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新闻从业者专业角色观念考察——从20世纪70年代至90年代，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年代论文,美国论文,业者论文,观念论文,角色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在美国人类学家R·林顿(R·Liton)看来，角色就是在任何特定场合作为文化构成的部分提供给行为者的一组规范。所以，在社会结构中每一个角色都有它一定的功能和相关的行为规范及模式。当然，新闻从业者这一社会专业角色也不会例外。但是，在现实生活中，社会赋予某种社会角色的规范和角色扮演者的实际表现常常存在差距，（注：《社会学》（第十版），戴维·波普诺著，李强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年，P98。）具体到新闻专业中，也就是从业者在新闻实践中所具有的专业角色观念和所扮演的专业角色之间可能存在复杂的关系。所以，考察美国新闻从业者如何看待并认同自己的角色，是了解新闻专业主义在新闻实践中发展状况的重要依据。正是因此，美国学者自1970年代开始，一直致力于对全美新闻从业者专业角色认同的实证研究，并且以十年为周期一直持续至今。
七十年代：中立者和参与者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作为对新闻煽情主义和商业主义批评的回应，美国新闻界开始确立专业主义。②也正是二十世纪上半叶，客观性报道原则渐趋成熟，并成为美国新闻从业者的道德哲学，从业者保持客观、中立的姿态成为这一专业理念的核心。然而，二战以后，受60年代美国学生运动精神的影响，关于新闻媒介在美国社会中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也就是美国新闻媒介的功能到底是什么③等问题上，产生了两种倾向。前一种倾向认为，新闻媒介的功能是作为公共传达器，联系资讯和大众。新闻由真实世界发生的事产生，记者只是社会发展的旁观者。新闻的责任就是遵循客观性原则，事实的准确性和传播可证实的信息。媒介从业者应该扮演相对比较中立的角色。（注：《美国新闻从业者的专业理念》詹士栋、史洛斯基和包曼，《大众传播的恒久话题》，E.E.Dennis,A.H.Ismach,D.M.Gillmor;滕淑芬译，台北：远流，民81。（传播馆；9）p226，p226，p227。）这种媒介角色体现的就是客观性的专业理念。后一种倾向则认为，记者在新闻报道中必须扮演某种程度的参与性的角色，记者不能期望有价值的资讯会自然流露出来，记者必须运用自己的见解，最重要的新闻才会显露出来。（注：《美国新闻从业者的专业理念》詹士栋、史洛斯基和包曼，《大众传播的恒久话题》，E.E.Dennis,A.H.Ismach,D.M.Gillmor;滕淑芬译，台北：远流，民81。（传播馆；9）p226，p226，p227。）
面对这样两种立场迥异的媒介角色，当时美国新闻界的从业者又是持怎样的观念呢？他们在实践中更倾向于哪种观点呢？正是带着这样的疑问，在上世纪七十年代，Johnstone等研究者首先开始了对全美新闻从业者新闻专业角色观念的调查。以当时社会上出现的上述两种媒介角色观为据，归纳出8种常被提及的媒介行为，让受访者对其重要程度进行评价，所涉及的这8种媒介行为是：
七十年代问卷中需要评价的媒介活动
1.调查政府声明
2.提供复杂问题新闻分析和解释
3.尽快将信息传达给大众
4.国家政策还在发展中，就提出讨论
5.当事实内容无法确认时，和故事保持距离
6.把精力放在大众感兴趣的新闻上
7.启发大众知识和文化兴趣
8.提供娱乐和消遣
列表中的第一，第二，第四，第七项代表的行为功能和具有社会参与责任的媒介的行为相一致。研究性的，分析性的，解释性报道描述了由记者的努力而不是依赖新闻源的媒介的特性。这些就是和参与性价值相一致的。另外，认可了媒介的参与性也就符合了媒介在政府决策发展中扮演角色，而强调新闻媒介的教育作用也就承认新闻记者的职业责任和在现在新闻内容中的判断力。
相比之下，第三，第五，第六和第八项代表了的媒介作用更符合今天自由主义的中立的媒介。尽可能使公众更快获得信息，说明记者的首要工作不是提供新闻背景或了解事实本质。强调报道的距离，信息的可证实性是客观主义新闻的本质，把新闻传播给尽可能多的公众是经典自由主义新闻理论的主旨。最后，强调新闻媒介的娱乐功能是立足于受众的需要而不是新闻从业人员的判断标准。凡是主张媒介此种作用的人显然是更为被动而不是积极参与。
