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巴马对华积极接触政策及其挑战,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巴马论文,政策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小布什的对华关系以总统参加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和中国对美国曾长期搁置的售台武器的温和反应而告结束,继承了这一相对稳定和合作的关系,奥巴马政府就职后曾与中国有短暂的蜜月期,随即发现与中国处于对抗态势,这一对抗肇端于2009年12月的全球气候变化高峰会议,在2010年1月因为奥巴马批准对台军售而激化。4月,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宣布接受奥巴马总统的邀请参加核安全峰会,美国决定推迟对中国是否操纵人民币汇率做出裁决,中国关系再度升温。6月,美国指责朝鲜对韩国的军舰沉没负责,对朝鲜展开新一轮制裁,中国拒绝参加,中美关系急转直下。7月和8月,随着中国抗议美韩在黄海的联合军事演习和美国挑战中国宣称的对整个南中国海拥有主权,冲突进一步激化。
如何理解奥巴马执政头两年不寻常的两次波折?本文认为,奥巴马总统执政后中美关系的不稳定态势,在很大程度上是从全球金融危机中迅速崛起的日益自信的中国与正艰难地要从经济衰退中走出的奥巴马政府之间力量较量的结果。中国把奥巴马的强调共享利益和避免在敏感问题上挑战中国看作美国软弱的标志,要求美国在中国宣称的核心利益问题上做出更多让步,力图重新定义中美关系。结果,奥巴马政府不得不澄清其政策,在对华接触的政策中增加了现实主义权力平衡的因素。由于中美之间力量的较量不可避免,双方都依据对变化了的权力平衡的现实主义评估做出政策调整。然而,误判和不信任可以让一个可控的调整变得麻烦。
奥巴马的对华积极接触
虽然号召变化是奥巴马在总统竞选中的特点,就职后,他的对华政策更多体现了连续性而不是变化。奥巴马总统是在严重的经济衰退中开始他的任期的,他把与崛起的中国的合作视作美国经济复苏和其他问题的解决办法。虽然在奥巴马执政头一年,美国优先考虑的是在阿富汗和伊拉克的战争,中国仍被置于奥巴马外交优先事项非常高的位置。建立在布什政府成功政策的基础上,“只用一个月时间,奥巴马的外交政策团队就定下了对中国基调:在更多问题上、更经常地进行更多的合作”。① 然而,奥巴马政府在构造与中国的长期关系上采取了与其前任不同的方法,不太依赖现实主义的权力平衡,更多地指望良好意愿。避免布什总统的从权力平衡的思考方式推动与中国接触的做法,奥巴马总统执政头一年的接触政策大多体现了以下三个特点:
首先是强调美中两国相互的经济和战略利益。布什的接触政策是受他的现实主义的避险政策(hedge)支持的,即美国要在安全上防范中国,抵御中国的权力平衡,为中美走向敌对这一最坏的可能性做好准备。② 奥巴马总统放弃避险政策,假定崛起的中国将与美国共享越来越多的利益,其自身越来越可能成为问题的解决者,而不是本身成为麻烦,基于大量共享利益大力推动与中国较广泛的合作。这一立场假定,作为一个崛起中的大国,中国愿意成为一个负责任的利益相关者,与美国一道致力于共享利益,但它并没制订一旦对方不这么做时如何应对的方案。“奥巴马政府的高级官员声称,为应对诸如气候变化这样新的跨国界的挑战,美国对华政策要做出调整,这时,权力平衡的逻辑是有害的。他们说,没有什么主要的国际性挑战可以在没有中国合作的情况下解决,这就让现实主义的方法不再奏效”。③
为强调中国在其外交政策中的重要性,作为奥巴马的首席外交官,希拉里·克林顿的首次国外之旅是亚洲,并把中国视作旅程的核心,尽管以前的国务卿——比如奥尔布莱特、鲍威尔和赖斯——首次海外之旅的目的地都锁定在美国在欧洲或中东地区的传统盟友。行前,克林顿在纽约的亚洲协会谈到:政府需要“更严格的、持续的承诺”与中国“接触”,“有人认为崛起的中国显然就是对手,与此相反,我们相信美国与中国能为对方的成功做出贡献,并从对方的成功中受益。努力建造共同关心的领域、分享机会,这符合我们的利益。”④ 抵达北京时,她用同舟共济这句中国成语描述中美关系。奥巴马则通过强调解决国际事务上的共享利益,将中国塑造为全球事务的伙伴,他在2009年7月举行的中美第一届战略与经济对话上列举了在清洁能源、气候变化、经济复苏、核安全和应付跨国境的威胁方面的共同利益,未将人权和操纵汇率放在其对华政策议题的最高位置。他敦促“通过合作提升这些利益”,并相信“我们彼此结伴的能力是在应对许多最紧迫全球挑战上取得进步的前提”。⑤ 在2010年5月召开的中美第二届战略与经济对话上,财政部长盖特纳用“风雨同舟”并借用奥巴马的“殊途同归”向中国强调两国间共享的利益。
对华接触政策的第二个特征是在诸如人权、台湾和西藏问题这些敏感或核心利益问题上避免挑战中国。奥巴马政府提出积极、合作、全面的对华关系,以取代小布什的“坦率、建设性、合作的”关系。“坦率”一词暗示愿意在立场根本不同的议题上挑战中国。“积极”代替“坦率”反映了奥巴马政府不愿在事关中国核心利益的问题上对中国指指点点(finger-point)或挑战中国,意在确保在这些问题上的不同不会影响到接触政策,以追求共享利益。
这一立场在2009年11月的中美联合声明中得到正式阐述,“双方一致认为,尊重彼此核心利益对确保中美关系稳定发展极端重要。”这是两国政府首次承认尊重彼此核心利益的重要性,这一陈述与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2009年2月在北京讲的下述一番话的意思是一致的,她评论说,人权、台湾和西藏问题“不会影响全球经济危机、全球气候变化和安全危机”。⑥ 这一立场与她本人几个月前竞选美国总统时截然相反,当时,她鼓励布什总统抵制北京奥运会,借此向中国发出信号:美国对中国对待西藏事务的做法以及在苏丹问题上缺乏合作很恼火。除了这些声明,奥巴马总统还采取行动,在他首次正式访华前做出两个主要让步。为避免影响在联合国会议、匹兹堡的G20峰会,以及对中国的正式访问时与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主席的会面,当西藏宗教领袖达赖在2009年10月访问美国首都华盛顿时,他没见达赖。这与小布什总统的做法截然不同。当年,达赖每次访问华盛顿,小布什都会见他,克林顿总统也是如此。第二个让步是宣告推迟对台军售。
