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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外丹道之交融,内外丹虽有主次显隐的地位变化,但自隋唐至明清,直到近代,一直都有内外丹并存互补、相互交融的情形,如近代陈撄宁先生力倡“仙学”,同时也曾致力于外丹实践。内丹理论本从外丹理论脱胎而来,是以外丹语言讲内炼功夫的结果,所以内外丹存在着天然的联系,它们共用一套理论模型,说着同样的名词术语,再加上这些名词术语并非都是直抒其义地指代某种具体的事物,而是多用象征的手法,拟指无形无象的“元精”、“元气”等,其理论更是运用阴阳、五行、八卦等哲理语言,使其如云山雾海,令人神秘莫测,故使内外丹经混融难分,有时作者本就未加分别,而内外并存。
一、内外丹道共同的理论模型
《参同契》本是以易道黄老与外丹炉火相结合,形成系统的丹道理论,把炼丹的过程与天地造化、日月运行相比拟,以阴阳变化、阴阳交媾象征药物间的配伍和化学变化,故“修丹与天地造化同途”。《参同契》后来成为内丹学借以形成内丹理论的经典媒介,内丹学家以《参同契》为根本经典,故《参同契》的炼丹理论也就成为内外丹共同的理论模型。陶植《还金术》曰:“古之人所以假《易》象而为经者,谓至道与天地配。……此乃明乎剖一气以法天象地,自有合于无为者矣,岂假他物而成之乎!”(注:《云笈七签》卷七十,蒋力生等校注本,第428页。)“至道与天地配”,这是内丹学从《参同契》中抽取的丹道理论,但否定了《参同契》中的外丹术成份。《崔公入药镜注解》“序”曰:“外则穷天地施化之理,内则明身心运用之机。”(注:《道藏气功要集》,洪丕谟编,上海书店1991年版(下同),第75页。)《中和集》曰:“人身与天地造化无有不同处”(注:《道藏气功要集》,第471页。),天人合一,以炼丹效法天地阴阳造化,这是内外丹共同的理论模型。
唐张九垓在其外丹经《金砂灵砂论》中谓:“圣人法象天地,辨别阴阳外合,造化以成还丹”,“还丹者,取阴阳之髓,法天地造化之功,水火相济,自无入有,以成其形。”(注:《道藏》洞神部众术类,第586册。)外丹以阴阳和合为还丹之耍,而阴阳交媾也是内丹还丹之根本,阴阳理论为内外丹提供了共同的理论模型。《先天金丹大道玄奥口诀》曰:“知人之一身凡精神消长气血盈虚,无一不与天地并其阴阳造化。”(注:《道藏气功要集》,第873页。)内丹学的宗旨是返本还源,与虚无之道合为一体,而人体内精气运行的规律与天地造化的规律是一样的,内丹修炼的关键也是在于阴阳交媾。《吕纯阳真人沁园春丹词注解》云:“身中之天地交坎离合,二气氤氲,结成一滴露珠而飞落丹田中”,“天机将至,人能动吾之机以应之,则天人合发,内外相符,结而为丹矣。”(注:《道藏气功要集》,第82、84页。)阴阳交媾而成丹,是内外丹共同的炼丹原理,正如《道枢卷之十二·玉壶篇》所云:“明五行,辨气候,寒暑相交,阴阳互用,阴得阳而成熟,阳得阴而起伏,此还丹之要旨也。”(注:《道藏气功要集》,第1653页。)
外丹以鼎炉像天地,以火候像日月,在炉鼎中模拟天地万物的运行变化,而人之一身亦可像天地万物,此亦一种共同的理论模型。《三元延寿参赞书卷之一·人说》有云:“天地之间人为贵,然囿于形而莫知其所以贵也。头圆象天,足方象地,目象日月,毛发肉骨象山林上石。呼为风,呵为露,喜而景星庆云,怒而震霆迅雷,血液流润而江河淮海。至于四肢之四时,五脏之五行,六腑之六律,若是者,吾身天地同流也,岂不贵乎?”(注:《道藏气功要集》,第1308页。)人身是一小天地,天地万物在人身中皆可找到相应的类比,而内丹的修炼与天地造化自有统一的原理可寻,这些都是内外丹共同的理论思维模式。
