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玄记”在楚辞研究中的价值_楚辞论文

《文选集注》骚类残卷在《楚辞》研究中的价值,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集注论文,楚辞论文,文选论文,价值论文,骚类残卷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内容提要 日本《文选集注》,保存了大量我国今日古籍不见的文献资料。其中骚类残卷,用以校读《文选》各家善本骚类及《楚辞》,倍觉珍贵,可补宋、明刻本之不足,得正历来旧本之衍、误。书中保存的隋唐人关于《楚辞》的音读、训诂、考异,可以补充和丰富我们对于隋唐时期楚辞研究的认识和了解,这在今日隋唐楚辞研究资料甚少的情况下,尤有意义。

关键词 《文选集注》

楚辞研究 校勘 训诂 楚音

一、《文选集注》骚类残卷的内容

《文选集注》百二十卷,撰人不详。据日本京都大学影印本编纂者称存平安朝之钞本一部,藏于金泽寺,并疑为日邦先贤修述。1918年,罗振玉先生影印所得者十六卷入《嘉草轩丛书》,其序云:“其写自海东,抑出唐人手,不能知也。”于讳,多避唐高祖、太宗、高宗之名,其注除集李善外,尚有《钞》、《音决》、五臣、陆善经诸说,又有“今案”字样,知其书当出于中唐以后。又据日人森立之《经籍访古志》著录之日本古钞卷子无注三十卷本《文选》,谓其“标记、旁注及背记所引有陆善经、善本、五臣本、《音决》、《钞》、《集注》诸书及‘今案’云云。考字体墨光,当是五百许年前钞本”[1]。 杨守敬谓无注卷子本《文选》,“相其纸质,当在元、明间”,由此,知集注成书必在其前。然此书浩博,疑非出自一家之手,故注文之间多不相应。如是书于卷六十三《离骚》序下,有“今案”一条云:“此篇至《招隐》篇,《钞》脱也,五家有目而无书”。案:此书《离骚》均无《钞》与“五家”注语,《招魂》《招隐》二篇虽无《钞》语,而五臣之注却屡见不鲜。其先后纂补之迹,宛然可见(另有专文)。

《集注》一书卷帙虽多,于今所存甚寡。其骚类仅存《离骚》残卷,起“序”至“恐导言之不固”,为卷六十三,题为“骚一”,又存《招魂》、《招隐士》两篇,为卷六十六,题为“骚四”。是知《集注》分骚为四卷,其中独自分《离骚》为六十三、六十四两卷。其序有云:“自‘时混浊而嫉贤兮’以后为卷十四。”按《集注》《离骚》“时混浊而嫉贤”句以前题为“文选卷第六十三”,即知此“十四”前脱“六”字。通行本《文选》骚分上、下,骚上包括《离骚》、《九歌》四首,骚下包括《九歌》二首、《九章》一首、《卜居》、《渔父》、《九辩》、《招魂》、《招隐士》。今《集注》中《离骚》一篇既分为六十三、六十四两卷,而《招魂》、《招隐士》又题为第六十六卷,则知第六十五卷包括《九歌》至《九辩》数篇。此又知《集注》分卷与众家不同,亦非有人所云“盖分李善注本一卷为二卷”。

《文选集注》骚类虽为残卷,却保留了不少有关《楚辞》的旧注遗说,其中除公孙罗《音决》、陆善经注语,又引述骞公、萧该、曹宪诸家音切,如:

《离骚》:“愿竢时乎吾将刈”, 《音决》:“列(案当为‘刈’),骞上人鱼再反。”又“汤禹严(俨)而祗敬兮”,《音决》:“严,骞上人鱼检反。”又“路曼曼其修远兮”,《音决》:“曼,音万,萧武半反。”

《招魂》:“身服义而未沫”,《音决》:“沫,亡背反。萧音亡盖反。”又“藂菅是食些”,《音决》:“藂,在东反,曹音邹,通。”又“其身若牛些”,《音决》:“牛,曹合口呼谋。”

