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中美关系不稳定性的分析,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不稳定性论文,中美关系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D8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9550(2010)12-0004-27
在2009年11月,美国总统巴拉克·奥巴马(Barack Obama)对中国进行了为期四天的国事访问。其间,中美两国元首签署了《中美联合声明》。该声明称,两国“就共同推进新时期中美关系达成共识”。然而,在奥巴马访华仅仅一个月之后,中美之间就开始不断出现恶化双边关系的负面事件。例如,在2010年的第一季度,美国对华无缝钢管实施贸易制裁、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Hilary Clinton)批评中国网络缺少自由、美国对中国台湾出售武器、奥巴马在白宫接见达赖等一系列事件导致中美关系不断恶化。① 然而,正当政治评论家们开始思考并且以为他们已经理解了中美关系为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弯时,两国关系却又出人意料地迅速改善。2010年4月2日,胡锦涛主席和奥巴马总统就两国合作进行了长达一个多小时的通话。② 这又使得评论家们不得不重新寻找中美关系改善的原因。然而,当中美关系改善不到三个月,2010年7月,双方又因美韩黄海演习和南海争端发生对抗。③ 三个月后,2010年10月,中美两国国防部部长又进行会晤,中国军方还邀请美国国防部部长访华。④ 许多人以为中美关系忽好忽坏是2010年才开始的现象,其实这一特征是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美关系的常态现象。对于这个长期现象,本文将用“假朋友”理论进行解释。本文的核心观点是,彼此假装为朋友的策略是导致中美关系不断起伏不定的主要原因。
一、对中美关系不稳定的流行解释
中美之间的争端为什么会在奥巴马总统访华之后不久就迅速凸显出来?对这个疑问最流行的解释有两种:一种解释认为,由于中国国内的民族主义不断高涨导致了两国间的争端;另一种解释则认为,由于中国实力不断增长使得中国对美国的态度越来越傲慢、越来越强硬,从而导致中美两国的争端迅速凸显。
笔者认为,中国“民族主义高涨论”难以解释中美关系为何在短时期内出现迅速下滑的状况。一些人将中美之间的摩擦归咎于中国不断兴起的民族主义。早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就有欧洲知名的学者声称,冷战结束使得东亚地区权力出现真空,从而引发了中国的民族主义情绪,同时也造成了该地区的矛盾冲突。⑤ 也有美国知名学者说,在2010年奥巴马政府批准对台一揽子军售之后,中美关系出现的下滑状况是由于中国的民族主义造成的。⑦“民族主义高涨论”目前变得很流行,甚至某些资深的中国学者也持这种观点。例如,一位美国问题专家就奥巴马访华后中美关系下滑问题接受《新闻周刊》采访时表示,“今天的(中国)政府更需要对其高涨的民族主义情绪做出反应。”⑦
中国的民族主义源于19世纪中期西方国家对中国的入侵,其发展进程贯穿了中国整个近现代史,迄今已逾一个半世纪。即便我们假定中国的民族主义在近现代历史中是线性发展的,我们也必须同时承认另一个事实,即无论是自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还是自1991年冷战结束以来,中美关系的恶化和改善都不是线性变化的,而是一种起伏振荡的状态,冷战之后更是如此。奥巴马访华后不久中美关系就下滑,而下滑不久又出现改善的状况,这种起伏程度既不是双边关系史上最轻微的,也不是最剧烈的,但它代表了近20年来中美关系起伏频繁的特征。“中国民族主义高涨论”实在无法解释这种忽好忽坏的现象。民族主义高涨可以解释双边关系恶化,但无法解释为何双边关系会在短期内迅速改善。在中美关系已出现三个多月的摩擦后,中国的民族主义并未进入低潮,中国领导人可能并没有顾及这种压力,还是决定与奥巴马总统进行通话,双边关系由此改善,而中美首脑对话也未在中国引起民族主义的反弹。
与中国“民族主义高涨论”相类似,中国“实力增长论”同样难以解释2010年上半年中美关系的突然下滑和迅速改善现象。中国经济高速增长促使中国采取强硬对外政策,就像中国民族主义高涨论一样,也是由来已久。早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就有美国学者说,中国正在从一个羸弱的发展中国家向一个强大的发达国家转变,这使得中国的对外政策变得比以往更加“专横”。⑧ 几乎在同一时期,宣扬“中国威胁论”的人说,基于冷战以来中国国内生产总值(GDP)总量的高速增长,中国的军事实力正在不断崛起,并已经具备了足以威胁美国及其盟友的能力。⑨ 2010年,美国的一些学者将奥巴马总统在2009年11月访华后出现的中美关系新一轮下滑的原因归结为,中国在金融危机中的超级表现使中国的态度变得傲慢。例如,有学者说:“导致中国最近行为的第二个原因可能就是它的狂妄自大和过于自信。能够以很高的经济增长率在全球经济衰退中成功地脱颖而出,中国当然以此为傲。”⑩ 不仅美国学者将中美关系下滑归因于中国经济的迅速增长,一些中国媒体也认为,鉴于中国实力的显著增强,中国应该采取更加强硬的对美政策。(11)
然而事实上,2008-2009年的全球金融危机并没有使中美实力的差距发生性质上的变化。中国在此次危机中所遭受的打击的确小于美国,但这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两国的实力对比。世界银行的统计数据显示,2008年中国GDP为4.32万亿美元,美国为14.2万亿美元,中国GDP仅为美国的30.4%。(12) 2009年,中国GDP增长了8.7%,达到4.7万亿美元,美国GDP则下降了2.4%,降至13.86万亿美元,(13) 中国对美国GDP的比值升至33.9%。在这两年中,两国GDP的差距仅仅缩小了3.5个百分点。这么微小的经济实力差距变化对一国外交决策的影响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以此为据来解释中国强硬对抗美国伤害中国利益的行为,显然说服力不强。
在这次金融危机中,中国政府始终坚持不挑战美国的世界领导权。中国政府知道,中国目前的综合国力与美国还有很大差距。尽管中国的经济成就让世人瞩目,但中国的决策层在实施对外政策时,依然遵循韬光养晦和不当头的原则。这一原则是中国已故领导人邓小平于1990年制定的,从那时起,这项原则就一直是中国政府对外政策的指导方针。(14) 中国学界的确有人建议改变韬光养晦政策,但这种意见并未被接纳,而是被否定。在整个金融危机期间,中国决策层在实施对美政策的过程中对这一原则的坚持始终没有动摇。例如,尽管中国政府在口头上抗议了奥巴马政府对台军售和接见达赖喇嘛等行为,但并没有对美国实行制裁措施。在2010年1月31日,中国政府宣布,将对那些向中国台湾出售武器的美国公司实施制裁,但没宣布制裁的具体金额以及任何一家美国公司的名字,(15) 这就向美国政府清晰地传达出中国有意和解的信号。事实上,在4月2日中美首脑通电话之后,中国制裁美国相关武器公司的事就不了了之了。(16) 中美关系的这一突然改善,不仅证明了中国对美国政策的强硬程度并没有与中国实力同步上升,同时也说明,2009年底奥巴马对华政策趋于强硬也非源于美国经济在2009年开始复苏。(17)
