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183;氓》注释之我见,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诗经论文,我见论文,注释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氓》是《诗经·国风》的名篇,无论思想内容还是艺术技巧,都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历来被列入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之中。但由于时代久远,注家繁多,不少概念,古今说法不一,给读者与欣赏增加了难度。尽管“诗无达诂”,允许有不同解释,然而在不同解释之间,却存在着理解深浅、价值高低、哪个更符合原意的问题。下面,结合自己的学习体会,就其中一些争议问题,谈些不同看法,以求教于专家与同行。
一、关于诗的主题
手头几本流行广泛的高校教材,对《氓》诗中女主人公都持“弃妇说”的观点: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的《中国文学史》说:《氓》“是写被遗弃的妇女诉述不幸的遭遇”。
朱东润主编的《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以下简称“朱本”)说:这首诗是“写弃妇之作。篇中叙述女子从恋爱到被弃的经过”。
徐中玉主编的《大学语文》1988年版(以下简称“徐本”)说:“《氓》是我国古代著名的一首‘弃妇’诗”。
中央广播电视大学文学教研室《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以下简称“电大本”)说:“本篇是一首弃妇诗”。
我认为“弃妇说”不能概括《氓》深刻的主题,充其量只能反映诗中妇女不幸的遭遇;而且这种说法仍然摆脱不了传统观念的束缚,仍然含有对诗中女主人公的指责之意;既不符合历史人物的生活实际,更不符合作者的创作意图。因为“弃妇”一词,本是封建伦理范畴的概念,是男权社会的产物,我们怎么能够用这个带有浓重的轻睨鄙薄色彩的词语来概括本诗的主题呢?况且被弃和被弃后的诉说,只是诗中反映的内容,而被弃的实质和诉说的目的,才是本诗主题思想之所在。
我认为:这首诗的主题,应该是妇女对爱情与封建婚姻之间矛盾的陈诉,对男权社会怨而不伤的揭露。
《诗序》说:“《氓》,刺时也。宣公之时,礼义消亡,淫风大行。男女无别,遂相奔诱。华落色衰,复相弃背。或乃困而自悔,丧其妃耦。故序其事以风焉。美反正,刺淫佚也。”这个序言用封建卫道士的大棒,扼杀了中国妇女争取婚姻自由的进步意识,为维护封建传统观念服务。但撇开序言的糟粕一面,倒从另一个侧面看出了当时的历史真实:春秋时期,周室衰微、诸侯并起、群雄争霸的政治形势,给思想意识领域带来较宽松的空气。在封建专制相对薄弱的郑、卫地区,传统婚姻习俗被置之一旁,男尊女卑思想在被动摇中。这正是本诗内容的时代背景,正是本诗主题的历史依据。诗中女主人公对自主婚姻的追求,对理想家庭的向往,对纯真爱情被欺骗的悔恨,对人格尊严被践踏的愤慨,充斥于全诗的字里行间。完全不是无可奈何的“困而自悔”,而是憣然醒悟的呼喊;完全不是“美反正,刺淫佚”的劝戒,而是对封建婚姻大胆的叛逆,对男权社会勇敢的遣责。
二、“氓”作何解?
