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概念与古代笔记小说_野草论文

野草概念与古代笔记小说_野草论文

《野草》的构思与古代笔记小说,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野草论文,构思论文,古代论文,笔记论文,小说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近涉猎我国古代笔记小说,发现一些作品与鲁迅先生《野草》中某些篇章的艺术构思,颇有相似之处。反观多年来研究者对《野草》奇特构思与艺术形式渊源的探寻,往往多注目于外国,对于它从中国文学所接受的影响却未引起足够的重视。笔者仅见到刘增人的《略论〈野草〉的艺术和中华民族文化传统的血肉联系》,王吉鹏的《〈野草〉古代艺术渊源三题》等屈指可数的几篇文章论及这一点,然遗憾的是,所举出可以直接对照的例证不多。因此,笔者不惮烦琐,将笔记小说中的有关材料辑录出来,企图从一个侧面说明《野草》中某些奇特的、为大家所惊异的构思,实是受到了我国古典文学的启发,在《野草》中流贯着民族文化的血脉,从而为人们探索它的艺术渊源提供一些新的材料。

鲁迅对笔记小说的精深研究

我国古代笔记小说渊远流长,浩如烟海。按内容大致可分为“志人”、“志怪”两大类。“志人”以《世说新语》为代表,“志怪”以《搜神记》为典范。后世的笔记小说集中,两种内容又往往兼而有之,如《阅微草堂笔记》等等。

鲁迅少年时对笔记野史即广为涉猎,后来为研究小说史更尽力搜罗。据《鲁迅日记》粗略统计,他先后购买收藏笔记小说数百种,还从类书中钩稽出已散轶的笔记小说36种;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对48部笔记小说有较详细评述,附论的又有70多部。他之所以耗费巨大劳动从事此项研究,在于他将其看作中国小说发展的一个重要部分,是中国文化的宝贵遗产。他认为“野史和杂记”类笔记小说,“不像正史那样地装腔作势”,往往更能反映出历史真实①。他又指出,“志怪”一类,“录自里巷,为国人所白心;出于造作,则思士之结想。心行曼衍,自生此品,其在文林,有如舜华,足以丽尔文明,点缀幽独,盖不第为广视听之具而止。”② 即是说,这些小说以神怪世界曲折地表达了人民与知识者对社会的评价,对正义、善良与理想世界的追求。它们所创造的奇幻境界,也具有恒久的审美价值。因此,它们的故事不仅世代流传不休,给后世的作家们提供了大量的再创造的题材,而且即在科学高度发达的今天,仍不失去其艺术魅力,如同人类童年的神话。

《野草》的创作,正是在鲁迅连续多年、并在1923年前后集中研究古典小说,完成《中国小说史略》这一著作之后,因此,可以说笔记小说影响到《野草》的构思是必然的。大体说来,在《野草》中,我们可以看出鲁迅先生对笔记小说的借鉴有三个方面:

1.丰富的想象,奇特的构思。“志怪”一类,虽然最初的作者由于历史条件、科学水平的局限,是把那些神鬼故事当做实际现象去记载的,但为先民所不理解的所谓怪异现象,经过作者的幻想加工,更变得奇特异常,何况后世的作者往往是有意为之,借仙怪故事表现自己的审美理想。因此,正如有的研究者所说:“人类通过幻想给自己创造了一个自由的艺术世界,在这一艺术世界中,人类的精神创造力得到发挥,审美要求得到满足,人类的天性得到自我表现。”③这种由神话、志怪而形成的神怪世界,这种把客观世界幻化、扭曲变形的想象力,几乎成了一种思维方式,给后世文人提供了驰骋想象的素材和艺术构思。鲁迅对中国文人“托狐鬼以抒已见”的写法是十分理解的,作为自己创作、表达难于直说的思想之借鉴是理所当然的。《野草》中为人所惊诧的,怪诞不经、诡谲奇幻的意象,如人与死尸对话,“影”离开形体而去,火焰冻结成冰,狗开口与人辩论,神、魔争夺地狱等等,在笔记小说中都可找到其因子,因此与其说主要来源于外国,不如说主要借鉴于我国古代志怪更为合理。

