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台七国”与北朝文化_魏书论文

“河表七州”和北朝文化,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北朝论文,文化论文,河表七州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K239.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022X(2003)01-0128-05

所谓“河表七州”,指的是北魏献文帝于天安元年至黄兴三年(即宋明帝泰始二至五年,466-469)乘刘宋内乱夺取了南朝从黄河至淮河间的大片土地所设立的光、青、南青、齐、兖、徐七州,也就是南朝所谓的“淮北四州”(冀、青、兖、徐)。这片土地的范围大约相当于今天山东省黄河以南的地区和江苏、安徽北部及河南东部的若干地方。在这里,除了徐州一带本属东晋外,大部分地方是东晋末年刘裕平南燕时,才收归南朝版图的。这个地区在当时南北对峙的形式下,战略地位十分重要,不但是南朝都城建康的屏障,而且自少帝景平(423)时魏兵南下,洛阳等地相继失守之后南朝所能较巩固的保有黄河岸边的仅存据点。从这里渡过黄河就可以进入冀州,也就是现在的华北大平原,是一块易功难守的地方。所以“河表七州”保留在南朝手里,不免成为北魏的心腹之患。当南朝国力尚强时,谢灵运曾上表劝伐河北。他认为由此北上进入冀州后,形式与当年攻入关中时大不相同。因为“关西杂居,种类不一”,而“河北悉是旧户,差无杂人”,更重要的是:河北地形为“连岭判阻,三关做隘”,完全可以阻止从漠南北地区进犯的鲜卑骑兵,而且宋军“若游骑长驱,则沙漠风靡若严兵守塞,则冀方山固”[1](《谢灵运传》)。谢灵运当时对北魏骑兵在大平原上作战的能力虽估计不足,但他对河北地形及社会状况的看法显然不无见地。后来刘宋朝廷限于实力,并未组织过有效的北伐,然而在宋魏几次战争中,宋方在历城(今济南)、东阳(今青州)、彭城(今徐州)等地的据城坚守,却也牵制了魏军的兵力,大大的减轻了长江沿岸所受的威胁。因此南北双方都对这个地区十分重视。

南朝方面派去驻守这些地方的,大多为朝廷的“信官精卒”。即使是宋明帝初年那次战争,导火线实由于皇位的争夺。如薛安都、沈文秀和崔道固等人所以起兵反对朝廷,都由于他们不满意明帝之杀前废帝子业而自立。他们虽都曾向北魏表示归降乞援,但在明帝削平了南方的晋安王子勋等反对势力后,旋即表示重新归附朝廷。其中徐州的薛安都如果明帝措施得当(不要派沈攸之、张永率兵迎接引起疑虑),就不会投向北魏;至于沈文秀和崔道固,更是竭力抵抗魏将慕容白曜的进攻。据《宋书·沈文秀传》载,他归附明帝后,“乃乘虏(指魏军)无备,纵兵掩击,杀伤甚多。虏乃进军围城,文秀善于抚御,将士咸为尽力,每与虏战辄摧破之,掩击营砦,往无不捷”。这样从泰始三年(467)二月一直到五年(469)正月才力竭被俘。崔道固据《宋书》本传:“虏既至,固守拒之,因被围逼。虏每进,辄为道固所摧。”尽管历城距江南更远,声气不接,在泰始三年即被攻陷,但也做了顽强抵抗。所以北魏对他们的态度也与其他降将不同。据《宋书》本传说,沈被“锁送桑乾”;崔“被送桑乾”。《魏书·沈文秀传》说他被送桑乾后“面缚数罪,宥死,待为下客,给以粗衣蔬食”,后来魏献文帝“重其节义”,才稍改善其待遇。至于沈文秀的部下,据《宋书》说,多为乱兵所杀,死者甚众。这说明北魏的官员和士兵对“河表七州”特别是历城、东阳等地的宋方官兵颇敌视。