不稳定性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美关系的重要特征,也可以说是中美假朋友关系的外在表现。在以下部分中,笔者将从“假朋友”这个视角解释中美关系的不稳定性,以克服中国“民族主义高涨论”和中国“经济增长论”的理论缺陷。中美关系动荡不定的特征始于冷战结束之后,因此,我们需要找到一个冷战后出现的因素,才能较好地解释这一时期中美关系的起伏动荡状况。
二、中美两国的假朋友策略
1989年,美国政府对中国实施了全面制裁。1991年苏联解体后,中美两国政府都更清楚地意识到,两国在20世纪80年代的那种友谊结束了。然而,两国都没有对双边战略关系发生严重对抗做好思想准备,试图为改善关系创造新契机。老布什(George W.Bush)总统曾秘密派遣其安全事务顾问布伦特·斯考克罗夫特(Brent Scowcroft)赴北京,以保持两国交流渠道的畅通,并绘制了改善双边关系的路线图。(18) 自此,改善战略关系这种良好的意愿就成为两国假朋友策略的基础。然而,两国领导人良好的主观意愿缺乏客观的共同利益基础,也就是说,中美战略利益在客观上是存在冲突性的,因此,两国采取的政策也就无法稳定双边试图建立的战略关系。
对中美战略关系进行美好但虚假描述的现象始于20世纪90年代中期。1995-1996年发生的台海军事对抗给中国和美国都敲响了警钟,为了遏制双边关系螺旋式下降的趋势,降低冲突对抗的可能性,中美双方都设法表达改善关系的善意。两国政府官员都想用一个相对模糊的术语来掩饰双边关系的不稳定性,最终双方同意用“非敌非友”一词来描述和界定中美关系。“非敌非友”一词所表达的中美关系性质曾一度成为学界研究的主导性观念。我们可以从一部关于1989-2000年中美关系的著作中看到这一点。这本书的题目叫《同床异梦》,这与“非敌非友”含义类似。该书作者认为,这个题目抓住了中美关系的本质。(19)
中美峰会在20世纪90年代末得到恢复,这使得性质已经不明确的中美关系变得更加虚幻。从1989年6月至1997年10月江泽民主席访美,在此期间,中美两国领导人之间没有举行过任何峰会。在中国领导人访美期间,两国元首发表了联合声明,宣布两国同意建立一个面向21世纪的建设性的战略伙伴关系。(20)“建设性战略伙伴关系”一词使得人们在揣度中美关系性质的同时,更加倾向于将其想象成为朋友关系。一位美国学者就指出,尽管目前“建设性战略伙伴关系”一词的具体内容还不明确,但不管怎样,这个概念总是传递出了这样一个信息,即中美两国的共同利益大于彼此之间的利益分歧。(21) 美国总统克林顿(William J.Clinton)于1998年6月25日至7月3日访华,这是9年来美国总统首次对中国进行的国事访问,(22) 这进一步增强了人们关于中美关系是朋友关系的印象。然而,此后不到一年,1999年5月8日,美军轰炸了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23) 这击碎了两国“建设性战略伙伴关系”的幻觉。
中美两国政府就改善“炸馆”后的中美关系做了很多努力,然而没持续多久,2001年4月1日,在南中国海发生的中美撞机事件使中美关系再度陷入低谷。意外的是,撞机事件导致的中美关系恶化在五个月后就被当年发生在美国的九一一恐怖袭击事件改变了,小布什(George W.Bush)政府开始改善对华关系。(24) 2003年11月,美国国务卿科林·鲍威尔(Colin Powell)在美国得克萨斯州一个官方举办的中美双边研讨会上说,中美关系正处于历史最好时期。(25) 这一言论引发了会场上激烈的争论,因为就在几天之前,鲍威尔还在公开场合与中国台湾地区的领导人陈水扁握手,而后者被中国政府视为是台湾分离主义的领导者。(26) 尽管鲍威尔的论断遭到了广泛质疑,但仍然被小布什阵营的人所反复引述,尤其当他们访问北京的时候更是如此。2005年11月,小布什总统的父亲、美国第41届总统老布什就曾在他儿子访华前一个星期的时候,在一个公开集会上重申了这一论断。(27) 2008年小布什总统在出席北京奥运会开幕式时,向中国国务院总理温家宝表示,中美关系不是零和博弈,两国能够实现共同发展。(28) 2009年1月,美国副国务卿约翰·内格罗蓬特(John D.Negroponte)在其首次访华期间重申,中美关系处于历史最高点。(29) 奥巴马接手白宫后,其政府延续了小布什政府的假朋友策略。他派驻中国的大使洪博培(Jon Huntsman)在2009年11月奥巴马访华期间,对媒体再次重申了中美关系处于历史最佳时期的观点。(30)
尽管中美两国政府都很清楚,自1949年新中国成立以来,双边关系最好时期是在1978-1989年,但两国政府仍然愿意把冷战后的双边关系描绘得更加友好,彼此伪装成朋友。对于美国政府对中美关系所做的这种美好但虚假的描述,中国政府给予了肯定,也否认中美关系所具有的竞争性。2008年9月,中国政府领导人在纽约出席一个由美国友好团体举行的欢迎午宴时发表演讲说:“中美两国从未像今天这样拥有广泛的共同利益……中美不是竞争对手,而是合作伙伴,还可以成为朋友。”(31) 由此可以看出,中美两国的决策者都认为,对双边关系进行美好但虚假的描述比做出实事求是的描述更有利于改善和稳定双边关系。
然而,中美关系60年的发展历史却表明,对双边关系进行美好但虚假的描述是无益于双边关系稳定的。清华大学国际问题研究所对中美两国1950-2009年的双边关系进行了定量测量,测量结果显示,20世纪60年代和80年代的中美关系比冷战后的中美关系稳定得多(见图1)。
图1 中美关系(1950-2009年)
资料来源:1950-2005年的数据来自阎学通等:《中外关系鉴览1950-2005:中国与大国关系定量衡量》,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第21-23页;2006-2009年的数据基于清华大学国际问题研究所尚未发表的研究成果。
我们可以将图1的时间轴(横轴)划分为四个时期:1950-1970年、1971-1977年、1978-1988年、1989-2009年。在这四个时期中,中美关系出现波动最少的时期是1978-1988年。在这段时期中,中美关系友大于敌。图1显示,这一时期两国关系在纵轴上的振幅小于2个单位。由图1还可见,中美关系的第二稳定时期是1950-1970年,即朝鲜战争爆发至中美实现战略合作的前一年。这一时期中美关系在纵轴上的振幅为2.5个单位。在1971-1977年这段时间里,中美关系的振幅最大,超过了6个单位,但呈现的却是一个向上的线性改善趋势。起伏振动最剧烈的时期是1989-2009年,幅度超过4个单位多,并且震荡起伏频率最高。
三、中美关系的重要性
奥巴马政府上台后,中美两国政府形成了一个共识,即中美关系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双边关系。(32) 这种观点很快就被两国的政治人物们所接受。(33) 然而,两国政府间达成的这个共同认识却误导人们认为中美关系的这种重要性来自双方的共同利益,而不知是源于双方的巨大的战略利益矛盾。
中美关系成为世界上最重要的双边关系,是以两国冲突性利益为基础的,而不是以共同利益为基础的。当确定中美关系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双边关系后,我们需要思考的问题是,中美关系的重要性为什么能够超过中美两国分别同其他大国的双边关系以及其他大国之间的双边关系。世界上最大的发达国家与最大的发展中国家之间的双边关系当然非常重要,但物质实力并不是唯一的决定性因素。例如,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日本的经济实力长期位于世界第二,但是美日关系的重要性从未达到冷战时期美苏关系的重要性水平,也未达到过冷战后中美关系的重要性水平。(34) 美日关系的重要性相对较低,并不是因为美日之间的共同利益比冷战时期美苏之间或当前中美之间的共同利益少,恰恰相反,是因为美日的共同利益多于冷战时期美苏之间或当前中美之间的共同利益。美日是军事盟友,共同利益多于冲突性利益,这使得日本能够采取搭便车和追随美国的策略。在这种情况下,日本对外政策基本上是实现美国的政策目标,因此美日关系对世界的影响就难以超越美国自身政策对世界的影响。