2.梦幻形式的利用。《野草》23篇中,10篇是用梦幻形式来写的。对这一点,研究者们认为主要借鉴于屠格涅夫的散文诗。其实,应该说受笔记小说启发者为多。在笔记小说中以梦幻寄托作者思想是很常见的手法。鲁迅所整理的《古小说钩沉》中的《冥祥记》就常写梦幻之境。如“陈秀远”篇,写陈在睡梦中,“有顷,见枕边如萤火者,冏然明照,……俄而一室尽明”,接着便见空中出现一桥阁,“桥上士女,往返填衢”。其他如“袁炳”篇、“释慧严”篇、“彭子乔”篇等,其梦幻之境都写得灵异可爱,逶迤多姿。鲁迅也称赞《冥祥记》的笔法“委曲详尽”。在鲁迅整理的《唐宋传奇集》中,有沈亚之的《异梦录》等。鲁迅所称赏的《阅微草堂笔记》,其中也多有写“梦幻”的故事,他在《中国小说史略》里评述此书时所举的例子,就有“医者某生”梦入地狱的故事。所以,鲁迅在创作《野草》时,也就很自然地借用了这一方法。

3.短小精粹的形式,冷俊的语言。笔记小说一般都短小晶莹,特别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作品,其文笔更为简洁清俊。鲁迅先生就称赞《世语新语》“记言则玄远冷俊,记行则高简瑰奇”。六朝人语言的“玄远冷俊”特点,体现在鲁迅的杂文中,也鲜明地体现在《野草》中。甚至那种格言、警句式的语言,有着尼采的色彩,同时也渗透了六朝笔记小说的血脉。

当然,鲁迅从笔记小说中仅仅是借鉴其某一点,受到启发,而给其灌注了全新的内容,并且他把从笔记小说及其他传统文学中所接受的影响,与从外国文学中所撷取的精华相融合。成就了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一项伟大创造。

《野草》与笔记小说的对比举例

为了具体说明,我们录出某些笔记小说作品,与《野草》一些篇目略作比较。有的作品如《冥祥记》的“赵泰”篇与《失掉的好地狱》的异同,有人已经论及,此从略。有的作品过长,我们只能撮录其大意。

1 《影的告别》与《邓无影》

清代乐钧的《耳食录》卷一,有一篇《邓无影》,节录如下:

邓乙,年三十,独处,每夜坐,一灯荧然,沈思郁结,因顾影叹息曰:“我与尔周旋日久,宁不能少怡我乎?”其影忽从壁上下应曰:“唯命。”……乙曰:“吾以孤栖无偶,欲一少年良友长夜晤对,可乎?”影应曰:“何难?”即已成一少年,鸿骞玉立,倾吐风流,真良友也。乙又令作贵人,俄顷少年忽成官长,衣冠俨然,踞床中坐,乃至声音笑貌无不逼肖。……乙又笑曰:“能为妙人乎?”官长点头下床,转眼间便作少女,容华绝代,长袖无言。乙即与同寝,无异妻妾。由是日晏灯明,变幻百出,罔不如念……

后数年,影忽辞去,问其所之,云在离次之山,去此数万余里。乙泣而送之门外,与之决。影凌风而起,顷刻不见。乙自是无影,人呼为“邓无影”云。……

比起陶渊明的组诗《形影神》来,我认为,《邓无影》对《影的告别》构思的启示可能更为直接。首先,《形影神》虽然也把“影”独立,与“形”相酬答,但“形”、“影”并未乖离,“影”尚未构成完整形象。“邓无影”与《影的告别》却都使“影”由形异化出来,而且可以离形而去,已经成了一个具体生动的形象。其次,二者都写“影”厌倦了人,主动向人辞别,离人而去。邓无影的“影”厌腻了“人”对自己的无尽欲求,不再充当人的玩物,要去“离次之山”(舍弃了本来位置的“无有”之山);《影的告别》的“影”则不愿再随人彷徨于“明暗之间”,要去黑暗中的“无地”,其归宿大体相似。