经调查发现，更多地新闻业者支持参与性而不是中立的媒介角色。多于四分之三的样本赞成媒介看门狗角色。另外，多于61.3％的人认为媒介对复杂问题提供解释和分析非常重要。可见在新闻实践中的确存在这么两种角色观。但是，从样本中媒介的中立功能和参与性功能都得到支持的事实也显示，新闻业者中存在着把这两种观点结合起来的基本倾向。这就带来一个危险，即调查有可能首先把新闻工作者关于新闻媒介作用的认识模式化，然后分别贴上参与的和中立标签。
为了解决这个疑问，调查者对调查表进行了相关因子分析，最后发现的确可以被划分为两类不同的专业角色观念，即参与性的和中立性的。前一种专业观念包括调查政府声明、提供复杂的问题分析和解释、国家政策还在发展中就提出讨论等三种从业活动；后一种专业角色包含尽快将信息传达给大众、当事实内容无法确认时与故事保持距离、把精力放在大众感兴趣的新闻上和提供娱乐及消遣四项媒介行为。
无独有偶，库恩(B.C.Cohen)在研究公共事务记者时，就发现了他们对媒介角色也有两种观念，（注：B.C.Cohen"The Press and Foreign Policy",1963年(Princeton,N.J.Princeton,University Press),转引自《The News People——A Sociological Portrait of American Journalists and The Work》,John W.C.Johnstone,Edward J.Slawski,William W.Bowman,Illinois University,p116.）并在客观保持距离和个人介入之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注：《美国新闻从业者的专业理念》詹士栋、史洛斯基和包曼，《大众传播的恒久话题》，E.E.Dennis,A.H.Ismach,D.M.Gillmor;滕淑芬译，台北：远流，民81。（传播馆；9）p226，p226，p227。）
八十年代：对立者、解释者和信息传播者
进入80年代，美国新闻界藉揭发水门事件的出色表现而赢得的社会声望正在消退，美国大众开始对新闻从业者的专业角色大加质疑。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时代》周刊据当时的民意曾经做过如是的概括，“他们（记者）是粗鲁的，爱发难的，愤世嫉俗的，甚至是没有爱国心的”。（注：Time,December 12,1983,pp.76-93,转引自《The American Journalist——A Portrait of U.S News People and Their Work》,David H.Weaver and G.Cleveland Wilhoit,Indiana University,p112.）特别在1979至1981年间，美国新闻界对于伊朗人质事件大肆报道，这场基于卫星系统的全球化新闻传播对政治和外交施加了重大影响，公众甚至开始认为媒体在参与性角色的外衣下充当了恐怖主义的“帮凶”。在此种社会舆论下，就有必要考察一下颇受质疑的参与者角色在80年代新闻从业者的头脑中到底发展到了怎样的程度，80年代的美国新闻从业者又持有哪些不同的从业角色观呢？
美国学者Weaver和Wilhoit以70年代为基础，设计了80年代的问卷，其中特别增加了“政府的对立面(serve as adversary of government)”和“工商企业的对立面(serve as adversary of business)”两种新的媒介行为，以此来检视“参与者角色”在80年代的新闻从业者中到底发展到了怎样一个深广程度。在80年代研究者看来，如从业者真的具有的参与者角色观念，那么必然会呈现出和政府相对立的姿态。同时，为了保持研究的连续性和研究结果的可比性，其他问题完全照搬了70年代问卷的8个问题。
70年代80年代
1.调查政府声明 1.调查政府声明
2.提供复杂问题分析和解释
2.提供复杂问题分析和解释
3.尽快将信息传达给大众 3.尽快将信息传达给大众
4.国家政策还在发展中，就提出讨论
4.国家政策还在发展中，就提出讨论
5.当事实内容无法确认时，和故事保持距离 5.当事实内容无法确认时，和故事保持距离