从内外丹修炼的目标上看,它们也有共同的思维模式,炼丹士们炼丹并不是从事于一种科学研究,而是要炼制使人长生不死的金丹大药、不死之药。这种寻不死之药以成神仙的思维方式为内丹学所继承,如果说外丹是以人体外的金石、丹砂等为原料炼制“金丹”(外丹),那么内丹不过是在人体内以自身固有的精气神为药物,炼成不死而仙的“神丹”(内丹)罢了。《云笈七签》卷十三《太清中黄真经》谓:“是知食胎气,饮灵元,不死之道,返童还年。”(注:《云笈七签》,蒋力生等校注,华夏出版社1996年版(下同),第74页。)《养性延命录》谓:“淡然无为,神气自满,以为不死之药。”(注:《云笈七签》,第180页。)此即是以“胎气”、“神气”等为“不死之药”,由此可见以内丹为不死之药的过渡,内外丹只不过是对不死之药有不同的理解而已。
二、外丹术语的内丹化
《上阳子金丹大要》“序”曰:“金丹之妙在乎三大要,一曰鼎器,二曰药物,三日火候。”(注:《道藏气功要集》,第1841页。)鼎器、药物、火候本为外丹烧炼的三要素,其语义原指外丹,鼎器是炼丹的仪器设备,药物是炼丹的原料,火候是对药物发生化学反应时的温度控制。内丹既然是在人体内模拟炼丹的过程,自亦需要类似的条件,故亦以鼎器、药物、火候为炼内丹之“三大要”。《太玄朗然子进道诗》有诗句曰:“阴气若消终未死,阳精如在自然安。身中每运无穷药,鼎内常烧续命丹。”(注:《道藏气功要集》,第826页。)《明道篇》“序”曰:“易之道初无怪异,要在至心诚意,格物致知,去人欲之私,存天理之公,自然见心中无限药材,身中无限火符,药愈探而不穷,火愈炼而不息矣。”又云:“大药元无斤两,谁知愈采无穷……真火本来无候,休拘日月时年。”(注:《道藏气功要集》,第834、838页。)像这种以鼎炉、药物、火候三要素言内丹之修炼者,在内丹学文献中比比皆是。把人体内修炼的过程及精气神的变化与炼丹类比,所有的炼外丹的术语皆可借用而作内丹化的解释,外丹名词变成内丹名词,反过来还可以内丹名词解释外丹名词,这也是内外丹道交融过程重要的现象。
要将外丹名词用于表示内丹,其根本的方法就是取其象征的、抽象的意义而舍其实际的、具体的意义。如《紫阳真人悟真篇注疏》谓:“铅中取银,朱里抽汞,皆是假借外物以寓阴阳互用之理。”(注:《道藏气功要集》,第132页。)《启真集》谓:“道本无形,喻以为龙虎;道本无名,比之为铅汞。”(注:《道藏气功要集》,第452页。)铅汞等本是具体地指炼丹中的物质材料,但内丹学皆以其象征“阴阳互用之理”,再把这种阴阳之理用于人体之内进行具体的解释,于是铅汞等又成了内丹学的专用名词。又如《大还丹契秘图》云:“大还丹者,乃日之魂,月之魄,二曙精气之所致也。”,“言白金黄牙者……是乾坤媾精,太玄流液,感气而成。且如人之有身,皆因父母传气而生,非肉所化。至药亦然,坎男离女,情性相依,结气而成,白金黄牙,为天地之先。”(注:《云笈七签》卷七十二,第439页。)将外丹术中具体的物质材料解释为无形的精气,这种方法可说是“得意忘言”的方法,如同玄学家用之于建立玄学体系一样,内丹家也用这种方法建立内丹学体系。张伯端《读周易参同契》即云:“本立言以明象,既得象以忘言;犹设象以指意,悟真意则象捐。达者惟简惟易,迷者愈惑愈繁,故修真之士读参同契者,不在泥象执文。”(注:《道藏气功要集》,第155页。)如果“泥象执文”,把《参同契》中具体有关炼外丹的内容都解释成内丹,则难免有说不通的地方;如果仅取《参同契》中的丹道原理,用于建构内丹学理论,则自可得心应手。张伯端读《参同契》的方法,也就是内丹学移植外丹术语的方法。以下我们举一些实际的例子,来证实这一点。