奥巴马接触策略的第三个特点是与中国领导人频繁举行高级别会谈,以建立互信。与布什总统任期的第一年相比,奥巴马追求与其中国同伴更个人化、更早、更经常的接触,2009年4月,他在伦敦的G20会议上与胡主席举行了第一次会谈,又在2009年9月在纽约的联合国大会和匹兹堡的G20峰会上与胡见面,2009年11月,他对中国进行正式访问。在就职的头一年就对中国进行正式访问是无前例的,一年当中三次高峰会谈同样创造了历史纪录。
奥巴马还用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提升了布什时代与中国的高级别对话。布什与中国的安全对话称作“高级”,“战略”一词只用于盟友。奥巴马毫不犹豫地将他与中国的高级别对话称作“战略”对话,并将中国描述成“战略伙伴”,这是“中国很想要的说法”。⑦ 2009年和2010年举办的头两届中美战略和经济对话的确是平等伙伴之间内容丰富的对话。
这些首脑会议和高层次会议试图在两国领导人之间建立互信。为达到这个目的,奥巴马的副国务卿詹姆斯·斯坦伯格(James Steinberg)在2009年9月提出“战略再保证”的愿景,即美国必须清楚表明它欢迎中国成为一个繁荣、成功的强国,中国必须向世界其他国家确认,她的发展和日益增长的全球地位不会以牺牲其他国家的安全和康乐为代价。⑧ 互不相信的确是双边关系中的核心问题。许多中国人怀疑美国意图分裂中国,摧毁中国的政治体制,围堵中国,而许多美国人关心中国对美国构成可能的挑战。但是,与布什政府的“负责任的利益相关者”相比较,战略相互确认的概念把中国看得更平等,它也暗示,如果中国在国际事务上扮演起负责任的角色,美国不再对中国指手画脚。
虽然奥巴马的批评者指责他对华的积极接触政策过于理想化,但它的确反映了在回应21世纪最重要的地缘政治发展时他的战略选择,这个发展就是,全球权力分配正在发生变化,从短暂的美国单极统治转向多极世界。冷战结束后不久,许多美国领导人和学者确认,出现了一个美国主导的“单极时代”。⑨ 中国和其他非西方国家的崛起使世界逐渐转向多极,小布什仍采纳单边主义的做法,试图保持美国的霸主地位,这不仅耗尽了美国的资源,也损害了美国在世界上的道德领导力。
奥巴马就职后,对越来越多的美国人来说,多极的趋势已经很明显,2009年1月,国家情报委员会发布报告“2025年全球趋势”,把“多极未来”视作新政府面临的最显著的挑战之一。“虽然美国很可能保持它唯一最重要行为者的地位,但它的相对力量将减弱,美国的操控力越来越受限制”。⑩ 中国的崛起是使全球力量分布变得不再是美国主导的最重要的力量。面对中国的崛起,美国领导人得在历史上占统治地位的国家回应崛起强国所使用过的下面三种战略方法上作出选择。
第一种是无视它。这是18世纪晚期的中华帝国对英国、法国、俄国等欧洲强国和亚洲强国日本崛起时作出的选择。中国拒绝面对和适应新的现实,在1840—1842年的鸦片战争中被英国打败,在1894—1895年中日甲午战争中被日本打败。中华帝国崩溃了,中国经历了一个世纪的停滞和羞辱。第二种方式是抑制它。西班牙帝国和法国帝国都曾试图抑制强国的崛起,特别是英国,在16世纪和18世纪试图延长其对欧洲政治舞台的控制。他们的努力不仅导致漫长的、一系列破坏性的、血腥的战争,而且不可避免的失败了。第三条道路是接受它。19世纪晚期,面对美国作为世界强国的挑战,尽管不舒服、不情愿,英帝国还是选择了接受美国在英国旧有殖民地的支配地位。这一举动不仅避免了不必要的流血,而且使得英国得以保护自身利益,保有其在后英国时代的利益。
中国的崛起让美国处于当年中华帝国、西班牙、法国和英国类似的位置。早在奥巴马上台前很久,在美国就进行了一场如何回应中国的强国渴望的重大政策辩论。一种主张是遏制中国,理由是,伴随其能力的增长,中国会与美国进行零和博弈式的竞争,这将颠覆权力的平衡,引起世界范围内力量重组。(11) 另一种观点主张接触和接受中国,理由是:目前国际体系建立在非歧视和市场开放的规则和规范的基础上,它给崛起中的国家创造了条件,使他们得以在这个框架内推进他们的经济和政治目标。全球化和相互依赖增加了中国和美国的共同利害关系,也约束了中国。(12)
奥巴马上任后,接受和接触已经成为美国学者和政策制定者的主流想法。正如一位学者所发现的:重新的、但未曾明说的赞成接触的两党共识在国会和政策圈里形成,而在双边层面,已经在许多议题上实现了实质性合作。占优势地位的行政部门表明对两国关系持续承诺,努力在众多事关双边、地区和全球问题上与中国接触。(13) 奥巴马总统在制订对中国的接触政策时,明显接纳了中国的立场。这一立场由他的副国务卿詹姆斯·斯坦伯格在2009年一次讲话中清楚地阐明了:“历史表明,原有强国抵抗或遏制崛起国家的行为通常与他们所表明的防止冲突的目的相矛盾,导致了他们力图避免的事态”,因此,“与中国合作,我们有特别有说服力的需求。”(14) 这一立场认可在中国和美国之间“权力更平等地分配”,“每一方在处理其未来关键问题时都需要另一方”。(15)
虽然美国的一些共和党人和新保守主义者从没停止批评奥巴马的积极接触政策,将它说成是绥靖,并从权力平衡的角度争辩说要遏制中国的强国渴望,(16) 但是,经历了布什历时八年不受欢迎的单边主义外交政策后,他们的声音相当微弱。因此,奥巴马的积极接触政策导致并维持了美中两国在其上任头一年短暂的联姻和蜜月期。但也这一政策也含有在解决金融危机和处理其他双边、区域和全球事务时,对中美之间进行史无前例的合作的期待。一些重量级的美国评论家,比如布热津斯基提出了G2的概念,(17) 将世界看成是中美两国构成的两极格局,只有这两个国家在起作用。其他的评论家比如尼尔·弗格森(Niall Ferguson)提出中美国(Chimeria)的概念,意指美国和中国的经济相互缠绕,为处理国际经济事务两国必须一起努力。(18)
崛起的中国的挑战
奥巴马的接触政策也激起了不少中国人的期待,他们将这一政策视作美国软弱、在金融崩溃时需要中国合作的标志。中国领导人是现实主义者,对中国在演变中的国际体系中的地位特别敏感。他们对中国外交政策的制订经常始于对世界力量对比的评价,力量对比这个中国术语与西方国际关系文献中的权力分配的概念很相近。国际政治的演进被理解为世界范围内权力分配的变化。仔细考虑了中国在世界上的相对实力地位以及变化了的联盟关系和政治力量组合,北京的政策制定者试图从他们所理解的权力分配的角度调整他们的外交政策。正如一位中国学者表明的“不进行力量对比的研究,北京的决策者大概就没法相应调整外交政策”。(19)
