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古代文学鉴赏论的孕育与胎脱,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古代文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内容提要】本文透过先秦、两汉、魏晋三个历史阶段,述论古代文学鉴赏论的孕育与胎脱过程。文章认为自从有文学创作之日起,就伴生了文学鉴赏活动。文学创作史也是相应的文学鉴赏史。关于文学的功用,由“治心”转变为“娱心”,读者接受由被动转而成主动,接受内容由政治伦理观念转而为美的享受。就如诗的作用,由《尚书》首倡的“言志”说,到陆机的“缘情”说,进而为刘勰的“品味”说,既显示了由作者到读者施事与受事的变化,又表现了诗主理念、情感、审美的递进层次,从而触及到文学的本质属性。文学鉴赏论肯定鉴赏主体的主观能动作用,张扬一种超越功利、名教的艺术精神,充分体现了“人的解放”与“文的自觉”。
自从有文学创作之日起,就伴生了文学鉴赏活动。但研究文学鉴赏的理论,却经过了一个漫长的孕育过程。这是因为鉴赏论要在大量的鉴赏活动的基础上予以总结归纳,要在文学观念变化的前提下才能独立门户,要在总结和借鉴前人相关论述的条件下才能形成较系统的理论。纵观我国古代文学鉴赏史,先秦属先鉴赏论时期,两汉属准鉴赏论时期,它们都为孕育期。魏晋六朝时期才是胎脱期,有了独立的鉴赏论,并具备较为科学的理论体系。
先秦系先鉴赏论阶段 我国古代文学鉴赏的一些重要命题,如“知人论世”、“以意逆志”、“无言之美”等等,都源出于先秦,可是先秦诸子或史籍中从未有专题、专文的文学鉴赏论,更谈不上专门著作。那些命题的提出,又多出于谈政治,述哲理,论事件,即就是直接触及《诗经》中的篇什,也非对《诗》作文学鉴赏,而是一种为其某论点服务的论据。他们的一些论点后世“转生”为鉴赏论,只是后世鉴赏论的基因。
两汉为准文学鉴赏论阶段 汉代刘安主编的《淮南子》和王充的《论衡》虽然都是哲学著作,可是他们同时又是文学家,故其著述中较先秦诸子涉及文学者更多,也更接近文学鉴赏的实际。刘安就著有《离骚传》(据《汉书》本传)和一百多篇赋,(据《汉书·艺文志》)王充的著作“天人之际,悉所会通,性命之理,靡不穷尽”,(宋代杨文昌《论衡》序)所以关于文学的问题也就赅入,《论衡》中就有《语增篇》、《艺增篇》、《超奇篇》等涉及语言文学问题的篇章。但它们都还没有专门的鉴赏论篇章。
汉代出现了专论《诗经》、《楚辞》的《毛诗序》和王逸的《楚辞章句》为代表的文字诠释与文学批评专章和专著。这较哲学著作中涉及鉴赏问题更贴近文学本身,为后世形成独立的鉴赏论作了先导。但是,这些典籍中提及的关于文学鉴赏的观点,尚未完全符合鉴赏规律,尚未融会成堪称鉴赏论的新体系。这我们从下列几方面就可看出。
治心说:文学鉴赏的社会功利主义。汉代仍然沿袭先秦儒家关于文学功能的社会功利主义的观点,认为文学是“治人”、“治世”之具,只是汉代进而明确地指出阅读文学作品功在“治心”。《淮南子》中说:“有喑聋之病者,虽破家求医,不顾其费,岂独形骸有喑聋哉?心志亦有之。”医心之喑聋的药方为:“夫观六艺之厂崇,穷道德之渊深,达乎无上,至乎无下,运乎无极,翔乎无形。广于四海,崇于泰山,富于江河,旷然而通,昭然而明。天地之间,无所系戾,其所以监观,岂不大哉!”(《泰族训》)淮南子较孔、孟之说其进步在于认为阅读文学作品“心游”胜过“目游”,“游”之目的虽也在治心,可是不完全是以政治伦理观点矫治弊病,已经渗透进了开阔心界娱情悦性的意味。王充也十分强调文学的“劝善惩恶”作用:“文岂徒调笔墨为美丽之观哉?载人之行,传人之名也。善人愿载,思勉为善;邪人恶载,力自禁裁。然则文人之笔,劝善惩恶也。”(《论衡·佚文篇》)劝善惩恶,归于实诚,他认为“圣人作经艺、著传记,匡济薄俗,驱民使之诚实也。”(《论衡·对作篇》)王充对文学的经世致用的观点很是鲜明和强烈。《毛诗序》的观点与之相谐:“《关睢》,后妃之德也,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故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善教化,移风俗。”唐代孔颖达作《毛诗正义》揭示了他这种观点的症结:“《尚书》之‘三风十愆’,疾病也,诗人之四始六义,救药也。”也是说读诗如同服药。
