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精神与诗歌艺术的本质特征--纯真_李白论文

李白精神与诗歌艺术的本质特征--纯真_李白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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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唐代诗坛,李白的出现,犹如石破天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李白的精神与他的诗歌艺术本质是一致的,北宋徐积《李太白杂言》云:“盖自有诗人以来,我未尝见大泽深山,雪霜冰霰,晨霞夕霏,千变万化,雷轰电掣,花葩玉洁,青天白云,秋江晓月,有如此之人,如此之诗。”现代学者用浪漫、豪放、飘逸、自我意识等来概括李白的精神与艺术风格。但笔者认为,“天真”更能准确概括李白精神与诗歌艺术的本质。

天真是指不被外界环境改变的自我本性,《庄子·渔父》:“礼者,世俗之所为也。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李白诗歌所呈现的就是永不改变的天真本性与真率自然的诗歌艺术的完美统一。当代法国文艺理论家雅克·马利坦说:“虽然,天才这个词所意味的模糊性是复杂的,但是从根本上说,天才与在无比深刻的层次上、在难以接近的灵魂幽深处形成的诗性直觉有关,一旦天才被用来表达形成那些创造领域的特点的特殊性质时,我们则苦于找不到一个适合于它的名词。我所能设想的一个缺点最少的名词是‘创造性天真’——这种带着诗性直觉的不可遏制的力量和自由的创造性天真。”(注:《艺术与诗中的创造性直觉》,三联书店1991年版,第272—273页。) 李白一生以生存形态和思想面貌的多样性出现在世人面前,在不同时期甚至同一时期不同的生活情景中,表现出不同的精神性格侧面,或志士、或狂客、或酒徒、或诗人、或游侠、或隐士、或道士,不一而足。他的诗歌,或浪漫、或飘逸、或豪放、或自然、或直率、或含蓄、或曲折、或高远……丰富多彩,然而,贯穿在其精神和诗歌中的天真本质却始终没有改变。如果说杜甫早年对李白精神性格还不理解,曾经有“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赠李白》)的规劝,然而随着对李白的了解,杜甫在《饮中八仙歌》中对李白的天真气质便有了传神的描绘:“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晚年在《寄李十二白二十韵》中对李白的精神和诗歌更有深刻的认识:“昔年有狂客,号尔谪仙人。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剧谈怜野逸,嗜酒见天真。”北宋与苏东坡同时的诗人郭祥正对李白的精神和诗歌本质有深刻的领悟,《吴子正招饮观李白墨迹》云:“不是烟霄谪,世间无此人。心声与心画,开卷见天真。”与郭祥正同时的诗人孔平仲,也是李白的崇拜者,《李白祠堂二首》其一写道:“洒落风标真谪仙,精神犹恐笔难传。文章若出斯人手,壮浪雄豪一自然。”明丘浚《将进酒》赞李白:“平生嗜酒任天真。”(《重编琼台会稿》卷二十)林庚先生说:“李白的诗是最天真的,这使得他的风格达于惊人的淳朴。”(注:《诗人李白》,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53页。) 虽然历代论者有一些提到李白的天真,但都语焉不详,未能以天真来深入开掘李白的精神和艺术个性。

李白天真的人格本质在思想和行为方面的突出表现便是自我仙化的倾向。青年时代在江陵,著名隐士司马承祯谓其“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大鹏赋》)。自贺知章赞其为“谪仙人”以后,他就一直在诗文中以“谪仙”自况:“四明有狂客,风流贺季真。长安一相见,呼为谪仙人。”(《对酒忆贺监二首》其一)“青莲居士谪仙人,酒肆藏名三十春。”(《答湖州迦叶司马问白是何人》)李白的思想行为有自我仙化的倾向,他从庄子《逍遥游》中找到原始的意象——大鹏,即用自己的仙风道骨去重新创造它,在自己的一生中投入了无比的热情。李白笔下的大鹏,“一鼓一舞,烟朦沙昏。五岳为之震荡,百川为之崩奔”;“喷气则六合生云,洒毛则千里飞雪”(《大鹏赋》)。这只神鸟惊天动地,摇山倾海,气势非凡。大鹏在李白的文章中出现了近十次,成为诗人精神气质的物化。李长之《道教徒的诗人李白及其痛苦》认为“李白的本质是生命和生活”,“有浓厚的人间味,有浓厚的原始味”。朱自清先生说:“他作诗也全任自然。人家称他为‘天上谪仙人’,这说明了他的人和他的诗。”(注:《经典常谈》,山西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74页。)