最突出的例子就是“铅汞”这一概念,“铅汞论”后来成为外丹术的基本理论,因为铅汞变化最易解释为“阴阳互用之理”,富有神秘的因素,内丹学正是看中了这一点,而在其象征意义上作文章,把铅汞演变成内丹学重要的术语和理论。彭晓《还丹内象金钥匙》对“黑铅”进行了本元论的形上解释:“夫黑铅水虎者,是天地妙化之根,无质而有气也。乃玄妙真一之精,为天地之母,阴阳之根,日月之宗,水火之本,五行之祖”,“黑铅者非是常物,是玄天神水,生于天地之先,作众物之母,此真一之精元,是天地之根。”黑铅出银被炼丹家视为神奇的现象,由此对黑铅生发了一些大胆而奇妙的想象,使之成为一种天地万物的本元之物,到了内丹家那里正好就取其本元义而舍掉了其原本所包含的具体物质材料方面的意义。与黑铅出银类似,丹砂出汞也被视作神奇,对之进行抽象化的理解,如《大还丹契秘图》云:“汞者,洪元之光,万物之宗也;汞宗者,赤龙也;赤龙者,即丹砂也。非凡丹砖,乃太玄流液,二千一百六十年元气所成,号曰虚无真丹也。”(注:《云笈七签》卷七十二,第445页。)“铅汞”成为内丹学的重要术语,是因为铅汞中寓有神奇的变化,将这种变化上升到本元论的高度,就脱离了铅汞原有的具体的化学变化的意义,而成为阴阳造化的象征性概念。
对此,《钟吕传道集》有自觉的认识,《钟吕传道集》先解释铅汞在外丹方面原有的意义:“抱天一之质而为五金之首者,黑铅也。铅以生银,铅乃银之母。感太阳之气而为众石之首者,朱砂也。砂以生汞,汞乃砂之子。难取者铅中之银,砂中之汞。铅汞若相合,锻炼自成至宝。此铅汞之理见之于外者如此。”(注:徐兆仁编:《全真秘要》,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24页。)看来,内丹家对外丹中铅汞的变化特性是熟悉的,正是看中了铅汞这种特殊的性能,故取以表达人体内的生理变化:“若以内事言之,……肾水之中,伏藏受胎之初父母之真气,真气隐于人之内肾,所谓铅者,此也。肾中生气,气中真一之水名曰真虎,所谓铅中银者,此也。肾气传肝气,肝气传心气,心气太极而生液,液中有正阳之气。所谓朱砂者,心液也。汞者,心液中正阳之气。”(注:徐兆仁编:《全真秘要》,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24页。)用的是铅汞之名,而其意义则完全是内丹的,与外丹中的铅汞物质没有任何联系,而只是取其象征义。
但这一转变过程也被内丹家所混淆,因外丹术以铅汞为主要药物,故多有铅汞之论,内丹家即以铅汞本来即是指内丹,反以铅汞之内丹义解其外丹义。《了明篇》之“解迷歌”曰:“看尽仙经千万卷,分明只说汞和铅。欲要真精无漏泄,须尽灵台如朗月。……奉劝世人须发志,人人有分作神仙。”(注:《道藏气功要集》,第829页。)《道枢卷之十四·心镜篇》曰:“古先至人惟论铅汞,而未尝及四黄八石也。夫铅汞者,用之于五行,成之于四象,乃阴阳元气感通自然之道也。”(注:《道藏气功要集》,第1661页。)看到丹经多有铅汞之论,而以内丹观念解释之,其实铅汞原本属于外丹术语,内丹学家反客为主,反以内丹观念解释外丹,这是内丹学中一种常见的现象,前述《参同契》之成为内丹学经典,亦属此类。
铅汞在内丹学中与阴阳、龙虎等相配,真铅真汞相交媾,通过阴阳交媾以成内丹,此一法又叫坎离交媾、龙虎交媾等,是内丹学的重要内容之一。如《大丹直指》曰:“龙是心液上正阳之气,制之不上出,若见肾气自然相合;虎是肾气中真一之水,制之不下走,若见心液自然相交,龙虎交媾得一粒如黍米形,此一法号曰龙虎交媾。”(注:《道藏气功要集》,第366页。)
