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小说杂志与“中国文学”概念的确立_文学论文

新小说杂志与“中国文学”概念的确立_文学论文

《新小说》杂志与“中国文学”观念的确立,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中国文学论文,观念论文,杂志论文,小说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20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145[2004]03-0025-05

现代民族国家与报刊、小说的某种共谋的关系,已经有西方学者加以论证,为学界所认同(注:[美]本尼迪克特·安德森著,吴睿人译:《想象的共同体》,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参见第2章。)。就中国而言,具体情形有待于深入探讨。19世纪末20世纪初,正好是中国现代民族国家观念成型期,民族国家日益成为中国思想界的中心话题,各种国家思想纷呈迭出,其中梁启超的国家主义思想影响最为深远。梁启超的文学实践同国家主义之间究竟有何种关联?对中国现代文学有何影响?以此为线索,本文主要从他的“国家主义”思想和报业实践等方面考察“中国文学”杂志《新小说》的生发过程,并探讨其对中国现代文学的影响。通过思想史的钩沉发现:正是晚清的国家主义思想,在很大程度上促成了报刊和小说的联姻,产生出中国第一份自觉的纯文学杂志,与此同时,《新小说》杂志促成了“中国文学”观念的确立。

一、国家主义

“中国”的概念由来已久,但其所指是一个文化的价值共同体,传统的“文化中心主义”,自认在地理和价值上处于世界的中心,环绕四周都是蛮夷,中华文化是最高等的,世界是以“中国”为中心向四周辐射的等级式的“天下”。19世纪中叶以后,国门洞开,此番遭遇的不再是不够开化的游牧民族,而是现代的帝国主义民族国家,西方的知识系统、器物制度、文化观念促使中国知识分子对自己心中的“中国形象”加以反思,彻底抛弃狂妄的文化天下观,树立现代国家观念。梁启超的民族国家思想的起点是“群”,终点是“国家主义”。“群”的概念直接导源于乃师,1896年《说群·序》开篇即说:“启超问治天下之道于南海先生。先生曰‘以群为体,以变为用。斯二义立,虽千万年之天下可已。’”(注:梁启超:《<说群>序》、《少年中国说》,见《梁启超全集》,张品兴主编,北京出版社,1999年,第93页,第410页。)这里表明了“群”是一种君王之术,与“天下”观念直接相联系,能“群”与否,是千百年来衡量天下“治”“乱”的标准。康有为提出“以群为体”,并不是什么全新的东西,“群术”背后隐藏的是“君相”与“群氓”的上下等级关系,以民为本之“民”其实不是真正的具有自我主体意识的“民”,而是“氓”,民本思想同民权思想完全是两回事。

1898年变法失败后东渡日本,梁启超逐渐走出康有为的藩篱,形成自己独立的思想,对南海力倡“保教”“保皇”的滥调,发生公开的龋龉,他已经意识到“保国”与“保教”“保皇”之间的矛盾冲突,并进一步形成国家思想。1900年,梁启超对国家作出了理论界定:“夫国也者,何物也?有土地,有人民,以居于其土地之人民,而治其所居之土地之事,自制法律而自守之;有主权,有服从,人人皆主权者,人人皆服从者。夫如是,斯所谓之完全成立之国。且我中国畴昔,岂尝有国家哉?不过有朝廷耳。”(注:梁启超:《<说群>序》、《少年中国说》,见《梁启超全集》,张品兴主编,北京出版社,1999年,第93页,第410页。)对作为现代政治共同体的国家,从土地、人民和主权等三个方面在理论上加以准确把握。

1901年底《清议报》终刊之季,梁启超国家主义思想开始出现。与南海先生的杆格,由阳奉阴违开始走向公开批评。他在《南海康先生传》中虽然高度评价了导师的伟大,认为康有为是可以与卢梭、马志尼比肩的“时世英雄”,但同时又批评说,康尽管具备“世界的理想”,但缺少中国立足于今日之国际竞争舞台上所需要的“国家主义”。(注:梁启超:《南海康先生传》,《清议报》第100号,1901年12月。)以现实的存亡危机为依据,梁启超抛弃了康有为的“三世说”和“大同社会”的理想。