朱本说:“氓,民。指弃妇的丈夫。”
徐本说:“氓,民。诗中代指一个男子。”
电大本说:“氓,民。这里指女主人公的丈夫。”
上述三种注释,都训“氓”为“民”,且指明代指女主人公的丈夫。我以为都没有把“氓”的词义注释清楚。“氓”为什么注为“民”?民是个含义广泛的概念,为何特指女主人公的丈夫呢?注了仍让人糊里糊涂,不算是好注释。
“氓”作“民”解,最早见于《毛诗》、《说文》、《方言》、《广雅》。然而这三种古注均没有把“氓”“民”互训的道理讲清楚,只不过说明古汉语同义词通假而已。如果说“氓”即“民”,那么统观《诗》三百零五篇,其中“民”字出现98次之多,为何独《氓》诗用“氓”而不用“民”呢?可见“氓”必有其特殊的含义,并非“民”能解释明白的。
宋代学者朱熹的《诗集传》对这个氓字作了初步的探讨,他说:“氓,民也。盖男子而不知其如何之称也。”意为初次相交,女子还未了解男子身份和姓名,因以一个大概念“民”来称呼他。但朱熹也未能解释为何独此篇用“氓”而不用“民”。
明代学者杨慎《经说》云:“氓,从亡从民,流亡之民也。”意即流动迁涉的人。杨氏比朱氏说得更近情理。清代文字学家段玉裁对此作了深入的研究,他在《说文解字注》一书中,对许注:“民,萌也”下注云:“萌,古本皆不误,毛本作氓,非古谓民曰萌,汉人所用不可枚数。……言‘萌’异内外也。‘萌’犹懵懵无知貌也。”又在许注:“氓,民也。”下注云:“《孟子》‘则天下之民皆悦而愿为之氓矣’,赵注‘氓者,谓其民也’。按比则‘氓’与‘民’小别。盖自他归往之民则谓之氓,故字从民亡。”段氏研究了大量的古籍,认为古代有时氓、萌别字通假,萌有懵懵无知之义;氓与民近义小别,本国之民称民,自他归往之民称氓。
由此可知,将“氓”释为“民”不准确。应释为区别于本土居民的“流民”、“外来人”、“外地人”。古代出自本国称民,来自他国称氓;有籍称民,无籍称氓;战俘居于郊外亦称氓。如果以民训氓,那么将如何解释《战国策》的“不忧民氓”和《孟子》的“则天下之民皆悦而愿为之氓”呢?
古来民俗,素有看重本地人、看轻外地人的习惯,何况本诗又是女主人公觉醒后对往事的回顾,鄙视负心男子那是理所当然。
三、关于“氓之蚩蚩,抱布贸丝”
1、“蚩蚩”如何解释?
朱本说:“蚩蚩,《毛传》:‘蚩蚩,敦厚之貌。’《韩诗》蚩亦作‘嗤’。嗤嗤,犹言笑嘻嘻。”
徐本说:“氓之蚩蚩,是说那个人笑嘻嘻地。‘蚩蚩”用‘嗤嗤”,戏笑的样子。”
电大本说:“蚩蚩:借为嗤嗤,嘻笑貌。一说敦厚貌,装傻貌。”
对“蚩蚩”的解释,古今说法纷纭。我以为把蚩蚩释作敦厚貌不正确。因为这既不敢正视“氓”含轻鄙之义,又与女主人公追悔愤激之情相抵牾。
《一切经音义》23引《苍颉》云:“蚩,笑也。”;《文选》李善注:“蚩与嗤同。”;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有“坎坎,戏笑貌。”“此今之嗤笑字也。”;张辑的《广雅·释诂》:“蚩,轻也,乱也。”:王念孙的《广雅疏证》:“蚩,侮也。”;《方言》:“蚩,悖也,谓悖惑也。”;《法言·重黎》:“六国蚩蚩”。《西京赋》有“蚩眩边鄙”,皆惑乱之义也。《甲骨文字典》:“蚩,从止从虫,象蛇啮足趾之形。引申之,故有灾祸之义。”
从以上引证可知“蚩”的本义是灾祸,引申为轻浮、惑乱。无论作动词或形容词,无论单用或重迭,无论异体字或假借字,都含有不好的意思,都存在程度不同的贬义。所以解作“敦厚貌”不妥,而解作“戏笑貌”“装傻貌”“笑嘻嘻”可行。至今上海话还有“笑嘻嘻,不是个好东西”。
2、“抱布贸丝”的“布”
朱本说:“布,布泉,货币。”