我们再来看“火候”的问题。外丹术中药物的变化关键取决于炉火中温度的控制,因为化学变化与温度的高低有直接的关系。又在炼丹中炉鼎中的空气环境也很重要,因为很多反应取决于氧气的含量,如氧化汞的制备就需要换新鲜空气,存在着类似于“呼吸吐纳”的过程。(注:参看孟乃昌:《周易参同契考辩》,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146页。)与此类似,炼内丹能否成功,也取决于意念和呼吸的正确调配,意念如火,呼吸如风,意念太紧则太燥,容易“烧丹”;意念太松则太滥,容易“冷丹”。丹经常言“圣人传药不传火,从来火候少人知”,火候的掌握是一种实践的技艺,非常微妙,不是通过理论研究所能掌握的。
《金丹大成集》有一段论述火候问题颇精:“其采药之初也,动乾坤之橐龠,取坎离之刀圭,凝神聚气,调匀鼻息,呼吸应手,迨夫神气之入乎其根也。闭极则失于急,纵放则失于荡,惟使其丝丝续续,勿令间断矣。然后神久自凝,息久自定。其运火之功也,一刚一柔,一文一武,进寸而退尺,前短而后长,分宾主而立君臣,使其阴符阳火进退之得其宜也。火数太燥则汞上飞矣,水铢太滥则铅下消矣,惟使其斤两调匀,法度准确,无进火退符之昧。”(注:《道藏气功要集》,第552页。)这段话就是用炼丹的语言讲述内丹修炼的火候,因火候问题本来就很难讲,而外丹烧炼中的火候正好可以拿来类比,作一种象征性的描述。
内丹的火候也是一种比喻,当然与外丹的炉火不同,《抱一子三峰老人丹诀》对内外丹之火进行了统一的论述:“先要识炼丹之火有三等,分于内外两火。外火者,有形有象,可炼五金造化五谷,滋养人物,此火非能炼丹,炼丹之火,其在内。内火者,无形无象,发之有焰,籍五谷之气即生真火。以精为民火,气为臣火,心为君火。”(注:《道藏气功要集》,第884页。)外火是指外丹之炉火,此火非炼内丹之火,炼内丹是用内火,内火指精气神的调配运用。
与火候相关的一种重要范畴是“水火”,内丹学重视水火既济,因人之意识容易向外驰奔,如火之上炎;人之精气容易向下流失,如水之下流。炼内丹就是要逆转这一常规的过程,而使心火下降与肾水相会,水火既济,而结成内丹。《道枢卷之七·水火篇》云:“学者于是当明水火既济之法。夫火在心,为性者也;水在肾,为命者也,二者实相须以济焉。肾之水非心之火养之则不能上升矣,心之火非肾之水藏之则不能下降矣。”(注:《道藏气功要集》,第1630页。)《道枢卷之三十一·九仙篇》云:“水火者,古先圣人之大药也,不在于外而在吾身焉。心火也,应于离;肾水也,应于坎,故造金丹者,须凭龙虎水火者也。”(注:《道藏气功要集》,第1750页。)《道枢卷之三十五·众妙篇》云:“心之火下降,肾之水上升,水火既济,则内丹成矣。”(注:《道藏气功要集》,第1780页。)
在内丹学中处处可见到以外丹的思维语言来讲内丹的原理,因为两者之间确实可有相通之处,加上道教中人,炼外丹者也多同时炼内丹,将两者交融自是顺理成章之事。即使后来内丹学家不再炼外丹了,也仍然保留着外丹的思维方式。从外丹术语的内丹化的方式来看,大致是将外丹术语从具体的物质材料方面的意义抽象为一种普遍化钓象征,再取其象征用于内丹作相应的解释,成为内丹的专有名词。在内丹学兴盛之后,也可反客为主,将外丹经典中的外丹术语解释为内丹意义,从而变外丹经典成为内丹经典。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内外丹在两者交融中有不同的地位,为此我们须考察内外丹道交融中的历史变化及其类型。
三、内外丹交融关系的类型