国家主义是19世纪以来德国的政治思潮,对危机时代的德国政治和公共诉求产生了重要影响。伯伦知理的国家有机体学说是其中的代表。梁启超接受德国的国家主义,是通过日本的中转来完成的,1903年,梁启超出访北美,伴随这次旅行,他思想中的国家主义倾向更为明显,他亲身考察了美国的民主政治,坚定了梁启超培养国人现代国家思想的信念,而达成此目的,宣扬德国国家主义实在是最有效的途径。

国家有机体说和国家至上说,各侧重点不一样。前者从世界范围内理解国家,强调国家乃一整体,它的最终的目的是对外的,想借以提高本国家在世界群体中的位置,可以说,进化论的“优胜列汰”观是其理论前提,故列文森曾正确地指出:“竞争的观念是国家主义的本质。”(注:[美]约瑟夫·阿·列文森著,刘伟等译《梁启超与中国近代思想》,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148页。)而后者着意的是个人与国家二者之间关系的孰重孰轻,主要是对内的,国家至上导致相对忽视个人权利,行走在理论的刀锋上,一不小心就会失衡,使国家倒在血泊之中,法西斯主义的所作所为即是明证。梁启超针对中国的现实情境,“有选择地接受”了伯伦知理的国家主义思想,接受了国家有机体说,对国家至上说却有所保留,因为前者彻底否定文化主义天下观,有助于在中国形成一种现代国家观念,沉淀为坚固的民族国家认同,增强凝聚力,为在生死存亡关头对抗外来侵略铸就精神长城。

二、从“党报”到“国报”

1896年,梁启超从国家的意义上谈及报馆:“报馆愈多者,其国愈强。曰:惟通之故。”(注:梁启超:《论报馆有益于国事》、《嗜报之国民》,《梁启超全集》,第66页、第385页。)“通”显露出国家主义思想的征兆。他发现世界上文明国家的国民,“皆嗜读报纸”,美国最为突出,1898那一年,美国“六人中必有一人读报者也。”(注:梁启超:《论报馆有益于国事》、《嗜报之国民》,《梁启超全集》,第66页、第385页。)远远超过中国,报馆与嗜报国民数量的多寡,折射着国家的强弱。报刊的主要作用是“通”,“血脉不通则病,学术不通则陋”,国家不通则弱。“通”的背后是“群”的政治理念,天下欲大治,必“群”,“群”则必“上下相通”。人有五脏、六腑,通过血脉相通,国家和人一样是个有机体,由各个国民组成,若使无恙,就必得有相通之凭依,在梁启超看来,它就是报刊,当然,到后来还可以加上小说。

梁启超的《论报馆有益于国事》提到中国最早的报纸《邸报》,这份宋朝的报纸,其实根本够不上是真正的报纸,充其量只是“官报”(注:戈公振:《中国报纸进化之概观》,张静庐编《中国现代出版史料·丁编·上》,中华书局,1959,第10页。),其记载非常简单,无非是皇帝的诏令、臣子的奏章和官吏的任免,这种东西一直保持到清朝,名称改为《京报》。官报流通于京师,且局限在帝僚之间,没有多少公共性可言,谈不上“通”。1895年,强学会正式成立之前,《中外公报》先行出刊,任公担任编辑,其时,风气未开,不敢公开发行,更别说有人订阅,每天央请送“京报”的报童随报附送,还以薪金酬报送报人。甲午一战后,舆论和民智顿开,1896年,上海《时务报》在梁启超的主持下开始获得广泛影响,有人统计,它的销量“较之当时甚有影响力的《万国公报》发行数,还超过三倍多”,销行国内外,估计“拥有十万人以上的读者”(注:张朋园:《知识分子与近代中国的现代化》,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2年,第356页。),《时务报》成为综合性的大报纸,盛极一时,究其原因,乃是因为《时务报》是一份政治目标非常明确的报纸,为“维新”之喉舌,顺应了士林公意。