“治心说”作为指导文学鉴赏,一在于把读者完全视为被动接受;二在于接受目的纯在于提高道德修养,形同读政治教科书;三在于忽视文学作品自身规律,将一些非政治伦理性的作品强扭或硬塞进关于风化的内容。因此这还是先秦儒家文学观的延伸。可是它较先秦儒家又有所变化。淮南子已萌发了娱心之意,王充已开始触及文学创作中想象、夸张等问题,《毛诗序》也由“诗言志”进而将“志、情”并举,为缘情说开了先导。
虚静说:文学鉴赏的心理要求。《淮南子》继承道家“致虚极,守静笃”、“心斋”、“坐忘”的观点,提出“若夫神无所掩,心无所载,通洞条达,恬漠无事,无所凝滞,虚寂以待……此真人之道也。”(《淮南子·俶真训》)他认为要达到虚静境界,就必须“无载”:“夫载哀者闻歌声而泣,载乐者见哭声而笑,哀可乐者,笑可哀者,载使然也。是故贵虚。”(《淮南子·齐俗训》)如果说,这是要求鉴赏时心境平静,无他事杂念干扰,这无疑是对鉴赏有利的。可是要鉴赏者心理上完全“无载”,那是不符合实际,不可能的。任何一个鉴赏者都有着他的世界观、艺术观,都受其阅历、学养、兴趣、心情等的影响,也就是说不可能完全虚静无载。
才性说:文学鉴赏的才能条件。对文学作品不仅“要赏”,具有欣赏愿望,还要“善赏”,具有欣赏能力。《淮南子》中提出:“耳不知清浊之分者,不可令调音。……必有独闻之耳,独见之明,然后能擅道而行矣。”(《汜论训》)所谓“独闻之耳”就是师旷之耳,对音乐特别敏感并能很好地鉴识;所谓“独见之明”就有卞和之眼,能石中见玉。淮南子进而予以阐释:“故夫孪子之相似者,唯其母能知之;玉石之相类者,唯良工能识之;书传之微者,惟圣人能论之。……诚得清明之士,执玄鉴于心,照物明白,不为古今易意。”(《修务训》)“是故钟子期死而伯牙绝弦破琴,知世莫赏也”。《淮南子》关于旷世之耳的论述和马克思所说的“对于不辨音律的耳朵说来,最美的音乐也毫无意义”(《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极其相似。关于鉴赏能力的论述,为后来将其作为一项独立的研究对象开了先河,也直接为刘勰的“知音论”命了题。
要有鉴赏能力,首先要将文学作品与其他性质的作品区别开来,掌握文学表现的特有规律,以文学的眼光看待文学。王充《论衡》一书的宗旨是“疾虚妄”,讲究“实诚”。可是也见出了文学语言的特性:“俗人好奇,不奇,言不用也。故誉人不增其美,则闻者不快其意;毁人不溢其恶,则听者不惬于心”(《论衡·艺增篇》)这就使人明了如何看待夸张语。例如“武王伐纣”,传言“兵不血刃”,《尚书·武成》称“血流浮杵”,好象是相矛盾的。王充在《艺增篇》中说“武王伐纣,兵不血刃”是为了“美武王之德”,说“牧野之战,血流浮杵”,则是为了诛纣之恶。这种“表象变异”表达了作者感情,有助于读者理解。这与孟子的“知言”论,以意逆志一脉相承。王充进而对想象、感情等都有所论及,为后世将文学与史学、哲学作品区别对待作了先导。
才性说,一方面在于要求鉴赏者有“才”——鉴赏能力;有“性”——思想观点。另一方面它又是对鉴赏对象作家、作品的要求,既考核作家的思想品德,又论别作家的创作才干;既探究作品的思想价值,又欣赏其艺术成就。这从司马迁论屈原,王逸注《楚辞》都可见出。司马迁赞屈原“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其志絜,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屈原列传》)王逸称屈原“金相玉质,百世无匹,名垂罔报,永不刊灭者矣。”(《楚辞章句序》)这种“才性说”乃先秦时期“以意逆志”、“知人论世”的结合。