冷战结束许多年了,受制于中国有限的力量及战略地理位置,中国领导者遵循着韬光养晦的政策,保持低姿态,打造国家实力。在对美关系上,中国试着“学会与霸权共存”,适应美国主导的国际体系,并做出相应的政策调整。(20) 因此,1989年天安门事件后美国对实行中国制裁、1999年美国轰炸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2001年EP-3事件,中国领导人都避免采取对抗姿态。
然而,2008年始自美国并很快蔓延到全球的金融危机发生后,中国对权力分析的理解开始变化。中国经济反弹迅速、强劲。中国把自己视为这场全球金融崩溃的大赢家,中国领导人对在处理与西方国家关系时处于更平等地位变得日益自信。正如一位中国学者宣称的:“全球金融危机损害了美国的金融地位,美国经济复苏依赖于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和来自北京的合作,结果,美国对中国的兴趣增加,北京危机管理的技巧让北京在华盛顿的眼中获得了信誉”,(21) 不管是美国的经济复苏更依赖于中国经济的增长还是中国经济的可持续发展有赖于美国的经济复苏,中国正大步迈向强大国家。正如一位中国学者所指出的,2003年,中国的GDP是1.4万亿美元,只是美国GDP10.9万亿美元的八分之一,由于快速增长,2009年,中国的GDP已经达到5万亿美元,是美国GDP14万亿美元的三分之一。他还引用中国军事实力的显着增长,得出结论说中美两国硬实力的鸿沟已经快速缩小。(22) 由于西方处于金融乱局,这些国家的领导人看上去迫切需要在全球衰退时有现钞丰厚的中国出手相援,中国领导人越来越愿意主动地营造外部环境而不只是消极回应,更激烈地保卫其国家利益而不是做出妥协。对一个身处麻烦中的美国仍然企图控制中国的看法让中国领导人不太愿意适应对方,更愿意挑战美国。
因此,虽然奥巴马总统在2009年11月首次正式访华前就力图调整与中国的关系,但中国领导人并没对他的良好意愿给予相应回报。比如,奥巴马想通过在上海与年轻人的会谈,发出民主和人权的普世价值的声音,然而,这次会面没在全国范围内实况播出,他与这个国家最自由的报纸《南方周末》的独家专访也没在该报全文刊出。在与胡主席联合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不允许听众提问。虽然奥巴马总统敦促中国重估汇率,胡主席却回避了这一话题,相反强调避免贸易保护主义,意指中国对2009年9月美国宣布对中国制造的轮胎征收惩罚性关税不满。结果,许多报道奥巴马中国之行的西方媒体对此行持强烈负面评价,因为“在贸易、汇率、伊朗问题、气候变化和人权上,奥巴马先生没从主人那里得到一丝好处”。(23)
其后,2009年12月,中国在哥本哈根举行的气候变化会议上与美国对抗,采取了作为发展中国家领袖的不寻常举动,中国提出了“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的原则,力压美国和其他发达国家做出关于碳减排的详细承诺,并向穷国做出金融保证,而发展中国家只需做“他们在减少温室气体排放方面所能做的,并根据本国情况适应气候变化”。(24) 在国家首脑会议上,中国派出了外交部副部长代表温家宝总理,坐在奥巴马对面,强烈反对在发展中国家就减少排放确定目标。奥巴马总统后来不得不寻找家宝总理,出现在一个会议室的门口,那里,温正与巴西、印度领导人开会。许多年来,中国虽宣称是发展中国家的一员,但极力避免在与西方对抗时起领头作用。北京在峰会上的立场让人震惊。正如一位观察家评论的:“十年前,当中国寻求参加世贸组织时,它向美国和欧洲要求做出妥协,然而,在哥本哈根的气候谈话中,中国阻止了全面的协定,拒绝做出超过以前的承诺。”(25)
哥本哈根会议后,2010年1月,为抗议中国互联网审查和网络袭击,谷歌威胁退出中国的市场,由此形成僵局。中国政府起初试图把这一事件淡化为只是商业纠纷,在克林顿国务卿发表讲话,批评中国破坏信息自由、要求中国政府对网络侵入进行彻底回顾后,中国政府的立场变得不寻常的强硬,指责“美国所谓信息自由的背后是赤裸裸的政治企图,运用网络战反对敌对方”。(26) 中国政府拒绝就所宣称的黑客侵入谷歌和其他外国公司展开调查,在不久前的2008年,中国在北京奥运会前急切地要尽力在世界面前展示形象,暂时取消了对若干网址的检查,以平息西方人的不满。观察到中国行为的变化,以对中国持正面观点著名的詹姆斯·法洛斯(James Fallows)争辩说,谷歌事件表示:“近来中美角色发生逆转,从小布什到奥巴马,美国经历从一个世界许多人都将其视作故意作对的总统向一个获得了诺贝尔奖的总统的变化,颁给他这个奖项反映了(也许是极度渴望地)对他致力于和解的感激。与此相反,中国好象进入布什—切尼时代。”(27)
围绕中国核心利益问题的角力
根据中美两国权力平衡的重大变化,许多中国人把奥巴马的积极接触政策看作是美国软弱、在金融崩溃之机需要中国合作的标志。结果,中国在要求美国尊重中国核心利益方面变得咄咄逼人。2009年,在华盛顿召开的第一届中美战略和经济对话上,国务委员戴秉国告诉美国人,中国第一位的核心利益是保持其基本制度和国家安全,其次是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第三是经济、社会的持续稳定发展。(28)
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的核心利益几乎用来专指在台湾和西藏问题上的冲突,但自从2010年以来,围绕南中国海的冲突也被明显纳入。这些领域冲突在中国人日益增强的民族主义情绪下变得日益敏感。在这些问题上持坚定的立场对维持民众对共产党政权的信任方面起到特别的作用。持续的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变成第三位的核心利益,这是因为,它是中国共产党证明统治中国的合法性的基础。
为展示捍卫核心利益的决心,中国对奥巴马于2010年宣布向台湾出售武器做出不同寻常的反应,虽然奥巴马总统在他的11月中国之旅中清楚表明要对台湾出售武器,中国仍然抬高调门,严厉警告军售的后果,将其视作对中国核心利益的挑战,企图阻止军售。当奥巴马政府于1月6日宣布向台湾出售爱国者三型导弹时,有影响的外交和安全政策分析家,比如海军少将杨毅公开表态,是中国制裁与出售武器有关的美国国防公司的时候了,要以此“重塑政策选择”。(29) 同时,中国官方媒体发布了旨在摧毁空中导弹的弹道导弹防御计划试验的详情。中国以前也做过这样的试验,但没公开宣布过。(30) 这种愤怒的表示意在提升常规、可预见的武器销售的风险,阻止未来的武器出售。