李白的天真,表现在行为方式上则更为充分。他自由磊落,狂放任性,不拘礼法,我行我素。李白是一个口谈狂言的诗人,性格狂荡的诗人,举止狂放的诗人,狂歌纵饮的诗人,喜交狂士的诗人。范传正《唐左拾遗翰林学士李公新墓碑并序》云:“常欲一鸣惊人,一飞冲天……由是慷慨自负,不拘常调,器度弘大,声闻于天。天宝初,召见于金銮殿,玄宗明皇帝降辇步迎,如见园绮,论当世务,草答番书,辩如悬河,笔不停辍。玄宗嘉之,以宝床方丈赐食于前,御手和羹,德音褒美。褐衣恩遇,前无比俦。”这些记载未必属实,但可以看出时人对李白的认识。李白对人物的评价也体现了他的天真的人格追求:“右军本清真,潇洒在风尘。”(《王右军》)“裴子含清真。”(《送韩准裴政孔巢父还山》)“我家仙公爱清真,才雄草圣凌古人。”(《鸣皋歌奉饯从翁清归王崖山居》)同时李白也以天真的人格作为自己的一生追求:“所愿得此道,终然保清真。”(《避地司空原言怀》)“还家守清真,孤洁励秋蝉。”(《留别广陵诸公》)“俄成万里别,立德贵清真。”(《南陵五松山别荀七》)“归时莫洗耳,为我洗其心。洗心得真情,洗耳徒买名。”(《送裴十八图南归嵩山》)“偶与真意并,顿觉世情薄。”(《题嵩山逸人元丹丘山居》)李白还常常把这种自由纯真的人生追求用“白云”、“浮云”来象喻:“有时白云起,天际自舒卷。心中与之然,托兴每不浅。”(《望终南山寄紫阁隐者》)“独用天地心,浮云乃吾身。”(《对雪奉饯任城六父秩满归京》)

李白的天真在行为方式上的另一突出表现是真诚仗义,轻财好施。“与友自荆徂扬,路亡权窆,回棹方暑,亡友糜溃,白收其骨,江路而舟。”(魏颢《李翰林集序》)李白《上安州裴长史书》自言:“曩昔东游维扬,不逾一年,散金三十余万,有落魄公子,悉皆济之。”此类甚多,不胜枚举。他希望通过这些行动,广事结交,树立声誉,以求被推荐。可惜的是,他的想法不大切合时宜,这些举动并未奏效,只落得钱财用光,知音难得,连生活都很困难。他在诗中自述:“小节岂足言,退耕舂陵东。归来无产业,生事如转蓬。一朝狐裘敝,百镒黄金空。弹剑徒激昂,出门悲路穷。”(《赠从兄襄阳少府皓》)

李白的天真在交友方面同样表现得很突出。他与人相交真诚、直率,重然诺、讲义气:“人生感分义,贵欲呈丹素。”(《赠溧阳宋少府陟》)“肝胆不楚越,山河亦衾俦。”(《赠别从甥高五》)在李白看来,如果二人肝胆相同,虽远隔山河亦如同弟兄。李白一生轻财重义,与人交往,超脱世俗。这在他的诗文中表现甚多:“黄金逐手快意尽,昨日破产今朝贫”(《醉后赠从孙高镇》)、“我情既不浅,君意方亦深。相知两相寻,一顾轻千金。且向山客笑,与君论素心”(《酬岑勋见寻就元丹丘对酒相待以诗见招》)、“余亦草间人,颇怀拯物情。晚途值子玉,华发同衰荣。托意在经济,结交为弟兄。无令管与鲍,千载独知名”(《读诸葛武侯传书怀赠崔少府叔封昆季》)。李白对那些重友情、讲义气、摆脱世俗势利的朋友也十分佩服:“扶风豪士天下奇,意气相倾山可移。作人不倚将军势,饮酒岂顾尚书期”(《扶风豪士歌》)、“行来北凉岁月深,感君贵义轻黄金”(《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然而经过人生的磨难,李白真正意识到世态炎凉。天真的交友态度,使他付出了沉重代价:“兄弟尚路人,吾心安所从。他人方寸间,山海几万重。轻言托朋友,对面九疑峰。”(《箜篌谣》)

