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跟明母谐声的晓母字的语音演变(一),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谐声论文,试论论文,语音论文,晓母字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H1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442(2005)01-0002-07
两汉及两汉以前汉语的发展可以这样分期研究:周秦到两汉的汉语,归为上古汉语; 殷商甲骨文时代的汉语,归为远古汉语;远古以前的汉语,归为原始汉语。我们治汉语 史的学者,必须有鲜明的历史观,不但要区分原始汉语、远古汉语、上古汉语,而且在 每一时期内部,也要努力区分每一种语言事实发生变化的时代层次。将来如果证实了汉 藏语系这一假说,而且远古汉语的音系也研究得比较清楚了,我们就可以利用这两项研 究成果进一步研究原始汉语。当然,利用汉藏语其他语言古代状况的研究成果研究原始 汉语,只能作为其中的一项证据,我们应该利用原始汉语的研究成果作为一种材料,去 构拟原始汉藏语。上古汉语,如果把西周立国定在大约公元前11世纪,到公元220年东 汉灭亡,大约有1300年历史,语音不可能没有变化。
研究上古声母的直接材料有谐声字、联绵词、假借字、异文、声训、汉代的注音等。 利用这些材料研究上古声母,最要紧的一件事就是要区分它们所反映的时代层次。例如 谐声字,上古时期不同时代都会造出一些谐声字。对于一个谐声字,我们应区分其造字 时代和用字时代。“海”从每声,“墨”从黑声。在造字时代,“海”和“黑”应属双 唇鼻音,但不能证明用字时代它们也是双唇鼻音。道理很明显,试想:现代汉语“海” 仍然从每声,“墨”仍然从黑声,能说现代汉语的“海”和“黑”是双唇鼻音吗?又如 假借字,古代的假借字常常是一种社会行为,不是个人写别字或什么,因此这种行为会 作为一种传统传承下来。所以对于假借字,我们应当区分始借时代和沿借时代。在“疲 劳”一义上,“罢”通“疲”。(注:参看唐作藩先生《“同”和“通”》,载《汉语 史学习与研究》244-248页。)在始借时代,“罢”和“疲”读音相近,《汉字古音手册 》给“罢”拟音为*bea,给作“疲劳”讲的“罢”和“疲”拟音为*bǐa。但是我们不能证明“罢”作“停止”和“疲劳”讲在任何沿借时代都音近。道理也很明显,试想:明代何景明在《述归赋》“豢罢牛而被以文服兮,良马弃而不陈”中还用“罢”为疲呢,我们能说明代汉语中“罢”和“疲”韵母相近吗?以上是举例性质的。对于其他直接反映上古声母的材料,我们都应该本着历史主义的原则分析其时代层次,否则我们得出的结论就会失真。
从各种材料看,中古有些晓母字和明母字在上古往往相通。例如谐声字:
m-是双唇浊鼻音,x-是舌根清擦音,音值相差甚远。如果在谐声时代,也是一读m-, 一读x-,就不应该谐声。换句话说,这些字在谐声时代之所以谐声,除了韵母相同或相 近外,声母也应该是相同或相近的。我们建议把这种中古读x-的字上古音拟为m-。于是 就应该回答这两个问题:(1)把跟明母谐声的晓母字的上古音拟为m-,根据是什么?m-> x-的分化条件是什么?(2)既然这些晓母字原来读m-,那么它们什么时候由m-变成x-?本 文尝试运用上面提到的历史主义的原则,回答第一个问题。至于第二个问题,这里只说 说结论:至晚到了战国至两汉,这些晓母字已读成了晓母。