从美国方面来看,北京成功说服华盛顿改变其沿袭几十年的武装台北的政策几乎是不可想象的,特别是鉴于台湾海峡的力量平衡严重向中国大陆这一边倾斜。因此,奥巴马政府无视中国的警告,在1月29日通知国会其价值64亿美元的对台军售。虽然不包括台湾反复要求的F-16 C/D战斗机,奥巴马政府还是遇到中国前所未有的反对。除了像以前一样,宣布立即中止与美国的一些军事交流以及由各政府和军事的相关部门展开愤怒批评的浪潮外,中国外交部首次正式威胁要对介入对台军售的美国公司实施制裁。(31) 由此,中国改变了它的地位,由以前是美国制裁的靶子变成制裁美国公司。中国人民大学教授金灿荣公开表示“对台军售给了中国一个公平、合理的理由,加快其武器试验”。(32) 作为报复的一部分,北京拒绝了美国国防部长盖茨2010年6月初在出访亚洲国家时在北京停留的请求,虽然盖茨几个月前就希望在夏天访问北京,在把中国视作密切盟友和外交保护者的朝鲜被指责于五月用鱼雷炸沉韩国军舰、导致46名船员死亡后,对五角大楼来说,北京这个目的地更重要了。(33) 中国以前对美国对台军售只是用激烈的言辞表示抗议,不威胁采取行动。因此,中国的反应在数量级上与以往不同了。
北京宣称的主权和领土完整这一核心利益以前几乎专指台湾和西藏。2010年3月,外交部副部长崔天凯告诉美国两位高级官员,中国现在将一百三十万平方英里的南海视作其核心利益,与西藏和台湾处于同等地位。(34) 新华社的评论指出,“通过把南海纳入核心利益,中国展示了捍卫海上资源和战略水域的决心”。(35) 结果,中国越来越多地抗议和阻止美国在其海岸附近的国际水域进行海军演习。2009年3月,在南海,一组中国船只拦截并挑战一艘美国监视船(The USSN Impeccable),以前,美国海军经常在这里监测中国军事行动。中国学者时殷弘指出,这一事件是“中国在与西方打交道时展示新的强大力量的标志”。(36) 的确,中国从前也一直把美国在靠近其国家边境的监视活动视为对此国家安全的挑战,但中国从没采取这样高调的举动,阻拦在南中国海的美国军舰。
然后,在事先计划好的美韩联合军事演习上,中美两国陷入僵局。这场演习目的是在韩国政府于2010年5月20日宣布了国际调查组的报告后,面对平壤袭击时,传递美韩团结的信息,制止朝鲜进一步挑衅,调查组的报告发现令人信服的证据,证明3月26日韩国海军军舰天安号的沉没,是因为朝鲜潜艇发射的一枚鱼雷。北京拒绝在谁应该对天安号沉没负责的事件上采取坚定的立场,多数中国政府官员和学者认为,国际小组对这一事件的发现不能令人信服。北京对在中国东海岸和朝鲜半岛之间联合军事演习采取前所未有的坚定反对的立场。中国尤其反对华盛顿号航空母舰参加黄海演习,中国专家警告,这一领域将把中国首都置于航空母舰打击距离内,虽然美国海军长期以来一直在黄海进行军事演习,乔治·华盛顿号航空母舰是2009年秋布置在那里的。(37) 6月初,韩国披露联合军事演习的消息后,中国负责对外军事事务的发言人连续六次提出正式抗议,言辞越来越强硬,从要求有关各方“保持冷静和克制”和表达“关切”和“严重关切”然后,措词改为“反对”和“强烈反对”,虽然华盛顿直到7月2日才对外确认。(38)
为对抗美韩联合军事演习,展示中国实力,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从6月30日到7月5日,在黄海深海进行了为期六天的实弹练习。虽然中国政府否认中国军队在南海的军事演习是对美韩军演的回应,(39) 演习的时间使它与美韩军事演习联系起来,美韩军演是在7月25日至28日举行的,8000名美国和韩国军人、20多艘战舰和200多架军用飞机参加了这次军事演习。在中方强烈反复抗议派遣美国的航空母舰参加黄海军事演习计划后,五角大楼转向在日本海的以日本为基地的航空母舰参加军事演习。“虽然强大的海军军事演习展示了可怕的军事实力,他们还是被一种看法——如果不是现实的话——所笼罩,即美国推迟然后变动了军事计划以遵从中国的反对意见”。(40)
面临中国政府日益测试美国驻扎亚洲的力量和决心,奥巴马政府清楚表明美国不会让中国影响其在国际水域的活动。在宣布两次相互独立的军事演习的新闻发布会上,五角大楼发言人莫瑞尔(Geoff Morrell)称:“这是我们在公海、在国际水域演习的能力的事,这些决心是我们下的,是我们独自下的”。他还提到,华盛顿号不久会返回黄海。(41) 随后,五角大楼又于8月5日宣布美国将派遣华盛顿号到黄海参加即将举行的军事演习。同时,奥巴马政府清楚表明反对中国对整个南中国海拥有主权的宣称,在7月23日出席在河内举行的东盟地区论坛年度会议上,国务卿克林顿指出“美国有在南中国海自由航行、亚洲各国都能开放进入、尊重国际法的国家利益”,她还说:对南中国海的水上空间的法律诉求应该只能源自土地特征的法律诉求。
多年来,华盛顿一直对南中国海的紧张局势不予过问,对在南中国海的中国、越南、马来西亚、菲律宾、文莱、中国台湾(地区)和印度尼西亚之间的领海冲突采取不偏不倚的状态,上述国家或地区都声称对从中国海南岛到婆罗州北岸的这片水域拥有全部或部分主权。2002年,中国与东南亚国家联盟签署宣言,在这个宣言下,所有各方保证在有冲突的水域约束自己的行为。“但东盟成员国感到这个协定已经没什么意义了,观察家们谈论中国在南中国海的宣称,渔船和海上军事力量的冲突也在上升。”(42) 华盛顿对中国这种越来越强的自信表示焦虑,因此,奥巴马政府现在大力介入南中国海的复杂的岛屿冲突,声称对这一问题的解决是美国的“国家利益”,并把帮助加快多边协商作为最重要的“外交优先”。虽然克林顿国务卿只是清楚表明美国长期保持的在南中国海冲突的立场,它仍然很有意义,因为她作出这一表示,是在中国要求美国军队结束它在黄海和越南进行军事演习的长期政策的时候,越南与中国长期围绕南沙群岛和西沙群岛存在领土冲突,它寻求利用其东盟轮值主席的机会把南中国海冲突炒热。根据新闻报道,克林顿在东盟地区论坛的正式发言、双边会谈和公开声明都做出这一表态。与此同时,美国官员向随行的华盛顿新闻记者简要介绍了她的讲话内容,以使他们不致错失要点。从这一角度上看,媒体相信“美国在中国的后院向其发起攻击”。美国是不是伏击中国尚可争议,但克林顿国务卿在这个地区高级安全论坛上评论南中国海冲突的确标志着奥巴马政府对华接触政策的划时代的转变,因为奥巴马政府“意味深长地提出华盛顿直接介入有关中国主权的问题——个中国近来警告美国是与西藏和台湾问题一道是其核心利益的问题。”