如果说《时务报》是“维新报”,1898年底于日本创刊的《清议报》则更像一份“党报”。《时务报》后期,康梁一派与汪康年、章太炎等在某些问题上,已经开始有了歧异趋向激烈(注:参见《章太炎先生自定年谱》:上海书店,1986年,光绪二十三条;和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03页。),《清议报》创刊的初衷,纯粹为康梁一党做舆论的宣传(注:关于《清议报》的创刊经过,参见冯自由:《革命逸史》,中华书局,1981年。),周围集中的大多是康有为的学生,当然实际上,梁启超在主编时,并没有完全禀承乃师意愿,相对来说还是很开放的,如前文所述,康梁矛盾的激化,就是始于日本这一时期。梁启超对《清议报》不完全满意。《<清议报>一百册祝词》的末尾说:“有一人之报,有一党之报,有一国之报……敢问《清议报》于此四者中,位置何等乎?曰:在党报与国报之间,今以何祝之?曰:祝其全脱离一党报之范围,而进入于一国报之范围。”(注:梁启超:《<清议报>一百册祝词并论报馆之责任及本馆之经历》,《全集》,第480页。)对应很明显,《京报》乃“一人之报”,为朝廷一家一姓之喉舌,《时务报》、《清议报》未能脱“党报”之藩篱,界于“党报”与“国报”之间,这些都不具备真正“报馆之资格”,真正的报馆是一国之报,当“通上下”,为万民所共嗜读。从“报馆愈多者,其国愈强。曰:惟通之故”的认识到生发出“国报”的概念,纯粹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因为正好是在1901底1902年初期,梁启超形成了国家主义思想,国家是个有意志、有理性的有机体,是国民的有机组合,必须要有报刊血脉为之相通。因此,以国家主义思想之有无作为标界,梁启超的报业实践可以厘分为两个阶段,《清议报》终结《新民丛报》创刊是个分水岭,前面是“党报”时期,后面则脱离了纯然的政治活动的窠臼,力图兴办“国报”,以满足其国家主义诉求。只有在“国报”时期,现代的公共文学领域才能形成,有了“国家”的巨大推动力,传统文学秩序才会发生产生结构性动。

三、新民、《新民丛报》

在梁启超看来,中国过去没有国民,只有“部民”,按照进化论的逻辑,由部民进化为国民,也就是从野蛮到文明的过程。二者之间的主要区分是,“部民”处于自然状态(野蛮状态),缺乏国家思想。梁从四个方面对国家思想加以说明:“一曰对于一身而知有国家,二曰对于朝廷而知有国家,三曰对于外族而知有国家,四曰对于世界而知有国家。”能否有国家思想,成了文明和野蛮的分界线。“国民”思想因梁启超的广泛宣传,成为当时的普遍概念,有史料佐证,孙宝萱在1907年日记中记载:“前闻荫亭言:我国今日为治,当区民为三等,最下曰齐民,稍优曰国民,最上曰公民……其有欲由齐民跻国民,由国民跻公民者,必其程度与夫资格日高,然后许之,如是则谋国者方有措手处。余以为然。”(注:孙宝萱:《忘山庐日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1106页。)从材料看出,20世纪初期,士林已经普遍认可“民”加以区分的提法,孙所说的“齐民”略同于“部民”,而“国民”的说法直接缘自梁启超。

新民,是一种使思想发生变化的行为,即由部民转变为国民的过程。梁启超把是否具有某种思想,看成与国家存亡攸关的决定性因素,由此引发出国民性的问题,构成20世纪一个重要的思想范型。从思想入手寻求救国之道,即林毓生所概括的“借思想文化解决问题”的思路(注:林毓生:《中国意识的危机》,贵州人民出版社,1988年。),最早提出这一思路的梁启超坚信:“思想者,事实之母也。欲建造何等之事实,必先养成何等之思想。”(注:梁启超:《国家思想变迁异同论》,《全集》,第455页。)值得注意的是,梁谈这番话,是在言及国家思想时说的。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思想启蒙一般被视为“立人”,即借助西方的人文主义培养“人”的意识,“个人主义”是其核心,人们忽视了启蒙的最原始意图,乃在于培养“国家思想”。20世纪前半个世纪,现代国家未曾确立,存亡之剑始终高悬,“国家思想”的培养始终应该成为启蒙的核心,梁启超正是这样强调的:“国家思想的缺乏,是中国积弱的根本原因。”