李白的天真还突出表现在他的政治态度以及参预政治的方式上。李白推崇老子的“无为而治”,在《古风》其一中,李白以歌颂当代君王政绩为名,充分肯定了“无为而治”的思想,李白认为君王的使命就是保全百姓的天性,而无为而治便是最好的治国安民的方略。“且夫人君以端拱为尊,玄妙为宝。暴殄天物,是谓不道。乃命去三面之网,示六合之仁。已杀者皆其犯命,未伤者全其天真”。李白以君王撒网释禽为喻,申发了自己无为而治的理想。李白在诗文中称颂的官员常常保持天真本性,自然无为:“弦歌咏唐尧,脱落隐簪组。心和得天真,风俗由太古。牛羊散阡陌,夜寝不扃户。问此何以然?仙人宰吾土。”“琴清月当户,人寂风入室。长啸无一言,陶然上皇逸。”(《赠清漳明府侄》)他一再称颂地方官无为而治,悠然自得,政声远播,百姓爱戴。他赞美瑕丘王少府:“皎皎鸾凤姿,飘飘神仙气。梅生亦何事,来作南昌尉?清风佐鸣琴,寂寞道为贵。”(《赠瑕丘王少府》)赞美从孙义兴宰铭:“退食无外事,琴堂向山开。绿水寂以闲,白云有时来。河阳富奇藻,彭泽纵名杯。”(《赠从孙义兴宰铭》)赞美金乡县令:“范宰不买名,弦歌对前樱。为邦默自化,日觉冰壶清。百里鸡犬静,千庐机杼鸣。”(《赠范金乡二首》其二)李白设想的理想社会,实质是原始社会末期尧舜时代的社会图画,这根本不符合当时的社会现实。人类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已经发展到唐代,李白却要回到原始蒙昧的状态,这是不切实际的理想。

李白的天真还表现在政治活动中的平等意识。在封建社会中,平等是相对的,而不平等是绝对的。李白却要“出则以平交王侯,遁则以俯视巢由”(《冬夜于随州紫阳先生餐霞楼送烟子元演隐仙城山序》)。他追慕高阳酒徒郦食其和东汉严子陵:“君不见高阳酒徒起草中,长揖山东隆准公。入门不拜骋雄辩,两女辍洗来趋风。东下齐城七十二,指挥楚汉如旋蓬。”(《梁甫吟》)“昭昭严子陵,垂钓沧波间。身将客星隐,心与浮云闲。长揖万乘君,还归富春山。”(《古风五十九首》其十二)他平交王侯、蔑视权贵的举动,不合流俗,也必遭君王和权贵们的嫉恨,自己的人生道路也遭到很大的挫折。李白政治方面的天真还表现在自己的从政行为中。天宝元年(742)秋,李白应诏入长安,被任命为翰林供奉, 李白以天真的心态看人事,人事充满和善;以天真的心态看朝政,朝政一片光明。《从驾温泉宫醉后赠杨山人》十分明确地展现了他踌躇满志的心态:“忽蒙白日回景光,直上青云生羽翼。”尽管李白曾自诩“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南陵别儿童入京》),然而他在长安三年却没有表现出多少政治才能。李白狂傲自负,我行我素,既不会赢得君王的宠信,也不会适应朝中群小:“早怀经济策,特受龙颜顾。白玉栖青蝇,君臣忽行路。”(《赠溧阳宋少府陟》)终于在大梦初醒后被迫离开长安。最能说明问题的是安史之乱时期李白的政治表现。他以书本的知识和天真的想象去从政,当永王派人上庐山去请他时,他竟认为可以一举成名、建立奇功,甚至以为李璘是礼贤下士的伯乐,一味陶醉在天真的美梦中,对天下大势缺乏全局的把握分析,而把唐王朝与安史叛贼的战争比作楚汉战争,把永王璘割据江东比作晋元帝在江东即位。李白一腔报国热情,却无政治敏锐性,于此可见一斑。李白的确是太天真了,他凭着自己的一腔热情参加平叛,不仅没有实现自己的人生抱负,还招致了长流夜郎的悲剧,受到“世人皆欲杀”(杜甫《不见》)的舆论谴责。