在道教史上,内外丹长期并存,即使在同一时期,不同的炼丹家对内外丹的关系也会有不同的看法,因而我们很难说在某一历史时期内外丹的关系呈现出某种统一的价值判断。不过从大的历史趋势而论,内外丹总体上呈现出一种交替趋势,即由外丹占主流地位逐渐演变成内丹占主流地位。大致说来,隋唐以前外丹成仙是主流,各种内修方术是外丹的辅助;隋唐时期是内外丹并存发展的时期,外丹臻于极盛,内丹也得到发展,此时丹家多是内外双修,有主内丹为重者,有主外丹为重者,有内外并重者;唐宋之际内丹开始兴起,外丹则渐衰微,宋元以来内丹逐渐取代外丹的主流地位。不过,即使在内丹学南北宗兴起以后,虽有以内丹批判外丹者,但外丹并未绝迹,内丹家仍在一定程度上给予外丹某种地位,甚至仍有主外丹为重要者。所以从历史上看,虽有主流地位的变迁,但总是有特例的存在,故内外丹之关系只可以主次潜显论,不可以有无论。
从内外丹交融的关系来看,可有三种类型:1、外丹为主论;2、内外双修论;3、内丹为主论。不过,这里虽分列出三种类型,但其中又互有含摄,不可截然分开,有的表面上讲内外双修,推重外丹,但其“外丹”实是高级内丹,在语言形式与实质内容之间,可以有较大的距离,故不可据表面文字以断其主张也。
1.外丹为主论
在内丹形成以前,外丹服食以成仙是道教主流,各种修炼方术是外丹成仙的辅助,此点由《抱朴子内篇》可以看得很清楚,葛洪说:“余考览养性之书,鸠集久视之方,曾所披涉篇卷,以千计矣,莫不皆以还丹金液为大要焉。然则此二事,盖仙道之极也。”可见葛洪所读“养性”、“久视”之书,以外丹经典为其主流,以外丹服食为成仙之极致。葛洪的这种主张,在很长的历史时期一直是道教炼养学说的主流,从魏晋迄隋唐,外丹的理论和实践都在不断发展,并酝酿出唐代外丹的极盛时代。由方术与外丹的合流,加上方术本身的系统化整合,逐渐演化出内丹术,内丹产生以后,最开始是附于外丹,其理论与术语,都多从外丹学习而来。故最初还是以外丹为主,内丹成为外丹的辅助。
一个极其流行的观点是,内丹只能延年益寿,是一种养生方法,但只有外丹才能使人化形成仙,含形升举。因早期道教多追求肉体飞仙,而外丹最容易与形体的变化联系起来,欲使肉体成仙不死,一般内在的精气神的修炼很难把整个身体都化成无形,道教炼丹士们相信,只有外丹之金丹大药可以达到这一目标,而道书中也常有此种神化外丹功效的传说,以为某些炼丹道士的确由服食外丹而肉体升天,长生不死,甚至有拔宅飞升、鸡犬升天之诡说。
《云笈七签》卷六十三《玄辨九君辨金虎铅汞造鼎入金秘真肘后方上篇》称:“且如内修得一者,阴丹气也,气能存生。外修得一者阳丹,丹成服饵,功能内固性命,外化五金。”,卷六十四《王屋真人中授阴丹秘诀灵篇》亦云:“夫阳丹可以上升,阴丹可以驻寿。阳丹者,还丹也;阴丹者,还精之术也。”(注:《云笈七签》,第383页、392页。)早期道教多以“阴丹”与“阳丹”对谈,阳丹指外丹,阴丹与内丹相近,上两段皆主张内外配合,阴丹、阳丹双修,但阳丹的地位显然要高于阴丹。内丹名称通用以后,关于内丹可以延年,外丹可以升举的说法,在道经中亦颇为习见。如《修真十书杂著捷经卷之十八·外丹内丹论》云:“气象于天地,变通于阴阳,阳龙阴虎木液金精二气交合而成者,谓之外丹。含和炼藏,吐故纳新,上入泥丸,下注丹田,中朝绛宫,此乃谓之内丹。内丹可以延年,外丹可以升举,学道者宜勉之。”(注:《道藏气功要集》,第607页。)在一些外丹典籍中推重外丹者更为习见,如宋代《灵砂大丹秘诀》犹称:“内丹可延年益寿,外丹可羽化飞升。”(注:转引自盂乃昌:《周易参同契考辩》,第272页。)
