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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金融研修学院学报》（以下简称《学报》）：谢谢您接受我刊的专访。我国已跨入WTO的“门槛”，随之而来的酝酿已久的利率市场化改革也已缓缓拉开了序幕，面对新的金融环境，我国银行业将会面临怎样的问题？又需采取什么对策？
钱小安：利率市场化对于银行业来说是机遇与挑战并存：一方面，实行利率由市场决定，放松利率管制，金融机构可自行根据客户或资产的风险情况实行差别性利率，以抵补风险的溢价；另一方面，利率市场化也要求金融机构具备利率定价的能力，以形成有效合理的利率水平。当然，金融机构还要有较好的利率风险管理架构，对市场风险、操作风险和信用风险进行风险管理。
为了适应利率市场化的要求，金融机构要尽快提高利率定价水平，完善利率风险控制体系。目前迫切需要做的工作有：一是充分利用贷款利率浮动的政策许可，根据不同客户的风险状况，实行差别性贷款利率，加快建立与其业务发展要求相适应的利率定价体系；二是跟踪利率市场变化趋势，完善资产负债风险管理体制，增强对利率变化的敏感性；三是根据利率市场化进程的推进，以货币市场和债券市场利率为基础，建立相应的收益曲线，合理安排资产负债的期限结构；四是完善利率风险预警和监测制度，建立与市场风险、操作风险、信用风险相适应的风险管理体系。
《学报》：最近发生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一是从2003年下半年起，国际上对人民币升值问题一直吵闹不休；二是央行在去年出台了“121”号文，要求对房地产市场进行整顿，并对银行资金进入房地产作了诸多限制；三是央行先调高了法定存款准备金率，似乎是准备利用货币政策工具收缩信贷规模，后又调低下超额存款准备金利率；四是近来一些金融界权威人士不断发表加快利率市场化的言论，与此相佐证的是央行“250”、“251”号文的相继出台。您怎么看待这一系列事件？
钱小安：2003年我国经济运行出现一些新的情况，经济保持快速增长，固定资产投资增长较快，进出口快速增长，外资流入不断增加，这正是国际上要求人民币升值压力不减的宏观经济背景。从金融形势来看，银行信贷增长偏快，部分地区房地产信贷增长尤快，客观上需要采取一些宏观的预调、微调措施，2003年9月份人民银行将法定存款准备金率由6%上调到7%，表明宏观调控部门对于信贷过快增长的担心。然而，由于存款准备金率是基本的信用创造基础，容易产生“超调”的政策后果，因此，执行新的存款准备金率的当月，部分股份制商业银行便出现资金不足的问题，贷款增加同比减少也日益明显。不过，2004年1月1日开始实行较低的超额存款准备金利率，会促使商业银行减少超额存款准备金，客观上起到加快信贷投放的作用，这也表明金融宏观调控的微妙变化。
《学报》：西方学者（如泰勒、温伯根、斯蒂格里兹等人）认为，金融自由化并不能促进经济增长，相反，金融约束反而有助于经济体系的稳定和健康发展。原因是在发展中国家中，正规信贷市场和非正规信贷市场并存。尽管正规信贷市场利率受到政府的控制，但非正规信贷市场利率不受政府控制，它是一个充分自由化的和有效率的信贷市场。事实上，在我国江浙一带，民间资本相当活跃，以“地下”方式经营的准银行机构的存在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而且其中大部分经营状况相当好。如此看来，您认为我们还有必要快速推进利率市场化吗？您怎么看待利率管理改革对银行的负面影响？