《招隐士》:“偃蹇连卷兮枝相缭”,《音决》:“缭,居虬反。萧音料。”又“薠草靃靡”,《音决》:“蘋,音频。案此即《字林》所谓‘青薠草’者也。萧、骞诸音咸以为蘋,音烦,非。”[2]

以上诸家音切,足补文献之阙,而为《楚辞》音读提供参考。残卷又存古注,虽一鳞半瓜,却也弥足珍贵。如《集注》卷六十三《离骚》序末尾一段注文:“注曰:媲,匹也,普计反。此序及《九歌》、《九章》等序,并王逸所作。”案:此“媲”字,乃骚序中“以媲于君”句中字,其注语,决非出自王逸,出自唐人或唐以后不能知。《集注》所引唐人诸家,均明言何本,此未注明。又《招魂》“敦脄血拇”,今各本王逸注:“脄,背也。”《集注》陆善经曰:“王逸曰:脄,夹脊肉也。”又知唐人所见《楚辞》王注,有不同于今日所通行者。因此,《集注》对于《楚辞》研究也就具有不少的启发和参考价值。

隋唐时的楚辞研究本不兴盛,文献亦少。诸家旧说,至今以此《集注》保存为多。虽非专书,但材料可贵。特别是《音决》引骞公旧音,虽仅数条,不独能佐证《隋志》之说,对存世的敦煌《楚辞音》残卷亦有资证。《隋志》载骞公《楚辞音》一卷,今存敦煌写本残卷八十四行,皆《离骚》之注。有学者题只《离骚》一卷,如游国恩先生《楚辞讲录》说:“据《隋书·经籍志》,骞公之音,虽称《楚辞》,仅有一卷,似乎只是音注《离骚》一篇,而非《楚辞》全书。”[3]今有《 集注》中《音决》引骞公音切,尚有《招隐士》,可知《楚辞音》虽为一卷,实涵《楚辞》全书。

至于书中旧注曾言《离骚》、《九歌》、《九章》等序并王逸作,则又知其时有怀疑《离骚》等序为王逸所作之说。因之《音决》案云:“序不入、或并录后序者皆非。”这里的不入之序或指《离骚》序,后序指《九歌》、《九章》等序,因有所疑,《集注》案语者才会有感而发。寻《楚辞》中称王逸序者,常与注文内容不统一。比如,传为王逸的《九歌》序,皆言《九歌》《九章》乃屈原放逐江南作,时在顷襄之世。《离骚序》亦明言:“其子襄王复用谗言,迁屈原于江南。屈原放在草野,复作《九章》。”又《史记》也言“顷襄王怒而迁之。”王逸注文却言其为怀王之时。如《湘君》:“横大江兮扬灵”,王逸注曰:“冀能感怀王,使己还也。”《山鬼》:“岁既晏兮孰华予”,王注:“言己宿留怀王,冀其还也。”又《哀郢》:“方仲春而东迁,”王逸注云:“言怀王不明,信用谗言,而放逐己,正以仲春阴阳会时,徙我东行。”这些矛盾,自然会使人怀疑它们是否出自一家之说。这些明显的事实,虽为《集注》的编者否定,但却为我们最早地保留了这桩学术公案的信息。

二、残卷的校勘价值

《楚辞》流传,至今两千年,传本之夥,岂止百十,其间鲁鱼亥豕,自不能免,故考释异文,代有其人。而《集注》中所存异文仍有许多不为后人所知者,自然也就未被人们所利用。比如:

《离骚》:“周论道既莫差”,今各本“既”作“而”;又“众皆竟进以贪婪兮”,《集注》:“今案:陆善经本无‘众’字”;又“长减淫亦何伤兮”,今各本“减淫”作“顑颔”,《集注》又引陆善经曰:“顑颔亦为咸淫。”

《招魂》:“豺狼从目,往来侁侁些”,《集注》:“今案:陆善经曰:本此二句在‘一天(夫)九首’之上;又“二八侍守宿”,今各本无“守”字;又“引车右运”,今各本“运”作“还”,《集注》引《音决》云:“还,音旋。案《文选》本尽作‘还’,而《楚词》作‘还’,音旋。”