上述仅对汉代的关于文学鉴赏观点举其要,缘此可勾勒出一个简单的轮廓,也给人一个初步印象:汉代较先秦进步之处在于已由原非文学鉴赏论借作鉴赏论,进而为已触及文学作品本身;已由单纯“治世”说进而为与文学特性关系较密切的“治心”说。但这时期尚未形成独立的、成熟的文学鉴赏论,还没有脱离被动接受、重社会功利的窠臼,还没有将文学作品视为审美对象,尚未有稍为系统的理论阐述。这要到魏晋六朝时期才形成真正的文学鉴赏论。因此,我们将两汉称之为“准文学鉴赏论”时期。
从史的角度考察,可明显见出古代一些文学鉴赏的主干命题,萌发于先文学鉴赏论期、准文学鉴赏论期,经过了约数百年时间,到魏晋南北朝才有了真正的文学鉴赏论。也就是说到这时才有将文学作为审美对象的理论。这以葛洪的《抱朴子》、钟嵘的《诗品》、刘勰的《文心雕龙》为代表,尤以品诗的专著《诗品》和品文的专文《文心雕龙·知音》对后世的影响为大。对诗文予以品赏,又经过了一个过程。
魏晋时期品藻人物之风大盛,《世说新语》中有大量的记述,可分为“品人”、“品物”、“品文”三大类型,这也同时反映了三个阶段。
品人 对人的体貌、风度、操守、成就等予以品评。
庾子嵩目和峤:“森森如千丈松,虽磊砢有节目,施之大厦,有栋梁之用。”(《世说新语·赏誉》,下引该书只注篇名)
世目周侯“嶷如断山。”(《赏誉》)
《王胡之别传》曰:“胡之常遗世务,以高尚为情。”(《赏誉》)
山公曰:“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容止》)
有人叹王恭形茂者,云:“濯濯如春月柳。”(《容止》)
这些对人物虽不作概括介绍,仅以比喻等形象语言加以点染,而却使人对所言人物有较鲜明印象,同时对人物誉赏识赞也寓含其中。
品物 品物主要是对自然山水的品赏。这时游山玩水形成风气,在自然山水中娱情冶性。
简文入华林园,顾谓左右曰:“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间想也。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言语》)
荀中郎(羡)在京口,登北固望海云:“虽未睹三山,便自使人有凌云意。”(《言语》)
王司州(王胡之)至吴兴印渚中看,叹曰:“非唯使人情开涤,亦觉日月清朗。”(《言语》)
王子敬曰:“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若秋冬之际,尤难为怀。”(《言语》)
顾长康从会稽还,人问山川之美,顾云:“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言语》)
这时人对自然风物一方面感到“亲”,一方面觉得“美”,也就是说倾注入自己的感情予以欣赏。这和先秦时期将山川“比德”已不同,那是重伦理轻审美的,同时只将自然物作为表达自己思想的一种手段,而非作为一种可移情养性的对象物。
品文 对于诗文也作为品赏的对象,不再视同“生活教科书”。
郭景纯诗(《幽思篇》)云:“林无静树,川无停流。”阮孚云:“泓峥萧瑟,实不可言。每读此文,辄觉神超形越。”(《文学》)
《续晋阳秋》曰:“初,安(谢安)优游山水,以敷文析理自娱。”(《文学》)
孙兴公作《天台赋》成,以示范荣期,云:“卿试掷地,要作金石声。”范曰:“恐子之金石,非宫商中声。”然每至佳句,辄云:“应是我辈语。”(《文学》)
《文学》中还记述了支遁、许洵二人精彩的辩难,使听众“但共嗟咏二家之美,不辨其理之所在。”称支道林“才藻奇拔”,谢安“才峰秀逸”,潘(岳)文若披锦,无处不善,陆(机)文若排沙简金,往往见宝”等等,可见这时阅读文学作品,已经注意文辞的声韵音律、文采风格,其感受也不只是明理、知道、增识,已追求“神超形越”,作为“自娱”,而不是“治心”。以文为“娱”,说明阅读作品是一种审美享受。
品人,是当时文士风气的表现。品人,不再以儒家道德伦理作为标准,衡量人的功过善恶,而是赏玩人的文采风流。品物,将自然山川由“比德”转而为“娱情”。品文,从品评人的道德进而品赏其风采。由人到物到文,是逐步递进的,而品评标准也逐步由“道”到“美”。同时,“品”本身已显示了阅读者不再是被动受“治”,而是主动觅取。