这种构思的相似,当非偶然。据鲁迅日记,他在1923年11月20日购《耳食录》一部八册;在《小说旧闻钞》中,还辑录有乐钧及《耳食录》的资料。《中国小说史略》第二十六篇,对该书也有评述。应该说鲁迅先生对《耳食录》是熟悉的。当然,《影的告别》在内容与艺术上又与《邓无影》有极大的差异,显示了鲁迅思想的深刻性与艺术的创造性。一是《邓无影》以第三人称讲他人的怪异故事(也可能包含某种寓意,因背景不清,不便臆测),而《影的告别》则是以第一人称(除点题的话以外)抒发自己的主观感情。“影”是人的灵魂,另一个“自我”,是经过鏖战的精神界之战士暂时苦闷彷徨的灵魂的化身,在痛苦的挣扎中仍显现出博大的胸怀与决绝的精神。二是在艺术上,《邓无影》以叙述体讲故事;《影的告别》是抒情的散文诗,凝炼含蓄而韵味深长。

2 《死火》和“萧丘寒焰”

《死火》(及稍早写的《火的冰》),设想火焰被冻成珊瑚状的冰,其想象出人意外。追溯其渊源,应是来源于《西京杂记》和《抱朴子》等笔记小说。

首先,关于“死火”的存在。葛洪在上述二书中,多次提到只有火苗形状而不燃物的“寒焰”。《西京杂记》卷五记董促舒答鲍敞问,讲阴阳代变的道理:“水极阴而有温泉,火至阳而有凉焰。”《抱朴子》内篇《论仙》:“水性纯冷,而有温谷之汤泉;火体宜炽,而有萧丘之寒焰。”看来,“萧丘寒焰”乃是古代传说中的一种奇观,后也一直流传于许多著作中。如北齐刘昼的《刘子》,明代谢肇淛的《五杂俎》,李时珍的《本草纲目》都曾提及并有所发挥。虽然传统解释“寒焰”乃是“似火而不能焚物者也”(《本草纲目注》),但很可能鲁迅从这个传说进一步联想,改造成为了在极端严寒的冰谷中被冻结的“死火”,成为表达自己思想的载体。

其次,关于死火的形状。《西京杂记》卷一有关于珊瑚树的描写:

“积草池中有珊瑚树,高一丈二尺,一本三柯,上四百六十二条,号为烽火树,至夜光景常欲燃。”这种似火而不燃的“烽火树”,无疑开启了鲁迅对“火的冰”、“死火”的描写:“中间有些绿白,是珊瑚的心,浑身通红,像珊瑚的肉,外层带些黑,也还是珊瑚焦了。”(《火的冰》)“有炎炎的形,但毫不动摇,全体冰结,像珊瑚枝;尖端还有凝固的黑烟……”④

其三,怀“死火”而出冰谷的构想。《抱朴子》外篇《嘉遁》言,有“怀冰先生”隐居山林,有起势公子去劝说他出世,“怀冰先生”认为自己没有治世之才,国家又太平,“故不欲复举熠耀以厕日月之间……贡轻扇于坚冰之节。”这里“怀冰”与“复举熠耀”的意境,似是启发了《死火》中的“我”,怀着“火的冰”飞出冰谷的构思。

上述分析,并不是捕风捉影、穿凿附会。鲁迅先生对上述几种笔记都是烂熟于胸的。他在《中国小说史略》中称赞《西京杂记》“意绪秀异,文笔可观者也”;在《小说史略》及后来的杂文中也多次提到《抱朴子》,比如在写《死火》前二个月,鲁迅还在杂文《报〈奇哉所谓……〉》中述及《抱朴子》外篇。对于《五杂俎》一书,鲁迅在《小说史略》与《小说旧闻钞》中,多次引用其中的材料。因此,他吸取这些书中“秀异的意绪”,构思出《死火》的神奇意境,注入新的内容,并非凭空结撰。