6.把精力放在大众感兴趣的新闻上 6.把精力放在大众感兴趣的新闻上
7.启发大众知识和文化兴趣
7.启发大众知识和文化兴趣
8.提供娱乐和消遣
8.提供娱乐和消遣
—— 9.作为政府的对立者提供服务
——10.与工商企业等相对立的形象而提供服务
70年代、80年代问卷比照
调查结果差强人意。为检测参与者角色发展程度而新增的充满对立性的两个项目，只得到了很低的认同率。这让80年代的研究者对70年代得出的参与者专业角色产生怀疑。另外，他们认为从语义上分析，70年代参与者观念中具有的调查政府声明和讨论国家政策，自然是积极的而非被动的，但这种主动的姿态并不必然意味着参与国家政策的制订；同样，扮演中立者的记者尽快地向公众传递信息时，也不总是中立的，有时也可能掺杂记者主观倾向。凡此种种，都使得80年代的研究者决定放弃七十年代参与者和中立者的角色命名。
和十年前的研究步骤一样，Weaver和Wilhoit也对样本人回答进行因子分析。结果，新增的两项“政府的对立面”和“工商企业等相对立的形象而提供服务”自动聚集成对立者角色(adversary role)。“调查政府声明”，“对复杂问题提供分析”，“讨论国家政策”三项实践活动构成了从业者的解释者/调查者角色观念(interpretive/investigative role)。“尽快将信息传递给大众”、“把精力放在大众感兴趣的新闻上”两项自动聚集起来构成信息传播者角色(information dissemination role)。这样八十年代从业者心目中的专业角色区分成三种不同模式，研究者根据每种体系构成项目的特点为其命名。这一发现和同时期Culbertson针对17家美国报纸的285名编辑和作者的研究结果基本相似，（注：参见Hugh M.Culbertson,"Three Perspectives on American Journalism",Journalism Monographs 83(June 1983),转引自《The American Journalist——A Portrait of U.S News People and Their Work》,David H.Weaver and G.Cleveland Wilhoit,Indiana University,P115.）这也为Weaver和Wilhoit在八十年代研究结果的合理性提供了注脚。
九十年代：对立者、解释者、传播者和公众鼓动者
第三次针对美国新闻从业者专业角色观念的社会调查，在1992年夏展开。受访者同样需要对调查者列举出的一些媒介表现给以评价。在这个时期，研究者对问卷中媒介活动的选择颇受当时兴起的公共新闻(public journalism)理论的影响。
“公共新闻”理论出现于1990年代的美国，是西方新闻界关于媒介角色争论在90年代的延伸。实际上，这种“公共新闻”理论及其实践仍是美国新闻界对“社会责任论”进行思考和探索的一种表现，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种思考已经不仅局限于理论层面，而是美国大众媒介开始以一系列实验性的新闻传播活动探索媒介在公众生活中扮演一种新角色的可能性。（注：《“公共新闻”：发展中的理论与探索中的实践》，蔡雯，《国际新闻界》，2004年1月。）那么，九十年代初兴起的这股公共新闻事业运动，是否改变了90年代新闻从业者的专业角色观念？90年代的新闻专业角色观念与80年代甚至70年代相比，又产生了怎样的变化？于是，由Weaver和Wilhoit继续主持的九十年代调查中，除完整保留了八十年代问卷中的十项媒介活动外，加入了前所未有的“媒介要设置政治议程”和“媒介要让公众表达观点”两个项目。这两项业务实践秉承了公共新闻业的理论内核。
1.调查政府声明
1.调查政府声明
1.调查政府声明
2.提供复杂问题分析和解释 2.提供复杂问题分析和解释 2.提供复杂问题分析和解释
3.尽快将信息传达给大众
3.尽快将信息传达给大众
3.尽快将信息传达给大众
4.国家政策还在发展中，就提出讨论 4.国家政策还在发展中，就提出讨论 4.国家政策还在发展中，就提出讨论
5.当事实内容无法确认时，和故事保 5.当事实内容无法确认时，和故事保 5.当事实内容无法确认时，和故事保
持距离持距离持距离
6.把精力放在大众感兴趣的新闻上
6.把精力放在大众感兴趣的新闻上
6.把精力放在大众感兴趣的新闻上
7.启发大众知识和文化兴趣 7.启发大众知识和文化兴趣 7.启发大众知识和文化兴趣