在以外丹为主的类型中,内丹的作用也可有所不同,如果认为仅有外丹也足以飞仙,那么内丹就是可有可无的了。但后来外丹服食在实践中遇到了许多困难,外丹不但未能使人升举成仙,反使人中毒丧命,所以就迫使外丹派有所反省,寻找新的说法来弥补漏洞。于是内丹的地位开始上升,有一种理论认为内丹是服食外丹的前提,内外丹必须双修,服食外丹之所以无效,盖因其无内丹之基础,这就意味着外丹为主思想向内外双修思想过渡。如《上洞心丹经诀》虽还是肯定“内丹可以延年,外丹可以升天”的传统观点,但也强调内外丹的配合,认为仅有其一,则不能达到升举的目的。此经有云:“盖内修者,阴丹也;外修者,阳丹也。阴丹就而命延,阳丹就而升腾,故修道之士,有内丹者可以延年,得外丹者可以升天,内丹成而外丹不应,外丹至而内丹不克者,皆未能升举。”(注:《道藏气功要集》,第1368页。)
还有一种情况是,表面上仍采用外丹为成仙之极致的说法,但已经置换了外丹的概念,其所言“外丹”实际上是指一种高级的内丹。如南宋《三极至命筌蹄》载:“大白牛车无上乘者,用雪山白牛外丹修仙之术也,所谓乾坤为鼎器,坎离为药物,七返九还,金液炼形者是也……此修仙之极致也。”此以“外丹”为“修仙之极致”,但其“外丹”实指一种高级“内丹”:“金液大还外丹是为大白牛车无上乘之术也。……金液大还外丹虽假外药,即非金银草木滓质之物,止是太极未判之前先天一气耳。”(注:《道藏气功要集》,第846、847页。)从这里可以看出,传统的观念一直保持着一种影响力,即使后来内丹已占主流了,仍不知不觉中采用了传统的表达形式,只不过其实质内容已经不是原来的意义了。以“外丹”为一种高级内丹,指采先天一气于人体之外而成内丹,在陈致虚的《金丹大要》中也可见用(注:陈致虚之说,见后面“内外双修论”一小节。),因内丹本就喜用外丹术语,最后连“外丹”一词也拿过来用,也算是彻底了。
虽然外丹为主论者代有其人,但总体上看,外丹的重要性随着内丹的兴起在逐渐衰减,而内丹的重要性则在逐渐上升。从外丹为主论到内外双修论,再到内丹为主论,可说反映这种历史整体趋势。
2.内外双修论
《云笈七签》卷九十三《神仙可学论》论“远于仙道者有七”,其一是:“闻大丹可以羽化,服食可以延龄,遂汲汲于炉火,孜孜于草木,财屡空于八石,药难效于三关。不知金液待诀于灵人,芝英必资于道气。”(注:《云笈七签》,第564页。)这段话体现了一种由外丹为主论演变为内外双修论的趋势,它指出了外丹的困难所在:费财且致效甚难,而且外丹之效有待于内丹之修养,虽未反对外丹,但内丹的地位加强了,可说是一种“内外双修论”。内外相配套,内外丹并举而实行内外双修,这在隋唐时代可说是一种普遭的倾向。前引《上洞心丹经诀》:“内丹成而外丹不应,外丹至而内丹不克者,皆未能升举。”已可算是内外双修的观点。此经又云:“此服饵一转丹法,若非志慕长生,心无疑虑,内丹脑满,不可轻服……若常人不修内丹,脑髓虚耗不满,服此则骨精有损……内外双修,内丹与外丹相应,出神法皆在此矣。”(注:《道藏气功要集》,第1370页。)这里即明确地提出了“内外双修”,如此不但可以解释一般服食外丹失败的原因,给外丹理论找到新的方向,而且迎合了内丹兴起的趋势,使内外丹非仅不相矛盾,反而相得益彰,形成统一的体系。
在内外双修论中,外丹常常不再严格地指以金石矿物而炼成的化合物,也不一定是起“化形升举”的作用,而是向服食药饵或物质灵气方面发展,这样与内丹更容易配套,内外丹的作用平等并列。确实,如果外丹向治病之药或营养补品方向过渡,则外丹确实可以与内丹相配合,而不会过时了。如唐代《通幽诀》曰:“气能存生,内丹也;药能固形,外丹也。服饵、长生,莫过于内、外丹,日月之华气。”(注:转引自《周易参同契考辩》,第271页。)《道枢卷之十·华阳篇》曰:“内丹就则真气生矣,外丹成则凡骨健矣。”(注:《道藏气功要集》,第1642页。)值得注意的是,在《太上九要心印妙经》中“外丹”指“五谷之气”,这样外丹的意义就逐渐向内丹靠拢了:“其内丹不得外丹则不成,其外丹不得内丹则无主。内丹者,真一之气;外丹者五谷之气。”(注:《道藏气功要集》,第312页。)内、外丹都是“气”,但这里内丹为“真一之气”,外丹为“五谷之气”,显然内丹较外丹为高级。内外双修论不可能完全视内外为平等,总是略有偏重,其主流趋势是内丹的地位逐渐上升。外丹逐渐带有内丹的色彩,最后甚至根本就变成内丹的一种表述。
