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物史观的解释与论证逻辑--重读“德国意识形态#183;费尔巴哈”中的“两个抄本”_费尔巴哈论文

唯物史观的解释与论证逻辑--重读“德国意识形态#183;费尔巴哈”中的“两个抄本”_费尔巴哈论文

唯物史观的阐释方式与论证逻辑——再读《德意志意识形态#183;费尔巴哈》中“两个誊清稿”,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费尔巴哈论文,德意志论文,唯物史观论文,意识形态论文,再读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众所周知,按照恩格斯《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中的指认,“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是马克思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发现”之一,同时他还扼要地概括了这种哲学上通常被称为“唯物史观”或“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点①。恩格斯的概括与马克思生前于1859年1月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对此所作的“简要地表述”②是一致的,只是更为“简要”罢了。然而,对于一种复杂的思想体系而言,只根据对其基本观点的概括,乃至仅仅凭借对一个抽象的概念、名词的推断,还不足以理解其丰富的内涵、原初的形成过程以及与现实曲折的关联程度。因此,我认为,唯物史观或历史唯物主义研究的深化,不是离开马克思而在当代语境中进行纯粹哲学理论的构建,而首先是回到马克思的文本序列中追溯其不同阶段的思想运演、具体阐发和论证逻辑,这是比原理性的表述更为“鲜活”的思想史佐证、评判依据和发展基础。

客观地说,过去的研究中也不是没有注意过这一问题。突出的表现是较之《〈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等文本我们也很看重《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的《费尔巴哈》章。然而,通过仔细的考察就会发现,过去的研究对这一文本基本上采取了“寻章摘句”和“断章取义”的做法,很少有论者根据文献的原始状况做精深的研究,进而甄别和梳理清楚其阐释方式和论证逻辑。具体来说,第一,没有把《费尔巴哈》章置于这一文本写作的实际过程中,即按照马克思、恩格斯和赫斯等人写作的大致顺序来解读他们是在怎样特定的论争环境中、在什么样的基础和意义上形成和提出自己的思想的,假如没有此前的《圣布鲁诺》和《圣麦克斯》章做铺垫,他们会不会写作此章;第二,更进一步说,也没有按照《费尔巴哈》章手稿和版本的实际状况和观点阐释的具体语境来理解马克思等人尚不完整的阐释和论证。

一般说来,在思想史研究中,缺乏可靠的文本、文献学基础而做的解释、概括和评判,是不合法的乃至不科学的,因为,它甄别不出:这一时期思想家们的思想是一种什么状况?是处于“在路上”的境地和阶段尚有待深化、完善和发展,还是已经完全定型和“成熟”了?业已形成的观点与表述这些观点时的实际情形、特殊考量以及具体的行文、措辞之间是一种什么关系?留存下来的手稿是否明确、完整地体现了他们的思想?

可喜的是,近年来国内外“马克思学”研究中对《德意志意识形态》写作过程和版本源流的考察和甄别,为我们根据文本的原始情形来梳理和概述《费尔巴哈》章中马克思等人对唯物史观的阐释和论证提供了较为准确的文献学依据,今后的研究不能再无视这些成果了。而从另一方面看,《德意志意识形态》所取得的文献学成果,也需要进一步应用于文本解读和思想研究之中,才能找到其归宿和获得其价值和意义③。

正是在上述考虑的基础上,笔者拟再次深入解读和分析《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序言》和《费尔巴哈》章。由于篇幅所限这里只论及《序言》和“两个誊清稿”部分,至于此章的其他“三个未誊清稿”我将另文论述④。

一、《序言》对观念论的嘲讽和质疑

从《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写作过程和版本源流的考察中可以知道,第一卷的《序言》是在完成关于鲍威尔的部分之后和写作关于施蒂纳的部分过程中进行的,也就是说,当着手写作《序言》的时候,马克思、恩格斯对作为批判对象的“黑格尔以后的德国哲学”的主旨和症结、自己进行批判所遵循的原则、采取的立场和角度等已经有了明确的意识。所以,《序言》写起来便径奔主题,切中要害。