首先要明确一点:有些学者把跟明母相通的晓母字和跟明母谐声的心母字看成同类性 质的东西,作为拟测上古音sm-的材料,这是缺乏可靠根据的。明母跟晓母相通的例子 ,明母和心母相通的例子非常罕见。据王珊珊的博士学位论文《古汉语复辅音声母研究 》所附《<说文>谐声字统计表》的统计,[1][p610]《说文》中明母跟晓母谐声的字有3 7个,明母跟心母谐声的字只有3个。据赵彤博士学位论文《战国楚方言音系研究》的统 计,已出土的战国楚简中,明母为主谐字晓母为被谐字的共7次,晓母为主谐字明母为 被谐字的共4次,计11次;明母和心母之间没有谐声的情况。[2][p126]明母和心母的谐 声完全可以作为零星的例外加以解释。例如《说文》哭部:“丧,亡也。从哭亡,亡亦 声。”有人据此把“丧”的声母拟为sm-。赵彤在他的博士论文中指出:“许多形声字 其实就是由假借字添加意符形成的。比如‘丧’字甲骨文是假借‘桑’字,金文添加意 符‘亡’,后来隶变为‘丧’。有些学者根据《说文》认为‘丧’从‘亡’声,并把这 个例子作为上古汉语有复辅音*sm-的证据,这是不对的。楚简中‘丧’字有三种写法: (1)
注释:
①张永言先生也说:“高本汉的主张确乎是不妥当的,他本人也没有提出过多少理由 ,而董同龢的拟定则有充分的根据,是比较可信的。”(《上古汉语有送气流音声母说 》)
“黑”拟作mx-,可能是认为这个“黑”是一个擦化的单辅音,跟董先生的意见有相通 处。我们认为,王力先生把“黑”拟成单辅音而不是复辅音,有三点理由:一是他拟成 mx-不拟成xm-,是为了表明“黑”原来读唇音。至于这个-x-,既可以理解为表明前面 的m-的擦音性质或清鼻音性质,mx-是单辅音;也可以理解为一个辅音,mx-是复辅音。 两种可能性都存在,不能得出王力先生mx-构拟一定是复辅音这一结论,按王力先生体 系,只能是前者,不能是后者;二是《同源字典》写于70年代,50年代的《汉语史稿》 和80年代的《汉语语音史》都明确表示不能接受高本汉等人的上古复辅音声母拟测;三 是郭锡良先生《历史音韵学研究中的几个问题》指出,王力
以上这些,都可以说是董文取得的成就。不足之处是,把跟明母谐声的晓母字拟为清 鼻音-,缺乏系统性。另外,有几个清鼻音字的字在《叙论》里列举了,但在后文的 表中没有摆进去,是一个遗憾。
据此看来,对于跟明母谐声的晓母字的古音,在单辅音框架内,可以有(1)m-,(2) -,(3)mx-(按,如果xm-或hm-指单辅音的话,则相当于mx-)三种假定。就现在的认识水 平说,还很难说哪一种假定更可取。我们暂时采用第一种假设。也许有人会说,一个浊 的鼻音字怎么会变成一个清擦音呢?其实是可以的。张光宇先生《闽方言古次浊声母的 白读h-和s-》论证闽方言中来母读s-的现象有两种可能的演变途径:l->lh->s-,或l ->z->s-。[5][p17]王福堂先生《汉语方言语音的演变和层次》论证闽方言中来母字 读s-的现象有这样的过程:l->z->s-。[6][p98]闽南话部分次浊的明、泥、日、疑母 字鼻音声母变成h-,是一种由鼻辅音向口辅音的转化。张先生解释说,中古汉语鼻音声 母到闽南白读喉擦音的变化可以视为外流空气由鼻腔改道由口腔的变化;王先生解释说 ,鼻音声母气化后失去鼻音成分,就成为清擦音h-。刘晓南先生也注意到了大量的次浊 声母跟清音相通的例子。[7]上面说,明晓相通中的晓母字主要见于合口韵母前,如果 我们把这种晓母拟为m-,由于受后面合口韵母的影响变为x-,那也是很自然的。可以这 样来解释:当说话人还没有发m时,已经预料到要发合口介音,此时他的声带还处于呼 吸状态,就在这准备当中,双唇来不及紧闭,声带来不及靠拢,舌根后部向软腭或软腭 与硬腭相交的那一部分靠拢或接近,软腭来不及不下垂,因此m受了影响,“气流换道 ”或气化成了轻擦音x-。徐通锵先生说:“i、u、y对声母系统的影响,尽管各地方言 的表现方式不完全相同,但基本规律一样,i介音使舌尖音和舌根音颚化为舌面音,而u 介音则使声母前化为唇齿音或后化为舌根音,因为u本身的发音就是舌根上抬,唇齿有 轻微的接触。”[8][p150]徐先生总结的这种规律正可用来解释m受后面-u的影响变成x- 。至于m-和mx-这两种构拟,在解释这类字变为清擦音方面更为便当。拟为m-,还会遇 到两个问题:有人会说,唇音字没有开合口的音位对立,设想部分跟合口相配的