当前中美关系在全球范围内的重要性与冷战时期美苏关系的重要性很相像,都是源于双方战略利益冲突而非共同利益。由于双方战略利益存在冲突,中国和苏联都采取了与美国不一致的政策,这在很大程度上迫使美国不得不对其原有政策进行调整,做出妥协。而正是美国的政策调整和妥协在客观上影响了全世界。因此,是冲突性利益而非共同利益,使得美苏关系和中美关系分别成为冷战和当前世界上最重要的双边关系。2008-2009年,中国和日本分别是美国的第一和第二大债权国,两国对美国债权的差距月均缩小7%。(35) 然而,当时没有人担心日本会利用其手中的美国国债作为与美国讨价还价的筹码,但却经常有报道称,中国可能会出售其手中所持有的大量美国国债,用以报复美国的反华行为。(36) 这一事实很好地说明了,为什么中美金融关系的重要性大于日美金融关系。又如,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的经济实力远远弱于日本,但总体而言,美俄关系在许多国际问题上都具有比美日关系更大的影响力,这同样是因为俄罗斯在很多问题上采取了不同于美国的政策。
需要特别注意的是,中美之间相互不利性的利益多于互利性的利益。相互不利性的利益和互利性的利益共同决定着两国的战略关系。在互利性的利益和相互不利性的利益两个大类之下,从利益的内容和关系两个维度出发,我们可以将中美间的战略利益分成四种。其中,互利性的利益包括了共同利益和互补利益,相互不利性的利益包括了冲突性利益和对抗性利益(见图2)。
图2 战略利益的类型
共同利益是指那些内容相同且相互有利的利益。例如,20世纪70-80年代,中国和美国都有遏制苏联军事扩张的需要,这一共同利益构成了那一时期中美建立准军事同盟关系的基础。互补利益是指那些内容不同但相互有利的利益。例如,中国的劳动密集型产业的产品需要美国市场,以增加就业机会,同时美国需要进口中国制造的廉价产品,以低价格保持高质量生活水平。若以国家为单位,在2008年,美国是中国最大的贸易伙伴,中国是美国的第二大贸易伙伴。(37) 冲突性利益是指那些内容不同且相互不利的利益。例如,中国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与美国的自由主义意识形态之间的冲突。这种冲突性利益是1989年以后中美两国在人权问题上互相指责的重要原因。对抗性利益是指那些内容相同但相互不利的利益。例如,中美两国都想对南中国海实行有效的军事控制,然而任何一方实现了这种目标都意味着另一方的目标实现不了。自2001年中美撞机事件以来,这种对抗性利益已经引发了中美两国在这一水域的多次争端。(38)
如果我们对中美战略利益的类型做更细致的分析,就会发现在中美的全部战略利益中,对抗性和冲突性的利益远多于共同利益和互补利益(见表1)。在国际安全领域,中美之间相互不利的利益多于互利的利益。两国在防止双边战争、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保障国际航运等方面有着共同的利益诉求,但在其他更多的安全利益上则是相互冲突和对抗的。例如,美国对台军售、对华武器禁运、争夺南中国海控制权、美国在东亚部署反导弹防御系统、中国武器现代化、打击“台、疆、藏分离主义”势力、太空研发、武器出口以及伊朗核问题等。
在政治领域,除了在维持当前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成员数量不变这个问题上中美两国有共同利益之外,在其他问题上,中美两国的利益几乎全都是对抗的或冲突的。中国是崛起中的大国,而美国则是维持现状的霸权国。中国是竭尽全力争取重新获得历史上曾拥有的世界主导地位,而美国是极力要保住其单极霸权地位,不想拱手相让。(39) 这种结构性的矛盾从根本决定了两国间的巨大政治分歧。正如一位著名的欧洲学者所说的那样:“它的(中国的)崛起将不可避免地威胁到美国唯一超级大国的地位。”(40) 具体而言,中美两国在意识形态、东亚主导权、人权问题、宗教政策、对发展中国家的影响力以及社会发展模式等诸多政治问题上都存在着对抗或冲突。例如在人权问题上,自1999年以来,中国政府每年都会就美国的人权问题发布年度报告,以反击美国在国务院全球人权年度报告中对中国人权状况的批评。(41) 2010年3月,两国政府均发布报告,相互谴责对方的人权问题。(42)
在经济领域,中美两国既有互利的利益,也有相互不利的利益。具体说来,两国均受益于合资经营、扩大全球市场、中国购买美国国债、双边贸易以及互惠旅游。在实现经济合作的同时,双方也会产生冲突和矛盾。例如,在知识产权保护、人民币与美元的汇率、双边贸易不平衡、二氧化碳减排标准、高科技的竞争、对战略经济的控制以及全球金融体系改革等诸多问题上,双方一直争执不断。
在文化领域,中美两国的互利利益多于相互不利的利益,从某种程度上讲,两国堪称是文化上的朋友。除了奥运会金牌总数具有竞争关系外,两国在教育和文化等领域有着众多的合作和交流。
中美两国高政治领域相互不利的利益远多于低政治领域,因此导致中美关系在民众层面和政府层面呈现为两种不同状态。自1978年两国建交以来,中美两国在民众和社会层面的双边关系一直是稳步发展,在学术、旅游、商务、体育和文化等诸多领域的交流日益增加。在这个层面,两国民众对彼此文化和民族特点的印象基本上是正面的,这种正面印象甚至不受1999年美国轰炸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的影响,双方民众关系仍然保持着扩展和深化的趋势。然而,冷战后中美政府间关系则没有这种良性互动,而是振荡频频,摩擦扩大的速度超过合作。中美政府与民众关系不同,其原因在于,民众主要关心的是低政治领域的事务,即经济利益和文化利益,故能成为朋友;而政府需要关注的是高政治领域的事务,即政治利益和安全利益,因此两国政府无法成为朋友。
只有共同利益才是合作的基础,这是目前在国内流行的主流观点。受这种观点的影响,许多人错误地认为中美之间有这么多的合作项目,因此双方的共同利益一定多于冲突性利益,因此中美两国是战略朋友。事实上,国家间的合作是可以建立在上述四种利益中的任意一种之上。共同利益和互补利益能够促成积极合作,而对抗性和冲突性利益则可以促成消极合作,我们也可以将之称为预防性合作。积极合作的目的在于扩大相互有利的利益,而消极合作则主要是通过预防潜在的冲突或对抗的发生,或者限制这些冲突和对抗所产生的破坏效应,以减少相互不利利益给彼此造成的损失。例如,中美在20世纪80年代共同对抗苏联军事扩张就属于积极合作,而1998年中美双方达成核武器不瞄准对方的协议则属于预防性合作。(43) 冷战时期美苏之间就进行了大量的预防性战略合作。所以说,当前中美合作的规模和数量大,并不能证明中美之间的共同利益多于冲突性利益,也不能说明中美之间的战略关系本质是朋友。要了解双边关系本质,需要考察中美合作的具体内容和方式。
在表1中我们可以看到,中美之间对抗性和冲突性利益多于共同利益和互补利益。如果中美在所有利益类型上都进行合作,那么必然是消极合作多于积极合作。但这已经是在现实情况下中美进行合作最理想的状态了。因此,如果中美将合作局限于共同利益和互补利益上,中美间的合作量必然远远小于在各种利益上都进行合作的总量。客观上,中美并未在所有对抗性和冲突性利益上开展消极合作。例如,两国自1989年以来就一直未能在人权问题上开展有效的预防性合作。客观上,由于中美目前相互不利的利益比互利的利益要多,因此两国能够开展的消极合作的空间要比积极合作的空间要大。然而,目前两国已有的合作是积极合作多于消极合作,这就意味着中美之间有非常广阔的消极合作空间。