胡适说:“《新民说》是他(梁启超)一生中最大的贡献。”(注:转引自张朋园:《知识分子与近代中国的现代化》,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2年,第79页。)是很有道理的,因为新民说已经广泛渗透到中国的文化与思想界,“新民”说是一座桥梁,把国家主义同文化思想连接起来,进而对中国的文学产生深远的影响。梁启超东渡后已经放弃了完全的政治手段,走向了思想启蒙。在谈到伯伦知理国家主义的文章末尾,他标以附注:“此论与革命论、非革命论无涉,盖无论革命不革命,无论革命前革命后,皆必以统治秩序组成有机团体,为立国之基础。”(注:梁启超:《政治大家伯伦知理之学说》、《积弱之源于理想者》,《全集》,第1066页,第414页。)注意到这一点,是必要的,因为从《清议报》和《新民丛报》开始,不再是“党报”,而是谋建一国家的公共媒体,具体到文学上,也不能简单地把《新民丛报》和《新小说》的文学空间看成立宪派文学、保皇派文学或者改良派文学,而是开创了一个全新的公共的“中国文学”空间。

1902年正月《新民丛报》创刊,《本报告白》一栏表明了办刊主旨,称:“本报取大学新民之意,以为欲维新吾国,先维新吾民,中国所以不振由于国民公德缺乏,智慧不开,故本报专对此病而药治之。”“本报以教育为主脑,以政论为附从,但今日世界所趋重在国家主义之教育,故于政治亦不得不详,惟所论务在养吾人国家思想。”无疑,国家主义教育是《新民丛报》“新民”的趋重。国家思想,对内而言,务必使国民自觉到自己乃国家之一成员,“国家之主人为谁,即一国之民是也。”(注:梁启超:《政治大家伯伦知理之学说》、《积弱之源于理想者》,《全集》,第1066页,第414页。)梁启超对“国家至上”说有保留,而注重培养国民的自我主体意识。国民自我意识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身份认同,“我”归属于国家这一共同体,“我”对国家共同体充满感情。对外而言,务必自觉为一个整体,与其他国家相抗衡竞争,“我”对本国家当尽我的职责和义务。前者是谋建国民个人主体,后者则是谋建国家主体,这一双重主体建构,在现代化历程中,应该是平行的目标,但是在梁启超那里,二者是目的和手段的关系,对外的现代民族国家的主体建构以现代个人主体建构为前提和基础。因此,如何“新民”的问题,就转化为如何来最有效地建构国民的主体意识。

当然,最简单的手段就是政治宣传,当时的新型媒体中,泛滥着大量政论性文章,被称之为“论说”。梁启超“笔端常带感情”,是写“论说”的一把好手,但这绝对不是确立国民主体的最有效手段,国民的自我认同,不仅是一种理性选择,它关乎感情、情绪和意志,甚至潜意识里的非理性冲动,说到底,它首先是一种自我想象,想象自己同外在世界的关系。而认识世界的方式有认知的和想象的两种,前者是抽象的、理性的,后者是具体的,包括非理性的一面。想象主动性更强,不能完全依靠灌输,灌输只能在认知上施以很有限的影响,要从内心里确立起某种不可质疑的自我认同,最好采用神圣的或者艺术的方式,且覆盖面要大,如此说来,宗教和文学最合适。佛教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被广泛关注,像章太炎、梁启超、苏曼殊等都有过“佛教救国”的想法,不是偶然的事。不过,自19世纪以来,科学潮流沛然莫之能御,宗教的利用价值大打折扣,于是,文学以国家的名义登上前台,乃是历史与逻辑的必然。