北魏政府对那些地方的士人亦有歧视。据《魏书·李彪传》载,李彪曾上表魏孝文帝,中间说到:“臣又闻前代明主,皆务怀远人,礼贤引滞。故汉高过赵,求乐毅之胄;晋武廓定,旌吴蜀之彦。臣谓宜于河表七州人中,擢其门才,引令赴阙,依中州官比,随能序之。一可以广圣朝均新旧之义,二可以怀江汉归有道之情。”此表作年本传虽无明确记载,但《通鉴》卷136系于永明六年(太和十二年,488)。从表中有“自太和建号踰于一纪”之语及李彪建议“国史”改从纪传体(太和十一年)之后及文明太后冯氏死去(太和十四年)之前,当属可信。这时上距北魏之攻克“河表七州”已二十年左右,但其待遇仍与归入北魏版图较早地区的人不同。至于在那次北魏夺取历城、东阳诸地时入魏的一些士人,则被称为“平齐民”。“平齐民”不一定是齐地居民,而是指“平齐”时所得的人。这些人照例均得迁往桑乾即北魏当时的都城平城(今山西大同)附近,而且社会地位很低,生活亦颇困苦。如:《魏书·刘芳传》:“刘芳,字伯文,彭城人也……父邕,刘骏兖州长史。芳出后父逊之,逊之,刘骏东平太守也。邕同刘义宣之事,身死彭城。芳随伯母房逃窜青州,会赦免。舅元庆,为刘子业青州刺史沈文秀建威府司马,为文秀所杀。芳母子入梁邹城。慕容白曜南讨青齐,梁邹降,芳北徙为平齐民,时年十六。南部尚书李敷妻,司徒崔浩之弟女,芳祖母,浩之姑也。芳至京师,请敷门,崔耻芳流播,拒不见之。芳虽处穷窘之中,而业尚贞固,聪敏过人,笃志坟典。昼则佣书,以自资给,夜则读诵,终夕不寝,至有易衣并日之弊,而澹然自守……”又同书《崔亮传》:“崔亮,字敬儒,清河东武城人也。父元孙,刘骏尚书郎。刘彧之僭立也,彧青州刺史沈文秀阻兵叛之。彧使元孙讨文秀,为文秀所害。亮母房氏,携亮依冀州刺史崔道固于历城,道固即亮之叔祖也。及慕容白曜之平三齐,内徙桑乾,为平齐民。时年十岁,常依季父幼孙,居家贫,佣书自业。时陇西李冲当朝任事,亮从兄光往依之,谓亮曰:‘安能久事笔砚,而不往托李氏也?彼家饶书,因可得学。’亮曰:‘弟妹饥寒,岂可独饱?自可观书于市,安能看人眉睫乎!’”这二人是《魏书》本传明确指出为“平齐民”的。至于有些人,虽未提“平齐民”之称,实亦此身份。如同书《崔光传》:“崔光,本名孝伯,字长仁,高祖赐名焉,东清河鄃人也。祖旷,从慕容德南渡河,居青州之时水。慕容氏灭,仕刘义隆为乐陵太守,父灵延,刘骏龙骧将军、长广太守,与刘彧冀州刺史崔道固共拒国军。慕容白曜之平三齐,光年十七,随父徙代。家贫好学,昼耕夜诵,佣书以养父母。”又,同书《袁翻传》:“袁翻,字景翔,陈郡项人也。父宣,有才笔,为刘彧青州刺史沈文秀府主簿。皇兴中,东阳平,随文秀入国。而大将军刘昶每提引之,言是其外祖淑之近亲,令与其府谘议参军袁济为宗。宣时孤寒,甚相依附。”又,同书《刘休宾传》记刘休宾曾为宋明帝虎贲中郎将,稍迁幽州刺史,镇梁邹,曾据其地抗魏,后力竭乃降,被送代都,“及立平齐郡,乃以梁邹民为怀宁县,休宾为县令”。刘休宾的叔父刘旋之,“其妻许氏,二子法凤、法武……东阳平,许氏携二子入国,孤贫不自立……太和中,高祖选尽物望,河南人士,才学之徒,咸见申擢。法凤兄弟无可收用,不蒙选授。后俱南奔。法武后改名孝标云”。其实这位刘孝标乃梁代杰出的文学家,《文选》中的《辨命论》、《广绝交论》等名篇均为其手笔。《梁书·文学》本传记其早年事迹云:“刘峻字孝标,平原平原人。父珽,宋始兴内史。峻生期月,母携还乡里。宋泰始初,青州陷魏,峻年八岁,为人所略至中山,中山富人刘实愍峻,以束帛赎之,教以书学。魏人闻其江南有戚属,更徙之桑乾。峻好学,家贫,寄人庑下,自课读书,常燎麻炬,从夕达旦,时或昏睡,其发,既觉复读,终夜不寐,其精力如此。齐永明中,从桑乾得还……”这些“平齐民”大抵生活贫困,多数要佣书自给,如果得不到如李冲、刘昶等达官的荐举,在仕途上亦很难有希望。