在由三个自然段组成的《序言》中,第一自然段所陈述的意思,首先是指出迄今为止有一种从观念出发理解、诠释和构建世界的致思路向,即人们首先“为自己造出关于自己本身、关于自己是何物或应当成为何物的种种虚假观念”,然后“按照自己关于神、关于模范人等等观念来建立自己的关系”。就是说,由于这类人相信现实世界是观念世界的产物,从而在他们那里观念、想法、概念就一直统治和决定着现实的人和世界。接着作者指出这种致思路向的实质是“观念异化”,即思想和观念本来是人的创造物,是人的头脑的产物,然而,现实的状况却是,人们“头脑的产物不听他们的支配,他们这些创造者反而屈从于自己的创造物”。基于此,作者提出要“反抗这种思想的统治”,要把人们从幻想、观念、教条和想象的存在物中解放出来,使他们不再在这些东西的枷锁下呻吟喘息⑤。

那么,如何“反抗思想的统治”呢?当时德国的思想家们提出各种各样的观点、方案和途径,“他们想用不同的方法来拯救他们所谓在自己的固定思想的威力下呻吟的人类”,但对于“究竟把什么东西宣布为固定思想”意见非常不一致,比如,费尔巴哈认为要教会人们用符合人的本质的思想来代替那些幻想,鲍威尔则指出要教会人们如何批判地对待那些幻想,而在施蒂纳看来,只要教会人们如何从头脑里抛弃掉这些幻想就行了。按照这些意见,不需要触动现实,而只在思想领域、观念世界作出变通、更替,“当前的现实就会崩溃”。

针对这些见解,马克思、恩格斯在第二自然段一开始就评论说,这都是些多么“天真的幼稚的空想”!但问题的关键在于,恰恰是“这些天真的幼稚的空想构成现代青年黑格尔派哲学的核心”。那么,这些空想的出现仅仅是思想家个人的作为吗?不,它“是以哲学的形式来重复德国市民的观念”,或者说是这些哲学诠释家们刻意“投合沉溺于幻想和精神萎靡的德国人民口味的哲学斗争”,意识形态上的夸夸其谈反映的是德国社会现实的贫乏。然而,更应该引起人们注意的是,这些思想反过来又产生了不同寻常的影响:“在德国,不仅公众怀着畏惧和虔敬的心情来接受这种哲学,就是哲学英雄们自己在捧出它的时候也洋洋自得地意识到它有震撼世界的危险性和无法无天的严酷性”。正是基于这种情况,作者指出他们写作《德意志意识形态》的目的就在于揭露这些哲学论调的虚张声势——这些哲学家不过是“自称为狼、别人也把他们看做是狼的绵羊”——和软弱无力——不过是“同现实的影子所作的哲学斗争”⑥。

作者这一段论述的深刻之处在于,昭示出一种哲学不论它看起来多么超脱、抽象和虚妄,都是以观念的形式反映着的社会成员的观念;而由“哲学评论家的夸夸其谈”而形成的“哲学的繁荣”其实是对“现实的贫乏”的一种反证。

在第三自然段,作者很形象地拟喻,更加深刻地讽刺了青年黑格尔派哲学家们的滑稽可笑。这些自称为“好汉”的批判家的见解和行为,就好像对人溺水而死的原因,不是解释成由于人身体本身的重力,而是由于人有“关于重力的思想”,仿佛“从头脑中抛掉这个观念,比方说,宣称它是宗教迷信的观念,那么他们就会避免任何溺死的危险”。可以想见,如果按照这样的幻想去行事,那会带来多么“有害的后果”!历史又提供了多少类似的说明!

在《序言》的誊清稿中作者后来删去了好几段话。删去不意味着否定其所要表达的意思,也不意味着这些思想不重要。删去的理由可能是恐怕造成相同观点表述上的重复,同时,也可为以后正文中的论述留下余地。因此删去的部分我们也应当给予一定的注意,特别是删去的文字的第二段尤其值得思考。在这里,作者指出:

黑格尔完成了实证唯心主义,他不仅把整个物质世界变成了思想世界,而且把整个历史也变成了思想的历史。他并不满足于记录思想中的东西,他还试图描绘它们的生产的活动。⑦

“实证唯心主义”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黑格尔完成了这一主义?我们可以联系到作者此前思想的发展作出分析,特别是在经过《神圣家族》、《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的写作之后,这时的作者已经对以往的哲学派别的类型、特点和实质有了全面而深刻的体味、理解和透析。即如唯心主义,它并不是单一的哲学,而是存在各种各样具体的形态,不同的形态之间也有精致与粗陋之分,有“接近”和远离真理程度上的差别。在作者看来,唯心主义到德国古典哲学特别是黑格尔那里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度和新的阶段。尽管“按照黑格尔体系,观念、思想、概念是产生、决定和统治人们的现实生活、他们的物质世界、他们的现实关系的”,就是说他也是以观念构建世界的,但其所构建的世界的原则、步骤、框架却不是猜测、不是虚构、不是幻觉,而是有现实内容、实证依据的;或者说,他预先提出了一套世界模式论和图景论,但又非常注重把它们返回到现实中去演绎、求证和充实,从而使其得到检视和修正。表面看来,他构建了一个庞大的绝对观念创造世界的体系,然而绝对观念的内容、展开、原则都有现实的因素和历史的佐证,在“纯思”外表中囊括了自然、社会和思维等复杂的内容及其历史形态的演进。“把整个物质世界变成了思想世界,而且把整个历史也变成了思想的历史”,这是黑格尔哲学的唯心主义之处,但“他并不满足于记录思想中的东西,他还试图描绘它们的生产的活动”,用现实检验和论证其思想构架,这是它实证的地方:综合起来,作者说黑格尔完成了“实证唯心主义”,就是这个意思。

二、怎样理解恩格斯对标题所作的修正?

如果没有对上述被删去的文字的分析,就极容易把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理解为一种与观念论完全对立、把观念看做是物质世界的演绎的“强唯物论”,而且,这种观点也很容易从恩格斯对《费尔巴哈》章标题所作的修改中得到佐证;然而,这恰恰是值得甄别和分析的。

我们知道,在这一章的手稿中,原来的标题只是《一、费尔巴哈》。马克思去世后,恩格斯在整理其遗稿翻阅到《德意志意识形态》手稿时,在其结尾处加了这样的修正:《一、费尔巴哈。唯物主义观点和唯心主义观点的对立》。这样,以后在这一章的各个版本中尽管具体段落的编排方案各式各样,但无论哪一个版本都把恩格斯的修改作为此章的正式标题。这样,恩格斯所加的“唯物主义观点和唯心主义观点的对立”对人们把握全章的主旨思想,进而把握马克思哲学的实质就起到了一个提示和引导作用。

在实际的理解中,恩格斯的这一提示和引导给人们造成的普遍印象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只是一种唯物主义形态,是与唯心主义完全对立、异质、不相容的哲学。把马克思主义哲学归属到唯物主义谱系,在一定意义上说没错,但是,这还不够,特别是把它混同于以往的一般唯物主义就错了。随着以后对全书的解读,我们会发现,仅仅把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解为一种唯物主义,尤其是把其意义和内容限定于以还原论方式唯物主义地处理世界本原问题,即使在历史观上达到唯物主义的水准,实际上也并没有把握马克思主义哲学区别于其他哲学的特征、它在思想史上所实现的革命性变革的实质,相反大大收缩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展宽的现实视域和深邃的历史厚度,极容易造成对它的简单化、教条化和庸俗化的理解。而就马克思主义哲学与唯心主义哲学的关系而言,其实不仅仅是对立关系,更是扬弃和超越的关系。的确,马克思对唯心主义的一些派别(诸如我们以后要分析的青年黑格尔派)进行过淋漓尽致的挖苦、讽刺甚至痛斥,但这些只是对其哲学前提的荒谬性的揭示和批判;而另一方面,我们必须看到,马克思在新的基点上也注意到了唯心主义哲学对人的主体性思想的重视、探索和发挥(而过去的唯物主义哲学在这方面的研究却乏善可陈或成果有限),因此,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实际上也保留或继承了这一方面的有益因素或成分,特别是德国古典哲学中的主体性思想(当然是经过改造的),是这一哲学形态的进一步发展和更高阶段的超越。

三、1842-1845年间德国复杂的思想图景、理论“事件”及其实质

接下来我们分析这一章的第一部分。这实际上是两个誊清稿,除了它们中重复的内容,共有5页,依次论述了以下一些问题。

首先是1842-1845年德国思想界的状况。马克思、恩格斯在这里仍然用比喻、虚写的手法作了描绘:“正如德国的意识形态家们⑧所宣告的,德国在最近几年里经历了一次空前的变革。从施特劳斯开始的黑格尔体系的解体过程发展为一种席卷一切‘过去的力量’的世界性骚动。在普遍的混乱中,一些强大的王国产生了,又匆匆消逝了,瞬息之间出现了许多英雄,但是马上又因为出现了更勇敢更强悍的对手而销声匿迹。这是一次革命,法国革命同它比起来只不过是儿戏;这是一次世界斗争,狄亚多希⑨的斗争在它面前简直微不足道。一些原则为另一些原则所代替,一些思想勇士为另一些思想勇士所歼灭,其速度之快是前所未闻的。在1842-1845年这三年中间,在德国进行的清洗比过去三个世纪都要彻底得多”⑩。