四、《新小说》

现在公认的最早的文学期刊是1872年9月由上海申报馆出版的《瀛寰琐记》,共出廿八期(注:张静庐编《中国现代出版史料·丁编·下》,中华书局,1959,第576、第13页。),1870年代大约还有四五种,但影响很小,且游戏之作甚多,杂乱无章,无一以贯之之思想,“上焉者为斗方名士,自矜风雅之场,下焉者则以提倡嫖赌为事,腐气满纸,不堪入目。”(注:张静庐编《中国现代出版史料·丁编·下》,中华书局,1959,第576、第13页。)1902年10月15日,《新小说》创刊,局面为之一新。《新小说》自《新民丛报》脱胎而出,前者在新民社内附带发行,目标均以“新民”为诉求,自述其宗旨为“专在借小说家言以发起国民政治思想”,足见二者之间血脉相连,都是国家主义催生的刊物。作为国家主义的文学媒体,《新小说》在“发起国民政治思想”方面,乏善可陈,但是在运行机制、创作、文学观念等方面为中国现代文学垦殖出一片新天地。

梁启超“国家主义”的非政治性取向,决定了《新小说》不是庸俗的政治文学刊物,“国家有机体”学说旨在培养国民的国家思想,而不是灌输一种具体的政治观点,比方说“立宪”“保皇”“革命”“改良”等,这是梁启超不同于康有为的地方,也是成就他中国文化思想史上不朽位置的主要原因。国家思想是一个弹性限度很大的概念,再加上编者自觉其为文学刊物,在内容安排上,自然不能无视文学的标准。因此《新小说》总体上呈现出以下特征:一、政治上超越一派一党之主张。既刊登《洪水祸》这样反对革命流血的小说,也刊登《东欧女豪杰》之类宣扬“铁血”式的无政府主义小说,更有《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这样政治主张不够鲜明的小说。(后者刊载时被列入“政治小说”栏目,说明这里的“政治”概念,是超越一般“政治”的,而是就国家思想而言的。)二、作者不拘泥于小圈子,积极刊登外来稿件。《新小说》有一帮子“同人”,如狄楚卿(平子)、周奎(雨尘子)、谈虎客、蒋观云、罗普等,也接收外来投稿,如吴趼人、金松岑(爱自由者,为《孽海花》的发起创作人)等人的作品,尤其是周桂笙(上海知新主人)大量的侦探小说在《新小说》上发表。

《新小说》为中国现代文学培养了第一批文学活动家、作家和读者,开拓了晚清小说繁荣的局面,几乎可以在文学史上把1902年——1911年称为“新小说”时期。该刊物第二年由横滨迁至上海,杂志同人,原来因为变法失败东渡,现在时局有所缓和,也陆续回国,从而对上海文学施以直接影响。晚清四大小说杂志中的其他三个,《绣像小说》(李伯元主编,1903年)、《月月小说》(吴趼人主编,1906年)和《小说林》(徐念慈、曾朴合编,1907年),都是在《新小说》的影响下创刊的,其主编、主笔与作者和《新小说》有直接或间接的人事关联(注:参见包天笑:《钏影楼回忆录》,(香港)大华出版社,1971年。)。更为重要的是,梁启超在《新小说》上发表的《论小说与群治的关系》,所表现的对小说的看法,被普遍认可,其他人的观点无出其藩篱。当时最著名的小说理论家,狄平子、天缪生(王无生)、徐念慈、吴趼人、李伯元等,都对梁的观点作过发挥和补充。再次,从第一年第七号开始至第二年第十二号止刊载的“小说丛话”,第一次用新型小说理论去评价古典小说,努力开掘传统文学资源,也是值得注意的。