也许由于历城、东阳的坚守不下,才造成北魏对“河表七州”人士的歧视。可能也由于这一原因,北魏统治集团即使对较早归降的七州人士,亦较轻视。如《魏书·文苑·温子升传》:“温子升,字鹏举,自云太原人,晋大将军峤之后也。世居江左。祖恭之,刘义隆彭城王义康户曹,避难归国,家于济阴冤句,因为其郡县人焉。家世寒素。父晖,兖州左将军府长史,行济阴郡事。子升初受学于崔灵恩、刘兰,精勤,以夜继昼,昼夜不倦。长乃博览百家,文章清婉。为广阳王渊贱客,在马坊教诸奴子书。作《侯山祠堂碑文》,常景见而善之,故诣渊谢之。景曰:‘顷见温生。’渊怪问之,景曰:‘温生是大才士。’渊由是稍知之。”像温子升之父,既为左将军府长史行济阴郡事,据《魏书·官氏志》,至少亦应为从五品至第六品,其子去做藩生门客,亦不致成为教奴子书的贱客。这里可能就有对“河表七州”人歧视的因素。北魏统治集团对“河表”人士的歧视,似尤以齐州(治历城)和青州(治东阳)为甚。这大约和沈文秀、崔道固之一度表示归降,后来又顽强抵抗有关。我们常读的《洛阳伽蓝记》一书中,记北魏君臣一次对话,大约就是这种情绪的反映:“太傅李延寔者,庄帝舅也。永安年中除青州刺史,临去奉辞。帝曰:‘怀砖之俗,世号难治,舅宜好用心,副朝廷所委。’……时黄门侍郎杨宽在帝侧,不晓‘怀砖’之义,私问舍人温子升。子升曰:‘吾闻至尊兄彭城王作青州刺史,问其宾客从至青州者云:齐土之民,风俗浅薄,虚论高谈,专在荣利。太守初欲入境,皆怀砖叩首,以美其意;及其代下还家,以砖击之。言其向背速于反掌……’”这段话显然带着成见,因为趋附权势的人,各地皆有,不独齐地为然。更重要的倒是在当时社会里的官员大抵清廉者少,贪暴者多。他们上任之初,民众抱有某些希望去欢迎他们,而到任之后大多使人失望,而去任时遭到反对,几同驱逐,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问题在于“向背速于反掌”一语,正好像指沈文秀、崔道固而言。这种偏见起初大约仅限于南迁较早的一部分人,所以像杨宽这样在恒州一带任职的官员还不懂得“怀砖”之语。但后来,又渐渐影响到那些原来居住于北部边境的所谓“六镇军人”,如《魏书·朱瑞传》载,朱瑞本是“代郡桑乾人”,“瑞启乞三从之内并属沧州乐陵郡,诏许之,仍转沧州大中正。瑞始以青州乐陵有朱氏,意欲归之,故求为青州中正;又以沧州乐陵亦有朱氏,而心好河北,遂乞移属焉”。他为什么“心好河北”,已经做了青州中正,还要移到沧州去?这可能和青州属齐,而沧州已是河朔地区。这种成见也影响过北齐创建者高欢,他在给侯渊的信中也有“齐人浇薄,唯利是从”之语[2](《侯渊传》),足见成见之深。

