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愿联盟与美国外交，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美国论文,外交论文,联盟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美国学者理查德·哈斯将美国的外交选择分为四种：维持同盟关系、采取单边行动、重视国际组织以及“与其他一些有能力和美国站在一起的国家组成暂时性的联盟”（注：理查德·N·哈斯.规制主义——冷战后的美国全球新战略.新华出版社，1999：75）。伊拉克战争前夕，美国为了师出有名，试图在安理会得到使用武力的授权，但法俄中明确反对，只能铩羽而归。2003年3月18日，当美、英、西三国在安理会通过关于对伊动武的决议无望时，美国国务卿鲍威尔无奈地宣布有30个国家公开支持美国，加入了美国的自愿联盟（coalition of the willing），另有15个国家将支持这个“联盟”，只是由于种种原因，不希望被点名。（注：华盛顿电.美联社，2003-03-18）这里的自愿联盟就是一种暂时性的联盟。什么是自愿联盟？为什么美国对自愿联盟情有独钟？美国何以能把众多国家召集到麾下？本文试图对这些问题作一粗浅的探讨。
自愿联盟的定义
自愿联盟一词出处不详，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被用来指一群在联合国授权之外擅自采取集体行动（多为军事行动）的国家。最早提出在联合国之外组织自愿联盟的美国总统是克林顿，现在小布什用该词专指在伊拉克核查危机和伊拉克战争问题上支持美国的国家。（注：http://www.wikipedia.Org/wiki/U.S.-led-coalition-against-Iraq）但是理查德·哈斯认为，即使是参加经过联合国授权的军事行动的国家集团，也可称为“自愿联盟”，如1991年支持美国将伊拉克赶出科威特的国家。自愿联盟的存在必然以集体行动为前提，没有集体行动，就不会有自愿联盟。因此有人将自愿联盟称为“特别联盟”（ad hoc coalition）或“以任务为基础的联盟”（mission-based coalition）。由于只是为了采取集体行动而临时组建的，所以一旦特定的目的达到，自愿联盟的成员就会分道扬镳，联盟的约束力很小。例如，随着在伊拉克出现大量针对占领军的暴力活动，迫于国内压力，西班牙、菲律宾、哥斯达黎加等国宣布撤军，美国无可奈何，只能表示遗憾。
美国组建的这个自愿联盟与历史上的临时性军事行动有很大的不同之处。1991年海湾战争中的多国部队虽然也是一个松散的临时性军事联盟，但是在行动之前获得了联合国安理会决议的支持，没有一个安理会成员国投反对票。“9·11”事件发生后，美国立即宣布组建反恐怖主义联盟。这个联盟也因安理会通过的一系列反对恐怖主义的决议和传统盟友的一致支持具有了合法性。科索沃战争期间北约的军事行动虽然也未经安理会授权，但是获得了北约组织成员国的一致同意，虽有部分成员国未参加军事行动，但是不存在意见分歧，也和反伊拉克自愿联盟的性质不同。所以到目前为止，只有这个自愿联盟，既不是美国单枪匹马的行动，又未经任何国际组织授权，具有一些全新的特点，在国际社会以及国际政治学界中引起了巨大的争议。
自愿联盟的思想渊源
自愿联盟的出现与美国20世纪60年代后期兴起的新保守主义思潮有关。新保守主义最初是由美国的一部分自由派知识分子倡导的，70年代后期他们与民主党决裂，转投保守派阵营，因此被称为新保守主义。在外交政策上，新保守主义者反对裁军，鼓吹建立强大的军事力量，认为冷战后的国际和平与世界秩序的稳定离不开美国的领导，而对维护美国的领导地位来说重要的不是理论，而是使用力量的意志。（注：徐永祥，贺善侃主编.现代西方社会思潮.中国纺织大学出版社，1994：291）在里根当政时期，新保守主义的一些鼓吹者和信徒已经进入政府担任要职，如美国常驻联合国代表珍妮·柯克帕特里克、助理国防部长理查德·珀尔等。里根政府的对苏政策体现了这些人的思想。但是由于当时尚处于冷战时期，出于与苏联对抗的需要，盟国在政治和军事上的支持不可或缺，因而美国在很多问题上还是要尊重盟国的意见。对一些美苏双方都希望拉拢的中立国家，美国担心其有可能疏远美国甚至投向苏联的怀抱，也经常施以恩惠，以争取其支持。冷战的结束使美国的对手一夜间消失，美国理所当然地成为世界的霸主。但是，提倡多边主义，重视与盟国关系的民主党执政，使鹰派色彩的新保守主义在美国暂时无法大展宏图。随着小布什政府的上台，新保守派再次得势，大批成员进入政府，对美国外交政策施加直接的影响。小布什政府拒绝签署一系列国际协议，如《京都议定书》、关于设立国际刑事法庭的协议和《生化武器公约》，并宣布退出《反弹道导弹条约》，都是新保守主义思想指导下的单边主义行动。“9·11”事件发生后，新保守主义者沿袭冷战间的思维定势，为美国找到了新的敌人——恐怖主义。