(43) 从这个角度,芝加哥全球事务委员会执行研究主任托马斯·赖特(Thomas Wright)认为:“中国的举动澄清了美国政府的思维。国务院东亚和太平洋事务局驱动的亚洲政策做了第一次调整。2010年,美国深化了与这个地区其他国家的联系,包括越南和韩国,它也不再不愿与北京对抗,以保护其利益和价值”。因此,即便对奥巴马的头一年持批评态度的卜大年也承认,克林顿“对南中国海领土冲突的评论标志着奥巴马政府的受人欢迎的新的现实主义立场”。(44) 的确,南中国海事件表明:美国对华政策回归到合作的接触政策与布什政府多年来成功施行的抑制政策的合流。奥巴马政府承认中国作为世界强国的兴起,支持美中官员间进行战略和经济对话,支持中国增加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的影响的努力,同时,在中国的行为触犯了美国的利益时也划出红线,力图限制中国的扩张主义冲动。
然而,奥巴马政府的转向——特别是克林顿国务卿的评论——激怒了中国,引起了中国官员和官方媒体的愤怒谴责。中国外交部长杨洁篪立即在外交部网站上发表措词强烈的声明,批驳美国把南中国海冲突国际化的企图并指责希拉里·克林顿的言论“实际上是在攻击中国”。(45) 军方也作出回应。国防部新闻发言人耿雁生大校作出“反对把南中国海问题国际化”的官方回应,并重申中国“中国对南中国海及周边水域拥有不可争议的主权”。(46) 中国学者李斌认为奥巴马政府调整华盛顿的东南亚政策以取悦东盟国家。美国试图加强在这一地区的影响力,通过东盟的友好合作条约遏制中国。美国想通过把南中国海问题国际化拖延问题的解决,遏制中国的崛起,“因为南中国海问题的解决对中国的和平发展意义重大。就国家安全而言,完全控制这片水域将使中国能更好保护它的领海”。(47) 克林顿讲话两天后,中国在南中国海进行了大规模军事演习,位置在离美韩联合军事演习不远的地方,有一万多人参加了这场演习,包括所有三个舰队、陆军航空兵和陆基防空部队。三支舰队的旗舰都加入演习,可见这场演习的规模。(48) 在美国重申其向黄海派遣华盛顿号航空母舰后,中国军事科学学会副秘书长罗援少将在官方的《解放军报》发表评论文章,指责美国坚持派遣航空母舰表明美国在奉行三个“主义”:霸权主义、炮舰主义和单边主义。他表明“我们不愿意与任何国家为敌,但是,真要有谁无视我们的严正立场,无视我国核心利益,依然我行我素,欺人太甚,我们也绝不惧怕。”他引用毛泽东的名言:“我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以此警告美国采取对抗政策反对中国的后果。(49)
中国的愤怒反应反映出许多中国人对美国国内试图阻止中国崛起的反华势力的不满。许多人认为,作为崛起中的中国与作为唯一超级大国美国的冲突是结构性的,相信美国不会放弃遏制中国的政策。正如2006年一篇中国外交政策分析家的文章表明的,“中国的崛起导致了美中结构性冲突的快速发展。许多从前隐藏的问题开始浮现、变得明显,比如经济和贸易问题、地缘政治摩擦、外交政策冲突等等,新问题也相继出现,比如能源和环境问题。”(50) 同一位分析家2010年初撰文指出:“随着中国的快速发展,双边关系(中美)的性质将从‘唯一的超级大国与其他强国中的一国’演变成‘一号强国与二号强国’,这就导致紧张和冲突的提升。”(51) 克林顿国务卿发表关于南中国海的讲话后,官方《人民日报》以钟声的笔名发表评论文章,标题提出这一问题:“美国准备好中国作为大国登场了吗?”回答是:“对美国来说,适应中国的发展是一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的事情。推进中美关系前行,只是嘴上说说,表达一下良好的意愿,这是远远不够的。如果美国找不到一种能够认同并接纳中国作为一个大国登上世界舞台的方式,中美关系就有可能像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尽管这种不稳定状态给中美两国乃至世界所带来的负面效应是没有人愿意看到的。”(52)
随着金融危机的爆发,许多中国人认定一个虚弱的、严重依赖中国债务的美国会对美国政府的最大债主中国做出更多让步,这一假定似乎被2009年2月末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第一次海外之旅所确认,她试图说服中国政府继续购买美国国债和证券。2009年6月,在以美国财政部长的身份首次访问中国时,盖特纳在北京大学发表讲话,就一些中国官员和经济学家对美国高涨的预算赤字及对国家债券的潜在影响的担心,他说:“我们将削减财政赤字,我们将取消为克服危机采取特别的政府支持”。当被一个学生问到中国投资美国资产是不是安全时,他说:“中国的金融资产非常安全”。一篇《纽约时报》的报道评论说:“盖特纳的访问表明中美关系的变换,奥巴马政府看上去决心要让中国成为更平等的伙伴,盖特纳先生本周的语调柔软、缓和”。(53) 然而,中国人年底被“不能反映新的中美关系的性质,不能承认北京上升了的国际力量”的“美国的僵硬立场”激怒。(54) 结果,他们对奥巴马政府的高度期望落空了。
这种状况与布什政府与中国的关系形成对比。他执政的头几个月,在台湾问题和其他核心利益问题上与中国对抗,这降低了中国的期望。中国领导人意识到布什所说的表明了他的主张、他试图要做的,随后他也会坚持这样做。因此,北京做好了更坏的准备,并据此行事。与此相反,在奥巴马政府执政的头几个月,北京因奥巴马强调共享利益产生较高期待,然后,当奥巴马要向台湾出售武器和会见达赖时认为他背叛了。希拉里没有事先告之中国就对南中国海发表评论,加上美韩在黄海进行战争演习,这更让中国人认定,华盛顿在采取遏制政策。北京对奥巴马言行不一感到气愤,虽然事实是,奥巴马相当清楚地表明,美国将继续依照与台湾关系法支持台湾的防务,克林顿发言的实际内容也没偏离美国在南中国海冲突问题上长期以来所持的立场,国防部副助理部长薛尔(Robert Scher)2010年二月在隶属美国国会的美中经济与安全评估委员会上的发言所持的立场,其实质也与此相同。(55)
因此,奥巴马执政后,对美中关系稳定发展的最严重的挑战是:在诸如台湾、西藏、南中国海、哥本哈根和全球金融危机这些敏感议题上,在双方实力地位上,双方的认知鸿沟加大了。
结论:接触中国的现实主义方法