李白文艺观本质的思想也是天真。他认为艺术美的最高境界就是天真:“古来万事贵天生。”(《草书歌行》)李白认为诗歌创作要恢复古道,就要恢复元古时期诗歌古朴天然的风韵:“圣代复元古,垂衣贵清真。”(《古风五十九首》其一)所谓清真的诗风,就是清新淳朴自然的诗风。它完全不事雕饰,不掩真情,而与齐梁绮丽浮华的诗风是相对立的。诗人对那些内容空洞、情感虚伪、刻意注重雕章琢句而丧失淳朴自然风格的作品更是给予辛辣的嘲讽:“丑女来效颦,还家惊四邻。寿陵失本步,笑杀邯郸人。一曲斐然子,雕虫伤天真。棘刺造沐猴,三年费精神。功成无所用,楚楚且华身。大雅思文王,颂声久崩沦。安得郢中质,一挥成斧斤。”(《古风五十九首》其三十五)李白推崇雅颂,也因其古朴自然。他希望精思入神,如运斤成风。他认为诗歌所表达的感情应该真率自然,不能虚假造作。《郑县刘少府兄宅月夜登台宴集序》记载了他和朋友诗酒相欢、把笔挥毫的盛况:

声同而形体相望,道契而机事不入,是以有会高远,危言浩歌,或心惬清机,寓兴于物;或语及陈迹,盱衡而笑。于是初筵而惠好修,中饮而意气接,既醉而是非遣。夫彭泽采菊,隐侯临风,谓之盛也矣。况高城古台,深夜朗月,芳樽良友,佳境胜事,今夕何夕,八者俱并,盍亦偕赋,于此视乎二三子之志。

不难看出,与尊重传统、学习他人的创作经验相比,李白更主张尊重诗人的创作个性,相信诗人的创作活力,认为只有真性情的诗歌才是真正的好诗。李白在评价别人的诗歌时,也是以此作为标准的:“览君荆山作,江鲍堪动色。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以致清人刘熙载《艺概·诗概》云:“学太白者,常曰‘天然去雕饰’足矣!”“天然”、“天真”、“清真”、“清”是相同、相近的美学范畴。李白也常常用这些范畴来评价自己钦佩的作家:“若谓楚人重,诗传谢脁清”(《送储邑之武昌》)、“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陪侍御叔华登楼歌》)。历代论者多称赞谢脁诗歌清丽,李白虽“一生低首谢宣城”(注:王士禛《戏效元遗山论诗绝句三十首》,见七略书堂校刊本《带经堂集》卷十四。),但只言其清,不言其丽,也没有言其真,说明“真”在谢脁诗歌中还没有充分表现出来。

李白的天真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始终如一,贯穿一生。天真扩展到李白的整个灵魂之中,渗透了所有的诗中的意象,他的情感在直白、回忆、联想、幻想的各种表现状态中都渗透了天真的本质特征。天真成为回响在李白诗作中的一个本质的音符。李白的作品任凭主体人格淋漓尽致地张扬而不人为地加以限制,展现出的是一颗赤子之心,天真烂漫,晶莹透明。李白在诗歌创作上可以说是广泛学习,然而诗至李白,所有的传统惯例都被他突破了,因为他要充分地表现自我真实的感情世界。

歌德曾经说:“一个作家的风格是他的内心生活的准确标志。”(注:《歌德谈话录》1824年4月14日,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 李白的天真在创作上的独特表现如下:

首先是天才。天资出众与独特的恢宏的时代环境,成就了李白无与伦比的天才。李白的诗歌想落天外,完全超出人们的习惯思维之外,《梦游天姥吟留别》描绘梦境中的神奇境界,令人惊叹:“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写庐山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望庐山瀑布二首》其二)浪漫飘逸,出人意料。明孙承恩《李翰林》诗云:“白也真天才,变化如神虬。”(《文简集》卷十四)明李濂比较李白与杜甫云:“白天才纵逸,神秀难踪;甫学力闳深,准绳具在:此李杜之别也。”(《李杜诗集》卷首《唐李白诗序》)当写实的意象难以表现情感时,李白就用气势磅礴的夸张来展现:“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秋浦歌》其十五)既有现实的感情基础,又横绝千古。在《北风行》中诗人以“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的夸张意象淋漓尽致地展现出边地凄冷严寒的环境,为表现思妇丧夫无比悲愤烘托浓烈的气氛,结尾又用“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的奇幻夸张手法将思妇的悲痛感情升华到一个很高的境界。又如“狂风吹我心,西挂咸阳树”(《金乡送韦八之西京》)、“月色醉远客,山花开欲燃。春风狂杀人,一日剧三年”(《寄韦南陵冰》),思维的奇妙超俗,令人叹服。李白在连接意象时纵横驰骋、自由挥洒,表现出天才的创造性光华:“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将进酒》)李白还善于运用同一空间不同时间的意象组合,来抒发历史的感慨,如:“昔人豪贵信陵君,今人耕种信陵坟。”(《梁园吟》)“宫女如花满宫殿,只今唯有鹧鸪飞。”(《越中览古》)“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苏台览古》)连天的衰草、荒芜的陈迹、永恒的明月……都是宇宙无限的时间意象,它们吞噬着多少风云人物。李白在无限的宇宙时间面前所袒露的这种悲凉而又崇高的审美感受,是现实忧患的纵深开掘和宇宙意识的升华,多么深邃博大。沈德潜《唐诗别裁集》卷六说李白的诗歌:“想落天外,局自变生,大江无风,波浪自涌,白云从空,随风变灭。此殆天授,非人可及。”可谓深入透彻。