四、金融危机与假朋友关系
发生于2008—2009年的世界金融危机进一步强化了中美的假朋友关系。一方面,中美两国都强调在应对这场危机的过程中同舟共济的必要性以及在改革世界金融体系过程中共同领导的重要性;另一方面,两国又都想让对方为全球经济复苏和金融改革多做贡献,而自己从中能多获益。
此次金融危机使很多人更加相信,中美之间拥有很多的共同战略利益。在金融危机爆发后不久,美国在华盛顿组织召开了第一届20国集团金融峰会,包括中美两国在内的世界排名前20位的经济体的首脑悉数出席。与会领导人一致认为,各国正面临着相似的威胁,各国共同努力使全球经济在最短时间内得到恢复符合各国的共同利益。(44) 此外,这次峰会还就如何在一些关键性领域(如促进经济增长、应对金融危机、建立改革基础以防止危机再次发生等)展开合作达成了普遍共识。(45) 此后,在2009年4月和9月,美国的奥巴马总统和中国领导人又都先后出席了在伦敦和匹兹堡召开的20国集团峰会。截止到2009年秋,20国集团峰会已发表多项声明,强调各国在应对金融危机问题上存在共同利益,需要共同努力。这些峰会的声明使人们错误地认为,应对金融危机是中美两国至关重要的共同利益,这将促使两国在推动全球经济复苏的过程中采取联合领导的政策。
中美关系在2009年12月哥本哈根会议上就表现出了下滑的迹象,但很多人依然相信,中美两国正在为推动全球经济复苏进行联合一致的合作。在2010年1月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年会上,笔者参加了一个有6位中美人员的专题小组讨论。该组的议题为“美国—中国:重新制定全球议程”。除笔者外,其他5位讨论人都认为,金融危机为中美两国合作创造了重大的共同战略利益,因此,当听众提问中美将给世界提供什么样的共同议程时,他们都给出了非常积极的回答。
然而,客观事实是,此次金融危机给中美两国造成了经济打击,并没有使两国互利的利益超过相互不利的利益。在出口萎缩的情况下,两国都有通过扩大出口恢复本国经济的需求,这增加了两国经济关系的竞争性,降低了合作性。高失业率对于中美都是严重的经济和社会问题,对两国政府都形成了巨大的政治压力,因此两国都希望能尽可能地扩大出口以增加就业机会。然而复苏迟缓的全球经济难以同时满足两国的这种相同需求。面对美国国内消费在短期内不大可能出现显著增长的现实,奥巴马政府只好选择了出口导向的经济增长战略。(46) 根据美国商务部的报告,2009年,中国是美国最大的贸易逆差伙伴,(47) 面对出口增长不振的现实,美国政府和社会就将中国作为其失业率居高不下的替罪羊。奥巴马于2010年2月和3月两次公开表示,为了确保美国商品面对的市场竞争不那么激烈,美国在对华贸易和人民币汇率问题上将采取更加强硬的立场。(48) 2009年9月,奥巴马总统在与温家宝总理会谈时,用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集中讨论了中方贸易顺差和人民币与美元的汇率问题。(49)
在此次金融危机中另一个被广泛误解的概念是“两国集团(G2)”。在这场金融危机发生后,出现了“G2”和“中美国(Chimerica)”两个概念。(50) 这两个概念的同时出现使人们误以为中美关系正变得越来越好。其实,“G2”拥有多种含义:第一种含义是指中国已经成为一个新的与美国在同一等级位置中的超级大国;第二种含义是指中国应当承担与美国相同的国际责任;第三种含义是指中美两国能够为世界提供联合领导权;第四种含义是指中美两国分享着多种全球性利益。尽管“G2”一词也包括了积极含义,但中国政府还是拒绝了这个概念。2009年奥巴马访华期间,温家宝对他明确表示,中国不同意“G2”这一提法。(51) 这不仅表明中国还没想要分享美国的世界领导权,同时也说明中国不相信美国愿意与中国分享它的世界领导权。
金融危机之后,美国不再把中国视为发展中国家,而是将其视为一个发达国家,认为中国已有能力承担与西方发达国家相似的国际责任。在此次金融危机中,中国经济所遭受的打击远小于其他大国。尽管受这场危机影响,中国GDP增速下降到10%以下,但2008年和2009年仍然分别实现了9%和8.7%的增长。(52) 在2010年7月,中国政府宣布其GDP总量取代日本成为世界第二。(53) 而与此同期,其他许多大国的经济则遭受了负增长。美国GDP总量2008年和2009年相继缩减了1.9%和2.4%。(54) 在这种情况下,美国很难愿意将中国继续定位为发展中国家,但中国则坚持自己仍是一个发展中国家。(55) 例如,在一次关于开发一项国际基金以帮助发展中国家应对气候变化的新闻发布会上,美国气候变化特使托德·斯特恩(Todd Stern)就表示,在受援助的国家中不应包括中国,(56) 这一言论很快就遭到与会中国官员的强烈驳斥。(57) 在气候变化问题上,人们所臆想出的“中美共治”幻觉也就随之破灭了。
美国不仅想让中国承担更多的经济责任,而且还希望中国在国际安全问题上能够像其他发达国家那样为美国提供支持。例如,美国的外交官员和战略家曾与他们在中国的同行展开过讨论,探讨中国是否能与美国达成一项协议,允诺其能够像其他援助美国的国家那样出兵阿富汗。如果协议能够达成,这将成为奥巴马访华的一项政治成果。此事的关键不在于中国是否会同意达成这样的协议,而在于美国竟然认为,在美国对华武器禁运的情况下,中国有可能为美国提供此类军事支持。尽管奥巴马政府仅仅只是期待中国提供象征性的军事支持,但这种期待已经足以体现出中美朋友关系的虚假性。
此外,奥巴马的个人性格也提高了中美双方对彼此的不切实际的期待值,这不可避免地增大了双方对彼此的失望程度。奥巴马的政治性格与他的前任明显不同。小布什倾向于对抗,在实际行动中坚决果断;而奥巴马则倾向于合作,在实际行动中总是犹豫寡断。一名美国记者说,奥巴马“总是不能完成一件事,从而令各类选民失望”。(58) 他乐于向其他国家许诺合作,但却不善于将这些许诺付诸实际。美国布鲁金斯学会的一名战略分析家就曾评论说:“他(奥巴马)无法兑现他的所有承诺,他第一年做不到,第一个任期做不到,永远都做不到。”(59)
为了改善被布什单边主义严重损害的美国国际形象,奥巴马一上台就采取了多边主义的政策。他的多边主义包含了三项主要内容:(1)做出决定前征求传统盟友的意见;(2)与有分歧的大国开展交流和沟通;(3)在采取对抗行动前与敌人进行对话。奥巴马的合作性言辞提高了中美两国认为对方会进行合作的心理预期。奥巴马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位在上任之初就访问中国的美国总统。他的这一决定改变了中美关系总是在美国新总统上台的第一年就出现下滑状态的惯有模式,同时也进一步放大了中美友好关系的虚假性。双方都认为奥巴马访华将为中美关系的实质性改善提供重要基础。正是基于这种认识,奥巴马政府才会期待中国会为美国在阿富汗的战争提供军事支持以回报他上任当年就访华的政策。出于同样的认识,中国政府也才会期待奥巴马政府在对台军售以及会见达赖等问题上采取不同于克林顿和小布什政府的政策。
奥巴马政府在与中国打交道时奉行只许诺不行动的策略,这一策略因金融危机而愈加凸显。奥巴马上台时正值美国深陷危机泥潭,急需中国的金融合作。在这种情况下,奥巴马的对华政策自然会流露出愿意与中国开展合作以共同应对全球金融危机的基调。而中国的决策者们当然也很高兴看到中美关系从小布什政府到奥巴马政府如此顺利地实现过渡,因而同意奥巴马关于金融危机是中美两国共同战略威胁的判断,并且也认为这一共同的战略威胁为两国更持久的战略合作提供了很好的基础。在奥巴马访华期间,中美两国签署了联合声明,其中就提到:“双方认为,2l世纪全球性挑战日益增多,世界各国相互依存不断加深,对和平、发展与合作的需求增强。中美在事关全球稳定与繁荣的众多重大问题上,拥有更加广泛的合作基础,肩负更加重要的共同责任。两国应进一步加强协调与合作,共同应对挑战,为促进世界和平、安全、繁荣而努力。”(60) 然而,就在这份联合声明发表之后仅仅几周的时间,中美两国又都开始对彼此所采取的预期之外的政策感到失望。
