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接触角度看濒危方言、濒危特征及濒危机制_方言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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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母方言转换:濒危方言的形成

和濒危语言类似,濒危方言是指快要消失的方言。消失的原因和过程可以从方言接触来观察。

方言的消失是在母方言转换过程中完成的。母方言转换主要发生在两种情况中,一种是移动家庭后代的个体母方言转换,这种现象广泛出现在离开家乡外出工作的家庭中,尤其是在大城市比较普遍,比如北京就有很多这样的家庭,父母还能说自己的家乡方言,但子女只能说普通话或北京话。我们把这种现象称为个体母方言转换。个体母方言转换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子女出生在新的方言点,一开始就说该方言,一开始就完成了母方言转换。另一种情况是子女出生在某个方言区,一开始学会的是该方言,后来进入新方言区,开始转换成新方言,在什么样的年龄段和语言条件下会产生母方言转换,现在还没有得到很好的研究。

母方言转换的另一种情况是群体母方言转换。除非说某个方言的一群人都离开了家乡,并且都到了不同的地方,个体母方言转换一般不会引起方言的消失。方言消失主要发生在群体母方言转换的过程中。群体母方言转换是指一个方言群体接受某种强势方言或语言,放弃自己的母方言。这种情况尤其容易发生在方言岛。

在方言接触中,通常都有强势方言和弱势方言的区别。考察下面比较复杂的情况:

一阶方言普通话普通话人

二阶方言德阳话德阳普通话 德阳人

三阶方言孟家话孟家德阳话孟家普通话孟家人

德阳是四川的一个市,德阳话和成都话、重庆话、绵阳话等基本相同,可以直接对话,口音上有些细微的差别。孟家是德阳的一个乡,孟家话和德阳话有比较大的差异,一般不直接对话。为了讨论方便,我们把方言接触中形成的层阶标注出来,一阶方言区的普通话人只能说普通话,二阶方言区的德阳人除了说德阳话,还能说普通话,即德阳普通话。三阶方言区的孟家人,除了说孟家话,还能说普通话和德阳话。一般情况下,低阶方言区的人和高阶方言区的人对话时,总是用高阶方言区的方言或基本相同的方言,比如德阳人和说普通话的人对话时,就用德阳普通话。方言的阶和多方言的基本关系是,越是低阶的方言区,能说的方言越多。母方言的转换主要是从低阶到高阶。对话状态如下:

以上方言的分阶标准完全是从双语或多语角度出发的,不一定和经济文化有必然联系,比如说上海人和北京人对话时,说北京话或接近北京话的普通话,北京话或普通话就是高阶方言。概括地说,两个不能相互对话的方言区用来共同对话的方言是高阶方言。当相互不能对话的方言超过两个时,就有n阶方言的区分。和多方言地区存在层阶相似,多语言地区也存在层阶,母语转换也是从低阶到高阶。

笔者70年代曾经在德阳孟家插队当知青,那时几乎所有的家庭都能说一种当地的土话,大部分家庭也能说德阳话。这种土话和当地德阳话或典型四川话差别很大,举几个常用词的例子:

当地人都认为孟家话很土。现在说这种话的家庭开始减少,更多的是说德阳话。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孟家话就有消失的可能。在孟家附近还有些乡也说这样的话,说的人也在减少。

方言出现层阶是母方言转换的必要条件,但不是充分条件,所以尽管孟家话有向德阳话转换的趋势,但德阳话并没有向普通话转换。孟家话向德阳话转换的另一个重要条件是,孟家话属于方言岛,被德阳话包围。德阳话则没有被普通话包围,德阳话和周围的成都、重庆、绵阳等典型四川话都可以对话,所以德阳话通常不存在向普通话进行母方言转换的情况。德阳话也没有被成都、重庆、绵阳等典型四川话包围,德阳话和这些典型四川话处在同一个对话层阶,一般不存在双语者,所以两者之间一般也不发生母方言转换。

方言岛也是有区别的。德阳还有很多大工业区,这些工厂的主群体说的话和德阳话不同。比如,电工厂说上海话,电机厂和第二重型机械厂说东北话,形成特殊的方言岛。这些厂区的子弟有的能说德阳话,但并没有产生母方言转换,可能是因为这些厂区的上海话、东北话和上海、东北的方言保持有对话联系,不是那么孤立。相比之下,孟家话是比较孤立的。孤立的程度是相对的,更严格地说,德阳的上海话、东北话和源方言是有对话联系的,而德阳的孟家话和源方言已经失去了对话联系。和源方言失去对话联系的方言岛可能是产生群体母方言转换的重要条件。我们把和源方言失去对话联系的孟家话称为孤岛方言。

