忆和学习,而且这种记忆和学习的方式呈现多样性,这就在某种程度上为复杂适应系统主体的记忆和学习提供了可能与保证。按照盖尔曼的观点,生物的进化过程隐含着作为主体的生物体的记忆和学习,其载体与表达方式就是遗传基因与基因遗传,同时也包括一系列的信息规则的传递。[4](P19-20)当然,人类记忆和学习的方式要明确得多,形式要丰富得多,效果要好得多,这也就为人类的主体性实现奠定了更坚实的基础。总之,不同的复杂适应系统主体的记忆和学习的方式不同,但它们把记忆和学习作为其主体性实现的必要程序和手段是相同的,因为主体的主体性的最终实现是在记忆和学习的基础上完成的。这也是复杂适应系统区别于其他系统的主要标志。

复杂适应系统中的主体是如何记忆与学习的,这同样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霍兰认为:“主体能够预知某些事情。”[5](P31)“预知”可以看成主体学习的过程也可以看成是主体学习的结果。以虫为食的鸟能预感到具有鲜艳橙褐色鳞翅的蝴蝶有苦味道,是因为鸟儿能够学习避免某些事。为解释这一相象,霍兰使用了“内部模型”这一概念。他用“内部模型”一词代表实现预知的机制。霍兰对学习的过程作了进一步的阐述:“……我们感兴趣的模型,对主体而言是内部的,主体必须在它所收到的大量涌入的输入中挑选模式,然后,将这些模式转化成内部结构的变化。最终,结构的变化,即模型,必须使主体能够预知,即认识到当该模式(或类似的模式)再次遇到时,随之发生的后果将是什么。”[5](P32)在霍兰看来,主体的学习过程就是将经验转化为内部模型的过程。“学习并预测”不仅是较高级的哺乳动物的特性,也是所有生物的特性,比如细菌就能向某种化学梯度变化的方向运动,隐约地预测出事物的所在方向。霍兰把内部模型分为两类,即隐式的和显式的。所谓隐式内部模型是指在对一些期望的未来状态的隐式预测下,只能指明一种当前的行为。而显式内部模型则作为一种基础,用于作为其他选择时进行明显的,但是内部的探索,就是经常说的前瞻过程。[5](P31-34)我以为,霍兰在将内部模型分类的同时,也将主体学习的类型分成了两类,即表现为隐式的学习与表现为显式的学习。细菌、鸟儿的学习是隐式的,它们只能预测当前的状况;而人类的学习则是显式的,他们能够进行前瞻性的预测。内部模型无论作为隐式还是显式,都有预知的功能,这就使得复杂适应系统在环境中的生存能力得以增强。

第二个阶段我把它称为执行阶段,其表现形式是选择与适应。选择作为复杂适应系统主体性实现的重要方式依赖于主体的聚集特性和CAS的标识机制。与简化复杂系统的聚集含义不同,CAS研究中的聚集含义更注重CAS做什么,它涉及到较为简单的主体的聚集相互作用,必然会涌现出复杂的大尺度行为。霍兰用蚁巢形成的例子形象化地说明了作为单个主体的蚂蚁的一种主体性选择。“单个蚂蚁的行动很墨守成规,环境一变它就只有死路一条,但是,蚂蚁的聚集——蚁巢——的适应性就极强,可以在各种恶劣环境下生存很长一段时间。它非常像由相对不聪明的部件组成的聪明的生物体。”[5](P11-12)在这个例子中,主体性选择是以适应性为目的的。这使我们看到,选择与适应除了作为主体性的外在表现,其实还存在着一种内在的逻辑关系。但是,主体的选择是变化的,正如霍兰所说:“一个特定主体的各种活动的效用,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其他主体提供的、不断变化的情景。在拟态、共生和其他许多情况中,主体的‘福利状况’往往主要依赖于其他主体的行为。”[5](P95)所以,主体的“福利状况”将会引导主体的选择发生改变,这暗示了蚂蚁不可能永远选择聚集,它们同样有选择离散的可能,这更体现了它们作为主体的主体性表达。客观事实如此,蚂蚁有聚集的时候,也有分散的时候,而且聚集和分散在同时进行。不过,蚂蚁的分散是为了寻找新的“福利状况”即食物,是为了新的聚集,是为了进一步地适应。如果把蚂蚁的聚集视为有序的,那么它们的分散就是无序的。令人惊奇的是:在蚂蚁的主体性表达中,有序和无序通过组织交织在了一起。这又回到了莫兰关于“起组织作用的无序”的论述上,无序作为组织存在和发展不可缺少的现实不容置疑。霍兰认为:“这样组成的聚集又可以成为更高一级的主体——介主体。……这些主体能够进行再聚集,产生介介主体。这个过程重复几次后,就得到了CAS非常典型的层次组织。”[5](P12-13)也许,霍兰作为一个根本的还原论者,为了建立复杂系统的“一元化理论”,有意简化了蚂蚁的分散过程。而我以为,这一简化似乎掩盖了作为复杂现象的聚集的复杂性本质,因为没有分散的聚集是不能、或者是难以形成更高一级的介主体的。从复杂系统的属性来讲,极度的有序意味着封闭,合理的无序则体现着开放,系统的创新往往是在无序的参与下完成的。否则,盖尔曼对“奇异粒子衰变的解释竟然起因于口误”的现象就无法解释。所以,主体的选择呈现多样性是系统创新的要求,呈现多样性的主体选择是主体的主体性的自然表达。