奥巴马政府起初的对中国的接触政策聚焦于与中国的共享利益上,避免文明间的冲突,这多少与中国所称的和谐世界主张相一致。这种接触政策把期待提高到了相关方不能满足的高度。由此引起的让人失望的结果把中美关系带回由于双方业已存在的利益和价值观的不同引起新老怀疑和敏感。奥巴马政府显然对早期积极接触政策沮丧,中美关系中的几乎所有议题一无所获,只是鼓励了中国领导人更大胆地面对他们所认为的软弱的美国。随即,奥巴马总统在他任职的第二年转向对共享和冲突的利益的现实主义评估的办法。这是一种现实主义办法。(56) 奥巴马政在第二年的转向并非源于华盛顿未能认知北京有多重要,也不是领导人忽略了双边关系的结果,而是源自配错了(mismatched)的利益、价值和能力。(57)
几乎每位美国总统都在就任一年内或一年后调整对华政策。奥巴马的前任们多数是以强硬立场开始,然后把立场向柔软方向调整。与此相反,奥巴马总统对立场的调整是“朝向更强硬的方面,因为北京使他别无选择”。(58) 虽然中国领导人反复向世界保证中国的崛起将是和平的、不会引起混乱,北京的行为却正像现实主义理论对崛起中的强国所预期的那样。随着在全球经济衰退中对权力地位增长的自信,中国强力外推,力求美国做出更多让步。正如一个观察家指出的:“中国向世界寻求贷款、要求举办奥运会、要求进入世贸组织的后天安门时代过去了。现在的情况是,世界上有众多请求者,包括公司和政府,到北京寻求中国的资金。”(59) 对涉及对台军售的美国公司报复和制裁以及宣布南中国海是其核心利益,北京采取了越来越自信的行动阻止美国长期以来实行的诸如对台军售、美国的侦察活动、在与其相邻的国际水域进行军事演习的政策,美国却在诸如军事透明度、人权和谴责朝鲜袭击军舰上一无所获。
因此,北京的现实主义立场遇到了奥巴马政府第二年的现实主义立场。双方都进行权力政治博弈,结果是中美关系陷于冷淡。虽然恩怨相报的互动模式标志着中美关系的低迷,双方已经习惯了这种起起伏伏,他们曾从更坏的状况中走出来过。正如克林顿国务卿在政府宣布对台军售后谈到与中国的摩擦时所说,中国和美国的关系建设足够成熟,“即便遇到不同观点也不会出轨”。(60) 两国领导人对两国关系的现实主义评价有助于务实地处理好这一低迷状况,因为中美之间的利益冲突与重要的相互依存共存。为了各自的经济、政治和战略利益,中国需要美国,美国也需要中国。
事实上,虽然挑战极限,中国领导人一直没有失去理性和务实。当他们在售台武器和南中国海这些所谓核心利益上与奥巴马政府形成冲突,对实力的展示几乎升到断裂点时,他们仍然意识到中美两国的力量平衡基本没变,美国仍然是世界最强大的国家,中国还远不能把美国从全球霸主的地位清除。最终作为现实主义者的中国领导人基本尊重美国的地位,在与美国打交道时采取务实的办法。此外,在中国处于一个非常困难的转型期,中国领导人担心内部经济和政治的脆弱性。离2012年胡锦涛和温家宝把权力移交给下一代领导者只有两年,他们担心如果决策失误,会引起社会不稳定,世界上的其他国家开始抵抗中国的日益增长的咄咄逼人,外国公司在质疑他们在中国的未来。在这种情况下,中国领导人还没准备好提供全球公共物品的重任,而是“想在美国全球实力下搭便车”。(61) 正如一位观察家指出的:“中国知道它现在是个强国,要求别人的尊重和倾听,但是,除了其狭小利益外,这个政权看上去还不确定它在国际上想要什么”。(62) 有意思的是,中国领导人不是把奥巴马政府鼓励中国参与解决世界性问题的政策看作是试图提升中国的地位,使其成为全球领导者,而把它当成一个计谋,使中国陷入各种义务之网,变得瘫痪。(63) 这就是为什么许多中国人开始很高兴听到G-2的说法,但很快他们就批评这一提法是“把中国暴露到国际舞台的潜在陷阱”。(64)
在这种情况下,虽然中国抱怨奥巴马政府政策反复无常,它向美国发出的信息也是混乱的。虽然北京以美国售台武器导致中国中止与美军事交流为由,拒绝了美国国防部长盖茨于2010年6月访问北京,在这之前的五月份,美国太平洋司令部司令罗伯特·乌伊拉德(Robert Willard)海军上将却以由克林顿率领的美方代表团成员的身份参加美中战略和经济对话,在北京会见了中国同行。虽然对奥巴马会见达赖喇嘛表示抗议,但就在这次会面的一天前,北京却允许尼米兹号航空母舰编队于2月7日访问香港。(65) 胡锦涛也于4月20日出席了在华盛顿召开、由奥巴马总统主持的核安全峰会。有中国学者认为这一行动很有意义,因为它标志着“在处理中美关系上实用主义的回归”。(66) 此外,虽然中国曾威胁制裁涉及对台军售的美国公司,但并没付诸行动。
但这并不意味着两国关系不会崩溃。两国间深刻的猜疑和误判会让一个可管理的关系变得麻烦重重。在中国方面,虽然极端民族主义没被中国政策制定者接受,它的持续流行让人担忧。极端民族主义情绪不仅会导致形成这样的看法,即美国处于深度的结构性衰落,中国应该利用这个机会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军事力量,与美国竞争,它也导致一种围堵心态,即相信美国处心积虑阻止中国崛起,与美国交战是不可避免的。如果极端民族主义成为中国的主流思想,中国领导人就会失去理性感,被推向极端对抗美国的姿态。
美国这方面,多年的美国独大已经让美国人不仅自大而且孤立。虽然奥巴马政府承认世界正日益多极化,作为一个多年无敌的全球霸主,美国在与其他国家打交道时颇不容易,特别是面对象中国这样崛起的非西方国家,难以与其平等相处。但是“美国必须逐渐意识到它面临着选择——可以选择稳定正在形成的世界秩序,认可新崛起的国家,放弃一些权力和好处,接受一个多种声音和观点的世界。或者,坐视其他国家的崛起产生更强的民族主义、扩散和崩溃,慢慢打碎美国过去六十年构造的世界秩序”。(67) 奥巴马政府已经决定采取前者,它还得找到现实主义路径与中国相处,避免启动新的冷战。
在这种情况下,两国学会适应相对力量的快速变化并相应调整其政策立场是很重要的。无可避免地,一个更强大的中国将更自信地捍卫和追求它的利益,并经常和美国发生冲突,但是,北京的自信要伴以大国的支持全球共同福祉的宏大视野。同时,美国要保持其实用的、非意识形态的方法,在与中国打交道时,要越来越把它当成平等的对手,并重新定义美国卓越地位(American preeminence)的含义。相互适应和调整是困难的,可能要经过两国几次实力尝试后才能完成。
注释:
① Elizabeth C.Economy and Adam Segal,“The G-2 Mirage:Why 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a Are Not Ready to Upgrade Ties,”Foreign Affairs,May/June 2009.