五、假朋友关系的不稳定性
有人认为,中美保持假朋友关系有益于改善双边关系。然而,这种观点既缺乏逻辑支撑,也缺少证据的支持。相反,我们却能很容易地证明,假朋友关系的稳定性比真朋友、假敌人、甚至真敌人的关系都要差。双边关系的真实性取决于两国对彼此利益关系的认知与客观实际情况之间的一致程度。当认知与现实相一致时,双方观念中所认为的双边关系才是真实的,否则就是虚假的。当两国都以为它们的互利利益多于相互不利的利益,但实际情况却相反时,它们的关系就是假朋友。与此相对应的是,当两国认为它们的相互不利的利益多于互利的利益,但实际情况正好相反时,它们的关系就是假敌人。认知与现实的不一致是导致双边关系不稳定的主要原因。
双边关系的稳定性主要取决于互利的利益以及彼此对于获得对方支持的预期(见图3)。任何国家之间都有互利的利益和相互不利的利益,互利的利益促使两国相互支持,而相互不利的利益则导致两国冲突。两国关系的稳定性不是由友好和敌对决定的,而是由对支持的预期和实际获得的支持是否一致决定的。如果两国对于获得对方支持的预期与它们实际所获得的对方的支持之间出现了不平衡,那么双边关系就很容易出现不稳定,反之亦然。当两国的互利利益多于相互不利的利益时,两国的相互支持容易与两国给予对方支持的预期相吻合。而当两国的相互支持与对彼此支持的预期达到平衡时,双边关系的稳定性就能得到较好地维持。
图3 中美关系在四个历史时期的性质及稳定性
回顾一下中美以往60多年的历史,我们会发现,在1978-1988年这段时期,中美关系最稳定,其主要原因是中美间的实质性军事互助与两国对彼此支持的预期大致相符。中国帮助美国遏制苏联在亚洲和非洲的军事扩张,美国则在1979年中越战争时帮助中国防范苏联对中国的进攻。(61) 与此同时,中美政治制度的差异决定了两国在共同遏制苏联之外,不期望能与对方在其他领域开展合作。例如,那时的美国从未像现在这样期待与中国在人权问题上进行对话。与二战后的美英关系或者美日关系相比,可能会有人对1978-1988年这段时期中美友好关系的实质性提出不同看法,但无论如何,这个时期是自1949年新中国建立以来两国关系最好的时期,其性质也与其他时期截然不同。
假朋友关系不如真朋友关系稳定,其主要原因是两国相互不利的利益客观上多于互利的利益(见图3)。然而,双方却不承认这个现实,也不以此为交往的基础,而是假装双方互为朋友,于是形成了这种假朋友关系。当两国假装为朋友后,双方都会期待对方像真朋友那样为自己提供支持和帮助。然而客观上,当相互不利的利益超过了互利的利益时,两国是无法满足对方的预期的。这样一来,双方会不断因对方做出不利于己的决策而失望和不满。
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中美关系就是一个典型例证。当中美一致认为两国建立了战略伙伴关系时,双方心里想的是在维护本国核心利益时,对方应该理所当然地给予支持,但又都没有准备在对方维护其核心利益时给予对方实质性的支持。中美在2009年的联合声明中宣称:“双方一致认为,尊重彼此核心利益对确保中美关系稳定发展极端重要。”(62) 该声明虽然没有明确讲国家安全是各自核心利益中的核心,但安全利益是国家利益的核心这是常识。中美相互不利的利益多于互利利益的客观现实,决定了双方无法在双方的重大安全利益上提供相互支持。具体而言,中国不会在伊拉克战争和阿富汗战争的问题上支持美国,美国也不可能在反对“台独”、“藏独”和“疆独”问题上支持中国。这就是为什么中国频繁抱怨美国损害了其核心利益的原因。(63) 中美两国在表示同意尊重彼此核心利益时并没有明确地指出这些核心利益是什么。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因为两国核心利益中的多数是相互冲突的。例如,由于中国将台湾地区视为自己领土的一部分,因此防止台湾从外国购买军事装备就成为中国的一项核心利益。而美国又将中国台湾视为自己的一个所谓的“军事盟友”,于是对其提供军事装备就成为美国保持其在东亚地区军事主导权的一项核心利益。
由于中美不愿正视双方结构性的战略利益矛盾,因此奥巴马政府误以为,对台军售不会对总体的中美关系造成根本性影响。(64) 这一判断的形成主要是基于三种观念:(65)(1)奥巴马总统和胡锦涛主席都同意在两国间建立一种积极的、合作的和广泛的双边关系。(2)当前的中美关系已经成熟。奥巴马政府据此想当然地认为只要将F-16战斗机剔除在售台武器的名单之外,就足以向中国传达出美国的合作意愿。(3)美国对台军售“有助于”维持东亚地区的和平,而地区和平也是中国经济发展的一个重要基础。一位美国政府官员就曾表示:“我认为他们(中国人)的反应不会超过我们的预期。”(66) 美国国务院的一位新闻发言人也曾对记者说,美国对台军售是美国长期以来为台湾地区提供防御保障的一种体现,“像通常一样,我们会追求我们的利益,不过追求的方式不会影响到积极、合作的对华关系”。(67) 这些言论反映出,即使美国明明知道对台军售是损害中国核心利益的,但中美假朋友关系使美国政府相信,对台军售不会影响中国与美国进行合作的积极性。
自中美采取假朋友策略以来,两国经常掩盖利益分歧,不断创新友好言辞并在短期内恢复假友谊。例如,为了修复双边关系,奥巴马在批准对台军售仅两个月之后,就对中国领导人说,美国承认“一个中国”原则是中国的一项核心利益,(68) 不过双方都明白这一承认并不意味着美国会停止对台军售。这种双边关系的迅速改善并没有解决因相互不利的利益所引发的各种冲突,而只是将这些冲突暂时地掩盖起来。中美之间有着许多暂时被搁置的矛盾,而其中的任何一种都有可能在某一特定形势下凸显出来,再次引发中美之间的新一轮争吵。假朋友关系的国家发生争吵的频率远远高于真朋友关系的国家。在1990-2010年的这20年里,中美关系和日美关系的差异可支持这个判断。
假朋友关系也不如真敌人关系稳定,其主要原因是假朋友关系的国家对获得对方支持的心理预期高于真敌人关系的国家(见图3)。当两国互视为敌,它们对彼此间合作的预期就非常低,或者根本就没预期。在这种情况下,因为双方的敌对政策都是在对方预期的范围内的,所以双方都已做好对方做出对己不利决策的思想准备,而不会因对方的敌对政策产生失望或不满。由于双方都不期待对方会采取有利于己方的政策,因此只要对方采取的政策对己无害,双方都会满意于对方的政策。不仅如此,由于双方不仅不会期待双边关系的改善,而只是随时准备双边关系的恶化,这又减少了许多预料之外的负面事件的发生,进一步降低了双边关系继续恶化的可能性。由于相互不利的利益远大于互利的利益,真敌人关系的国家会比假朋友关系的国家更难改善双边关系。当然,前者双边关系是稳定地保持在敌对关系的水平之上。尽管真敌人关系不如假朋友关系友好,但前者的稳定性大于后者。
在1950-1953年朝鲜战争时期,(69) 中美关系已经坏到很难有什么事件能使其进一步恶化的程度。美国空军在进攻朝鲜的同时,也频繁轰炸中国港口城市——丹东,但当时的任何一次轰炸对中美关系所造成的恶化都没有1999年美军轰炸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对中美关系所造成的恶化程度那么严重(见图1)。(70) 可见,朝鲜战争时期中美两国间的敌人关系是多么的稳定和难以改变。美国与伊朗自1980年断交以来,两国关系的稳定性类似于朝鲜战争时期的中美关系。(71)