这是当时德国社会状况的真实写照吗?不,与思想界这种沸沸扬扬的情形相比,德国当时的社会了无生气和变化,“这一切都是在纯粹思想的领域中发生的”。思想与现实的反常和错位,是德国社会特有的状态。因此,“为了正确地评价这种甚至在可敬的德国市民心中唤起怡然自得的民族感情的哲学叫卖,为了清楚地表明这整个青年黑格尔派运动的渺小卑微、地域局限性,特别是为了揭示这些英雄们的真正业绩和关于这些业绩的幻想之间的令人啼笑皆非的显著差异,就必须站在德国以外的立场上来考察一下这些喧嚣吵嚷。”(11)

不过,思想领域的这种变化,在哲学史上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它表征着“绝对精神的瓦解”,即黑格尔哲学的解体过程。黑格尔哲学庞杂的内容和时代的变迁,促使他的后继者从其思想体系中各取所需,各执一端,然后无限地演绎、夸张和发挥,最终导致了黑格尔学派的分裂和解体。老年黑格尔派的成员,诸如加布勒、格舍尔、道布、辛利克斯等自谓“正统派”(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是黑格尔的嫡传弟子或大学教授)。他们极力维护老师的学说,很重视其哲学体系,把黑格尔哲学看作穷尽一切的绝对真理;在当时政教合一的时代,他们还试图证明黑格尔哲学与基督教神学的一致,他们中的有些人,如辛利克斯,甚至用神学观点修正黑格尔,把宗教看做是比哲学更适合认识上帝的手段。在政治上,他们维护现存制度,反对任何变革。而青年黑格尔派主要是一些青年知识分子,诸如大卫·施特劳斯、布鲁诺·鲍威尔、艾德加·鲍威尔、阿尔诺德·卢格、路德维希·费尔巴哈、莫泽斯·赫斯、麦克斯·施蒂纳等,他们反对黑格尔调和哲学与宗教关系的做法,认为只有哲学才能认识真理,他们中间的很多人走向了泛神论乃至无神论。在哲学上,他们特别强调黑格尔的辩证法,反对他的体系,并试图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来改造黑格尔哲学;在政治上,他们反对粉饰现实,反对与现实和解、妥协,因为在他们看来,现存秩序远不是合理的,它和黑格尔所主张的那种理性与实在的统一还相距甚远。因此,他们主张彻底地批判和变革这个不合理的现实(12)。

对黑格尔哲学体系解体的这一过程,马克思同样用比喻、虚写的手法作了描绘。“当它的生命的最后一个火星熄灭时,这个caput mortuum(13)的各个组成部分就分解了,它们重新化合,构成新的物质。那些以哲学为业,一直以经营绝对精神为生的人们,现在都扑向这种新的化合物。每个人都不辞劳苦地兜售他所得到的那一份”(14)。

接下来马克思、恩格斯着重分析了其中的青年黑格尔派。从实质上看,“从施特劳斯到施蒂纳的整个德国哲学批判都局限于对宗教观念的批判。他们的出发点是现实的宗教和真正的神学”(15)。尽管对“什么是宗教意识,什么是宗教观念……后来下的定义各有不同”,但他们的共同点在于把“所谓占统治地位的形而上学观念、政治观念、法律观念、道德观念以及其他观念……归入宗教观念或神学观念的领域……政治意识、法律意识、道德意识被宣布为宗教意识或神学意识,而政治的、法律的、道德的人,总而言之,‘一般人’,则被宣布为宗教的人。宗教的统治被当成了前提。一切占统治地位的关系逐渐地都被宣布为宗教的关系,继而转化为迷信——对法的迷信,对国家的迷信等等。到处出现的都只是教义和对教义的信仰。世界在越来越大的规模上被圣化了,直到最后可尊敬的圣麦克斯bloc[完全地,彻头彻尾地]把它宣布为圣物,从而一劳永逸地把它葬送为止”(16)。