文学鉴赏论的成形、成熟,我们从“赏”字的广泛使用亦可看出。
“赏”的字义也经过了一番派衍。先秦时《墨子·经上》:“赏,上报下之功也。”汉代《说文》:“赏,赐有功也。”都是说上级对下属的功劳予以嘉奖,或赐物,或褒扬。到了六朝,“赏”的概念进一步扩充。如《韩非子·内储说上·七术》的“赞誉”和“必罚”相对,显然是按本义使用的,而《世说新语》中《赏誉篇》,所载都是对正面人物的评论和赞扬,所用的“赏誉”和本义已经有了距离。“赏”由本义“与物”进而为“与名”,即赞誉,既脱离了上对下的关系,又脱离了“物质奖励”的内容。最初还用在人物上,如“邈字景声,河东闻喜人。少有通才,从兄颜器赏之,每与清言,终日达曙。”(《世说新语·雅量篇》)注引《晋诸公赞》)“佳人舍我去,赏爱长绝缘。”(《鲍照赠故人马子乔》)“器赏”、“赏爱”有佩服、喜爱意。最早用于物,即文章上的,为“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陶渊明《移居》诗)欣赏美文之义由此首标。
由“赏”派生的词较多。有“器赏”、“叹赏”、“历赏”、“激赏”、“赏异”、“赏好”、“赏接”、“赏说”等等,多有用例。这里要突出谈的有下列几个概念。
赏玩 赏和玩结合成“赏玩”一词,“玩”带“玩味”的意思。最初用于对自然风光的观赏上:
刘尹曰:“孙承公狂士也,每至一处,赏玩累日,或回,至半路却返。”(《世说新语·任诞篇》)
(纪瞻)厚自奉养,立宅于乌衣巷,馆宇崇丽,园池竹林,有足赏玩焉。(《晋书·纪瞻传》)
武帝以植太昌、灵和殿前,常赏玩咨嗟,曰:“此杨柳风流可爱,似张绪当年时。”其见赏爱如此。(《南史·张绪传》)
虽然这些都是用于对自然美的赏爱,可是已经含有鉴赏之意,也就是不仅表现了观赏时的愉悦,而且有着理性的判断,不仅仅停留于景物的外观,而且深入到欣赏其境界,不只是一般的直觉感受,而且是审美趣味和审美能力的反应。
赏心 赏心一方面可看成“欣赏之心”,一方面也可视为“为心所赏”。不管怎么说,都会有心理愉悦的意思。例如:
含情尚劳爱,如何离赏心?(谢灵运《晚出西射堂》)
赏心不可忘,妙善冀能同。(谢灵运《田园树园激流植援》)
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今昆弟、友朋、二三诸彦共
尽之矣。古来此娱,书籍未见。(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序)以上各例中的“赏心”,都有使心觉得“美”与“乐”的意思,只是偏于从审美心理的角度来说对客观事物的感受。这已经是一种主观内视的审美体验了。
鉴赏 “鉴赏”这个词最早出现于王俭的《褚渊碑文》:“宋文帝端明临朝,鉴(“鉴”或作“览”)赏无昧。”(《文选》卷58)这里的“鉴赏”有“人伦鉴识”之意,即有见人之明之意。《晋书·王戎传》:“族弟敦有高名,戎恶之,敦每候戎,辄托疾不见。敦后果为逆乱。其鉴赏先见如此。”这与《褚渊碑文》中所用相同,鉴赏和欣赏不同之处,鉴赏含有“深知”、“识别”的意思。
从上述可见,六朝时代对客观事物的观照已进入了“赏”的时代。“赏”的字义,已经从“与人奖品”这一对他行为,变成了自己佩服、自己喜悦、自己欣赏、自己明辨、自己品赏这些主观的内顾的行为。再结合前文所述,赏的对象,从人转到物,又进而到文,从对他到内欣,从喜爱到辨识,感情愉悦和理性判断结合起来。所以说,六朝是一个求美的时代,是一个以鉴赏性态度对待一切的时代。文学鉴赏论也就自然而然孕足而娩了。其主要标志可从以下几方面看出。