当然,《新小说》的最大意义还在于构建“中国文学”的某种努力,这一直为研究者所忽视。1902年《新民丛报》第14号(光绪28年7月15日)为“中国唯一之文学报”《新小说》刊登广告,正是这则不太起眼的广告,首先打出了“中国文学”的旗号。广告中的第二则条例为:“本报所登载各篇,译著各半,但一切精心结撰,务求不损中国文学之名誉。”文学为国家想像提供丰富的符号,反映民族国家的精神,意味着文学与一个有着地域边界的国家联系起来。中国面对众多国家,在他者面前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国家,同样,文学面对众多国家的文学时,也将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国家的文学——“中国文学”。可以肯定地说,在现代国家观念未曾确立之前,在文学未曾受到西方影响成为一个整体门类之前,“中国文学”概念就不可能产生。我们现在翻阅成十上百种“文学史”著作,呈现在面前的是一段清晰的、线形的,甚至是朝一个既定方向发展的文学史,仿佛文学场景原来就是这样的——有秩序,有目的。中国早先并没有现在这种被称为“文学”的东西,更无“史”可言。有了“中国文学”意识以后,才促使文学史家去溯源、钩沉、梳理,加以描述,让沉睡的诗性大地呈现出它的意义。“中国文学史”在时间的序列中,被塑造成一个完整、统一的形象以后,这种叙述上的完整和统一,也渗透到意识形态和学术制度的层面”(注:戴燕:《文学史的权力》,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前言第8页。),久而久之,“它是这样的”沉淀为集体记忆,而“它之所以成为这样”的过程却被忽略了,从而先天地具有合法性。如果我们把“定论”和“成见”用括号暂时括起来,进行还原后,将会发现被长期遮蔽的“真实”:“中国文学”,是在“国家”的框架中被建构的。

在国家主义诉求下,借镜西方文学,使文学从经学和史学话语中解放出来,逐步走向美学话语,这是梁的第一步工作,正像国家有机体的形成,需要培养国民个体的国家思想一样,文学也是一个有机体,整体的文学革命,是通过单个文类的革命来完成的。1898年梁启超在《汗漫录》同时提出“诗界革命”和“文界革命”,1902年,提出小说界革命,梁启超一方面寻求建立一种全新的“文学”,另一方面,用新的眼光重新发掘过去文学资源,让传统资源参与“中国文学”构建。

体现国家主义思想最重要的文章《少年中国说》(1900年)中,梁启超对日本和欧西人称“我”为老大帝国,强烈不满,在进化论盛行的时代,“老大”意味着衰败和被淘汰。积弱积贫的时候,他者的态度和意识,最能激发新的自我意识,“支那”和“老大”等来自他国的称呼,身怀忧患的知识分子,能从中读出某种歧视、侮辱,留心一下《清议报》的自我指称,会发现非常混乱,“支那”“中国”“黄种”“大汉”混杂,从《少年中国说》以后,几乎全部统一为“中国”。从“中华帝国”到“支那”到“中国”,这是一种经过痛苦否定后的自我张扬,可不可以把从中华文化到中国文学看成是这一过程的连锁反映呢?《新小说》第七号开始的“小说丛话”,对古典小说用新的眼光进行重新评价,确认了中国文学是从古至今逐步进化的。“自宋以后,实为祖国文学之大进化,何以故,俗语文学大发达故。”(注:饮冰:《小说丛话》,《新小说》,第7号。)最明显不过,“中国文学”是一个历时性的概念,同时值得注意,此处“祖国文学”代替了“中国文学”,蕴涵着对“自家文学”强烈认同的信心与自豪。信心来自“竞争”和“比较”,早先的国家主义强调内在有机体的凝聚力,而在“小说丛话”中,我们看到的是对外的抗争情绪,某种极度自卑后产生的张扬。曼殊承认祖国的政治法律多不如人,但文学并不在彼族之下(注:曼殊:《小说丛话》,《新小说》,第11号。)。侠人甚至宣称:“吾祖国之文学在五洲万国中真可以自豪也。”(注:侠人:《小说丛话》,《新小说》,第2年第1号。)

《新小说》不是梁启超一个人的工作,而是一批关心小说的人,发表作品和互相交换意见的场域,在讨论梁启超的文学活动时,我们始终要注意“场”的存在。许多人不一定完全接受国家主义,但国家主义可能强化他们的现代国家思想,共同聚集在一个共同的刊物周围,形成大体一致的观念,进而引导一时之潮流。梁启超终生没有写过文学史,但是以他为中心的一批理论家互相激荡出了历时性的中国文学观,在当时和后来产生巨大影响。比方说,胡适的《白话文学史》的整体思路,甚至许多具体的观点,可以确认来自梁启超。中国人自己最早撰著文学史的是林传甲和黄人,时间分别是1904年和1905年,梁启超的“中国文学史”观念形成大约是在1902年前后,他们之间也许存在着某种联系。

收稿日期:2003-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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