而如果抛开这些意识形态观念的繁文缛节,回到社会现实的真实面貌和状态,那么青年黑格尔派的症结则看得更清楚。“德国的批判,直到它最近所作的努力,都没有离开过哲学的基地。这个批判虽然没有研究过自己的一般哲学前提,但是它谈到的全部问题终究是在一定的哲学体系,即黑格尔体系的基地上产生的。不仅是它的回答,而且连它所提出的问题本身,都包含着神秘主义”,“这些哲学家没有一个想到要提出关于德国哲学和德国现实之间的联系问题,关于他们所作的批判和他们自身的物质环境之间的联系问题”(17)。

然而这些自视甚高的批判家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表面高尚的行为一点也不比他们所鄙视的德国市民高尚,他们在推行自己的学说和思想的时候,“竞争在所难免。起初这种竞争还相当体面,具有市民的循规蹈矩的性质。后来,当商品充斥德国市场,而在世界市场上尽管竭尽全力也无法找到销路的时候,按照通常的德国方式,一切事物都因工厂的虚假生产、质量降低、原料掺假、伪造商标、买空卖空、空头支票以及没有任何现实基础的信用制度而搞糟了。竞争变成了残酷的斗争,而这个斗争现在却被吹嘘和描绘成一种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变革、一种产生了十分重大的结果和成就的因素”(18)。

四、社会、历史的现实前提及运动

与青年黑格尔派这种把握社会和历史的方式不同,马克思、恩格斯所理解的社会和历史既不是充满神秘色彩无可把握的存在,也不是可以任意幻想和虚构的王国。“我们开始要谈的前提不是任意提出的,不是教条,而是一些只有在想象中才能撇开的现实前提。这是一些现实的个人,是他们的活动和他们的物质生活条件,包括他们已有的和由他们自己的活动创造出来的物质生活条件。因此,这些前提可以用纯粹经验的方法来确认”(19)。

社会的情况是这样,那么由不同形态的社会更替而构成的历史呢?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历史也是可以确证和理解的,它也是有前提、有过程、有结局的,可以为后来者所把握的。对历史的分解可以看出,它的构成要素是:“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因此,第一个需要确认的事实就是这些个人的肉体组织以及由此产生的个人与其他自然的关系”。这里既包括人们自身的生理特性,也包括人们生存所依赖的各种自然条件,诸如地质条件、山岳水文条件、气候条件以及其他条件。“任何历史记载都应当从这些自然基础以及它们在历史进程中由于人们的活动而发生的变更出发”(20)。

前提确定后,就可以进一步探究推进人的本质和社会变化的动力和机制。“一当人开始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的时候,这一步是由他们的肉体组织所决定的,人本身就开始把自己和动物区别开来。人们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同时也就间接生产着自己的物质生活本身。人们用以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的方式,首先取决于他们已有的和需要再生产的生活资料本身的特性。这种生产方式不应当只从它是个人肉体存在的再生产这方面来加以考察。它在更大程度上是这些个人的一定的活动方式,是他们表现自己生活的一定方式、他们的一定的生活方式”(21)。

这里作者从过程的角度、从动态的视野看待“人的本质”,即人是一种怎样的存在,不是“预成”的,不是幻想的,而是与自己的活动、自己的生活状态相联系的,“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活,他们自己就是怎样。因此,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因而,个人是什么样的,这取决于他们进行生产的物质条件”(22)。

个人是社会的细胞,个人生产范围的扩大和不同人的生产的联结,构成了社会的结构和运动,“而生产本身又是以个人彼此之间的交往为前提的。这种交往的形式又是由生产决定的”(23)。

那么不同社会形态之间的更迭,即历史的演进是什么推动的呢?是盲目的或由人之外的力量主宰的吗?历史的可理解性取决于对构成历史前进的动力要素和过程机理的分析。长期以来,历史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马克思在这里给予了清晰的解析:“各民族之间的相互关系取决于每一个民族的生产力、分工和内部交往的发展程度。……不仅一个民族与其他民族的关系,而且这个民族本身的整个内部结构都取决于它的生产以及内部和外部的交往的发展程度。一个民族的生产力发展的水平,最明显地表现于该民族分工的发展程度。任何新的生产力,只要它不是迄今已知的生产力单纯的量的扩大(例如,开垦土地),都会引起分工的进一步发展。”(24)“一个民族内部的分工,首先引起工商业劳动同农业劳动的分离,从而也引起城乡的分离和城乡利益的对立。分工的进一步发展导致商业劳动同工业劳动的分离。同时,由于这些不同部门内部的分工,共同从事某种劳动的个人之间又形成不同的分工。这种种分工的相互关系取决于农业劳动、工业劳动和商业劳动的经营方式(父权制、奴隶制、等级、阶级)。在交往比较发达的情况下,同样的情况也会在各民族间的相互关系中出现。”(25)