前文已举例说明以外丹为高级内丹的情况,在内外双修论中也有类似的情形,表面上看似主内外双修,实际上内外都是指内丹,“内丹”、“外丹”与内丹学中的“内药”、“外药”相对应,其实都是指“内丹”。陈致虚《上阳于金丹大要·上药卷之三》谓:“世人但知养生止于禁欲,殊不知一念若动,气随心散,精逐气忘(按:“忘”当作“亡”)。为此道者,当心体太虚,内外如一。”此所谓的“内外”指一身之内外,以先天真一之气为“外药”:“唯先天真一之气可炼,还丹乃自虚无中来。”以“外药”炼“外丹”,以“内药”炼“内丹”,虽主内外合一,实皆属于内丹。《上阳子金丹大要·妙用卷之五》载曰:“阳丹者即外丹也,即外药也。造化在二八炉中,不要半个时辰而生,立得成就,此即先天地真一之气,号曰真铅……大修行人采此真铅归于悬胎鼎内,点汞入室,是谓外丹也。阴丹者,即内丹也,即内药也。大修行人既得外丹入鼎,却行阴阳符火,运用抽添,以温养之。”(注:以上引文,分别见于《道藏气功要集》,第1853、1858页。)对外丹术语包括“外丹”这一概念本身进行内丹化的解释,是内丹学经典的显著的特征,由此则外丹之理论及其术语皆为内丹所继承,外丹就脱胎换骨,在内丹里面找到了新的生命。
3.内丹为主论
前所引南宋王庆升《三极至命筌蹄》及陈致虚《金丹大要》,实皆为主内丹论者,只不过借用了外丹的表述而已。外丹经历了唐代的极盛之后,其主流地位渐被内丹所取代,至内丹学南北宗兴起,内丹学以其成熟的理论形态渐渐成为道教神仙理论的中心。在主内丹论者中,可有两种情况,一是指斥外丹为旁门甚至邪术,只以内丹为修仙之正宗,对外丹经典完全进行内丹化的解释。二是以内丹为根本、为主流,外丹为次,为难行之法,甚至认为外丹本是“以内事为法”。很多内丹学家虽以内丹为主,但对外丹也未完全反对,只是认为外丹不是根本,且不容易成功。
晚唐五代发展起来的钟吕内丹派,对外丹已不再崇信,但也还未完全否定外丹。《道枢卷之三十八·会真篇》曰:“内丹者,真药也;外丹者,治疾而已。内丹之始,本乎二气交者也,其凝结在于丹田,变精为汞,汞变为砂,砂变为丹,于是真气自生。以气炼气,气合神聚,神聚而道成矣,岂外丹之可比乎?故吾之丹者,龙交虎合结为玄珠,火候无差而成大药者也。”(注:《道藏气功要集》,第1803页。)外丹的地位已明显不如内丹,外丹只是治疾而已,内丹才能成道。
内丹兴起以后,就必须对曾经盛行一时且历史悠久的外丹进行某种新的解释。《钟吕传道集》载:“广成子以心肾之间而有真气真水,气水之间而有真阴真阳,配合为大药,可比于金石之间,而隐至宝。乃于崆峒山中以内事为法而炼大丹。八石之中惟用朱砂,砂中取汞。五金之中惟用黑铅,铅中取银。汞比阳龙,银比阴虎。以心火如砂之红,肾水如铅之黑。年火随时,不失乾坤之策;月火抽添,自分文武之宜。卓三层之炉,各高九寸,外方内圆。取八方之气,应四时之候。金鼎之象,包藏铅汞,无异于肺液;硫磺为药,合和灵砂,可比于黄婆。三年小成,服之可绝百病。六年中成,服之自可延年。九年大成,服之而升举自如。”(注:徐兆仁编:《全真秘要》,第22页。)这里以外丹起源于内丹,是“以内事为法而炼大丹”,外丹炼制全是效法内丹修炼的结果,显然这是反客为主的说法,本来是内丹效法外丹,反说成是外丹效法内丹,这显示了内丹地位的加强,反过来以内丹观点解释外丹。在《钟吕传道集》中,对外丹还保持有限度的肯定,但内丹的地位远在外丹之上。《钟吕传道集》云:“外丹之理,出自广成子。以内事为法则,纵有成就,九年方毕。又况药材难得,到底只能升腾,不见超凡人圣而返十洲者矣。”(注:《全真秘要》,第23页。)外丹的“升腾”已不是最高的了,最高境界只有内丹才能达到。