《招隐士》:“林木茂骫”,今各本“茂”作“茷”,“茇”、“拔”;又“偃蹇连卷兮枝相缭”,《集注》:“今案:陆善经本‘缭’,为‘纠’。”

以上异文或考释,有的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有的则赖《文选集注》一书以存其真。如《招魂》:“文缘波些”,洪兴祖《考异》:“缘,《文选》作绿”,故五臣吕向释此句为:“屏风,水草名,其茎紫色,风起吹之,生文于绿波之中”,则知唐、宋人所见《文选》作“绿”,而《集注》不同于五臣与洪氏所见,作“缘”,并引《音决》云:“缘,以船反,或为绿,非。”由此,又知洪氏《考异》亦不过囿于闻见,存其所知而已。又如:“洏鳖(原作)炮羔”,各本《楚辞》、《文选》“洏”字,或作“臑”,作“胹”,作“濡”,洪兴祖《考异》亦同,无一作“洏”者。王逸于此无注,夫容馆本《楚辞章句》作“臑”,于““臑若芳些”下注:“臑若,熟烂也”;洪兴祖《补注》作“胹鳖炮羔”,却释“濡”字,补曰:“濡,《集韵》音而,亨肉和湆也。”是知注家文无定字,其释皆烹煮之义。案《集注》作“洏”,无案语考异,又引五臣张铣云:“洏,煮也。”知唐人所见诸本以“洏”为是。寻《说文·水部》:“洏,洝也。一曰,煮熟也。从水而声,”则《招魂》作“洏”,正合《说文》古义。大徐引《唐韵》“如之切”,正以煮熟为义。此句“洏”“炮”对文,“臑”“濡”二字皆不得其义,“胹”与“洏”近,不及“洏”字为确,《玉篇·水部》释“洏”为“不熟而煮”,正与下文“炮”字训“合毛炙物”相对成义。知此句,千百年来独赖《集注》存真,千金之誉,未为过也。

正因为《集注》保存了这许多今人难见的文献材料,所以在校勘今日各种传本中,就有不少的参考价值。比如,宋代淳熙年间尤袤刻本《文选》,可谓现存全帙《文选》之佳者,然而以《集注》比勘,则确知龙袤本中有不少脱误。如《集注》中《离骚》“帝高阳之苗裔兮”下,王逸注云:“受屈(为)客卿,因以为氏。屈原自道本与君共祖,俱出颛顼胤末之子孙”,尤刻脱“以”至“顼”十六字。或以《文选》注有节录,但“因胤末之子孙”,似不成句,义亦不明。又“忍而不能舍也”,王逸注:“言已知忠言謇謇,谏君之过,必为身患,然中心不能自止而不言也。”尤刻“已”下无“知”字,不仅语气不畅,而且不能表现屈原虽知有患,亦不愿置国于不顾的爱国精神和矢志不谕的情操。又“览人德焉错辅”,《集注》王逸曰:“言皇天神明”,龙刻倒作“言皇天明神”;又“耿吾既得此中正”,《集注》王逸曰:“故设乘云驾龙周历天下”,尤刻误“设”作“得”,虽一字之差,乃关系王逸对屈原运用神话的理解。“设”,为文学之表现,用“得”,则成真实之叙述。其他篇什,如《招魂》:“扶容始发”,《集注》王逸曰:“言池中有扶容,始发其华”,尤刻脱“华”字;又“厉而不爽”,《集注》王逸曰:“楚人名羹败曰爽”,尤刻脱“败”字,则意义大变。

《集注》卷六十六骚四,乃《招魂》《招隐士》两篇,其间注家同《离骚》篇所引之外,又增五臣之注。笔者校以《四部丛刊》影印之《六臣注文选》,其中异同,殊不足怪,作为节引,《集注》自有异于五臣原注之处。但其中《集注》有存,而今传《六臣注文选》中却有不得见者。比如:

《招魂》:“天地四方,多贼奸些”,《注》:“李周翰曰:言天地四方多贼害奸恶,如上文所说者,皆伤害人,君魂不可往也。”又:“槛层轩些”,《集注》:“吕延济曰:‘槛,阑;层,重;轩,槛上板也。”又:“层台累榭”,《集注》刘良曰:层,背重也,台上有木曰榭也。”