假朋友关系也不如假敌人关系稳定,其主要原因是假敌人关系的国家在改善双边关系的机会方面会多于假朋友关系的国家。假敌人关系的国家之间相互有利的利益比它们所意识到的多(见图3)。假敌人关系是两国相互不利的利益客观上少于互利的利益,但双方却视彼此为敌人的关系。假敌人关系的国家对获得彼此支持的预期较低,但客观上相互有利的利益会促使它们采取互利的政策,因此假敌人关系中的一方常常会惊讶于对方所做出的某种妥协超越自己预期的合作之举。这就是为什么假敌人关系的改善空间大于假朋友关系。
为了共同遏制苏联的军事扩张,1971年,毛泽东在北京与来访的美国总统尼克松握手。尽管中美两国直到1978年才完全实现邦交正常化,但在1971-1977年间,两国已经在客观存在的共同安全利益基础上开展了战略合作。这一时期中美没有正式外交关系,因此不会将对方视为朋友,但不断发生的双方预期之外的合作事件却在客观上培育了两国的友谊。例如,1973年2月美国国务卿亨利·基辛格(Henry Kissinger)在访华期间曾向中国总理周恩来表示,美国将减少售台武器的数量,并且希望在北京建立联络处。美国的这些意图和举动超越了中国的预期范围。毛泽东在得到有关报告的当天,就立即授权周恩来着手开展相关工作。(72) 在之后的第二天,当毛泽东接见基辛格时,亲自对基辛格说,他自己很赞同在中美两国首都设立联络处这一想法。(73) 冷战后中印关系的性质也是假敌人关系,因此双边关系出现了不断改善的现象。(74)
六、明晰性政策与战略稳定
本文的目的并不在于批评中美的假朋友关系,而是要探究为什么冷战后的中美关系如此跌宕起伏,进而试图找到一种能够帮助两国实现可持续合作的方法。通过上述的分析我们知道,无论互利的利益还是相互不利的利益都能成为两国合作的基础,但获得彼此支持的预期一旦高于实际双边关系就会出现不稳定,反之则不断改善。基于这一理论认识,本节将分析并提出中美两国降低不现实预期和发展可持续合作的具体路径。
中美两国外交努力应集中于扩大客观的互利利益,而不应专注于创造悦耳的新概念。学界诸多学者认为,只要中美扩大交流沟通,就能减少误解,于是两国关系就能向着积极的方向不断发展。例如,一位中国学者就认为,“战略互信是一种观念,不完全取决于对方的行动,很大程度上由意图及对意图的判断决定,具有相当大的主观性,也因此具备可塑性。”(75) 但是,持这种建构主义观点的学者忽视了这样一个事实,即虽然《中美联合声明》将中美关系界定为战略伙伴,但却并不能阻止中美关系在2010年的恶化,而这次恶化就发生在奥巴马签署这份声明后仅一个月的时间内。建构主义的观点既不能解释过去20年里为什么在中美两国交流领域和频率都提高的情况下双边关系依然冲突不断,也解释不了2010年中美关系时起时伏的现象。(76)
在2010年4月中美两国首脑通电话之后,许多负面事件都说明,加强双边交流并不一定能改善中美关系。为了改善与美国的关系,中国领导人于2010年4月12-13日访问华盛顿,参加由奥巴马主持召开的核峰会,并在与奥巴马的双边会谈中提出了旨在改善双边关系的五点建议。(77) 继此次中美峰会之后,第二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于2010年5月24-25日在北京举行,分别由中国国务院副总理王岐山和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为首的双方代表团就两国各种可能的合作进行了全面的讨论。(78) 然而,这些交流和对话都无力阻止新冲突的再次发生。在这一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结束后不到两星期的时间,中国人民解放军拒绝了美国国防部长访华的请求,在6月4-6日于新加坡举行的香格里拉对话中,中美军方领导人还就双方军事关系的中断发生了公开争执。(79) 6月底,中国领导人在多伦多召开的20国集团峰会上与美国领导人进行了交流和沟通,但奥巴马却在其演讲中公开指责中国政府对“天安号”事件置若罔闻。(80) 7月初,中国人民解放军也对美韩在黄海的联合军事演习提出抗议。(81)
中美都希望在互利利益非常有限的条件下扩大合作,然而,培育枝蔓并不比扩大根基容易。笔者认为,中美在开展可持续合作之前,应首先努力扩大互利的利益。稳定双边关系的政策对双方都有利。以美国的利益为代价来实现中美关系的稳定是不可能的,因为美国的综合国力远大于中国。同样,以牺牲中国的利益来换取两国关系的稳定也是没有意义的。维持两国关系稳定的目的应是维护本国的利益。但某些中国的评论家却颠倒了这一逻辑,认为稳定与美国的关系是最高目标,中国应付出一些国家利益来实现这一目标。如果这个逻辑成立,中国就应同意美国售台武器,以实现中美关系的稳定。然而,以这种代价换来的所谓的中美关系稳定对中国是没有意义的。中美关系能否持久稳定实际上是由双方的互利政策决定的。正如一位欧洲学者所指出的,中美关系的未来取决于中美双方的政策,而不仅仅取决于中国一方。(82)
笔者曾提出,如果中美两国能够以明确战略取代模糊战略,中美关系将会变得比现在稳定。(83) 与此同时,一位美国学者也提出,为了实现相互确保的稳定性,奥巴马政府应该放弃对华的遏制与接触政策,而采取一种共同演进战略(strategy of co-evolution)。他进而说道:“我们可以想到的是我们面临着两种选择,彼此客套便止步不前和共同演进。在陷入僵局和相互确保稳定之中,后者将是我们未来与中国关系的明确特征,就像相互确保摧毁曾是当年我们与苏联关系的特征一样。”(84) 笔者并不同意这位美国学者提出的所谓共同演进战略,因为这种战略试图“在考虑这些(全球)新规则时将中国置于美国的一侧”,(85) 我们很难想象,中国在诸多全球问题上会像日本那样忠实地追随美国。不过,笔者认同他所做出的关于中美关系紧张是不可避免的判断,也同意他所提出的,为了稳定当前的中美关系,我们需要借鉴冷战时期美苏实践的相互确保摧毁的战略思想。(86) 尽管目前的中美关系在很多方面的特点都不同于当年的美苏关系,但在权力竞争这一点上两者是很相似的。
笔者认为,中美两国在不同领域的利益关系不同,因此依据不同领域利益关系的特殊性决定双边关系的性质,将能较好地服务于中美两国各自的利益。中美应将文化关系界定为真朋友,这有助于发展两国在教育、体育、文化、科技以及其他社会领域的合作,增进两国民众的友谊。中美在文化领域的互利利益远多于相互不利的利益,因此两国应把“培养文化友谊”作为重要的外交目标。中国已于2003年和2006年分别与法国和俄罗斯建立了政府间的文化节活动。(87) 中国、法国、印度三国每两年都会在本国主持一次对方文化的庆祝活动,比如在俄罗斯或印度举行完中国文化节一年之后,中国会对等举办俄罗斯或印度文化节。目前,中美文化融合度高于中俄或中印文化关系,但中美官方文化交流层级却低于中俄或中印,双边文化交往仍主要集中于民间层面。政府间的文化关系在维护双边关系稳定上的政治作用是大于民间文化交流的。例如,两国政府签署的文化协议能防止两国在出现新分歧时任意增加发放对方公民入境签证的难度。
中美可将经济关系定位为商业伙伴,这有利于双方进入对方市场和吸引对方投资。中美在经济领域中的互利利益多于相互不利的利益,并且还有着巨大的拓展潜力。美国前副国务卿罗伯特·佐利克(Robert Zoellick)在2007年曾将中美两国界定为利益攸关方(stake holders)。(88)“利益攸关方”这一概念误导人们认为中美之间有着广泛的共同战略利益,误以为中美是同一买卖中的共同投资者。仔细考察中美两国在经济领域的互利利益,我们会发现,这些利益主要是互补利益,而非共同利益。值得注意的是,互补利益关系是指两国能够满足对方不同的利益需要,而这些需要是有可能由第三方满足的。例如,美国可从东盟国家进口玩具取代中国玩具以满足国内需要,而中国可以用欧元取代美元作为其外汇储备。鉴于中美经济合作主要是以互补利益为基础,因此互视为商业伙伴是较好的政策选择。商业伙伴的黄金法则是“公事公办”,用中国的俗语讲就是“亲兄弟明算账”。这两句话的最终指向都是商业伙伴并非朋友。这种关系定位能保持两国间的距离感,从而降低双方期待对方提供优惠政策的心理。如果中国做好了被美国界定为“货币操纵国”的准备,而美国也认为中国不会顾及美国的压力而调整其汇率政策,那么双方就都不会因在汇率上的冲突而产生失望情绪,反而有可能讨论出一个双方各自都妥协的汇率标准。