不管北魏统治者对“河表七州”特别是齐地人士有多深的成见,但北朝文化特别是经学和文学的复兴,这些人士的杰出贡献实不可没。我们知道,北魏学术和文艺的振兴,是在孝文帝太和(477-499)时代,这时上距“河表七州”的入魏不过十几年,当时主要的学者和文人,大多由这些地区入魏,是无可否认的事实。如《魏书·房法寿附房景先传》云:“时太常刘芳、侍中崔光当世儒宗,叹其精博,光遂奏兼著作佐朗,修国史。”在这里,刘芳、崔光均为“平齐民”,前面已经说过,房景先是清河绎幕(在今山东缁博市境)人,且据同卷《房景伯传》(房景先兄),其父爱亲也是在“三齐平”时,“随例内徙,为平齐民”。据云:“景伯生于桑乾,少丧父,以孝闻。家贫,佣书自给,养母甚谨”。《房景先传》亦云:“景先,字光胄。幼孤贫,无资从师,其母自授《毛诗》、《曲礼》。年十二,请母曰:‘岂可使兄佣赁以供景先也?请自求衣,然后就学。’母哀其小,不许。苦请,从之。遂得一羊裘,忻然自足。昼则樵苏,夜诵经史,自是精勤,遂大通瞻。”这经历亦与多数“平齐民”相似。在这些“平齐民”中,经学方面声誉最高的是刘芳。据《魏书》本传云:“芳才思深敏。特精经义,博闻强记,兼览《苍》、《雅》,尤长音训,辨析无疑……王肃之来奔也,高祖雅相器重,朝野属目。芳未及相见。高祖宴群臣于华林,肃语次云:‘古者唯妇人有笄,男子则无。’芳曰:‘推经《礼》正文,古者男子妇人俱有笄。’肃曰:‘《丧服》称男子免而妇人髽,男子冠而妇人笄。如此,则男子不应有笄。’芳曰:‘此专谓凶事也。《礼》:初遭丧,男子免,时则妇人髽;男子冠,时则妇人笄。言俱时变,而男子妇人免髽、冠笄之不同也。又冠尊,故夺其笄称。且互言也,非谓男子无笄。又《礼·内则》称:“子事父母,鸡初鸣,栉纚笄总。”以兹而言,男子有笄明矣’高祖称善者久之。肃亦以芳言为然,曰:‘此非刘石经邪?’昔汉世造三字石经于太学,学者文字不正,多往质焉。芳言义明辨,疑者皆往询访,故时人号为刘石经。酒阑,芳与肃俱出,肃执芳手曰:‘吾少来留意《三礼》,在南诸儒,亟共讨论,皆谓此义如吾向言,今闻往释,顿祛平之惑。’芳理义精通,类皆如是。”

当时北魏尚未迁都洛阳,在学术和文艺方面不如南朝甚远,而刘芳在议礼时,其精识已超过从江南来的王肃,自然更使北魏朝廷重视。后他议学校、郊社及金石乐的奏章,无不引起朝野推崇。据《魏书》本传,刘芳一生著述甚多,多为解经之作,其中有一部分还涉及东晋及南朝人著作。如干宝所注《周官音》、范宁所注《谷梁音》,还有范晔《后汉书音》、《徐州人地录》等。这对促进南北方学术的交流起了很大作用。这些南方人的著作,在北魏统治区本不易见,而在原属南朝的“河表七州”却不难见到。所以刘芳等“平齐民”的到来,实在为北魏的学术大大地扩展了眼界。刘芳本人虽不以文学闻名,但他的子孙能文者亦不乏。如其次子刘廞,曾奉灵太后命以诗赋授太后弟胡元吉。廞弟戫之子即北齐著名诗人刘逖,其作品至今犹存,诗风酷似齐梁。