然后,马克思、恩格斯进一步梳理了由分工所表征的历史是怎样走过来的。“分工发展的各个不同阶段,同时也就是所有制的各种不同形式。这就是说,分工的每一个阶段还决定个人的与劳动材料、劳动工具和劳动产品有关的相互关系”(26)。整个历史的路径是,第一种所有制形式是部落所有制。它与生产的不发达的阶段相适应,当时人们靠狩猎、捕鱼、牧畜,或者最多是靠耕作生活。因此,社会结构只局限于家庭的扩大:父权制的部落首领、他们管辖的部落成员,最后是奴隶。潜在于家庭中的奴隶制,是随着人口和需求的增长,随着战争和交易这种外部交往的扩大而逐渐发展起来的。第二种所有制形式是古代公社所有制和国家所有制。这种所有制是由于几个部落通过契约或征服联合为一个城市而产生的。分工已经比较发达,城乡之间的对立已经产生,国家之间的对立也相继出现。这些国家当中有一些代表城市利益,另一些则代表乡村利益。在城市内部存在着工业和海外贸易之间的对立。公民和奴隶之间的阶级关系已经充分发展。第三种形式是封建的或等级的所有制。古代的起点是城市及其狭小的领地,而中世纪的起点则是乡村。这种所有制像部落所有制和公社所有制一样,也是以一种共同体为基础的。但是,作为直接进行生产的阶级而与这种共同体对立的,已经不是与古代共同体相对立的奴隶,而是小农奴。随着封建制度的充分发展,也产生了与城市对立的现象。土地占有的等级结构以及与此相联系的武装扈从制度使贵族掌握了支配农奴的权力。这种封建结构同古代的公社所有制一样,是一种联合,其目的在于对付被统治的生产者阶级;只是联合的形式和对于直接生产者的关系有所不同,因为出现了不同的生产条件。封建时代的所有制的主要形式,一方面是地产和束缚于地产上的农奴劳动,另一方面是拥有少量资本并支配着帮工劳动的自身劳动。这两种所有制的结构都是由狭隘的生产关系——小规模的粗陋的土地耕作和手工业式的工业——所决定的。在封建制度的繁荣时代,分工是很少的。每一个国家都存在着城乡之间的对立;虽然等级结构表现得非常鲜明,但是除了在乡村里有王公、贵族、僧侣和农民的划分,在城市里有师傅、帮工、学徒以及后来的平民-短工的划分之外,就再没有什么大的分工了。在农业中,分工因土地的小块耕作而受到了阻碍,与这种耕作方式同时产生的还有农民自己的家庭工业;在工业中,各种手工行业内部根本没有实行分工,而各种手工行业之间的分工也是非常少的。在比较老的城市中,工业和商业早就分工了;而在比较新的城市中,只是在后来当这些城市彼此发生了关系的时候,这样的分工才发展起来。比较广大的地区联合为封建王国,无论对于土地贵族或城市来说,都是一种需要。因此统治阶级的组织即贵族的组织到处都在君主领导之下。

历史的进程就是这样。作者的梳理第一次使表面看来杂乱无章的历史显现出清晰的结构和线索,破除了对历史的神秘主义态度和任意虚构的做法。

五、唯物主义历史观的社会结构理论和方法

由对社会结构和历史过程的分析,可以对整个社会历史哲学的图景作粗线条的勾勒。即在社会存在层面上,“以一定的方式进行生产活动的一定的个人,发生一定的社会关系和政治关系”。“社会结构和国家总是从一定的个人的生活过程中产生的。但是,这里所说的个人不是他们自己或别人想象中的那种个人,而是现实中的个人,也就是说,这些个人是从事活动的,进行物质生产的,因而是在一定的物质的、不受他们任意支配的界限、前提和条件下活动着的”(27)。这就是说,现实的人、个人的物质生产活动、不同个体之间的社会关系、社会团体和国家等形成了社会的现实存在。而观念世界,则是由“关于人们同自然界的关系的观念”、“关于他们之间的关系的观念”、“关于他们自身的状况的观念”等构成的复杂领域。