中美政治关系可界定为政治竞争者,这有助于避免许多预料之外的双边或多边政治冲突。政治上,中美的相互不利的利益多于互利的利益,这使得两国难成政治朋友。因此,为了减少预期之外的冲突,两国都应将对方明确地界定为政治竞争对手。最重要的是,两国需要明确它们之间存在着崛起国与霸主国之间的天然竞争关系。美国的目标是维持其全球主导权,而中国的目标则是恢复其原有的世界主导地位。这种结构性矛盾使得中美无法避免政治竞争。只要中国经济增长速度长期快于美国,在向世界提供发展模式问题上就必然会形成竞争。彼此明确为政治竞争对手,至少在两方面有助于中美政治关系的稳定:其一,两国能达成明确的和平政治竞争协议,以防止双边战争的发生;其二,两国将逐渐习惯对方做出对己不利的政策,因此会将反制措施控制在彼此预期的范围之内。尽管这无助于增进双边政治关系,但却能够防止不友好的政治关系进一步恶化。在中国崛起的过程中,一个不太友好但稳定的政治关系远比一个起伏不定的假朋友关系更有利于中美双方。
中美军事关系在一定程度上可界定为彼此威胁者,这有助于促进消极合作,降低双边军事冲突发生的危险性。在传统安全方面,中美相互不利的利益远多于互利的利益。美国至今仍对中国实行武器禁运,这一事实说明了两国间强烈的威胁感。中美军事关系还达不到竞争对手的水平,因为中国的军事实力在10年之内都还难以赶上美国,目前双方在军事上主要是防范而不是竞争。鉴于两国在军事利益上基本是一种对抗性的关系,因此承认两国在军事上的相互威胁性有助于在以下几个方面促进双边军事关系的稳定:(1)能够降低彼此对合作的心理预期,从而不至于因对方的不利或不友好的安全政策而太过失望;(2)增强两国建立防范危机机制的紧迫感,以防止意外军事冲突的升级;(3)接受对方军事不透明的合理性,从而减少两国为此发生的口角;(4)军事威胁者的身份有助于提高相互军事威慑的可信度,从而有助于稳定双边战略关系,防止不可收拾。
鉴于双边关系的复杂性,中美两国应将它们的总体战略关系定位为积极竞争与消极合作并存的战略关系。竞争是社会进步的重要推动力,中美竞争对世界的发展有着重要的积极意义。以发展模式为例,中美竞争在客观上可为世界提供两种不同的发展模式。为了体现自己的发展模式比对方的优越,两国政府就得不断改善和创新国家发展模式,都得对本国人民以及其他效仿的国家采取施惠的政策,都得争取为世界提供更好的领导,如同两国在科研领域的竞争会促进人类科技的进步一样。主观上,中美在以增加经济援助和承担国际责任等方法扩大自身国际影响力的同时,客观上也将为全世界带来福利。新近的例子是,中美在气候变化问题上争夺道义制高点的竞争就非常有助于全球二氧化碳的减排。总之,只要中美战略竞争是以和平方式进行的,这种竞争对世界就是有益无害的。只要两国确信没人能赢得核战争,中美竞争就不会升级为战争,而且两国之间的和平竞争还会改善世界领导权。
中美的消极安全合作是有助于维持世界和平的。中国是崛起国,美国是霸主国,双方的实力地位使得两国难以建立起以共同威胁或共同利益为主要基础的积极战略合作。中国要保证一个持久的和有利于经济建设的和平环境,就会必然寻求避免与美国发生战争,而美国同样也绝不想与一个核大国开战。因此,双方都需要将战略竞争控制在和平的方式之内。这种合作虽然是消极的,但对全世界却是至关重要的。只要中美之间不开战,当今世界就不会出现大战争。目前,除了中国和俄罗斯之外,其他所有大国基本上都是美国的盟友。笔者认为,中俄是半盟友关系,但俄罗斯的实际或潜在实力都难以像中国那样对美国霸权构成挑战。因此,目前中国是唯一在客观上有可能挑战美国全球主导地位的大国。从这个意义上讲,只要排除了中美之间爆发战争的危险,世界和平就能得到可靠保障,世界人民也将从两国的消极合作中受益。
七、结论
笔者认为,中美互利的利益少于相互不利的利益,这是冷战后两国关系不稳定的基本原因,而两国彼此假装为友的政策,加剧了双边关系不断出现戏剧性的跌宕起伏,对两国都不利。以往20年的中美关系史表明,认为通过增强相互理解或改变思维方式就能开展稳定的实质性合作的看法是不符合事实的。为了使两国关系得到持续的改善,中美应考虑在众多相互不利利益的基础上开展消极合作,同时降低对获得对方支持的心理预期。如果继续将精力集中在改变观念和加深相互理解的基础上,那么两国关系将会继续不断地跌宕起伏。事实上,中美的相互理解已经非常充分,只是尚未找到一种能有效应对双方利益冲突与矛盾的方法。
根据本文的理论分析,除非中美放弃假朋友关系,否则双边关系难有实质进展。世界上很少有人希望中美关系从假朋友变成真敌人,因为人们不愿重回冷战时代。人们的常识是,如果中美成为真正“死敌”,整个世界将面临极大危险。在中国崛起的过程中,中美结构性矛盾意味着中美的共同战略利益不足以支撑建立真朋友的关系,然而双方又不想成为真敌人,于是只剩下两个选择,即假朋友和假敌人。本文分析了当前中美假朋友关系的弊端,因此,假敌人关系就成了克服假朋友弊端的选择方案,也就是将中美假朋友关系转变为假敌人关系。
真朋友和假敌人的基础在于双方互利的战略利益多于彼此的利益冲突。两者的区别在于前者的互利性利益远大于彼此间的不利性利益,后者的互利性利益仅略多于相互不利的利益。这也是为什么假敌人的双方难以意识到它们互利性的战略利益大于利益冲突,而会经常主观放大它们的利益矛盾,以为利益冲突大于互利利益,于是双方互视为敌。由于假敌人所需要的互利的战略利益少于真朋友,因此从假朋友向假敌人转化的难度要小于建立真朋友关系。中美建立假敌人的关系,客观上能降低双方的外交目标,这易于外交目标的实现,从而将增强双方改善关系的成就感和信心。
中美如能公开坦承双方战略利益的矛盾,是有可能将假朋友关系转变为假敌人的。如果双方较多地讨论利益矛盾而不是互利的利益,那么这将有助于降低双方获取对方支持的心理预期,也有利于增强双方的战略信誉与关系的稳定。有学者认为,将中美关系视为敌大于友的关系不符合实际情况,如果其含义是说中美互利和互不利的利益各半,就更说明中美建立假敌人关系的利益基础已经具备。那么中美就应更快地建立假敌人关系,因为假敌人关系比假朋友关系有利于双方关系的改善。中美关系的复杂性及客观利益的现实性意味着双边关系的基本性质是积极竞争、消极合作。具体说来,中美两国文化上是朋友,商业上是伙伴,政治上是竞争者,军事上是威胁者。
为了扩大互利的利益,中美两国也应摒弃假朋友策略。两国放弃假朋友策略后可在四个方面获益:第一,加强思想准备应对对方的不友好行为,从而降低冲突升级的危险性。第二,增加相互威慑战略的可信度,从而开展更多的消极安全合作。第三,降低获取对方支持的心理预期,从而稳定双边关系。第四,在不同领域采取不同的合作指导原则,稳定改善双边关系。当然,期待中美两国在近期内放弃假朋友策略是不太现实的,不过实力差距的进一步缩小会促使两国意识到,明确战略比模糊战略能更好地为两国的自身利益服务。
中美的利益关系十分复杂。共同利益、互补利益、冲突性利益和对抗性利益这四类利益不仅同时存在,而且在政治、安全、经济和文化四个领域都同时存在。因此,两国在决定就某一领域的问题开展合作之前,应明确该问题的利益类型,以制定不同的合作原则。两国应将更多的精力用于发展那些基于利益矛盾上的消极性合作,而不应将双边合作仅仅局限在共同利益之上。当两国对双边合作的预期与合作领域的具体利益的特性相一致时,两国关系将有望出现稳定发展的局面。
[收稿日期:2010-09-19]
[修回日期:2010-11-03]
注释:
① Windy Liu,“New Theory:U.S.and China More Foe than Friend”,American Chronicle,April 9,2010,http://www.americanchronicle.com/articles/view/149465.