崔光,据《房景先传》说他与刘芳并称“当世儒宗”,但从《魏书》本传看,他的文学才能似胜于经学。也许由于他官位显达,较少时间从事著述,所以本传并未讲到他有什么经学著作,却说到他每为沙门朝贵请讲《维摩(诘)》、《十地经》,听者常数百人,即为二经义疏三十余卷,据云“识者知其疏略”。此外,“凡所为诗赋铭赞咏颂表启数百篇,五十馀卷,别有集”,但未保存,《隋书·经籍志》中即无著录。他之所以以文闻名,大约和他长期参加修史有关。据《魏书》本传载,他自太和六年(482)参加史职起,直到正光四年(523)去世,仍未离史职。《魏书》本传载,魏孝文帝常称赞他说:“孝伯之才,浩浩如黄河东注,固今日之文宗也。”又《韩麒麟附韩显宗传》:“高祖曾谓显宗及程灵虬曰:‘著作之任,国书是司。卿等之文,朕自委悉,中省之品,卿等所闻。若欲取泥古人,班马之徒,固自辽阔,若求之当世,文学之能,卿等应推崔孝伯。’”据《魏书》本传,崔光不光能文,亦能诗,“以本官兼侍中、使持节,为陕西大使,巡方省察,所经述敘古事,因而赋诗三十八篇”。又云:“初,光太和中,依宫商角徵羽本音而为五韵诗,以赠李彪,彪为十二次诗以报光。光又为百三郡国诗以答之,国别为卷,为百三卷焉。”看来崔光这些诗还是炫耀学问为主,未必有太大文学价值,故不能留传至今。但崔光及其家族对北朝的史学却有较大的贡献。例如记载“十六国”时代史事的名著《十六国春秋》的作者崔鸿,就是崔光之弟崔敬友之子。《魏书·崔光附崔鸿传》:“鸿弱冠便有著述之志,见晋魏前史皆成一家,无所措意。以刘渊、石勤、慕容隽、苻健、慕容垂、姚苌、慕容德、赫連屈孑、张轨、李雄、吕光、乞伏国仁、秃發乌孤、李暠、沮渠蒙逊、冯跋等,并因世故,跨僭一方,各有国书,未有统一,鸿乃撰为《十六国春秋》,勤成百卷,因其旧记,时有增损褒贬焉。”这“十六国”除李雄据蜀外,多在北方。据《魏书》本传,崔鸿曾上表魏宣武帝,说到“唯常璩所撰李雄父子据蜀时书,寻访不获”,要求“敕缘边求采”。他所访求的大约是指《史通·古今正史》所提到的《蜀李书》(《魏书》载鸿子子元上书称“李雄《蜀书》”,《隋书·经籍志》称“《汉之书》”)和《华阳国志》。但即使北方一些割据政权的历史,如赵整、车频所修前秦史,即完成于南朝宋境内,后来又有裴景仁删为《秦记》十一篇,裴亦南朝宋人。《宋书·氐胡·沮渠茂虔传》载,北凉亦曾向宋进献过《凉书》十卷,《敦煌实录》十卷均刘昺撰,前者乃记前凉张轨事。南朝史学本较北朝发达,早在高允修史时,其助手刘模,已到过南朝境内。《魏书·高允传》:“初,允所引刘模者,长乐信都人也。少时窃游河表,遂至河南,寻复潜归。颇涉经籍,微有注疏之用。允领秘书、典著作,选为校书郎。允修撰《国记》,与俱缉者。常令模持管籥,每日同入史阁,接膝对筵,属述时事。允年已九十,目手稍衰,多遣模执笔而指授裁之。如此者五六岁。允所成篇卷,著论上下,模预有功焉。”高允修史,也选一位到过南朝的人协助。高允死于太和十一年(487)正月,据《魏书·高祖纪》,其年十二月,“诏秘书丞李彪、著作郎崔光改析国记,依纪传之体”。其实崔光在太和六年已参加修史工作,说明这位“平齐民”对北魏史书的改体起了重要的作用。《魏书·李彪传》说到北魏国史的编著,自崔浩、高允以来,沿用编年体,“遗落时事,三无一存”,而改用“纪传表志”之目,显然使史籍更趋完备,这是一大进步。

在南北对峙的局面下,南朝所藏典籍远多于北朝。《隋书·牛弘传》所载牛弘上表隋文帝,已详谈双方藏书情况。《南齐书·王融传》还记载魏孝文帝曾想向南齐借书,而南齐朝廷诸臣未予同意。即如东晋时出现的伪《古文尚书》,据孔颖达说,是到隋统一中国后才传入北方的,事实并非如此。孔颖达大约是说当时北方一般士人的情况,至于北魏孝文帝以后直到齐周二代,一些皇室成员、显官和高门士族早已多次引用。笔者在《读贾岱宗(大狗赋)兼论伪〈古文尚书〉流行北朝时间》一文[3]已有论证。这部伪《古文尚书》之传入北方,与“平齐民”有极大关系,其中房景先的作用尤可注意。据《魏书·房法寿附房景先传》,他作《五经疑问》百余篇,其中有一条是关于《尚书·胤征》的,这一篇正是东晋出现的伪古文。尤可注意的是北魏后期的君主学习儒家经典,有些已改从南方学风。据《隋书·儒林传》,南朝人读《左传》,用晋杜预注,北朝则用汉服虔注。北方一般士人中,《左传》的杜注仍不流行。《梁书·儒林·崔灵恩传》:“灵恩先习《左传》服解,不为江东所行,及改说杜义,每文句常申服以难杜,遂著《左氏条义》以明之。”但北魏孝明帝元诩,已习杜注。《魏书·贾思伯传》:“时太保崔光疾甚,表荐入授肃宗《杜氏春秋》。”贾思伯乃“齐郡益都人也”,可见亦齐地人士,正因为齐地原属南朝,故流行《左传》杜注。贾思伯之弟思同,亦曾授魏静帝元善见“《杜氏春秋》”。《贾思伯传》还讲到:“思同之侍讲也,国子博士辽西卫冀隆为服氏之学,上书难《杜氏春秋》六十三事。思同复驳冀隆乖错者十一条。互相是非,积成十卷。”这说明齐地人士的学术观点,和北朝旧境颇不同,而仍流行南朝学风。但北朝的上层人物已渐渐对南方学术认同,所以孝明帝、静帝等人学《左传》,已用杜注,且选齐地人士来教他们。这种变化说明后来孔颖达编《五经正义》,全从南朝,这一变化与齐地人士有很大关系。还应提到的是《齐民要术》的作者贾思勰,当与贾思伯、贾思同是兄弟,可见齐地人对北朝的影响不限于经学和文史,也涉及到一些应用科学。