② Hedge可翻译为“避险”或“两面下注”。关于其译法及含义,可参见吴心伯:《试析布什政府对华安全政策的核心概念》,《美国研究》,2007年第4期,第7—22页。
③ Michael J.Green,“A Teachable Moment for Pyongyang and Beijing?” Foreign Policy,July 15.2010,http://shadow.foreignpolicy.com/posts/2010/07/15/a_teachable_moment_for_pyo-
ongyang_and_beijing
④ Glenn Kessler,“China Is at the Heart of Clinton's First Trip,”Washington Post,February 15,2009,A6
⑤ Remarks by the President at the U.S./China Strategic and Economic Dialogue,Washington,D.C.,the White House.Office of the Press Secretary,July 27,2009.
⑥ “Not So Obvious,The secretary of state underestimates the power of her words,”Washington Post,February 24,2009,Page A12.
⑦ Timothy Garton Ash,“Two Ways for West to Meet China,”The Straits Times,November 20,2009,http://www.straitstimes.com/Review/Others/STIStory_456690.html? sunwMethod=GET
⑧ James B.Steinberg,“East Asia and the Pacific:Administration's Vision of the U.S.-China Relationship,”Keynote Address at the Center for a New American Security Washington,DC,September 24,2009.
⑨ Charles Krauthammer,“The Unipolar Moment,”Foreign Affairs,Vol.70,No.1,1990/91,pp.23—33.
⑩ National Intelligence Council,Global Trends 2025:A Transformed World,Washington DC,November 2008,www.dni.gov/nic/NIC_2025_project,html
(11) John Mearsheimer,The Tragedy of Great Power Politics,NY:W.W.Norton & Co.,2003.
(12) G.John Ikenberry,“The Rise of China and the Future of the West.Can the Liberal System Survive?”Foreign Affairs,Vol.87,No.1.January/February 2008,p.24.
(13) David Shambaugh,“Early Prospects of the Obama Administration's Strategic Agenda with China,”Foreign Policy Research Institute E-Notes,April 2009,http://www.fpri.org/enotes/200904.shambaugh.obamastrategic a gendachina.html
(14) James B.Steinberg,“East Asia and the Pacific:Administration's Vision of the U.S.-China Relationship,”Keynote Address at the Center for a New American Security Washington,DC,September 24,2009.
(15) David M.Lampton,“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a in the Age of Obama:Looking Each Other Straight in the Eyes,”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Vol.18,no.62,p.727.
(16) Dart Blumenthal is one of the constant critiques.See his article,for example,“Removing China's Obstacles,”Center for Defense Studies,FYSA:The Blog,October 15th,2009,http://www.defensestudies.org/? p=745.“Not so reassuring…”,Center for Defense Studies,FYSA:The Blog,September 25,2009,http://www.defensestudies.org/? p=504.
(17) Zbigniew Brzezinski,“Moving toward a reconciliation of civilizations,”China Daily,January 15,2009,http://www.chinadaily.com.cn/opinion/2009-01/15/content_7399628.htm
(18) Niall Ferguson,“What‘Chimerica’Hath Wrought,”The American Interest Online,January-February 2009,http://www.the-american-interest.com/article.cfm? piece=533.
(19) Wang Jisi,“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ory and Study of Chinese Foreign Policy:A Chinese Perspective,”in Thomas W.Robinson and David Shambaugh,Chinese Foreign Policy:Theory crag Practice,Oxford,UK:Claredon Press,1995,p.489.
(20) Jia Qingguo,“Learning to Live with the Hegemon:Evolution of China's Policy toward the US since the End of the Cold War.”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Vol.14,No.44,August 2005.
(21) Jin Canrong,“Reason for optimism in Sino-American relations.”East Asia Forum,Jia Qingguo,“Learning to Live with the Hegemon:Evolution of China's Policy toward the US since the End of the Cold War,”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Vol.14,No.44,August 2005.February 14,2010.http://www.eastasiaforum.org/2010/02/14/reason-for-optimism-in-sino-american-relations/
(22) 王缉思:《中美重大战略较量难以避免》,2010年8月10日,http://www.chinaelections.org/NewsInfo.asp?NewsID=184308.
(23) Peter Foster,“Barack Obama visit signals new era of US-China relations,”Daily Telegraph,November 21,2009.
(24) “Foreign Minister:communication with other developing countries at Copenhagen summit,”Xinhua,December 18,2009
(25) Katrin Bennhold,“As China Rises,Conflict With West Rises Too,”New York Times,January 27,2010
(26) Wang Xiaoyang,“qiekan meiguo de xinxi ziyou”(Looking at the US information freedom),Renmin Ribao,January 24,2010,p.3.
(27) James Fallows,“The Google news:China enters its Bush-Cheney era.”Atlantic,12 Jan 2010,http://jamesfallows.theatlantic.com/archives/2010/O1/first_reactions_on_google_and.php
(28) “首轮中美经济对话:除上月球外主要问题均已谈,”中新社,July 28,2009,http://www.chinanews.com.cn/gn/news/2009/07-29/1794984.shtml.
(29) “China yesterday urged the United States to cancel a massive arms deal to Taiwan.warning of severe consequences if it does not heed the call,”China Daily,January 8,2010.
(30) Chris Buckley,“China successfully tested emerging military technology aimed at destroying missiles in mid-air,”Reuters,January 8,2010.