徐本说:“布:古代一种钱币名。一说‘布’即布匹。”
电大本:“那男子抱布来与女主人公换丝。”
把“布”释为“钱币、货币、布泉”确有依据。《毛传》:“布,币也。”《郑笺》:“币者所以贸买物也。”郑兴《周官》注曰:“布者,布参,印书,广二寸,长二尺,以为币,贸易物也。‘抱布贸丝’抱此布也。”或曰“布泉也,币谓刀币。”即古代有种刀币叫“布泉。”段玉裁说得更清楚,他在《说文解字注》布字条下注曰:“古者无今之木棉布,但有麻布及葛布而已。……布,泉也。其藏曰泉,其行曰布。泉者今之钱也。《卫风》‘抱布贸丝’传曰‘布,币也。’笺云‘币者所以贸买物也’。此‘币’为几货之称,布帛金钱皆是也。”
由此可知,应释为用来贸买物品的麻布或葛布,而释为货币、钱币是误注,释为今天所说的布匹亦欠精确。‘抱布贸丝’的“布”之前,使用动词“抱”,麻布葛布才需抱,货币怎么能抱呢?《盐铁论·错币篇》:“古者市朝而无刀币,各以其所有易无,抱布贸丝而已”也可佐证。
四、“媒”当为“谋”解
“匪我愆期,子无良媒”的“媒”字,上述三种教材不作注释,而且几乎所有古今有关专著均以为“媒”即“媒人”,古今通义,无须注解。《辞海》、《辞源》也作“媒人”解,且均举“匪我愆期,子无良媒”为例。
可是,从诗序可知,“(卫)宣公之时,礼义消亡,淫风大行。男女无别,遂相奔诱”。这从反面证实了封建社会初期,自由谈爱之风尚盛。《国风》中大部分情歌,正是自由恋爱的真实写照,而《氓》诗表现得尤为明显。诗中写男女直接见面,自由交谈,传情表爱,相互约会。“将子无怒,秋以为期”,不仅自由选择恋爱对象,连结婚的日期都是双方商定。结婚的仪式也不过是“以尔车来,以我贿迁”,简单质朴,毫无做作,哪有吹吹打打、三亲六戚参与迎新送嫁的排场?如果说还有“尔卜尔筮,体无咎言”的迷信痕迹,那也只是男子“氓”的所为,女子反传统婚姻习俗的态度是相当坚决的。从“兄弟不知,咥其笑矣”推断,娘家舅子对她这桩婚事也是不理解、不支持的,否则对女子在夫家备受屈辱和虐待何以不知,何由讥笑?女不顾家庭反对,冲破传统的束缚,勇敢地自订终身,怎么可能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封建信条的约束?因此,把“媒”理解为“媒人”,把女推迟婚期的原因,归咎于责备男子没有找到好媒人,有悖于当时历史环境,是对诗歌内容的曲解,有损于女子反封建的光辉形象。
笔者以为,“媒”应作“谋”解,是“办法、主意”的意思。“匪我衍期,子无良媒”是对男子急于完婚的理智回答:“不是我故意拖延婚期,是你对婚事的安排尚无好的办法。”委婉反驳,含蓄蕴藉,既是善意的批评,又是诚恳的解释。
“媒”释为“谋”,不仅句意明畅,上下合度,前后贯通,无损于人物性格,符合全诗的主题,而且文字渊源有据。
《说文》云:“媒,谋也。谋合二姓者也。从女,某声。”又“谋,虑难曰谋。从言,某声。”许慎以“谋”训“媒”,这是“媒”的原义、古义,而“谋合二姓者也”是“媒”的含义、引申义。古文“媒”“谋”同义相通,媒即谋,所谓“出主意、想办法”是也。同声相训;同义假借,这是古汉语普遍规律。
清代文字训诂学家以声为纲探讨文字之源,拓宽了文字研究的渠道,揭示了古书中凡声同声近之字多可通假,多相互训的规律。清人黄承吉《字义起于右旁之声说》对此有精辟的见解。他说:“谐声之字,其右旁之声必兼有义,而义皆起于声。凡字之以某为声者,皆原起于右旁之声以制字,是为诸字所起之纲。其左之偏旁部分(或偏旁在右在上之类皆同)。则由纲之声义而分为某事某物之目,纲同而目异,目异而纲实同。”“是以古书凡同声之字,但举其右旁之纲之声,不必拘于左旁之目之迹,而皆可通用。”“凡制一字,必先有一字为其所起之鼻祖,……既为此声,必为此义。既知此字右旁之声义如此,即知彼字同于此字之右旁,其声义亦必如此,不过异于随事随物之目小别。”