齐地人对北朝学术和文艺的影响还必须提到《水经注》的作者郦道元。他虽是范阳涿(今河北涿县)人,但和齐地有十分密切的关系。他的父亲郦范早年曾随慕容白曜攻占三齐,两度出任青州刺史,郦道元早年就随父在青州。《水经注·淄水》记青州城附近的古井水及“礕头山”称:“余生长东齐,极游其下,于中阔绝,乃积绵载。后因王事,复出海岱。郭全紫惠同石井,赋诗言意,弥日嬉娱,尤慰羁心。”他对齐地情况较熟悉,如《济水注》中,他通过实地考察,纠正了《水经》说济水入河和郭璞说济水自蒙阳至乐安博昌入海的错误,指出“然河水于济、漯之北,别流注海。今所辍流者,惟漯水耳,郭或以为济注之,即实非也。”正因为他生长齐地,所以得见许多东晋、南朝人的著作。像《济水注》中讲到太山朗公谷时,还引证车频《秦书》,而此书据《史通》,实作于商洛山中,该地当时属宋,曾得到宋梁州刺史吉翰资助,从元嘉九年(432)至二十八年(451)方完成。则此书盖流传于南朝,郦道元很可能是在青州这南朝旧境访得此书的。《水经注》在文学上以写景著称,书中一些片段实采自罗含《湘州记》、盛弘之《荆州记》(如《江水注》关于长江三峡的描写)等书。他自己的文字,亦深受这些南方人的影响。这种影响与其早年“生长东齐”有关。

从青州入魏的袁翻,对北魏文学的兴起亦起了重要作用。袁翻早年与祖莹齐名,《魏书·祖莹传》载,当时人有“京师楚楚,袁与祖;洛中翩翩,祖与袁”之语,但又认为祖莹“制裁之体,减于袁、常(景)焉”。从《魏书》本传看来,袁翻似不仅擅长文学,亦对经学有较深造诣。例如他议“明堂辟雍”制度时,引征广博,旁及子史及薛综《东京赋注》等。最值得注意的也许是他的《思归赋》。这篇赋和当时北朝的诗赋很不一样,风格颇近于南朝鲍照、江淹之作。如云:“俯镜兮白水,水流兮漫漫。异色兮纵横,奇光兮烂烂。下对兮碧沙,上覩兮青岸。岸上兮氤氲,驳霞兮绛氛。风摇枝而为弄,日照水以成文。行复行兮川之畔,望复望兮望夫君。”如果把这篇赋和差不多同时人阳固的《演赜赋》[2](《阳尼附阳固传》)相比较,就更明显。《演赜赋》全仿汉张衡《思玄赋》,仍为汉赋体制,而《思归赋》则已是宋齐抒情小赋的气象,连晋代亦尚少此种作品。

北朝著名作家温子升虽在其祖父时已入魏,但居济阴冤句,属兖州,其地在“河表七州”范围,虽可能较早落入北魏手中,但与宋境接壤,因此他接受的南朝文化影响甚多。现在我们试看他所作《司徒元树墓志铭》,与北魏碑志文体炯然有别,已全为骈体。他的《韩陵山寺碑》据说甚得庾信欣赏。他的《擣衣》一诗亦已有唐诗气象。温子升和邢劭、魏收合称“三才”,而年辈较邢、魏为早,但邢、魏传世之诗,尚未能成熟到此诗水平。这说明“河表七州”人士,因该地曾为南朝疆土,在学术、文艺上都近于南朝,入魏以后对北魏学术和文艺的兴起,有着极大的推动作用。

收稿日期:2001-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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