(31) “Chinese threats to sanction Boeing are more sound than fury,”Chinese Economic Review,February 3,2010,http://www.chinaeconomicreview.com/today-in-china/2010_02_03/Dont_worry_about_Boeing.html
(32) Cara Anna,“Report:China suspends military exchanges with US,”Associated Press,January 30,2010,http://news.yahoo.com/s/ap/20100130/ap_on_re_as/as_china_us_taiwan_arms_sales
(33) Craig Whitlock,“Secretary of Defense Robert Gates doesn't get hoped-for invite from China,”Washington Post,June 3,2010,A08.
(34) John Pomfret,“U.S.takes a tougher tone with China,”Washington Post,July 30,2010,A1
(35) Xinhua,“Modernizing navy for self-defense,”July 13,2010.
(36) James Mikes,“China and the West,A time for Muscle-flexing,”The Economist,March 19,2009.
(37) LUIS MARTINEZ,“U.S.to Join South Korean Military Exercise Off North Korea Coast,”ABC News/Politics,July 2,2010,http://abcnews.go.com/Politics/Media/us-join-south-korea-military-exercise-north-korea/story? id=10807101.
(38) Cary Huang,“PLA ramped up China's stand on US-Korea drill:Beijing rhetoric evolves from neutral to shrill sabre-rattling,”South China Morning Post,August 6,2010,http://www.scrap.com/portal/site/SCMP/menuitem.2af62ecb329d3d7733492d9253a0a0a0/? vgnextoid=8018423df234a210VgnVCM100000360a0a0aRCRD&ss=China&s=News
(39) Ai Yang and Li Xiaokun,“PLA holds Yellow Sea drill,”Xinhua,July 20,2010.http://www.cdeclips.com/en/nation/fullstory.html? id=48108
(40) Bruce Klingner,“US Should Show Strength,Not Weakness in Korean Military Exercises,”Washington Post,July 20t,2010,http://www.washingtonpost.com/wp-dyn/content/article/2010/08/08/AR2010080802631.html
(41) Brian Spege]e,“U.S.,China Avoid Tiff Over Plans For Naval Exercises off Korean Coast,”Wall Street Journal,July 15,2010.
(42) Kathrin Hille,“US ventures into troubled Asian waters,”Financial Times,August 3 2010,http://www.ft.com/cms/s/0/ac006990-9f24-11df-8732-00144feabdc0.html
(43) Greg Torode,“US says South China Sea pacts in its national interest,riling Beijing,”South China Morning Post,July 24,2010.
(44) Dan Blumenthal,“Reining in China's Ambitions,”Wall Street Journal,July 27,2010,http://online.wsj.com/article/SB10001424052748703700904575391862120429050.html.
(45) Chinese 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Foreign Minister Yang Jiechi Refutes Fallacies On the South China Sea Issue,”July 26,1010,http://www.fmprc.gov.cn/eng/zxxx/t719460.htm
(46) Cheng Guangjin and Wu Jiao,“Sovereign waters are nut in question,”China Daily,August 31,2010,http://www.cdeclips.com/en/nation/fullstory.html? id=48815
(47) Li Bing,“Time to counter U.S.ploys,”Xinhua,July 29,2010.
(48) Minnie Chan and Greg Torode,“Show of force in PLA South China Sea drill:War games a response to US-South Korean exercises,say analysts,”South China Morning Post,July 30,2010.
(49) 罗援:《美派航母赴黄海表明仍奉行炮舰政策》,载《解放军报》,2010年8月12日。http://chn.chinamil.com.cn/xwpdxw/jsyxxw/2010-08/12/content_4277766.htm
(50) Yuan Peng,“Mei dui hua juece huanjing de bianhua ji yingxiang”(The Change and Influence of the China Policy Making Environment in the US),Zhongguo Zhanlue Guancha (China Strategic Review),No.8,2006,p.7.
(51) Yuan Peng,“China's Strategic Choices,”Contemporary International Relations,Vol.20,No.1,Jan/Feb.2010,p.30.
(52) 钟声,《美国准备好中国作为大国登场了吗?》,Renmin Ribao(People's Daily),July 29,2010,p.3.
(53) David Baroza,“Geithner Softens Tone in Approach to Beijing,”New York Times,June 2,2009,http://query.nytimes.com/gst/fullpage.html? res=9F0CE5 DA1F3AF931A35755C0A96F9CSB63
(54) Zhu Feng,“A return of Chinese Pragmatism,”PacNet,No.16,April 5,2010
(55) Minxin Pei,“How China can shut us up,”The Diplomat,August 2,2010,http://the-diplomat.com/2010/08/02/how-china-can-shut-us-up/
(56) Dan Blumenthal,“Reining in China's Ambitions,”Wall Street Journal,July 28,2010,http://online.wsj.com/article/SB10001424052748703700904575391862120429050.html.
(57) Elizabeth Economy,Adam Segal,“Time to Defriend China,”Foreign Policy,May 24,2010,http://www.foreignpolicy.com/articles/2010/05/24/time_to_defriend_china? page=0,0
(58) Michael J.Green,“A teachable moment for Pyongyang and Beijing?”Foreign Policy,July 15,2010,http://shadow.foreignpolicy.com/posts/2010/07/15/a_teachable_moment_for_pyongyang_and_beijing
(59) Gady Epstein,“Beijing Dispatch,Playing Nice With China,”Forbes,November 19,2009,http://www.forbes.com/2009/11/19/2012-china-obama-tiananmen-rights-beijing-dispatch.html
(60) Mark Landler,“Clinton Points to Possible Tensions With China,”New York Times,January 12,2010,http://www.nytimes.com/2010/01/12/world/asia/12diplo.html? partner=rss&emc=rss
(61) Steve Clemons,“Beijing's Fragile Swagger,”The Diplomat,July 22,2010,http://the-diplomat,com/2010/07/22/beijings-fragile-swagger/?
(62) Fareed Zakaria,“What does China want?”Washington Post,June 7,2010,A17,http://www.washingtonpost.com/wp-dyn/content/article/2010/06/06/AR2010060602924.html
(63) John Pamfret,“In Chinese admiral's outburst,a lingering distrust of U.S.,”Washington Post,June 8,2010,A10.
(64) Jonas Parello-Plesner,“The G 2:No good for China and for world governance,”PacNet,No.31A,April 30,2009.
(65) Peter Spiegel,“U.S.Sees Limited Chinese Backlash Against Its Arms Sales to Taiwan,”Wall Street Journal,February 19,2010.
(66) Zhu Feng,“A return of Chinese Pragmatism,”PacNet,No.16,April 5,2010.
(67) Fareed Zakaria,“The Future of American Power:How America Can Survive the Rise of the Rest,”Foreign Affairs,May/June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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