这样一来就可以明白,在观念世界层面上,“思想、观念、意识的生产最初是直接与人们的物质活动,与人们的物质交往,与现实生活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的。人们的想象、思维、精神交往在这里还是人们物质关系的直接产物。表现在某一民族的政治、法律、道德、宗教、形而上学等的语言中的精神生产也是这样。人们是自己的观念、思想等等的生产者,但这里所说的人们是现实的、从事活动的人们,他们受自己的生产力和与之相适应的交往的一定发展——直到交往的最遥远的形式——所制约。意识在任何时候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而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如果在全部意识形态中,人们和他们的关系就像在照相机中一样是倒立成像的,那么这种现象也是从人们生活的历史过程中产生的,正如物体在视网膜上的倒影是直接从人们生活的生理过程中产生的一样”(28)。

这种认知就使作者把自己的哲学从当时德国的意识形态领域剥离出来了,“德国哲学从天国降到人间;和它完全相反,这里我们是从人间升到天国。这就是说,我们不是从人们所说的、所设想的、所想象的东西出发,也不是从口头说的、思考出来的、设想出来的、想象出来的人出发,去理解有血有肉的人。我们的出发点是从事实际活动的人,而且从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中还可以描绘出这一生活过程在意识形态上的反射和反响的发展。甚至人们头脑中的模糊幻象也是他们的可以通过经验来确定的、与物质前提相联系的物质生活过程的必然升华物。因此,道德、宗教、形而上学和其他意识形态,以及与它们相适应的意识形式便不再保留独立的外观了。它们没有历史,没有发展,相反,那些发展着自己的物质生产和物质交往的人们,在改变自己的这个现实的同时也改变着自己的思维和思维的产物。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前一种考察方法从意识出发,把意识看做是有生命的个人。后一种符合现实生活的考察方法则是从现实的、有生命的个人本身出发,把意识仅仅看做是他们的意识”(29)。

这种观察方法并不是没有前提的。它从现实的前提出发,而且一刻也不离开这种前提。它的前提是人,但不是处在某种幻想的离群索居和固定不变状态中的人,而是处在现实的、可以通过经验观察到的、在一定条件下进行的发展过程中的人。只要描绘出这个能动的生活过程,历史就不再像那些本身还是抽象的经验论者所认为的那样,是一些僵死的事实的汇集,也不再像唯心主义者所认为的那样,是想象的主体的想象的活动。这样,马克思主义哲学就既超越抽象的经验论,也超越了唯心主义。

对唯心主义的超越,将使唯物主义获得新的跃迁,获得巨大的发展,进而达到一个新的高度和阶段。“在思辨终止的地方,在现实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们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的实证科学开始的地方。关于意识的空话将终止,它们一定会被真正的知识所代替。对现实的描述会使独立的哲学失去生存环境,能够取而代之的充其量不过是从对人类历史发展的观察中抽象出来的最一般的结果的概括。这些抽象本身离开了现实的历史就没有任何价值。它们只能对整理历史资料提供某些方便,指出历史资料的各个层次的顺序。但是这些抽象与哲学不同,它们绝不提供可以适用于各个历史时代的药方或公式。相反,只是在人们着手考察和整理资料——不管是有关过去的还是有关现代的资料——的时候,在实际阐述资料的时候,困难才开始出现。这些困难的排除受到种种前提的制约,这些前提在这里根本不可能提供,而只能从对每个时代的个人的现实生活过程和活动的研究中产生”(30)。

遵循马克思、恩格斯论述的逻辑,我们就不难看出,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在什么意义和基础上推进唯物主义、又是怎样扬弃和超越唯心主义的。

最后,我们必须说,“誊清稿”只是马克思、恩格斯为了应付出版商要求而提供的《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先期“样章”,实际上唯物史观所涉及的其他诸多方面、前面已经论述过的那些方面更进一步的深入讨论,在其他“三个未誊清稿”都做了详细阐释或者扩展,诸如:人的现实处境及其“解放”的途径;超越费尔巴哈的哲学直观而形成对感性世界、人、历史、自然新的理解;“原初的历史关系”的因素及意识发展的阶段;异化的逻辑和共产主义的物质基础;“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及其后果;思想统治的形成及其本质,等等,在“未誊清稿”中都有分散的但却是深刻的叙述和分析,需要我们将其与“誊清稿”贯通起来把握和理解。

我们注意到,“唯物史观”或“历史唯物主义”已经成为当代思想界讨论最多、分歧最大,甚至可以说说法最混乱的领域之一,尤其是在相当多自命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的论者那里,它已经脱离了其创立者——马克思、恩格斯和其阐释载体——那些蕴涵深邃但非常散乱的文本,独立而抽象地成为一种可以随意掺杂、涵摄和剔除任何内容的“大口袋”和“大熔炉”。讨论没有前提,创新没有基础,花样翻新的众声喧哗和极端拗口的概念轰炸掩饰不了的是思想的贫乏和逻辑的混乱,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有所长进呢?