钱小安：一般来说，正规金融的效率要比非正规金融的效率高，风险更低，其中主要原因是正规金融活动中信息公开，透明度高。江浙一带民间金融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与其市场经济发展相适应，这也是与江浙一带不断提升的民族经济相伴随的，这些地区的“地下”准银行的存在为当地个体经济的发展提供了有力的支持，也与当地相对稳定的信用环境分不开，更是江浙一带的民间金融与其他地区民间金融不同的经济基础和信用环境所在。然而，经验表明，即使这样，民间金融潜在的风险仍不可低估，只是这种风险潜在或者没有显现出来而已，需要高度重视。
需要注意的是，在利率市场化的过程中，可能存在一种道德风险而产生盲目竞争，一些银行为了拓宽客户来源而不惜采取“亏本”的利率政策，其直接目的不在于获得相关收益，而在于争取一定的客户群。如果金融活动中存在垄断力量，就可能出现利率市场化中的盲目竞争。如此，不仅不利于形成有效的市场化利率，而且不利于银行业的改革和发展。
《学报》：我们注意到，最近一些地方政府和企业集团正积极筹建新的股份制银行，我们知道的就有“东北振兴银行”、“渤海银行”、“淮海银行”、“南华银行”，等等。请问，您认为，就我国现阶段的信用环境和经济发展水平而言，中小银行优势真的存在吗？怎样认识四大国有银行在利率管理体制改革中的作用和地位？
钱小安：中小银行的优势确实存在，但是有一定的约束条件。目前，我国银行业改革的难点和重点在于对已有的银行机构进行改革和重组，对银行机构进行必要的整合，而改革与发展是真正提高我国银行业整体水平的根本所在。具体措施包括：通过吸收民间资本和外国资本参与金融机构重组与改革，建立现代金融企业制度，完善公司治理结构。
成立中小银行，要防止关联交易所带来的经营风险。从银行监管来看，至少要做好两方面的工作：一是要防范信贷集中产生的风险，防止信贷业务对少数客户主体过度倾斜；二是要防止关联交易产生的风险，通过制定实施关联交易管理办法，防范中小银行设立过程中存在的道德风险。
需要指出的是，国有商业银行不是利率市场化的障碍，如果真的完全放开利率管制，由于国有商业银行占有垄断的市场地位，可以在利率市场化过程中处于优势地位，并在一定程度上起到某些利率定价的向导作用，起到促进利率水平稳定的作用。不过，历史形成的国有独资商业银行在一定程度上肩负着支持国有企业融资需要的任务，这是阻碍其发挥主导作用的主要因素。
《学报》：过去人们多是从外生约束的角度分析影响利率市场化的若干因素，如法律制度、金融制度，等等。请问，您认为影响利率市场化的内生约束因素主要有哪些？在利率管理体制改革方面，国有商业银行需要做些什么？
钱小安：利率市场化的内生约束可能有许多，但是，至少有以下两点需要引起高度重视：一是金融机构利率定价能力和利率风险防范机制的现状；二是企业的利息承担能力。近10年来，利率市场化进程受到的最大影响就在于部分企业难于承受较高的利息负担。
推进利率市场化，首先要努力提高金融机构的利率定价水平，创造相对宽松的利率政策环境，允许金融机构由自主决定贷款利率水平逐步过渡到金融机构自行决定存款利率水平；其次，要督促金融机构建立利率风险防范体系，有效防范利率市场化带来的市场风险、操作风险和信用风险；再次，完善企业现代公司治理结构，使企业成为自负盈亏、自担风险、自求发展的现代经济活动主体；最后，培养优良的信用环境，保障利率市场化具有可靠的社会信用基础。
对国有商业银行而言，在利率管理体制方面要加快提高利率定价水平，建立系统的客户信用风险框架。要根据利率市场化发展方向，把握其资产负债变化的利率弹性，采取有效措施，防范利率风险。国有商业银行要以信贷违约可能性为基础，建立风险溢价为基础的利率定价指标体系，并使之动态化、市场化、合理化。
《学报》：考虑到2004年中国经济面临的负面因素，以及2004年全球经济复苏的脆弱性等因素，在目前部分行业信贷投放增加过快的情况下，您认为我国在来来几年是否存在信贷紧缩的隐患？当前有必要收紧信贷规模、提高贷款利率吗？今明两年银行在这两方面应注意那些问题？