② Ed Payne,“Obama,Hu Talk Nuclear,Economic Issues by Phone”,CNN,April 2,2010,http://edition.cnn.com/2010/POLITICS/04/02/obama.china.hu/index.html.
③ 《解放军副总参谋长公开表态反对美韩黄海军演》,载《环球时报》,http://news.qq.com/a/20100703/000526.htm;《美国首次公开干预南海争端成为中美新摩擦点》,载《环球时报》,http://news.sina.com.cn/c/2010-07-26/073820757026.
shtml.
④ 《中美防长为两军关系“融冰”》,载《参考消息》,2010年10月12日第1版。
⑤ Barry Buzan and Gerald Segal,“Rethinking East Asian Security”,Survival,Vol.36,No.2,1994,pp.3-21.
⑥ [美]约瑟夫·奈:《中国对美国的错误决策》,2010年3月12日, http://www.zaobao.com/yl/yll00312_011.shtml.
⑦ Melinda Liu,“U.S.of Who?” Newsweek,February 15,2010,p.25.
⑧ Denny Roy,“Hegemon on the Horizon? China's Threat to East Asian Security”,International Security,Vo1.19,No.1,1994,p.159.
⑨ Richard Bernstein and Ross H.Munro,“The Coming Conflict with America”,Foreign Affairs,Vol.76,No.2,1997,p.25; Nayan Chanda,“Fear of the Dragon”,Far Eastern Economic Review,April 13,1995,pp.24-29.
⑩ Joseph Nye,“China Seems to Have Made Wrong Call on Its Relations with US”,May 17,2010,http://news.scotsman.com/comment/Joseph-Nye-China-seems-to.6157294.jp.
(11) 《让西方适应“强硬的中国”》,载《环球时报》,2010年2月2日,第14版。
(12) World Bank,“Gross Domestic Products 2008”,World Development Indicators Database,revised October 7,2009,http://siteresources.worldbank.org/DATASTATISTICS/Resources/GDP.pdf.
(13) Song Shengxia and An Baijie,“Still Rolling:China's GDP Hits 8.7%”,Global Times,January 22,2010,http://msn.huanqiu.com/bizchina/2010-01/690499.html; Finfacts Team,“US GDP in Fourth Quarter of 2009 Surged to 5.7% Annual Rate”,January 29,2010,http://www.finfacts.com/irishfinancenews/article_1018934.shtml.
(14) Deng Xiaoping,Selected Works of Deng Xiaoping,Vol.3(1982-1992),Beijing:Foreign Languages Press,1994,p.350;郑启荣:《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外交(1978-2008)》,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8年版,第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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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Ed Payne,“Obama,Hu Talk Nuclear,Economic Issues by Phone”,http://articles.cnn.com/2010-04-02/politics/oba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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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余永胜:《奥巴马时代,中美关系为何“高开低走”》,2010年2月26日,http://www.zaobao.com/special/china/sino_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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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David M.Lampton,Same Bed,Different Dreams:Managing U.S.-China Relations,1989-2000,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2001,p.25.
(19) David M.Lampton,Same Bed,Different Dreams:Managing U.S.-China Relations,1989-2000,p.ix.
(20) White House,“Joint U.S.-China Statement”,October 29,1997,http://www.state.gov/www/regions/eap/971029_usc_jtstmt.html.
(21) David M.Lampton,Same Bed,Different Dreams:Managing U.S.-China Relations,1989-2000,pp.55-56.
(22) 中国外交部政策研究室:《中国外交1999》,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99年版,第442页。
(23) 中国外交部政策研究室:《中国外交2000》,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0年版,第478页。
(24) 中国外交部政策研究室:《中国外交2002》,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2年版,第377页。
(25) 《专题讨论:中美关系此时此刻》,2003年12月20日,http://news.sina.com.cn/c/2003-12-20/09271387099s.shtml.
(26) 《专题讨论:中美关系此时此刻》,2003年12月20日,http://news.sina.com.cn/c/2003-12-20/09271387099s.shtml.
(27) 阮煜琳、贾靖峰:《美国前总统布什:现在中美关系是历史上最好时期》,2005年11月6日, http://www.chinanews.com.cn/news/2005/2005-11-16/8/652549.shtml.
(28) 方晓:《温家宝:无论谁入主白宫中美关系都会向前发展》,2008年9月25日, http://news.sina.com.cn/w/2008-09-25/032514496290s.shtml.
(29) 《秦刚就中美关系、巴以冲突答记者问》,2009年1月8日,http://www.ce.cn/xwzx/gjss/gdxw/200901/08/t20090108_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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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吴妮:《美国驻华大使:中美关系正处在历史最高点》,2009年11月18日, http://news.qq.com/a/20091118/000103.htm.
(31) 方晓:《温家宝:无论谁入主白宫中美关系都会向前发展》, http://news.sina.com.cn/w/2008-09-25/032514496290s.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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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1988年,日本和苏联的GDP分别为2.86万亿美元和1.32万亿美元,参见世界知识出版社编:《世界知识年鉴(1989/90)》,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90年版,第149、568页。一位中国专家认为,日本的GDP在1988年超过了苏联,参见周永生:《日本经济:从1988到2008》,2009年1月10日,http://www.chinavalue.net/Article/Archive/2009/1/10/15407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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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Merle David Kelierhals,Jr.,“Obama Initiative Seeks Shift to Export-Driven Economy”,p.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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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宫力:《中美高层决策与中美关系解冻》,载姜长斌、罗伯特·罗斯主编:《从对峙走向缓和》,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0年版,第708页。
(73) 宫力:《中美高层决策与中美关系解冻》,载姜长斌、罗伯特·罗斯主编:《从对峙走向缓和》,第708页。
(74) 阎学通等:《中外关系鉴览1950-2005:中国与大国关系定量衡量》,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第60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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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邓媛:《阎学通:中美是敌大于友的关系》,载《国际先驱导报》,2010年3月22日,第20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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