在CAS中,标识不仅是为了聚集和边界生成而普遍存在的一个机制,而且还作为复杂适应系统主体性实现过程中进行选择的依据。最熟悉的例子是“用于召集部队士兵或相同政治主张的人群的旗帜”。“标识能够促进选择性相互作用,因此它是CAS中普遍存在的特性。它允许主体在一些不易分辨的主体或目标中去进行选择。设置良好的、基于标识的相互作用,为筛选、特化和合作提供了合理的基础。这就使介主体和组织结构得以突现,即使在其各部分不断变化时它们仍能维持。总之,标识是隐含在CAS中具有共性的层次组织机构(即‘主体/介主体/介介主体/……’)背后的机制。”[5](P15)在霍兰那里,标识是作为反映复杂适应系统或主体的本质特征或特定含义、并以示区别的标志。一方面,它引导主体为主体性实现而进行选择并实现这种选择(如动物进行选择性交配的视觉图案和信息素);另一方面,它作为主体的一种主动性的行为方式以实现自己的意图(如副王蛱蝶模仿黑脉金斑蝶以防止鸟儿的攻击)。主体行为之所以能够在标识的引导下开展,是因为每一个标识都表达了一个对应的条件,只要符合对应条件的主体就能够与标识的主体产生交互作用,从而形成具有协调性的聚集体。盖尔曼使用“图式”的概念似乎更深入了一步,他说:“每个生物的基因性,或作为每个物种之特征的基因群,可以被看作这样一种图式,它包含着对许多其他物种及对各种不同行为可能作出的反应的描述。因而,一个生物群落由大量物种组成,其中每个物种都在进化中‘得知’了其他物种的习惯及怎样对付它们的模式。”[4](P231)在这里,图式以一种内在的形式将主体的主体性稳固下来,然后又在主体的一系列行为中释放出来。可见,主体性的表现不仅多样化,还体现不同的层次(比如微观层次的基因遗传,宏观层次的鸟儿的选择性捕食等)。

现在,我们有理由相信,选择和适应都作为主体的主体性表达。但应看到,选择是有条件的,而适应则是无条件的。也就是说,选择是为了适应,适应并不取决于选择,主体必须适应环境。然而如前所述,由于复杂适应系统的适应是一种主体性表达,所以这是一种主动的适应,这可以从CAS对信息的输入与输出中得到验证。面对主体被刺激包围时所收到的信息比能够使用的要多得多的通常情形,霍兰认为,“主体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过滤其周边环境产生的、大量涌入的信息”。[5](P43-44)盖尔曼对适应性的讨论要广泛得多,涉及到了文化系统、语言系统和社会系统等。这些系统都在主体的主体性的表达中适应与发展(演化)。但无论哪种复杂适应系统,其适应性都表现为主体间以及主体与环境间的相互作用的协调及其导致的系统的协调能力的提升。在适应中,主体的主体性得到实现和检验,主体性能力得到增强。这也回应了关于主体何以能够遵循从主体到介主体再到介介主体演化路径的代际创生机理的陈述。

实际上,CAS的主体性实现并非表现为两个明显的阶段,两个阶段往往交织在一起,这体现了CAS的主体性实现的复杂性特征。

总之,主体性存在与实现是复杂适应系统的基本特征,这为从本质上探求复杂适应系统之所以复杂、之所以适应、之所以构成复杂性找到了一个新的视点,应该引起复杂性研究领域学界的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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