据此可知,《说文》以“谋”训“媒”无误。媒、谋声旁为“某”,是媒、谋制字的鼻祖。《说文》云:“某,酸果也。从木甘。”段玉裁注云:“此是今梅子正字。甘者,酸之母也。凡食甘多易作酸味。水土合而生木之验也。”因知“某”的本义是梅子,味甘酸,有调合口味帮助消化的作用,含有“调和”的意义。用这“某”字为纲,加上左旁某事某物为目,制出新字。如媒、谋、煤、禖、腜等,这些字组成“某”的族系,它们的声义都源于右旁,都读néi,字义都起于声旁的“某”,即都含“调和、调合”使人得到某种满足的意思。媒,多由妇人说合男女成婚,故从女;谋,以言语调合矛盾,解决疑难,故从言;煤,能生火调合人的生活需要,故从火;禖,以祭神方式求生子,调合人的生理需要,故从礻;腜,指妇人初怀胎,俗称“有喜”,可调合家庭关系,故从肉。由此可见,古代声旁相同的字皆同义,同声近义词可以活用通用,后代人称为“假借”或“通假”。今人以为是古人写错别字,其实古人并非认为是错别字。
《氓》中“媒”解作“谋”,是古文凡同声近义词可以通用的又一例证。况且诗中用媒而不用谋,还有避免用字重复之妙。
五、“说”与“遂”
1、“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朱本注云:“不可说,犹不堪说,有不忍说之意。这句连上句说,女与士耽,其结果是不堪说、不忍说的。一说,说读为脱,释为解脱,言女子既与男子相爱,即不可解脱。”
我认为朱本第一种解释欠妥。将“不可说”释为“不堪说、不忍说”,那么“犹可说”又作何解释?是否释为“男子沉溺于爱情的欢乐是可以说得过去的,是可理解可原谅的;而女子沉迷于爱情就说不过去了,是不能原谅的,是可悲到不堪说、不忍说的程度。”如果这种解释成立,岂不等于女主人公承认“男尊女卑、封建妇道”的合理性了吗?这么解释,既不合于女主人公的个性,也不符合女主人公此时的心境。实际上这四句是女主人公亲身经历的总结,是痛定思痛的呼喊,是对社会女子的告诫,也是对“男尊女卑、封建妇道”的控诉。
因此,还是第二种解释为好。“说”即“脱”也,亦是同声假借、同义相训的道理。说、脱、悦、税等字,古音皆同,声义原于右旁之“兑”字,《礼记·文王世子》云:“武王不说冠带而养”。《释文》谓“说”亦作“脱”;《史记·齐太公世家》“成公脱”,《十二诸侯年表》“脱”写作“说”。
“说”释作“脱”,是解脱、摆脱的意思。为何男子耽,“犹可脱”,而女子耽,“不可脱”呢?《毛诗正义》孔颖达云:“士有百行,可以功过相除;至于妇人,无外事,维以贞信为节。”今人钱钟书先生在《思妇的哀伤》一文中也有精当的见解。孔氏用封建礼教的观点来解释“脱”字,遂有“功过”“贞节”之谈,但已指出士有百行、女无外事之别。钱先生纵论封建社会里,男子特权的具体表现:政治经济上,可以官场角逐,争名求利;活动范围上,可以“登山临水,恣其汗漫”;生活作风上,可以拈花惹草,乱思移爱。所以男子易于从爱情旋涡中解脱,容易忘却家中的妻子。而女子处于“闺房窈窕”的环境,活动范围狭窄,不能象男子那样“游目聘怀”,且生理与心理上与男子有很大差别。再加上整天为家务所累,与柴米油盐打交道,习俗与道德又不允许另求新欢,只能把一生希望寄托在男子身上,独居深思,诚恐诚惶,“理丝愈纷,解带反结”,这就是女子“耽不可脱”的意思。明代院本《投梭记》第二十出:“常言道:男子痴,一时迷;女子痴,没药医。”也是这个道理。