8.提供娱乐和消遣 8.提供娱乐和消遣 8.提供娱乐和消遣
9.作为政府的对立者提供服务
9.作为政府的对立者提供服务
10.以与工商企业等相对立的形象而 10.以与工商企业等相对立的形象而
提供服务 提供服务
11.设置政治议程
12.让公众表达观点
70年代、80年代和90年年问卷设计项目比照
九十年代研究中的受访者同样需要对问卷中列出的十二种媒体活动给以“非常重要(extremely important)”，“比较重要(quite important)”，“有些重要(somewhat important)”，“不怎么重要(not really important)”等的重要度评价。然后研究者对其回答进行因素分析，以考察由此反映出的从业角色观念可否被模式化。
与八十年代相类似，九十年代从业者的实践角色中也包括：解释者、传播者和对立者(adversarial)三种角色认知。但其中的传播者角色的内在变量发生了少许变化：80年代信息传播者角色中包含的“媒介要注意集中大众感兴趣的新闻”被“避免未经证实的内容”所取代。这说明九十年代从业者认为媒介在充当信息传播者时，已经不再需要考虑“受众(audience)”兴趣。和十年前一样，对立者角色在从业者的专业观念中还仅仅是一小部分，但是完全拒绝这种媒介角色的从业者（20％）也确实较十年前（大约30％）少了许多。
九十年代调查结果最令人兴奋的发现就是，分析受访者回答的时候出现了一种全新的专业角色——公众鼓动者(populist mobilizer)。研究者甚至将其看作是新闻界变革的先兆。（注：《The American Journalist in the 1990s——U.S.News People at the End of an Era》,David H.Weaver G.Cleveland Wilhoit,Indiana University p.140,p140.）鼓动者的媒介角色聚集了看似毫无关联的“启发大众知识和文化兴趣”、“提供娱乐和消遣”、“设置政治议程”和“让公众表达观点”。九十年代的研究者为这四个变量的聚集提供了逻辑解释：新闻从业者用有趣的和娱乐化的新闻吸引受众，并通过议程设置的手段塑造和发展大众的知识和文化兴趣，同时让普通人有机会通过媒介表达自己的观点，这样就可以发挥作为鼓动者的媒介角色了。研究者认为，如果他们的解释是合理的，那说明公共新闻业的某些思想已经渗入新闻从业者的从业观念中。（注：《The American Journalist in the 1990s——U.S.News People at the End of an Era》,David H.Weaver G.Cleveland Wilhoit,Indiana University p.140,p140.）
九十年代的调查结果延续了八十年代业已显露的从业者角色观念多样化的趋势，并更为强烈。从业者的专业角色观念由八十年代的三种增加到了90年代的四种——解释者(interpretive)，传播者(disseminator)，对立者(adversarial)和公众的鼓动者(populist mobilizer)。
通过梳理连续三个十年的社会调查数据，我们发现美国新闻从业者的专业角色观念的演变，经历了由七十年代的二元，演变成八十年代的三分，再到九十年代的四类。和专业主义确立之初，客观性原则指导下的角色观念相比，美国新闻从业者认为自己在新闻业务中应该扮演的专业角色越来越多元。虽然这种多样化趋势，并不能动摇新闻专业主义的理论根基，但是，却让我们看到在专业主义的框架下，从业者的专业角色观念并不是铁板一块，而是在不同时期经历着不同的分化和演变。
近些年，西方新闻专业主义理论进入我国，一些相关的研究数据也有所引进，但是总体来说，西方关于新闻专业主义的实证研究并没有得到我国新闻学界的有力关注。仅仅通过对美国新闻从业者专业角色观念研究的梳理，就使我们看到，即使像新闻从业者专业角色这样专业主义理论中较为单一的概念，都是在不同的时期有着不同的发展层面。所以，我们对新闻专业主义理论的借鉴和吸收必不能笼而统之地拿来主义。而是需要把各种概念和数据放到其原本产生和发展背景中加以理解和把握，并对西方新闻专业主义理论体系中的实证研究给以足够的重视。这样，才能对西方新闻专业主义理论有一个正确而深入的认识，也才能对我国自己的新闻理论研究给以切实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