-变 为x-缺乏根据。我们在《先秦联绵词的语音研究》中已经通过先秦联绵词的语音特点证 明,先秦的唇音有开合口的对立。唇音字开合不对立,那是后来的发展。还有一个问题 是,中古唇音开合口不对立,但有分别,有的读开口,有的读合口,有一定之规。这说 明直到中古,唇音字还有合口。那么为什么m-有的变为x-,有的不变呢?个中原因,可 以留待今后作进一步研究。现在我只想指出,这里面可能出现了例外,出现例外是语言 演变中的正常现象:闽方言并非所有的l-都变为s-,并非所有的明、泥、日、疑母字都 变为h-。总之,把明晓相通中的晓古音拟为m-,也是有道理的。
把这种晓母字拟为-或mx-,面临一个问题,就是系统性不强,只有唇音有
-或mx -,其他部位没有。有人拟了别的清音,系统性似乎加强了,但很难说他们所用的材料 跟明晓二母相通的情况是相类的。例如李方桂先生拟了一套hm-,hn-,hng-,hngw-清 鼻音,但无论从上古音声韵配合格局还是其演变来说,都很难说它们跟明晓相通的材料 是同类性质的。上文说过,明晓相通中的晓母字往往跟合口韵母相拼,hn-,hng-,
hngw-一类清鼻音还没人证明有这类限制;跟hm-后来变成晓母不同,hn-后来变成透彻 及审三,hng-和hngw-后来变成晓母。这时候,把这个晓母字拟为m-似乎能克服上述构 拟上的困难。徐莉莉注意到,“现有材料所揭示的明、晓相通情况,仍然只反映为较个 别的、局部的现象”。[9][p55]
尽管董同龢先生以充足的理由证明上古汉语中明晓相谐的晓母字不能拟成复辅音,王 力先生多次批评xm-一类的复辅音构拟不妥,李方桂先生也拟为单辅音,但是还有一些 学者在复sm-的构拟以及把s-看作前缀的观点实际上是在李方桂先生《上古音 研究》《中国上古音声母问题》二文发表之前提出来的,李先生深知这些处理意见,但 是他没有接受。如果说构拟这套“m-:sm-或xm-”(按,这个xm-是指复辅音)的一个重 要目的是要解决音近谐声问题的话,那么请问:m-和sm-或xm-能算音近吗?(注:从响度 来说,m比s或x要响亮,但s或x并不是没有响度;况且“安[an]:班[pan]:丹[tan]: 刊[kan]”中,不能因为a的响度比p、t、k高,就认为“安、班、丹、刊”音近。我认 为借助响度(又叫盈耳度)说不能证明m-和sm-或xm-音近。)所以,如果m-:x-的构拟不 算音近,那么m-:sm-或xm-的构拟也不能算音近。
为了使sm-或xm-这种构拟能成立,有人在形态上想办法,即把s-看成某种形态,设想
sm->xm->x-这样的音变过程。一般来说,形态有两种:构词形态和构形形态。利用构 词形态构造的是跟原词不同的另一个词,例如英语happy和unhappy,sharp和sharpen都 是不同的词。利用构形形态构造出的新型式跟原型是一个词不同的变化形式,表示一个 词不同的语法意义,
第一,“墨”和“黑”是两个不同的词,不是同一个词不同的形态:1.词义引申是世 界上语言的普遍规律。构词法中,原始词和滋生词是不同的词,可以有不同的引申义; 构形法中,不同词形有相同的引申义。从词义引申来说,“墨”的本义为书画所用的黑 色颜料,引申为黑色,脸上晦暗的颜色,又引申为墨刑,即黥刑。“黑”本义是黑色, 引申为黑色之物,又引申指昏暗无光。很明显,“墨”和“黑”的本义都是固定的义位 ,一个临时性的“义位”怎么能分别引申出其他的固定义位?所以“墨”和“黑”是两 个词,不是一个词的不同形态,如果是一个词不同的形态的话,它们应该只是语法意义 不同,二者的词汇意义相同,但“墨”和“黑”不但本义词汇意义不同,而且引申义也 不同。2.从语法上看,“墨”和“黑”可以占居相同的语法位置,例如都可以作谓语和 定语,它们占居相同的语法位置时,不仅仅是语法意义不同,词汇意义也有对立。3.假 定s-是语法意义的标志,它表示什么语法意义?是表使动吗?且不说使动是构词的词缀义 之一种,就算是构形的标志,那么“黑”应是动词,意思是使成为书画所用的黑色颜料 ,可是“黑”没有这种用法。是表名谓化的语法意义吗?那么“黑”词性变了,是构词 法的特点,不是构形法。其他所谓“方向化的功能”“表示开始”等,跟“墨”“黑” 的意义联系更沾不上边。所以“墨”“黑”只能是不同的词,不可能是一个词不同的形 式。“墨”“黑”是两个不同的汉字。