在他们眼里，与恐怖主义之间的战争是正义与邪恶之间的冲突，因此不能对邪恶的恐怖主义势力作出任何妥协。在提出建立反恐联盟时，美国遇到的阻力很小，尽管有少数国家提出告诫，大多数国家异口同声地表示支持美国的行动，因此美国与盟国在打击阿富汗塔利班武装问题上基本上没有矛盾。但是当美国将矛头直指伊拉克时，与盟国之间的矛盾激化了。盟国虽也认为萨达姆政权的穷兵黩武对地区和平与安全构成了威胁，但是不想用武力逼迫其下台。而在新保守派看来，盟国要求和平解决伊拉克问题是对恐怖主义的妥协，如果顺从它们的意见将损害美国的国家利益。因此，在新保守主义思想的指导下，美国决策者决定不惜得罪传统盟国，采取单边行动。美国组建的自愿联盟反映了美国的意志，本质上是美国实现其政治和军事目标的工具。这一点美国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早在伊拉克战争前一年就已一语道破：“战争得益于自愿联盟，但是我们要确保战争不被委员会所左右。采用什么样的联盟应由具体任务决定，而不是相反……”（注：Donald H.Rumsfeld.ransforming the Military.Foreign Affairs,May/June 2002,81（3）:31）。拉氏的话说白了，就是根据美国的立场和需要，自由确定自愿联盟的成员。
自愿联盟对美国外交的作用
新保守主义倾向于单边行动，而且美国又有足够的军事经济实力，为什么要想方设法拼凑起一个自愿联盟呢？因为自愿联盟可以从三方面促进美国外交目标的实现：
一方面，自愿联盟可以为美国的行动提供合法性。美国素以世界警察自居，而警察执法必须行之有据，也就是说要具有合法性。但是，在很多情况下，在国际安全领域拥有最高权威的联合国安理会因为成员国之间存在意见分歧，不能为美国的干涉行动提供合法依据。这时，尽量多的来自世界各国的支持就成为合法性的来源。当然，这只是指美国无法得到安理会授权的情况下退而求其次，组建自愿联盟的原因。在目前美国独领风骚的国际政治格局中，干涉行动的合法性对美国意义有四：一是能够争取到其他国家的实际支持，二是能向打击目标施加压力，三是能灭意见相左的国家的威风，四是不给其他国家提供恣意妄为的借口。美国认为，即使没有得到安理会的授权，组织一个自愿联盟也能达到上述的目标。
另一个原因是出于实际的军事和经济考虑。美国依靠其强大的科技实力，能够将军事力量投送到世界各个角落，对任何目标进行陆海空多维攻击。但是，由于现代国家多奉行主权至上原则，美国在进行跨国跨洲的军事行动时，不得不事先征得一些国家的同意，才能使用其领海领空。如果这些战略上很重要的国家不与美国合作，那么美国行动的能力就要大打折扣。另外，军事行动耗资巨大，美国虽富甲天下，但毕竟独木难支，还需要别的国家为其分担费用，否则，美国的纳税人会抱怨政府支出太大。
最后，自愿联盟可以为美国外交提供回旋的余地。与正式的联盟相比，自愿联盟是一种临时组合，针对的是一个具体的目标，好和好散，美国不需要承担长期的义务，比较灵活；而且自愿联盟的其他成员和美国立场一致，不会像安理会那样，往往因分歧严重而延误采取行动的时机，因而受到美国外交决策者的青睐。对其他国家来说，如果国内存在或多或少的反美情绪，与美国结成正式的盟友关系当然会使政府面临巨大的压力，而参加自愿联盟则相对压力小些。因此，美国政府只需要说服这些国家的政府官员或者精英阶层就可以得到支持。
美国在伊拉克战争前夕组建自愿联盟，也反映出这样一个事实：冷战后，美国对其盟友的控制已力不从心，传统的固定同盟关系已很难起作用。按照现实主义联盟理论，在共同敌人消失后，同盟关系一定会难以为继。冷战期间，由于面临共产主义的威胁，美国和盟友虽时有龃龉，但总体说还能保持团结。冷战后，随着共同敌人的消失，以往被掩盖的矛盾浮到表面，在遇到具体问题时，由于各自的利益和目标不同，盟国之间很难达成一致。盟国的离心倾向日趋明显，死心塌地追随美国的国家越来越少。在伊拉克问题上，很难说美国只是想通过控制伊拉克的石油资源发财，它更关心的是如何阻止伊拉克支持恐怖主义组织，发展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希望通过控制伊拉克来实现对中东乃至世界的控制。而法德等国则关心它们在伊拉克的投资是否会因战乱而打水漂，担心协助美国攻打伊拉克会影响到欧洲在阿拉伯世界的形象与长期利益。因此，双方在应否动武的问题上产生矛盾是必然的。
美国组建自愿联盟的条件
在冷战后盟国的离心倾向日趋明显的情况下，美国为什么还能一呼百应，将这么多国家招到麾下呢？主要有三个原因：