首先,出现了文学鉴赏方面的专文、专著。过去或将贤哲的其他言论借作鉴赏论,或仅是片言只语,或谈创作而引伸至鉴赏,而这时出现了鉴赏诗歌的《诗品》,鉴赏文章的《文心雕龙》,其中的《知音篇》则是篇专论。因而后世章学诚说:“《诗品》之于论诗,视《文心雕龙》之于论文,皆专门名家勒为成书之初祖也。《文心》体大而虑周,《诗品》思深而意远。盖《文心》笼罩群言,而《诗品》深从六艺溯流别也。”(《文史通义》卷5《诗话》)《诗品》和《文心雕龙·知音》既概含了前人的创作论,又另标了鉴赏论。《诗品序》说:“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会于流俗。”“宏斯三义(案:指赋比兴),酌而用之,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彩,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滋味说,即从美学角度显示了文学特性;品味说,即突出了鉴赏审美。一个“味”字,作名词用,作动词用,都将过去的文论辟出了鉴赏一途。《知音篇》则详论了“知音之难”、“知音之贵”、“知音之法”,全从读者接受的角度予以阐释,且形成了一定的理论体系。
《诗品》和《文心雕龙》给后世文学鉴赏提出了比较明确的宗旨、途径、方法,并以自身的实践作了示范。一是将文学作品视为审美客体,文学作品作用于受众,不仅在理性上,更重要的在于感情上。“夫唯深识鉴奥,必欢然内怿,譬春台之熙众人,乐饵之止过客。盖闻兰为国香,服媚弥芳;书亦国华,玩泽方美:知音君子,其垂意焉!”(《知音》)只有领略到作品精微奥妙的人,才能在欣赏中得到内心愉悦的享受。鉴赏的途径是“沿波讨源”“披文入情”,通过文字形式窥觇作者用心,并欣赏其美。这必须要“六观”:位体、置辞、通变、奇正、事义、宫商,看作者的体裁的安排,辞句的运用,继承与革新,表达的奇正,典故的运用,音节的处理。鉴赏者要扫除思想障碍,不能“贵古贱今”、“崇己抑人”、“信伪迷真”,这才能“鉴照洞明”。鉴赏者的修养:“博观”、“圆照”、“晓声”、“识器”,还要多实践,“凡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良书盈箧,妙鉴乃订”,要认识文学的特性,掌握鉴赏规律,提高鉴赏能力,才能很好鉴赏作品。《诗品》除于《序》中标明了鉴赏标准与原则,而且在对作品的评述中反映了其鉴赏途径与方法,奠定了后世文学鉴赏论的基石。
《诗品》虽然对诗的评论以理性思考、逻辑判断为主,采用“溯源流”、“第高下”的方法,将汉魏至齐梁一百二十二位诗人,列为上中下三品,但在具体作品的鉴赏品鉴中,却显示出直觉思维的特征,开创了意象评点的先河。钟嵘的“味诗”,强调对品鉴对象的整体把握,用意象概括诗人的艺术特点,并揭示艺术规律。意象评点实是鉴赏者将直觉感受以形象生动的语言表述之,如卷上评谢灵运的诗“譬犹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尘沙”,卷中引汤惠休语“谢诗如芙蓉出水,颜如错采镂金”,卷下评江氏兄弟诗:“璿诗猗猗清润,弟祀明靡可怀”。这种点评法沾溉后世,直至近代,形成了我国诗歌鉴赏的传统。这不仅从历代诗话的体制及评法上可看到,而且多袭用钟嵘的品评语式。我们从王世贞的一段话可见对此法的推崇:
吾独爱其评子建“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嗣宗“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灵运“名章迥句,处处间起。丽典新声,络绎奔会”;越石“善为凄戾之词,自为清拔之气”;明远“得景阳之诡諔,含茂先之靡嫚,骨节强于谢混,驱迈疾于颜延。总四家而并美,跨两代而孤出”;玄晖“奇章秀句,往往警遒。足使叔源失步,明远变色”,文通“诗体总杂,善于摹拟。筋力于王微,成就于谢朓”。此数评者,赞许既实,措撰尤工。(《艺苑卮言》卷3)
这基本上代表了后世对《诗品》的看法,而且出现了大量摹仿其体例、沿用其方法、征引其言论的诗话、词话。意象点评根之于我国传统的思维方式,由《诗品》定构成形后,极易为人们接受,或吸取、或效法、或借鉴,使之成为一种定势成式,又反过来强化了人们的思维方式,成了我国古代文学鉴赏的一个传统。