3 《狗的驳诘》与《猫言》等

在笔记小说中,动物人语的怪异故事多有出现。鲁迅《古小说钩沉》辑录的祖冲之《述异记》中的“朱休之”篇,与任昉《续异记》中的“萧士义”篇,都是写狗向人语;《幽明录》中的“终祚”篇,写人与鼠对话。鲁迅《唐宋传奇集》中辑录的《东阳夜怪录》,写猫、狗、骆驼等几种动物一夜的吟诗作文。乐钧的《耳食录》中有一篇《猫言》,更展开了猫与人的辩论。很显然,《狗的驳诘》当是在其启发下而产生的。比如《述异记》“朱休之”篇:

嘉兴县睪陶村朱休之,有弟朱元。元嘉二十五年十月清旦,兄弟对坐家中,有一犬来,向休蹲,遍视二人而笑,遂摇头歌曰:“言我不能歌,听我歌梅花;今年故复可,奈汝明年何?”其家惊惧,斩犬榜首路侧。……与《狗的驳诘》相较,可以看出,二者都是将狗拟人化,其神态、语气又带着狗的特点,两篇的情节也大致相似。其兄弟对坐,狗来“向休蹲,遍视二人而笑”,以及洋洋得意地摇头而歌,与《狗的驳诘》中“我”行走,狗在背后吠叫,对我“嘻嘻而笑”的神态,是何其相似!

又如《耳食录·猫言》,写某公因听到家猫与邻家的猫夜语,以为妖异,要杀猫,于是猫就作出一番驳难:

某公大骇。次日执猫将杀之,因让之曰:“尔猫也,而人言耶?”猫应曰:“猫诚能言。然天下之猫皆能言也,庸独我乎?”公既恶之,猫请勿言。某公怒曰:“是真妖也!”引槌将击杀之。猫大呼曰:“天乎冤哉!吾真无罪也。虽然,愿一言而死。”某公曰:“若复何言?”猫曰:“使我果妖,公能执我乎?我不为妖,而公杀我,则我且为厉,公能复杀之乎?且我尝为公捕鼠,是有微劳于公也。有劳而杀之,或者其不祥乎?……”某公笑而释之,猫竟逸去……

它与《狗的驳诘》相似,都以写兽的话语为主,通过兽之口,表述某种道理。而且其猫“天乎冤哉!吾真无罪也……”的呼喊,与《狗的驳诘》中狗的“不敢,愧不如人呢……”的申辩,都十分传神;猫申述自己对人的功劳,与狗申述自己比“人”高尚,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同样,鲁迅从上述小说借鉴的只是构思与形式,而《狗的驳诘》之思想内容则是它们无法比拟的。因为这些笔记小说或宣传宿命论,或只当作一种怪异,博读者“捧腹”。鲁迅则据以改造,抨击了那种唯利是图,出卖灵魂、出卖人格的可耻现象。

4 《墓碣文》与《述异记·周氏婢》

《墓碣文》的构思最为费解,但也非毫无借鉴。且看祖冲之《述异记》中的“周氏婢”篇:

陈留周氏婢,名兴进,入山取樵,倦寝,梦见一女语之曰:“近在汝头前,目中有刺,烦为拔之,当有厚报。”乃见一朽棺,头穿环,髑髅堕地,草生目中。便为拔草,内诸棺中,以甓塞穿;即于髑髅处得一双金耳环。

虽然这是一篇宣传因果报应的迷信故事,但其形式与《墓碣文》却有相同之处:①二者都写梦中与死者对话。周氏婢是在山上“倦寝”,梦见了已死的女子;《墓碣文》是“我”梦中站在墓前。二者的意境同是破败的坟墓,裸露的尸骨。周氏婢从朽棺的窟窿中见到支离的尸骨,《墓碣文》的“我”是从棺材的“大阙口”中看到了“胸腹俱破”的尸体。②二者都是死者向生者说话,且语气也很相近:“近在汝头前,目中有刺,烦为拔之,当有厚报”的四字句式,与“抉心自食,欲知本味……答我。否则,离开!”其口气何其相似。