（1）美国攻打伊拉克，虽然没有安理会的授权，并受到很多盟国政府或民间的反对，却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一是伊拉克可能与基地组织共同策划了“9·11”事件；二是伊拉克可能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并违反国际规则，抗拒核查。美国长期在国际事务中扮演一个仗义执言的牛仔角色，口碑好，因此它提出的理由很容易被一些有亲美传统或与美国有文化渊源的国家如英国、澳大利亚等接受，将伊拉克看作是对地区乃至世界和平的一大隐患。很多学者认为，良好的国际形象使美国的称霸不同于历史上很多仅凭武力征伐建立的霸权国家，对其他国家的控制更多是来自文化、制度等软力量。（注：G.John Ikenberry,Charles A.Kupchan.Socialization and Hegemonic Power.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ummer,1990,44（3）:283～315;Joseph S.Nye Jr.Bound to Lead.New York:Basic Books,1990）一旦掌握了国际社会的话语霸权，美国可以将自身的利益包装成国际社会的共同利益，说服其他国家共同采取行动或支持其行动。在防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的问题上，国际社会一直受美国思想的左右，认为专制国家掌握这类武器是危险的。因此国际原子能机构虽表面上独立于美国，代表成员国的共同意志，但是却将核查的重点放在伊拉克等非民主制国家上，而对以色列等美国的盟国网开一面。这反映出美国对该机构在意识形态上的主导。而伊拉克对该机构的抗拒就必然使其自绝于国际社会，使美国在道义上占了优势，有了开战的理由。
（2）虽然美国只是就事论事，临时搭建自愿联盟，但是很明显，其主要成员都与美国有长期的合作经历或有正式非正式的盟友关系。二战后，出于遏制苏联的需要，美国在全球各地建立起一个盘根错节的军事合作体系。这个体系在冷战后基本上保留下来，为美国建立自愿联盟提供了便利。在自愿联盟中，北约组织、美洲国家组织的成员居多，还有沙特、泰国、新加坡等与美国有正式或非正式防务合作关系的国家。虽然各国的利益与目标不同，但在长期与美国合作的过程中，其利益与美国有很大的重合。例如沙特将伊拉克视为眼中钉，因而接受美国的军事援助和保护，允许美国在其领土上驻军，而美国之所以愿意保护沙特，也正是出于防范伊拉克的目的，所以美国与沙特的非正式同盟关系是沙特加入自愿联盟的基础。
（3）从其他国家的角度看，参加美国组织的自愿联盟可以得到诸多经济和政治上的实惠。例如土耳其在美国要求土耳其提供过路之便攻打伊拉克时，土耳其借机向美国索取300亿美元的援助。（注：Barbara Slavin.U.S.Builds War Coalition with Favors.US Today,Feb 25,2003,A.01）中东欧国家对美国将其从共产主义“暴政”下解放出来感激涕零，又希望加入或确保加入北约组织，因此也是积极参与。海湾国家加入自愿联盟是出于强化与美国的防务联系的目的，约旦等中东国家则是为了得到军事和经济援助。
自愿联盟的前景
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以来，主要的参战国家，如英国、澳大利亚、波兰等，都对美国的伊拉克政策表示坚决支持，并在伊拉克境内恐怖暴力事件层出不穷的情况下，继续派兵驻守伊拉克。日本和韩国更是在美英联军推翻萨达姆政权后，不顾国内民众的反对，冒着本国国民或士兵遭伊拉克反美势力袭击的风险，出兵伊拉克，为美国提供实质性的支援。虽然西班牙等国从伊拉克撤兵，但是在总体上不会对自愿联盟构成威胁。这个由美国在战前临时拼凑的“联盟”，在美国达到其控制伊拉克的目的后，必将解体。但是，在今后遇到类似的情况时，美国是否还会组织绕过联合国和盟国，组织类似的自愿联盟呢？也就是说，这个自愿联盟仅仅是特例，还是一个开端？这取决于以下两个条件：
（1）新保守主义在美国的消长。自愿联盟是新保守主义者指导美国外交政策，回应国际上反对武力解决伊拉克问题的呼声而建立的，如果新保守主义在政府中的力量衰退，多边主义势必重新得势。但是在目前美国的民众舆论中，新保守主义风头正健，要求回归到伊战前与传统盟国的关系的声音很小。即使是主张与盟国修好的民主党候选人克里，在竞选中也不敢忤逆民意，反对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小布什的连任进一步证明了这一点。因此，在今后涉及美国重大利益的问题上，自愿联盟还会一再出现。
（2）美国的国际地位的变化。美国之所以能抛开盟友，自行其是，关键是冷战后难以匹敌的国际地位使其受到的约束大为减少。绝对权力绝对导致腐败这句话也适用于国际政治。当美国的实力强大得足以不用借助盟友的力量就可以实现预定目标时，或者其他国家在经济或军事上还有求于美国时，美国为所欲为的单边外交就不会收敛，自愿联盟的组建还是有着肥沃的土壤。虽然在伊拉克受挫后，美国已经开始修正其单边主义政策，为了从伊拉克脱身，不得不向联合国和北约组织求助，但是只要美国仍旧保持实力超群，就会在其他问题上遇到阻力时组建新的自愿联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