目前在全国各地还有不少大中型城市,为了升学、谋职或其他的目的,有的家庭或单位有意识鼓励说普通话,比如在上海、昆明等地,这种情况就比较多。但.由于上海、昆明等作为二阶方言的大中型城市方言势力还比较大,这些方言在很长时间内还不会消失。

根据以上分析,产生群体母方言转换大致需要两个条件:

1.两个相互接触的方言通常不直接对话,其中某个群体出现双方言现象,形成方言的层阶。

2.低阶方言分布在和源方言失去联系的方言岛。

德阳孟家话就满足这两个条件。从前面列举的例子可以看出,孟家话有很多特点,这些特点都不是德阳话或典型四川话能够解释的,这些特点对于解释方言远征形成的语言变化有很高的价值。如果孟家话消失了,对历史比较语言学研究是一个很大的损失。在全国有不少孤岛方言,都不同程度存在类似孟家话的情况。孤岛方言一般和高阶方言不直接对话,可能是因为孤岛方言总是有很多和高阶方言不同的独特方言现象,阻碍着和高阶方言直接对话,所以孤岛方言的消失总是伴随独特方言现象的消失。记录和研究孤岛方言是拯救濒危方言的迫切工作。

二、高阶方言叠置:方言濒危特征的消失

前面我们说很多独特语言特征随着濒危语言或孤岛语言的消失也就消失了,但并非只有濒危方言的消失才引起独特方言特征的消失。濒危方言的消失是低阶方言转换成高阶方言的结果,或者说是高阶方言替换低阶方言的结果。即使在没有出现替换或转换的情况下,也存在方言特征的消失现象,这就是方言接触中的叠置现象。为了说明这个问题,我们先讨论语言接触和方言接触的一个差别。方言中广泛存在文白异读现象,徐通锵、王洪君(注:徐通锵、王洪君:《说变异》,《语言研究》1986年第1期。王洪君:《文白异读和叠置式音变》,《语言学论丛》第17辑。)提出了解释文白异读的叠置式音变理论模型。如果我们进一步把方言接触和语言接触相比较,可以看出,在语言接触中,如果不计算借词,高阶语言通常不改变低阶语言的结构特征(注:陈保亚:《论语言接触与语言联盟》,语文出版社1994年版。)。但在方言接触中,尤其是在汉语方言这样的接触中,接触方式采取的是对应接触:

德阳人能够通过汉字或语素意识到普通话的和德阳话一部分字的k对应,并可能让德阳话的声母向普通话靠拢,把k读成。这说明方言接触中,即使没有借贷,高阶方言通过叠置也可以改变下层方言的结构特征。可以说,叠置的条件是,说低阶方言者能够在低阶方言和高阶方言之间建立语音对应。两种语言即使有同源关系,比如像汉语和藏语这样的同源语言,如果说话者建立不起对应,叠置就不可能发生。目前普通话对德阳话k的叠置已经很深入,从下面“解”字在不同环境中的读音可以观察到这一点,德阳人并不一定能自觉意识到这个过程正在发生:

这是对初中和初中以上的德阳人的调查结果,除了“解手、解开”是以k读音为主,其他都以为主,好多都只有一种读音。随着调查对象的增多,结果会有一些变化,但总的叠置趋势是存在的。

正是建立在对应接触上的叠置,使汉语方言接触又多了一个濒危特征问题,很多重要的汉语方言特征正在被叠置掉或已经被叠置掉了。德阳话有些语音现象很独特,比如在有些声母条件下,u韵母后面会有一个v,不同的人浊擦程度不完全一样:

kuv 姑

k'uv 枯

fuv 夫、呼

福、胡

斧、虎

富、户

tuv 都

t'uv 涂

luv

奴、卢

努、鲁

怒、路

tsuv 租、朱

足、竹

组、主

驵、住

ts'uv粗、初

徂、除

醋、处

suv 苏、书

俗、熟

诉、树

目前德阳年轻人中带v的比我20年前记录到的要少得多。说普通话机会越多的人,这个v越少,或者读得越轻。我在四川乐山、自贡、宜宾、云南昭通一线所录的音中,有的点也有这个v,年纪大的多于年纪轻的,年轻人中的变异通常反映了变化的方向,这说明v也在减少。这个v对历史语言学和普通语言学的研究都是很有价值的,现在已经是一种濒危特征。

德阳话还有一种特殊的变调现象:

单字调单字调 偏正(名) 述宾 并列 主谓 偏正(谓)述补

磨31 肉214 磨31肉55

磨31肉214

鱼31 肉214 鱼31肉55

鱼31肉214

油31 漏214 油31漏55油31漏214

迟31 到 214 迟31到55迟35到 214

迟31 到214 ?吃31够214

31调加214调时,如果是名词性的偏正结构,要变调,其他情况下不变调。·这个现象说明变调可能受结构关系和分布功能两种因素的影响,也说明结构关系和分布功能是说话者能够意识到的两种初始语法现象。我们曾经分析过,结构语言学和生成语法打算从分布功能推导出结构关系,可能会遇到困难(注:陈保亚:《20世纪中国语言学方法论》,山东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德阳话的变调现象再次证明了从分布功能推导结构关系的困难。是否能够从分布功能推导结构关系是理论语言学中的重要问题,德阳话这种变调现象对语言学理论研究有重要价值。这一变调现象在成都话中没有,德阳周围的四川方言中也很少见到,目前这一现象也处在濒危特征状态,和我们20年前的调查相比较,减少了很多。也是说普通话机会越多的人,这种变调越少。

三、低阶匹配:方言濒危特征和濒危机制的消失

除了高阶方言叠置低阶方言引起方言特征的消失,低阶方言也会匹配高阶方言引起高阶方言特征的消失。比如德阳电机厂方言是东北话,对德阳来说相当于普通话,所以德阳人都用德阳普通话和电机厂的人对话,由于越来越多的电机厂工人来自德阳本地或四川其他地方,电机厂中德阳普通话或四川普通话势力在增加,并且正在通过匹配的方式使电机厂的东北话减少对立特征。比如:

和东北话相比,德阳普通话in和ing不分,都用in去匹配,这种德阳普通话在和电机厂东北话对话中开始影响后者,现在电机厂说东北话的青年人中开始出现前后鼻音不分的现象,这种匹配可以称为并合匹配。电机厂东北话“解、姐”不分,受德阳普通话匹配后,有个别人把“解”读成k声母,这就等于把“解、姐”分开了,这种匹配可以称为分裂匹配。从这几个有限的实例可以看出,低阶方言匹配可以导致对立的合并,也可以导致新的分裂,不过总的趋势是对立在减少,因为在匹配前可以在德阳话和东北话中找到三个音的对立。如果我们把实例扩大,就会发现低阶匹配引起的对立合并更多,一些濒危特征也会在合并的过程中消失。

低阶匹配不仅仅出现在汉语方言之间,也出现在汉语方言和民族语言之间。汉语方言特征还可能受到民族语言的母语匹配而消失。云南德宏傣语对德宏汉语方言的影响就是一个例子。两个语言接触时的对话状态如下:

在傣语对话状态,汉语是低阶傣语是高阶,这种情况只发生在云南德宏梁河县的少数村寨。在汉语对话状态,汉语是高阶傣语是低阶,这种情况在德宏傣族地区比较普遍。在汉语对话状态,当地傣族会把自己傣语中的结构通过匹配带到傣族汉语中。仅以平舌和卷舌的对立为例,根据我们的调查,早期德宏汉语是分子舌和卷舌的,傣语不分,因此傣族汉语也不分平卷舌。汉语在和傣族汉语的对话过程中,开始受到傣族汉语的影响。影响的程度主要和傣语人口和汉语人口比例有关系,傣语人口越多,傣族汉语对汉语的影响越大,汉语不分平舌和卷舌的情况也越多。以平舌字“色”和卷舌字“蛇”的声母为例:

德宏部分地区汉语平卷舌分合举例

汉化程度 汉语 傣族汉语傣语代表点

色蛇色 蛇

汉化程度低 s s s s

不分平卷舌 潞西芒市镇

汉化程度较高s s s s

不分平卷舌 梁河曼东

汉化程度最高s s s s

不分平卷舌 梁河囊宋④

注释:

④囊宋傣语中的汉语借词分平卷舌。

瑞丽、潞西很多地方的汉语一般都不分平卷舌了。在傣族汉语对汉语的匹配过程中,并不是原来分平卷舌的汉族不再分平卷舌了,而是汉族的后代生活在傣族汉语人口多而汉语人口相对较少的语言环境下,失去了平卷舌对立的有效环境,开始不分平卷舌。比如瑞丽傣语人口占45%,汉语人口占41%,剩下的是其他少数民族,所以傣族汉语的人口相当高,对汉语的匹配也最强。这种母语匹配过程发生在音系的很多方面,使瑞丽话、潞西话音系简化,凡是傣语不对立而早期德宏汉语对立的,现代的汉语瑞丽话、潞西话基本上不再对立了,早期德宏汉语的很多对立特征就这样在傣语的匹配下消失了。傣语匹配汉语的情况在云南的所有傣族地区都存在。近些年来我们对西南民族地区的双语作了很多调查,凡是存在双语现象的地方,汉语都不同程度的受到民族语言有规则的匹配,对立特征正在不同程度的消失。这些正在消失的对立特征或发音特征都属于濒危特征。