李白的天真在诗歌创作中的另一表现就是天然率真。明胡应麟《诗薮》卷四云:“太白多率语。”李白在诗歌创作中,任凭感情潮水的自由奔涌,而不受传统思想和习惯思维的束缚。他毫不掩饰自己实现理想的自信心:“富贵吾自取”(《邺中赠王大劝入高凤石门山幽居》),“青云当自致”(《冬夜醉宿龙门觉起言志》),“天生我才必有用”(《将进酒》)。他自视甚高,“君看我才能,何似鲁仲尼”(《书怀赠南陵常赞府》);自比大贤,“大贤有卷舒”(《赠刘都使》),“大贤虎变愚不测,当年颇似寻常人”(《梁甫吟》)。他自比历史上的英雄豪杰,诸如吕望、管仲、苏秦、范蠡、张良、诸葛亮、谢安,在李白的眼中,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英雄,古人的英雄业迹自己都可以达到。明沈恺云:“李翰林诗如神仙得道,而一言一字,宛若天造,虽咳吐皆珠玑也。”(《环溪集》卷十八《诗话》)诗人在诗歌的形式上,完全根据情感的需要来定字数、句式、篇章、音韵。正因为如此,诗人对于限制较多的律诗写得较少。在李白的千余首诗中,五律七十多首,七律只有十二首,二者相加,不足诗歌总数的十分之一。正当盛唐诗人热衷于律诗创作的时候,李白的绝大部分诗歌却用易于表达情感的古诗和乐府形式。因为律诗对他的天真性格、奔放豪迈的激情会形成一定程度的束缚。正如前人所评其诗“以自然为宗”(王世贞《艺苑卮言》),“自不屑束缚于格律、对偶与雕绘者争胜”(赵翼《瓯北诗话》)。尽管前人曾经用清新、俊逸、豪放、旷达、飘逸、自然等许多词语来评价李白的诗歌,但都以天真作为其共同的本质表现,有天真的人格才有真率天然的诗风。殷璠评李白云:“志不拘检,常林栖数十载,故其为文章,率皆纵逸。”(《河岳英灵集》)皮日休评李白诗云:“负逸气者,必有放,吾以李翰林为真放焉。”(《七爱诗序》)

李白的天真还突出表现在诗歌艺术上不受限制,不被传统所束缚,一任真情的自然流露。现在论到新题乐府诗,都把开创之功归于杜甫。其实李白应是新题乐府的最早实践者。宋朝郭茂倩《乐府诗集》确认李白有五十三首新题乐府,《峨眉山月歌》、《荆州歌》、《横江词》、《东山吟》、《襄阳曲》、《襄阳歌》、《江夏行》、《江上吟》等皆为新乐府的名篇。朱熹曰:“太白诗非无法度,乃从容于法度之中,盖圣于诗者也。”(《朱子语类》卷一百四十)严羽说:“太白天才豪逸语,多率然而成者。”(《沧浪诗话·诗评》)葛立方说:“杜诗思苦而语奇,李诗思疾而语豪。”(《韵语阳秋》卷一)李白的诗如行云流水,千变万化,但都是他真性情的表现。为了抒发真实的感情,他不受诗歌形式的限制。《将进酒》、《行路难》、《陪侍御叔华登楼歌》、《远别离》、《梁甫吟》等皆纵横驰骋、自由挥洒。《蜀道难》长短错落地运用了三言、四言、五言、七言、九言、十一言,同时四次转韵,变化多端。在描写山川风景时多用整齐的七言、九言,抒发强烈的感情时用错落的长短句。在表达自己的担忧时用短促有力的四字句。或激昂、或愤慨、或急促、或舒缓,灵活多样,不拘一格,仿佛一首自由宣泄而又雄浑浪漫的交响乐。论者都在讨论韩愈的以文为诗时将源头上溯到杜甫,实际而言,有唐一代,李白早有以文为诗的创作探索,如:

“若使巢由桎梏于轩冕兮,亦奚异乎夔龙蹩躠于风尘。”(《鸣皋歌送岑征君》)

“有长鲸白齿若雪山,公乎公乎挂罥于其间,箜篌所悲竟不还。”(《公无渡河》)

“天子九九八十一万岁,长倾万岁杯。”(《上云乐》)

“中见愁猿吊影而危处兮,秋木而长吟。客有哀时失志而听者,泪淋浪而沾襟。”(《幽涧泉》)

“泪亦不能为之堕,心亦不能为之哀。……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襄阳歌》)

“匈奴以杀戮为耕作,古来惟见白骨黄沙田。”(《战城南》)

“载玉女,过紫皇,紫皇乃赐白兔所捣之药方。”(《飞龙引二首》其二)

诗歌的散文化倾向十分明显。艺术上纵横恣肆、雄奇奔放,结构跌荡起伏,无迹可寻。清毛先舒云:“太白天纵逸才,落笔惊挺,其歌行跌宕自喜,不闲整栗,唐初规制,扫地欲尽矣。”(《清诗话续编》本《诗辩坻》)

李白的一生无论从主观意识还是创作表现看,总是自始至终保持天真的本质。在唐宋文学史上,只有李贺、苏轼与李白有一定程度的相似之处。李贺的诗歌闪耀着天才的光芒:“云烟绵联,不足为其态也;水之迢迢,不足为其情也;春之盎盎,不足为其和也;秋之明洁,不足为其格也;风樯阵马,不足为其勇也;瓦棺篆鼎,不足为其古也;时花美女,不足为其色也;荒国陊殿,梗莽丘垄,不足为其恨怨悲愁也;鲸呿鳌掷,牛鬼蛇神,不足为其虚荒诞幻也,盖骚之苗裔,理虽不及,辞或过之。”(注:杜牧《李贺集序》,见王友胜、李德辉校注《李贺集》,第401页。) 李贺属于智商超常的诗人,成就功业、显亲扬名的紧迫感和仕途的彻底绝望,使他年少早衰,疾病缠身,形成抑郁躁动、苦闷悲愤的独特创作心态。他是天才的扭曲。由于生活经历的简单和人生理想的破灭,他的非凡的才华并没有得到自由充分发挥,但是他不屈的灵魂要在诗歌创作中实现自己的价值和才华。他呕心沥血,惨淡经营,开拓内心世界,在神话和鬼神境界中驰骋自己的非凡想象和幻想,宣泄精神和肉体的苦痛,形成艺术思维光怪陆离,意象朦胧奇险,色彩瑰诡冷艳,结构奇幻跳跃、变化莫测,语言瑰美奇峭、笔补造化,表现出石破天惊的独创性风格。然而,这是畸形的天才,苦恋人生和人生的绝望,心比天高和命运的超常悲惨,超凡脱俗的天才、独特的个性气质和不幸的经历交互作用而形成了绝无仅有的诗鬼。他的天真没有自然而然地在诗歌创作中开花结果,而被压抑、扭曲,从而放射出一种奇幻冷艳的光彩。

苏轼是有宋一代的文艺全才。南宋杨万里、元许有壬等将苏轼称为“坡仙”,许有壬《题赵闲闲书东坡太白赞》云:“谪仙人品世无伦,况得坡仙重写真。”(《至正集》卷二十六)清袁枚《随园诗话》卷四云:“太白、东坡以天分胜,学之,画虎不成,反类狗也。”苏轼在创作上追求行云流水的自然美。苏轼《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其一说:“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推崇自然而然,绝去雕饰的清新美。但是苏轼追求的是锤炼后的清新自然,“天工不露雷斧痕”(《次韵滕大夫三首·雪浪石》),与李白所倡导和实践的“天生”、“天成”的诗歌美学观还有很大的不同。苏轼的诗、词、文虽不失自然浑成,但明显带有较深的宋代文人的理性精神和思辨色彩,情感的提炼、过滤、积淀的痕迹明显,与李白精神世界和诗歌的天真有较大的不同。

天才是不可重复的,作为天才的诗人李白,他独具异彩的光芒不会因时间的推移而失色。每个时代的人们都会对他进行新的阐释。当然由于不断的研究,超越前人的研究也会更难。这篇文章希望从一个新的角度来审视李白,以期对深入研究李白有抛砖引玉的一点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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