钱小安：信贷是否会出现紧缩，主要取决于未来的金融宏观调控政策趋势。从中国经济发展的历史来看，信贷增长本身几乎与经济增长同周期，这反映了两者之间的高度相关性。未来中国经济将保持快速发展，这意味着信贷不会出现紧缩。不过，经济结构的调整会伴随信贷结构的调整，未来几年，信贷结构中的个人消费信贷、住房抵押贷款等所占比重将会有所上升。
许多经济学家都曾指出过，健康的经济增长要保持在潜在的经济增长趋势线范围以内，不能超越，否则，容易产生经济增长的大幅波动。目前来看，中国经济增长的长期趋势受到多方面的约束，尤其是能源约束和基础设施约束，不能盲目追求高速度，保持8%左右的经济增长速度基本上是可行的。
值得注意的是，中国经济增长正处于结构调整过程中，这会引起信贷结构的变化。为了促进经济的可持续增长，信贷规模要保持适度增长，具结构也要与经济结构调整相适应，实现信贷总量与结构的合理。
未来利率水平将更多地由市场决定，长期的市场利率趋势可能会有所上升。未来两年，要提高商业银行在贷款利率浮动范围内，根据客户信用风险情况自主确定利率的水平，使利率与风险密切对应起来。要逐步实现由宏观调控部门确定利率水平转变为商业银行自行确定利率水平，真正实现利率与风险、期限与结构的有机统一。
《学报》：国务院已经动用外汇储备帮助中国银行和中国建设银行改制。这是继1998年发行特别国债向四大国有银行注资、1999年不良资产剥离之后的第三次“输血行动”。您对此有何评论？
钱小安：动用外汇储备注资中同银行和中国建设银行，其直接目的在于：可以相应提高两行的资本充足率，为其进行现代公司治理结构改革提供必要的资本基础，这也是国际银行监管的基本要求。这里要说明的是，新的注资不是简单地冲销坏账，也不是借此来解决已有的不良贷款问题，而要建立新的银行机构运行机制。注资是否会产生应有的效应，还在于是否会促使两家银行推进综合改革，加快完善公司治理结构，建立现代金融企业制度。
《学报》：最近有人认为，我们高估了加入WTO后外资银行对中资机构的冲击力。而从国际经验看。一些国家开放金融市场后，外资银行与本国银行相比仍处于绝对的劣势。实际上，我国境内的一些外资银行，其不良贷款额和不良贷款率也是比较高的。请问，您怎样看待境内外资银行的竞争力？
钱小安：中资银行和外资银行各有其优势，中资银行在客户网络、本地化服务、传统业务等方面具有天然优势；而外资银行具有国际化、综合化、先进性的服务特征，对于具有国际化倾向的高端客户具有较大的吸引力。在业务创新和风险管理方面，外资银行具有明显的优势，为此，中资银行需要通过与外资银行的竞争与合作，提高其经营管理水平。银行业的有序对外开放过程中，中资银行将通过产权重组，更好地向外资银行学习，以此来提高自身的竞争实力。
《学报》：做一个学者和做一个官员是完全不一样的。请问您对此有何感受？
钱小安：做一名学者，总体感觉是学术自由，可以对现实的经济金融活动和运行规律发表自己的看法。尽管做一名学者内心有很强的责任感，有时是一种正义感，但往往需要注意有关见解的可操作性。
做一名官员，则更多拥有一种使命感，因为参与制定每一项重大政策都可能给整个经济体的相关活动带来深刻的影响。因此，作为官员，必须取百家之长，成中庸之道，行成功之路。就主观上来说，我既不想做纯粹的理论工作者，也不想做官僚式的官员，而想做一名技术官员。我愿意选择这样的“中间路线”，是因为，这样做可以使理论研究更切合实际，也可以使有关研究成果能更好地贡献社会。
《学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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