综上述可见,古代文学鉴赏论从孕育到胎脱,经过了漫长的历史过程。鉴赏论的成形胎脱,显示了文学观念的成熟,这才能使文学功能的各个环节进入理性阶段。生活→作家(创作)→作品→读者(鉴赏)→生活。在这个文学链中,作家源于生活进行创作,读者接受后又去指导生活,使社会不断进步。由创作论进而为鉴赏论,完善了文学链,由鉴赏水平的提高,促进了创作水平的提高。六朝时鉴赏论为后世的鉴赏论发展奠下了基石,经过唐的丰富,宋的大盛,清的繁荣,为我国古代文学鉴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和精湛的理论。
我国古代文学鉴赏论至齐梁时期成熟,有文学创作、理论等发展的自身原因,也有社会、思想变化等外部条件。
大量的文学作品促使探讨鉴赏规律 钟嵘之前,诗歌创作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就《诗品》所品的五言诗来说,也有了六百多年的发展史。六百年间,五言诗的创作硕果累累,既有建安诗歌的“彬彬之盛,大备于时”,又有太康中的“勃而复兴。踵武前王”,还有无嘉诗人的“才高词盛,富艳难踪”(均见《诗品序》)大量的作品流播于世,自然提出了如何来品赏的问题。《文心雕龙》成书时间和《诗品》大致相同,刘勰不局限于论五言诗,乃系对各种文体的综合研讨,且继承和总结了先秦、两汉、魏晋时的文论。要创作必有鉴赏,研究创作自然就要研究鉴赏。齐梁间鉴赏论新帜独标,可以说是作品丰富后的自然趋势。
长期的鉴赏实践促使总结鉴赏规律 一千多年的创作史也是相应的一千多年的鉴赏史。这之间有成功的经验,也有许多失误与偏差,如汉儒对《诗经》的解说,将文学作品视为宣扬儒家教义的材料,极尽牵强附会、穿凿逞臆之能事,不仅不以文学的眼光看文学,而且曲解、误解作品的题旨。有了大量正反两方面的经验,正本清源、拨乱反正。因此,齐梁间鉴赏论的成熟,也就不是凭空而出,而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
文学观念的改变促使揭示鉴赏规律 从上文可见关于文学的功用,由“治心”转变为“娱心”,读者由被动接受转而成主动接纳,接受内容由政治伦理观念转而为美的享受。就如诗的作用,由《尚书》首倡的“言志”说,到陆机的“缘情”说,进而为钟嵘的“品味”说,既显示了由作者到读者施事和受事的变化,又表现了诗主理念、感情、审美的递进层次。而且至此才触及到文学的本质属性。由此可见,到齐梁时,充分肯定了鉴赏主体的能动作用,并张扬一种超越功利、名教的艺术精神,体现了“人的解放”与“文的自觉”。只有将文学视为审美对象,并对审美主体进行研究探讨,尚可说鉴赏论建立起自己独立的门户,具有自立自主的地位。
社会现实的变化促使认识鉴赏规律 社会的发展促使人思想的进步,社会的变化促使人观念的变化。汉之后的社会一直处在动荡之中,到南北朝时更是大动荡阶段。动荡的现实,使汉代“独尊儒术”的道统地位动摇了,东汉后佛教传入,魏晋时道家思想又演化为玄学。这些使人由儒家一统的思想桎梏中解脱出来,人的自主意识觉醒,对自然美的追求强烈了,以谢灵运为代表的山水诗人出现了。儒、道、释三教合流,使人由被“治心”转而为求“畅神”、“娱情”,由单纯的“明道”转而为求“体悟”、“神思”,人们的思维方式、文学观念也大为改变。加之品藻人物之风盛行,引伸为品物、品文,对文由用到赏,不再视为经世致用的工具,而作为聘心畅怀的场地,将文学鉴赏的理论系统化、周密化也就势成必然。总之,文学鉴赏论到齐梁时脱胎而出,出现了《诗品》、《文心雕龙》双璧,乃社会、思想、文学诸多因素造成的。
探讨和研究我国古代文学鉴赏论的孕育与胎脱的过程,是研究古代文学鉴赏史的重要内容,有助于看出和理解后世文学鉴赏论的展开与发展,同时也有助于今天建立独特的中国古代文学鉴赏学,以接受文化遗产,继承和弘扬优秀的文化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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