2、“言既遂矣,至于暴矣。”
朱本:“言既遂矣二句:言,句首语词。遂,犹久。这两句说,我在你家既已久了,你就对我粗暴,虐待我了。”
徐本:“言既二句:是说你的目的达到了,就对我粗暴起来了。言,句首助语词。遂,达到。”
电大本:“遂:顺心。指日子过得顺心。”
三种教材三种解释,虽然都有前人研究成果作依据,但各有不尽准确之处。朱本作时间词“久”讲,指结婚久了,嫌妻子年老色衰。然而就本诗内容分析:“自我徂尔,三岁食贫”,“三岁为妇,靡室劳矣”。“三岁”对夫妻来说不算太久,也未至于年老色衰的程度。徐本作动词“达到”讲,即目的达到了就抛弃女子。目的是什么?指娶了勤劳贤淑的妻子吧?为何勤劳贤惠反被虐待?电大本作形容词“顺心”讲。什么事顺心了?是妻子勤俭持家使生活宽裕起来而顺心吧,但为何家境宽裕起来却抛弃妻子?以上三种注释,都把“言既遂矣,至于暴矣”两句看作是前因后果的因果复句。但解释起来都有因不副果、逻辑混乱的毛病。其实这两句不是因果关系而是转折关系,两句之间可以加上“尽管……可是”等关联词语。
究竟“遂”为何义?《说文》:“,古文遂。”段玉裁注:“按不得其所从。疑是从草木孛之‘’。”查《说文》“,草木孛之貌。从木,畀声。”段注云:“当作孛草木之貌。《周易》:‘拔茅茹以其汇,征吉。’《释文》云:‘汇,古作。’按:即之异者,汇则假借字也。”可见,许说和段注都把古文“遂”解为草木蓬勃生长的样子。
《广雅·释言》云:“遂,育也。”王念孙《疏证》云:“《乐记》:‘气衰则生物不遂。’《史记·乐书》‘遂’作‘育’。”可见古文遂、育同义相通。《广雅·释诂》:“稣、秳、字、乳、腹、孺、兴、育,生也。”由此证明:“遂”即“育”,育者,生也。是生育、生养的意思。
所以,“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句中“遂”字应作“育”解,是生养孩子的意思。言女子为夫家生了孩子,却还受到粗暴虐待。连上文“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出嫁三年来,所有家务,没有一件不是自己操持;早起晚睡,没有一天不辛勤劳动,还为你家生了孩子,育了后代,可是你却这样忘恩负义,竟如此粗暴地虐待我。
在旧社会,操持家务、养育孩子,这是家庭妇女应尽的职责。诗中女子已出色地尽到了妻子的责任,却得不到丈夫的承认和理解,反而受到非人的虐待。被迫回归娘家后,甚至连亲兄弟也不理解。因此“静言思之,躬自悼矣!”这是含屈蒙冤的发泄,是义愤填膺的陈诉,是对封建男权社会怨而不伤的揭露。
六、“晏晏”与“旦旦”
1、关于“言笑晏晏”
朱本:“晏晏,和柔貌。”
徐本:“晏晏:柔和的样子。”
电大本:“晏晏:温和貌。”
古文晏、宴、妟都源于“妟”形,都可读yàn,都含“安”义。和柔、柔和、温和是引申义。用以解释“言笑晏晏”虽有根据,但不尽合《氓》诗的语境。因为上句“总角之宴”的“宴”已有柔和愉悦的意思,这句的“晏”字仍作“柔和”解,显然重复了。一个意思何必分两句说呢?再说“晏”读为yàn,也与本章诗的押韵相抵触。
笔者认为,“晏”在这里应该作àn,《氓》诗第六章的“怨、岸、泮、晏、旦、反”都属押韵字,都押an韵。而且“晏”在这里不是形容词,而是时间词。古文“晏”与“旰”通,晚也,迟也。《论语·子路》:“冉子退朝,子曰:‘何晏也?’”《墨子·尚贤》:“蚤朝晏退。”《淮南子·天文》:“(日)至于桑野,是谓晏食。”《左传·昭公20年》:“楚君大夫其旰食乎?”《幼学琼林》:“日上已三竿,乃云时晏。”至今许多方言,仍使用时间词“晏”字:“来迟了”称“来晏了”;过了中午才吃中餐叫“吃晏”;午后才睡叫“睡晏”。晏作时间词读an,古今一也。因此,“言笑晏晏”是说男子论天与女子在一起谈笑玩耍,不计时候,忘乎所以。