第二,“墨”和“黑”是同源词。它们之间是否存在滋生关系?从理论上说,有三种可 能:1.“墨”是原始词,“黑”是滋生词;2.“黑”是原始词,“墨”是滋生词;3.它 们之间没有直接的滋生关系。要证明“墨”是原始词,“黑”是滋生词,就必须证明后 两种可能性不存在。但没有人证实。《释名·释采帛》:“黑,晦也,如晦冥时色也。 ”《释书契》:“墨,晦也,言似物晦黑也。”刘熙并没有把“墨”和“黑”直接联系 起来。古文字材料中,甲骨文有“黑”,“墨”始见于战国出土资料。从词汇学角度说 ,“黑”属基本词汇,“墨”即使属基本词汇,其使用频率也远不能跟“黑”相比。我 们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墨”是原始词,“黑”是滋生词;说“黑”是“墨”加上s-构 成的,也就失去了依据。王力先生《汉语滋生词的语法分析》中,把“黑”处理为原始 词,“墨”处理为滋生词,这种处理意见就比把“墨”处理为原始词,“黑”处理为滋 生词合理。也许有人会辩驳说,“墨”是原始词,“黑”是滋生词,在汉语里不能证实 ,但这是继承原始汉藏语的一对词,文献不能证明,并不能说明上古口语里不存在。这 同样是遁辞。为了维护这种臆测,不得不把“墨”的本义改一下,因为“墨”的本义是 书画所用的黑色颜料,总不能说汉藏语系分化前已有书画吧。把“墨”的本
汉藏是否同源,还是个未知数,因为没有确证;即使同源,也不能保证“墨”和“黑 ”都是继承原始汉藏语。在通常情况下,持s-是形态标志的学者往往会在汉藏语中附会 出一些证据来。但是“墨”和“黑”不容易附会,因为藏文中nag-po义为黑色,
snag-tsha义为墨,把s-给了名词墨,黑色义没有s-,跟某些学者的上古音构拟正好相 反。有人取来藏文作“黑暗”讲的smag,跟“黑”来比附,殊不知汉语“黑”作“黑暗 ”讲,据《汉语大字典》《汉语大词典》,始见于汉代的文献呢。我们认为,在汉藏语 系同源关系还不明朗、还没有研究出其严整而系统的对应关系的情形下,遽定汉语“黑 ”跟藏文smag同源,这跟说现代希腊语作“眼睛”讲的['mati]和马来语的[mata]是同 源词一样是不可信的。所以,不但把s-看作词头无法证实,就是看作词缀也证实不了, “墨”和“黑”只有定为一般关系的同源词才较稳妥。
从严格的科学立场上看,一些学者所提供的支持s-为词头或词缀的证据是不能成立的 。限于篇幅,这里不再举证。必须指出,所谓s-,并不固定地表示某种或某几种语义, 有时候它所区分的是词源上没有关系的语义;另一方面,不用s-而用其他的音位,也可 以区分跟上面所说的几种情形同样的语义。所以,如果有s-这个音位的话,它只是一个 普通的音位,不是语素音
面,s-并没有脱落;另一方面,这种说法不是跟把“墨”看成基式、“黑”看作变式 的处理方法自相矛盾吗?有人说s-在谐声中可以不算,这是猜测。我们构拟复辅音,主 要目的就是要解释中古声母相差甚远的字为什么能在上古相通,sm-构拟既然达不到这 个目的,我们自然不采纳这一构拟。由此类推,xm-的构拟同样不能解释音近相通现象 。董同龢先生说:“这些例子根本就是不适于用复声母的关系来解释的。”[3][p13]无 疑是灼见。王力先生《汉语语音史》指出:“上古音的声母系统,能这样杂乱无章吗? 所以我不能接受高本汉上古复辅音的拟测。”这包括高本汉所拟的xm-,同样是深刻的 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