低阶民族语言对高层汉语方言的匹配和低阶汉语方言对高阶汉语方言的匹配性质不完全相同,在低阶汉语方言匹配高阶汉语方言的过程中,既有并合匹配,也有分裂匹配,比如上面德阳话对普通话的匹配,这是因为德阳话和普通话的接触是对应接触,德阳人能够在德阳话和普通话之间建立对应关系。在低阶民族语言对高阶汉语方言的匹配过程中,只有并合匹配,没有分裂匹配,因为傣语和汉语的接触不是对应接触,是相似接触。尽管傣语能区分x和h两个声母,汉语不能,傣语也没有给汉语增加一个h声母。正是因为低阶民族语言对高阶汉语方言的匹配只有并合匹配没有分裂匹配,汉语对立特征的消失就更严重、更隐蔽。

民族地区汉语方言中濒危特征的消失和濒危民族语言的消失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汉语和傣语接触时,傣族通常是双语者,汉族通常是单语者,汉语是高阶语言,傣语是低阶语言,所以汉语主要是受民族语言的匹配,丢失语言特征。由于汉族会说民族语言的人很少,即民族语言很少被汉族说,所以民族语言的特征很少受到汉语的匹配,民族语言所受的影响主要是从汉语获得借词,或者是民族放弃自己的母语改况汉语,出现濒危语言现象。

德宏汉语卷舌音算是一种濒危特征,如果这一特征丢失,我们就会缺少一个认识德宏汉语方言源头的证据,因为德宏汉语卷舌音的分布和北京话并不一样,另有来源,弄清这个来源对汉语史和移民史的研究很有价值。

汉语方言和民族语言的接触还存在一个语言演变的濒危机制问题。上面谈到的傣族汉语有两个性质:

1.傣族汉语的基本语素和汉语的基本语素对应;

2.傣族汉语是和汉语对话的。

所以我们认为傣族汉语也是一种汉语方言。这种傣族汉语也会受当地高阶汉语方言的叠置或回归,由于这种回归过程,有的地方平卷舌会重新形成,早期有过平卷不分的阶段就看不出来了,变化完成以后,演变过程的机制也就消失了,这是非常可惜的。我们可以把这些接触中正在消失的方言变化机制称为濒危机制。系统地追踪调查方言演变过程的濒危机制对历史语言学有重要意义。目前在德宏很多地方都能观察到演变机制的消失,很多濒危机制对历史比较语言研究很有价值。比如:

汉语的舌面音在潞西芒市镇傣族汉语中有不同的读音,但是傣族汉语这种不同的读法都是有条件的,如果汉语的韵母是iu、io、iong,傣族汉语的声母就读舌尖音,其他条件下都读舌面音。这类语言事实对历史比较语言学研究很有价值,说明语言接触产生音变时,也是有规则的、有条件的,其规则强度不弱于语言演变的规则。我们目前在其他语言接触中也观察到了接触音变有条件的现象。梁河囊宋傣族汉语和当地汉语的读音基本一致,根据我们对不同年龄层以及附近村寨读音的分析,囊宋傣族汉语最初也经过芒市镇傣族汉语的读音阶段,只是早期状态基本上已经在中青年以下消失。潞西芒市镇傣族汉语也开始出现回归情况,如果将来芒市镇傣族汉语这类读音消失了,一些重要的音变现象就观察不到了。所以芒市镇傣族汉语的这类读音的变化过程也可以看成是濒危机制。

四、拯救濒危方言、濒危特征和濒危机制

以上我们只是从有限的几种方言和语言出发,从语音的角度分析了方言和方言的接触、方言和民族语言的接触会导致濒危方言、濒危特征和濒危机制的消失。这类过程是广泛存在的。在语法层面也存在类似的问题。随着现代媒体手段的出现,消失的速度迅速加快,这是非常让人担忧的。语言和方言的历史对于整个人类就像记忆对于每个人一样,它说明语言人怎样组织经验,怎样远征和移动。语言历史的重建需要现代语言、方言和保存在其中的各种特征,这方面的知识越丰富,对语言史的重建越完善。因此,濒危语言、濒危方言、濒危特征和濒危机制的消失对于重建古代语言,认识古代语言演变的机制,弄清早期思维方式和文化习俗等工作,无疑是重大损失。拯救濒危方言、濒危特征和濒危机制不仅是语言学家的工作,也是全人类的工作。当然,我们不太可能人为地阻止濒危方言、濒危特征和濒危机制的消失,但我们应该花费更多的心力、财力去记录、研究濒危方言、濒危特征和濒危机制。对濒危语言也应该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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