上引五臣注,皆不见于今传《六臣注文选》。如果说因同王逸而不引出,则当如六臣注本通例,注以“某某同”,或“某同逸注”,其不同者,自别出注文。案“层台累榭”句刘良注,可谓纠正《文选》王逸“有木谓之台,无木谓之榭”之说[4],竟亦不见六臣注本, 知《四部丛刊》之《六臣注文选》,也有脱误。

在《楚辞》传本中,明代夫容馆复宋本《楚辞章句》可谓善者,但用《文选集注》骚类残卷对勘,亦知其中之不足。比如《文选集注·离骚》“固乱流其鲜终兮”,夫容馆本《章句》作“国乱流其鲜终兮”,洪兴祖《考异》:“固,一误作国。”《集注》未列异文,则知唐人所见本作“固”;洪氏有者,则知宋本“固”或讹为“国”,又“启《九辩》与《九歌》”,王逸引《左传》曰:“九功之德,皆可歌也,谓之九歌”,夫容馆本《章句》脱“谓之九歌”四字。《招魂》“泛崇兰些”,《集注》王逸曰:“言天济日明”,夫容馆本《章句》作“天雨霁日明”。寻《说文·雨部》:“霁,雨止也。”段玉裁注云:“风止曰济,雨止则有霁字。《洪范》曰:雨曰济,今古文皆如是,是《尚书》用济为霁也。”“霁”与“济”通。“霁”既代表雨止二字,则疑夫容本《章句》“天雨霁日明”中“雨”字为衍文。又《集注·离骚序》有“王乃流屈原”句,夫容馆本《章句》作“王乃疏屈原”。二句虽一言之差,却涉及到屈原的身世遭遇和《离骚》的写作背景。屈原遭谗见疏,又被放逐,这是公认的事实,但《离骚》写作背景,却有不同的看法。史迁、班固皆以为是怀王时期,屈原见疏所作;刘安、刘向、王逸则以为屈原放流而作,这在《离骚》解题上即可看出。王逸《序》曰:“离,别也,骚,愁也”,“言已放逐离别,中心愁思”。在“余既滋兰之九畹今,又树蕙之百亩”下,王逸注说:“言已虽见放流,犹种莳众香。”知王逸认定《离骚》乃屈原放流所作。又《文选》各本此《序》皆作“王乃流屈原”,洪兴祖《考异》:一本王序“疏”作“逐”,字异义同,刘师培《楚辞考异》亦云:“案《文选》本篇,李注引疏作流,据《新序·节士》篇云复放屈原,自以作流为长。”今有日本《文选集注》古写本作“流”,更可证王逸《序》“流”为是,夫容馆本《章句》作“疏”为误。

《文选集注》一书流传既久,而今行于世者,则有罗振玉先生影抄之《嘉草轩丛书》本。一般未见日本影印之真貌者,亦多以为可信。然而,正如古谚所云:“书三写,鲁成鱼,帝成虎。”以日本影印本与罗氏影抄本比较,也会发现罗本有失原貌。比如《嘉草轩丛书》本尚缺少《集注》之第八、第九、第一一六卷。就《楚辞》研究来看,这三卷虽非骚类,但其中注文也可参考。日本影印之第八卷为左思《蜀都赋》,在“吉日良辰”句下,有李善曰:“《楚辞》曰:吉日兮辰良。”胡克家《文选考异》云:“吉日兮良辰,陈云良辰当乙,是也,各本皆倒。”李善引《楚辞》,乃《九歌·东皇太一》首句,各本《文选》李善注皆倒“辰良”为“良辰”,清人朱珔有辨其说,则谓“辰良”籍与下“皇”、“琅”等字协韵也[5]。其实,从日本《文选集注》看, 朱氏之说乃属臆测,李善所引并未倒置,胡氏《考异》亦得其说。又《蜀都赋》“羌见伟于畴昔”,《集注》有《钞》曰一条云:“马融注云:羌,吴楚人发语之端。”自王逸《章句》注:“羌,楚人语词也”,世人皆以“羌”为楚语,今《钞》引马融所言,亦可广闻见。况马融乃汉代经学大师,注过《楚辞》,更当为研究楚辞者重视。楚语方言,王逸以前已有注意。