注释:

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76页。

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2~33页。

③国内近年来有部分青年学者多次著文批判西方“马克思学”,并且指责笔者的研究是搞“MEGA崇拜”,与其完全是同一路数,对此,我只能说,这是缺乏同情性理解的“葡萄酸”心态在作祟和远未全面、深入了解其意旨基础上的“谵语妄言”。这里不必重复我过去屡次撰文为西方“马克思学”辩护是站在反省我们过去的研究方式的立场上的,同时指出过其价值和意义的界域,即举近期的例子,2009年先后有柏林科学院MEGA编辑部主任Manfred Neuhans、编辑Regina Roth和日本MEGA编委会主任大村泉访问北京大学,在与他们的讨论中,笔者一再指出,MEGA只是为马克思思想的研究提供了权威性的文本基础,但绝不意味着对马克思思想的理解和解释有了终极结论,因为真正的研究最终要体现在对文本、文献的解读、分析和评论中。这样看来,西方“马克思学”与我们过去的研究之间貌似路数相异,实则症结相同,即都是把文献考证、编辑与思想研究分离开来了,只不过他们强调的是前者,而我们则只看重后者。

④关于《费尔巴哈》章留存手稿的具体情况,请参阅拙文《文本的命运——〈德意志意识形态〉手稿保存、刊布与版本源流考》,《河北学刊》2007年第4、5期。

⑤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15页。

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15页。

⑦同上书,第16页。

⑧“ideologen”这个词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1版第3卷和《费尔巴哈》单行本中译为“思想家们”,而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中文第2版第1卷中又译为“玄想家们”。我们认为既然“ideologie”已经约定俗成地译为“意识形态”,那么“ideologen”译为“意识形态家们”则更易理解。

⑨狄亚多希是马其顿亚历山大大帝的将领们,他们在亚历山大死后为争夺权力而彼此进行残酷的厮杀。在这场争斗过程中(公元前4世纪末至3世纪初),亚历山大的帝国这个实行军事管理的联盟,分裂为许多单独的国家。

⑩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62页。

(11)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63页。

(12)除了作者所指称的这两派,当时实际上还有徘徊在这两派之间的另一个派别,人数众多,他们对宗教持比较温和的态度,尽管他们也把哲学和宗教的内容看做是同一的,但同时又强调它们之间有着重大的差别。在哲学上,他们一方面把黑格尔哲学当作已经达到了的绝对真理,但另一方面也不否认它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在政治上,他们虽然也把现实看做是理性的实现,但又认为这种实现还远未完成,还要继续向前发展。代表人物有卡尔·米希勒、卡尔·罗森克兰茨、爱德华·甘斯等人。

(13)原意是“骷髅”,化学中蒸馏过程结束后的残留物。这里的意思是无用的残渣。

(14)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63页。

(15)我们只要列举一下他们发表过的著作的题目,就很容易理解这一判断。1835年施特劳斯发表了《耶稣传》,1840-1841年他撰写了《基督教教义的历史发展和与现代科学的斗争》;1838年鲍威尔发表了《启示史批判》,此后又相继出版了《约翰福音史批判》(1840)、《对黑格尔、无神论和反基督者的末日宣告》(1841)等;费尔巴哈于1839年发表了《论哲学和基督教》、1841年出版了《基督教的本质》、1842年发表了《关于哲学改造的临时纲要》、1843年发表了《未来哲学原理》;而施蒂纳1844年出版了《唯一者及其所有物》。

(16)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64~65页。

(17)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64、66页。

(18)同上书,第63页。

(19)同上书,第66~67页。

(20)同上书,第67页。

(21)同上书,第67页。

(22)同上书,第67~68页。

(23)同上书,第68页。

(24)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68页。

(25)同上书,第68页。

(26)同上书,第68页。

(27)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71、71~72页。

(28)同上书,第72页。

(29)同上书,第73页。

(30)同上书,第73~7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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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物史观的解释与论证逻辑--重读“德国意识形态#183;费尔巴哈”中的“两个抄本”_费尔巴哈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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