2、关于“信誓旦旦”
朱本:“旦旦,诚退貌,旦为怛的假借字。《三家诗》作“”。即怛字。”
徐本与电大本,“旦旦”亦作“诚恳”解。
笔者以为,“旦旦”作“诚恳”解,疑误。因为“信誓”的“信”也有“诚恳”的意义。《说文》:“信,诚也。”《尔雅·释诂》:“诚,信也。”又“信兼诚信、屈申二义。”那么,“信誓旦旦”整句连起来将如何理解?短短一句,前也“诚”,后也“诚”,四字三诚,如何翻译?显然解不通。有人把“旦”释作“明”,这也是误注。旦作明解,重迭则为“明明”。《尔雅·释训》:“明明,察也。”将此义放回原句,亦解不通。
其实,“旦旦”就是“天天”的意思。《甲骨文字典》:“旦,从日从口,口即日之影。……以日与影相接之形表示日初升之时。”日出为一天之始,故引申为“天”。《孟子·告子》:“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这里的“旦旦”也是“天天”。因此“信誓旦旦”即天天发誓(信作申发解)。言该男子于初婚之时,天天以甜言密语、海誓山盟来骗取女子的爱情。“言笑晏晏”和“信誓旦旦”都是女子愤激悔悟之语,是对这桩不幸婚姻含泪的回顾。
七、“不思其反”与“反是不思”的“反”
朱本:“不思其反:不要设想这些誓言会被违反。此为当时男子表示自己始终不渝之词。反是不思二句:反,指违反誓言的事。是,则。已,止。指爱情中止,婚姻生活结束。”
徐本:“不思其反:没有想到他违背了当初的誓约。反是二句:既然他违背了誓约,不念当初,也就算了吧!”
电大本:“不思其反:反,即返。连上句是说,你曾跟我‘信誓旦旦’海誓山盟过,但你却再也不肯回想到旧日的誓言了。反是不思:过去的事情不再想。”
三种教材对《氓》诗结尾四句的解释各不相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即都把两个“反”字解作同一个意义:朱本解为“违反”;徐本解为“违背”;电大本解为“返回”。
我认为两个“反”字同音同形却不同义“不思其反”的“反”字,作“违反、违背、反复变心”解是正确的。因为“信誓旦旦,不思其反”是转折复句关系,主动者是“他”。而“反复不思,亦已焉哉”两句是连贯复句,主动者是“我”。这个复句与前一复句没有直接的语法关系,不能把“不思其反”与“反是不思”人为地联系起来,以为后一句是前一句变化了的复说。既然不是复说,就不能把两个“反”字解释为同一意义。
“反是不思”两句是全诗的收结,是全诗思想内容的关系所在。正确理解这两句对理解诗的主题极为重要。从末两句关联意义和全诗主题来看,“反是不思”的“反”当是“返”的假借。《广雅·释诂》:“返,归也。”朱峻声《说文通训定声》:“反假借为返。”《氓》诗结尾两句是女子冷静思考、慎重权衡后作出的最后决定:既然你已变心,粗暴虐待我到这步田地,迫使我痛下决心,坚决打消回归你处的念头,我们的关系就从此一刀两断吧!表现了女主人公有理智、有胆识、大义凛然的决绝态度。
中国妇女的优良传统美德,有她们勤劳柔顺的一面;也有她们勇敢坚决的另一面,古代文学作品中,焦仲卿妻代表前一类;花木兰代表后一类;《氓》诗中的女主人公则兼二者而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