比较可以看出,《墓碣文》是一篇全新的创造。“周氏婢”中的死者尚未构成完整形象,而《墓碣文》的“死尸”,则以其心灵历程构成了相对完整的形象,表达了一个现代思想家深刻的精神世界。

5 《死后》与《元稚宗》等死而复生的故事

在鲁迅所辑录的六朝小说以及后世的笔记中,死而复苏的故事比比皆是。其中有的写灵魂被鬼使钩入阴曹,历观地狱情景,与《失掉的好地狱》有某些相似;也有的写死而不僵,“心下犹温”、“气息还通”,其灵魂经历了种种怪事,然后又回归肉体,得以复生。如《祥异记》中的“元稚宗”篇:

宋元稚宗者,河东人也。元嘉十六年,随钟离太守阮愔在郡。愔使稚宗行至远村,郡吏盖苟、边定随焉,行至民家,恍忽如眠,便不复寤。民以为死,舁出门外。方营殡具,经夕能言。说初有一百许人,缚稚宗去,数十里,至一佛图,众僧供养,不异于世。有一僧曰:“汝好猎,今应受报。”便取稚宗,皮剥脔截,具如治诸牲畜之法……鲁迅所辑录的《甄异传》的“章沈”篇,写章沈“死”后的灵魂所见闻也颇别致──天曹的贿赂成风:

乐安章沈病死,未殡而苏,云:被录到天曹,主者是其外兄,断理得免;见一女同时被录,乃脱金钏二双,托沈以与主者,亦得还……又如清代薛福成《庸庵笔记》的《已死七日复生》篇,对“死”后的感觉叙述更为生动:

苏州洞庭山陆某,妻家在苏城内。一日入城暴病而卒。……时天气严寒,尸尚未变,将大敛矣,开棺忽苏。人尝问以死后情状,自言将死之时,魂从头顶钻出,……遂与身判为二矣,由是入冥漠之乡,若有知,若无知,似人睡著后光景。有时随风飘荡,至洞庭山家中,自觉其身已死,忽念及父母兄弟妻子,凄然以悲,……既复飘至一处,若有两人痛哭者,其下赫然一尸,丑恶可畏,不觉骤与之近,陡合为一,遂复生矣。哭者则其妻与妻母也。……以上数则,都是写一个人的暴亡,然身体不能运动而灵魂尚有知觉。这一点,《死后》与之是相同的。只是笔记故事中灵魂离体而去,《死后》的知觉并未离体。陆某在“死”后,其灵魂自觉其身已死,“忽念及父母兄弟妻子,凄然以悲”;《死后》中的“我”,同样也体验到了“死”的悲哀:“恐怖和利镞忽然穿透我的心了”。《元稚宗》等的灵魂,都有一番与生前相关的遭遇;元因生前好猎,“今应受报”,被众僧如宰杀牲畜一样地惩戒了一回;章沈则目睹了“天曹”的贪污腐败。《死后》中的“我”,不仅体验了人际关系的冷漠,且因其生前是学者,又发生了“勃古斋”小伙计兜售古董的闹剧。当然,比起《元稚宗》诸篇,《死后》借鉴的主要是其形式,至于心理描写的深刻、细腻、逼真,对社会批判的尖锐,强烈的爱憎感情,那是与之不可同日而语的。

6 《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与《赣子》

清代和邦额《夜谭随录》中有一篇《赣子》,言:

谢梅庄济世,在翰林,雇三仆:一黠,一朴,一赣。会同馆诸公就谢为茱萸会,把菊持螯,主宾尽乐。酒酣,一客曰:“吾辈兴阑矣,安得歌者侑一觞乎?”黠者应声曰:“有。”既又虑赣者作梗,乃白主人,以他事遣之出,令朴者司阍,而自往召之。未至,赣者已归,见二人抱琵琶率四五妓童在门,诧曰:“胡为乎来?”黠者曰:“奉主命。”赣者瞋目厉声曰:“自我门下十余年,未尝见此辈出入,必醉命也。”挥拳逐去,客閧然散。谢深衔之。