罗振玉先生请友人影钞而印行的《文选集注》,虽欲竭力保持原貌,却亦有不少改动,添补、或径删之处,虽然很多都改对了,但并非古写本的本来面目,有的甚至把正确的写成错误的。仅骚类部分,其中有删减之例。如:《集注》本王逸《离骚序》“屈原与楚同姓,仕于怀王,为三闾大夫”。嘉草轩本“为三闾大夫”句径删作“为大夫”。

有倒乙之例,如:《招魂》“实满宫些”,《集注》王逸注:“皆来实满充后宫也”,嘉草轩本作“皆来实充满后宫也。”

有添补之例,如:《集注·离骚序》“上官靳尚妬害其能”句“上”字之旁,有以不同字体所写“同列大夫”四字,嘉草轩本则径采“同列”二字入正文,旁列“大夫”二字;又《招魂》“文异豹饰”句,日写本王逸曰:“豹,犹虎豹”,嘉草轩本作“豹,犹如虎豹。”

更多的是形近而误之例,比如:日写本《离骚序》“依诗取兴”,嘉草轩本作“依诗取舆”;《离骚》“驰椒丘且焉止息”,嘉草轩本作“驰椒上且焉止身”;“纫秋兰以为佩”,日写本王逸注:“博采众善”,嘉草轩本作“博来众善”;“非时俗之所服”,日写本陆善经曰:“带佩芳草”,嘉草轩本作“帝佩芳草”。

从这些明显的错误的发现,实已知日本古写《文选集注》的价值,它不仅保存了古籍的不少真貌,而且能为补正历代各本校勘的得失提供一个可靠的依据。

三、残卷中的新说发明

《文选集注》搜集了唐人诸家旧说,使其得以流传,有很高的文献价值,其中也有不少新说较胜旧说,能给我们一定的启发。

第一,纠正前说。《招魂》“稻粢穱麦”王逸注云:“穱,择也,择麦中先熟者也。”王释“穱”为“择”,有乖文意,歧义两举,混淆不明。《集注》有陆善经曰:“穱,麦之早熟者。”案“穱”即“”字。《说文·米部》:“,早取谷也。”段玉裁注:“《内则》注云:熟获曰稰,生获曰穛。”“按穛即字,亦作穱。古爵与焦同音通用也。”“凡早取谷皆得名穱,不独麦也。”蒋骥《山带阁注楚辞》,亦得穱字本义,云:“穱麦,麦之先熟者也”。当今学界也多从其说。是知此条陆氏所解有正王注之功。

第二,补充旧注,或对前说隐微含糊之处加以申解,使之更明其义。《离骚》“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王逸无注,唐人则补充张铣注云:“言君不知我,我亦将止,然既不见用,我将高冠长佩,整威仪以异众。”[6]五臣之说则有增字解经之嫌, 《集注》陆善经曰:“虽不我知,情其信美。”简明扼要,无复赘语。又《招魂》“发扬荷些”,王逸注虽云“楚人歌曲”,但又解此句为“发扬荷叶”。五臣张铣有所纠正,曰:“涉江、采菱,扬荷皆楚歌曲名,荷当为阿矣。”《集注》陆善经云:“发,谓奏之,扬荷,亦为阳阿。”陆氏释“发”为“奏”,正得其义,既正王说,又补五臣,“扬荷,亦为阳阿”,明其通假,申解五臣之说。还有的注解,《集注》与诸家有异,但联系屈原身世,似又以《集注》中说简明确实。如《离骚》“夫唯灵修之故也”,王逸注云:“唯用怀王之故,欲自尽也。”五臣吕向注:“君不用我,我将欲自尽”。两家之说或含混不明,或为不实之词,所以洪兴祖《补注》说:“五臣说误。”《集注》陆善经则曰:“唯欲辅导君为善之故也”,其说言简义明,较之王逸、五臣均得其理。