由于外丹在道教史上的重要地位,道教中人即使是炼内丹,也总对外丹不能忘情,这促使内丹家必须对外丹作出种种有利于内丹的解释。在《玄宗直指万法同归》中有一段话,对外丹作出了极有意思的阐释,把外丹烧炼过程解释为同时是一种内丹的修炼,外丹是为配合内丹修炼服务的,其文曰:“问:世传置坛靖,立炉鼎,法象阴阳,锻炼世药,丹成服之,长生上升,果有是否?答云:还丹以身为炉,心为鼎,以无念为方,集虚为药,炼之以神火,济之以性水,混合于片时之间,使得服食之妙,久久如此,克定成仙。夫炼世凡药,损财耗力,上世帝王英杰,多为方士诳惑,万万无一成就。……至人置炉立鼎,外炼凡药,内炼心丹,法昼夜时刻,行文武抽添,假外炉火之功,制内心情之动,内心不怠,外火无差,内心若懈,外功已失,外守沪鼎,内运坎离,内丹者就,外药亦成,服之岂不飞升也。”(注:《正统道藏》,台湾新文丰版第40册,第348页。)对外丹的流弊,内丹家认识得很清楚,但历史上为什么还有那么多“至人”要炼外丹呢?原来他们只不过是“外炼凡药,内炼心丹”,是借外丹的形式修炼内丹。这里虽还承认“服食外丹”可飞升,但只是对于外丹悠久传统的一种让步,其实心目中已没有多少外丹的地位了,故此书又云:“内丹者,自己之元气也;外丹者,天地之元气也。然此之丹本无内外,自己元气即天地之元气,天地元气即自己之元气也。内外不可须臾离了,可离非道也。古仙恐世人止知内药,不明大道,强立内外之名,使世人知此而明彼也。后学往往以外丹为世药金石草木之属,岂能合本命元神之妙哉?(注:《正统道藏》,台湾新文丰版第40册,第357页。)外丹不过是“天地之元气”,而不是“金石草木之属”,其主内丹之倾向明矣。
内丹家碍于外丹的传统观念,况且内丹理论本从外丹脱胎而来,内外丹本有“斩不断,理还乱”的联系,故使内丹家总不肯彻底放弃外丹之说,而是对外丹或加以改造,或加以新的解释,或有限度地承认外丹的作用。《紫团丹经》曰:“自古神仙达士,皆因炼养金液还丹而成,恐泄天机,托名外丹,后学不知,只求外丹烧铅汞以望成仙,不亦远乎?”(注:《道藏气功要集》,第1362页。)内、外丹都可称为“金液还丹”,内丹家干脆以“外丹”为“托名”,原本就是炼内丹;这样历史悠久的炼丹传统就有了交代。又外丹可以取其拟说,解释为虚无之气,这样外丹也就统一到内丹上来了。《道枢卷之六·虚白问篇》云:“还丹者,反覆阴阳之气者也。”《道枢卷之十二·还金篇》云:“海蟾子曰:金丹者,天地之气宇宙之灵也,乾坤之祖日月之精也。”(注:《道藏气功要集》,第1622、1652页。)
张伯端《悟真篇》虽对外丹有所批判,谓“草木金银皆滓质”,但也承认“服金石草木之类,皆易遇而难成者”(注:徐兢等:《中国气功四大经典讲解》,浙江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309页。),白玉蟾亦谓:“外丹难炼而无成,内丹易炼而有成,所为阴丹阳丹者,即内丹也。丹者,心也;心者,神也。阳神谓之阳丹,阴神谓之阴丹,其实皆内丹也。”(注:《海琼白真人集》,《正统道藏》台湾艺文缩印本第55册,第44387页。)内丹学南宗对外丹也并未绝对摒弃,只不过是认为外丹难成,而内丹才是成道之要。本来阴丹、阳丹之说近于内丹、外丹之说,而白玉蟾将阴丹、阳丹均解释为内丹的形态,此亦可见内丹地位的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