以后凡事“黠者”总是迎合讨好主人,“仆者”总是唯命是从,而“赣者”则总是据理力争。

由是黠者乘隙,日夜伺其短,诱朴者共媒蘖,劝主人逐之。会谢有罪下狱,不果。未几,奉命戍边,出狱治装。黠者逋矣,朴者亦力求他去。赣者攘臂而前曰:“此吾主报国之时,即吾侪报主之时也,仆愿往。”市马造车,制穹庐,备粮糗以从。谢乃喟然叹曰:“吾向以为黠者有用、朴者可用也。今知黠有用而不可用,而赣者可用也。朴者可用而实无用,而赣者有用也。”遂养以为子,名“赣子”焉……

鲁迅对《夜谭随录》相当熟悉。他在《小说旧闻钞》中,从《啸亭续录》摘抄了有关和邦额与《夜谭随录》的资料;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对这部笔记小说有中肯的评论:“颇借材他书……,不尽己出,词气亦时失之粗暴,然记朔方景物及市井情形者特可观。”《赣子》末一段描写谢梅庄有罪戍边,远适塞外,赣子在荒漠草原中为之打猎以供口食,当亦包括在“朔方”记录之内。因此,《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与《赣子》构思的相似,就不会是纯然的巧合。两篇作品都是由相对应的三种不同性格的人物组成:黠者──聪明人;朴者──奴才;赣子──傻子。黠者与“聪明人”都是虚伪狡诈,朴者与奴才都是听人摆布,赣者与傻子都有粗莽、坦率、勇为的特点。赣子不顾主人、客人的情面,把歌妓“挥拳逐去”,与傻子那一声“混帐!”“动手就咂那泥墙”,可以说声情毕肖。

当然,《赣子》所体现的是封建主义的忠孝意识,赣子先是“义仆”,后是“义子”,受到“塞外王侯”的特殊礼遇,并得到“上天”的好报,说到底仍是“奴才”。所以鲁迅仅仅取其人物构架、三种性格鲜明对比这一长处,而给三个人物都赋予了全新的性格内涵,表现了截然不同的主题。特别是“傻子”这一形象,由“义仆”变成了勇敢无畏的反抗者,成为了革命者的代称。

《野草》是外国良规+中国遗产的结晶

此文本来的目的仅在于给研究者提供有关材料,并不想多作理论上分析与探讨,因此,在材料罗列之后,仅作几点补充说明,作为结语:

1.本文将某些笔记小说与《野草》对照,并不意味着鲁迅先生在创作时刻,就一定是有意识地借鉴某篇作品。不是的,笔者只是认为,鲁迅对大量的笔记小说的研究,无意中已影响着他的艺术思维方法,为他积蓄了丰富的创作资料。当他构思某篇散文诗时,来自笔记小说的这些意象便会自然地被激活起来,浮现于他的思维中,被灵活地运用到新的作品中,甚至都已经忘却了它们来自何部何篇作品。

2.鲁迅先生对笔记小说的借鉴,很显然,不仅使他的思想感情找到了适合的艺术载体,极大地丰富了《野草》的艺术世界,并使其内在地具有了民族的特征。然而借鉴与创造是统一的,借鉴正是为了创造。《野草》从笔记小说中吸收了不少的有用成份,但都已经化为了崭新的艺术品的因素。

3.笔者并不否认或贬低《野草》对外国文学借鉴的作用。二十三篇作品虽然统名之曰:“散文诗”,实际上体裁和思想均有差异,艺术渊源也是多样的。鲁迅先生后来谈到木刻时说:“采用外国的良规,加以发挥,使我们的作品更加丰满是一条路;择取中国的遗产,融合新机,使将来的作品别开生面也是一条路。”⑤《野草》,正是这两条路的交汇点,是二者的结晶。笔者所反对的只是一味强调它的外国影响,而贬低和否认其民族文化渊源的片面论断,而且这种态度并不只是表现于《野草》的研究中。

注释:

①《华盖集·这个与那个》。

②《古小说钩沉序》。

③李剑国《唐前志怪小说史》第14页。

④《野草·死火》。

⑤《且介亭杂文·〈木刻纪程〉小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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