第三,提出新解。《集注》在《楚辞》研究中最有发明者,在其骚类残卷中《音决》屡言之楚音与协韵。齐梁以来,声律之学兴起,言及楚音,刘勰似首倡其说:“诗人综韵,率多清切。《楚辞》辞楚,故讹韵实繁。”[7]其后有《隋志》所载《楚辞音》数种, 今有传世称为敦煌写本骞公《楚辞音》残卷。《隋志》称骞公“善读楚辞,能为楚声”,但皆未道其详,明确指某字作某读,为楚音者,现存的书,首见《集注》中之《音决》。如:

《离骚》“夕揽洲之宿莽”,《音决》:“莽,协韵之古反,楚俗言也。”又“伤灵修之数化”,《音决》:“化,协韵呼戈反,楚之南鄙言,又火瓜反。”又“周流乎天余乃下”,《音决》:“下,楚人音户。”

《招魂》“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音决》:“心,素含反。案方凡[8]、素含为楚本音,非协韵,类皆放(仿)此,而称协者, 以他国之言耳。”

本此,可知《音决》的作者试图解决当时《楚辞》韵读不谐的问题,但他所指出的楚音,同中原音韵比较,尚未见出特别的规律,也看不出一个独立的楚音系统,不过,确实反映了楚音的存在。或在唐人时代,自有其立论的依据,只是如今文献不足征也。这里,要特别指出的是《音决》所说的协韵,在就读《楚辞》中的意义,已不同于随文改读的传统观念,而明确提出了新的观点,即认为楚辞的韵读不谐的原因,乃地方文学方音不同所造成,其音乃方音之正读,非后人改音以求协。《音决》说:“凡协韵者,以中国为本,傍取四方之俗以韵,故谓之协韵。然于其本俗,则是正也,非协也。”此与陆德明以前对典籍韵读之不协者,只以古今音变为说之外,又提出了方国异音之说,皆较当时随意改读以求“协”者进步。虽其所定具体音读未必即合楚音实际,但当在中国音韵学史上占有重要位置,亦为楚音研究提供一直接参考。

当然,上述《集注》残卷中的新的观点,未必皆为真知灼见,尚有不少值得进一步研究的问题,仅就文献本身而言,日本《文选集注》写本的脱、衍、倒、误、俗体讹字相当不少,如《招魂》“君无上天些”倒作“君上无天些”;“独秀先些”句上脱“激楚之结”四字,其他“晋”误作“音”;“舆”误作“与”;“但”误作“與”;“佞”误作“伹”,亦比比皆是。其中的新说发明,或为唐人自创,或本前代人成果因《集注》得以存留而已。

总之,日本古写《文选集注》以它保存的丰富的文献材料,使我们看成了一些古籍真貌。此骚类虽为残卷,在今传世的文献中已是不可多得的了,亦为《楚辞》研究提供了许多校勘依据,来补正历代刊本的得失,其训诂发明之处,亦可供参考。特别是首先明标某字为楚音读,以及在协韵方面提出的新说,显示了《集注》的贡献。虽未能勾勒出一楚音系统,指出楚音的规律特点,其开辟之功,自是不可抹杀。这里只是抛出砖来,盼望有识之士予以指正。

注释:

[1]杨守敬《日本访书志》。

[2]朱季海《楚辞解故》“青莎杂树,薠草靃靡“条云:“今谓此文大误。凡‘’皆当读为‘薠’,‘频’‘烦’字当互易。《音决》之文,本与此相反,盖写书者失之尔。《音决》本文当云薠,音烦,案此即《字林》所谓青薠草者也。萧骞等诸音,咸以为薠,音频,非。”

[3]中华书局《文史》第一辑。

[4]《楚辞章句》王逸注:“无本谓之台,有木谓榭。”

[5]朱珔《文选集释》。

[6]四部丛刊本《六臣注文选》。

[7]《文心雕龙·声律》。

[8]《文选集注·招魂》“湛湛江水兮上有枫”, 《音决》:“枫,方凡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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