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闪电原型与古代文学意象_易经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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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虽然不是文学作品,但其“观物取象”、“立象以尽意”的描述却颇具文学色彩。在观物取象的过程中,《周易》作者对自然界的物象并非是作机械的摄取,而是融入了先民对这些物象的某些基本认识和特殊的情感,赋予所立之“象”以生命、意志和情感,使之成为一种具有主观色彩的人文意象,具有了象征的基本特质。雷电即是《周易》中出现频率较高的一个意象。伏羲创设的八经卦原本取象于天、地、雷、风、水、火、山、泽等八种自然现象;文王重叠八卦演绎的六十四卦之中,也专门设有《震》卦,描述的就是雷电;除此之外,六十四卦中还有《噬嗑》、《大有》、《大壮》等十四卦也有雷电意象在活动。《周易》的这些雷电意象或威猛,或震慑,或警示,或公正。不仅个性鲜明,富含文化意蕴,而且对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的相关意象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由于生产力的低下和思维的稚拙,远古人类对自然界的一切现象如天地山川、日月星辰、雷电风云等等,均有着巨大的神秘感,认为这些自然界存在的现象,表现出生命、意志、情感和奇特能力,会对人的生存及命运产生各种影响。而其中最具震撼、威慑作用的,大概莫过于雷电现象了。《周易》经、传涉及雷电的凡十五卦,描绘了一群生动鲜明的雷电意象,并蕴含着多重文化内蕴。

《周易》雷电意象首先表现为震动、迅猛、威力无比。它的出现,常常是惊天动地,“震撼登场”,体现出一种刚烈迅猛的阳刚之美。《震》卦云:“震:亨。震来虩虩,笑言哑哑。震惊百里,不丧匕鬯。初九:震来虩虩,笑言哑哑,吉。六二:震来厉,亿丧贝。跻于九陵,勿逐,七日得。六三:震苏苏,震行无眚。九四:震遂泥。六五:震往来厉,亿无丧,有事。上六:震索索,视矍矍,征凶。震不于其躬,于其邻。无咎。婚媾有言。”①《震》卦是描述雷电的专卦,其卦画为,由两个震()重叠而成,震即为雷,俩雷重叠表示雷声轰轰,代表天怒,蕴含震动、震惊之义;又因为震卦()的卦象是由坤卦()一阳始生演绎派生而来,因此在八卦“乾坤六子”中又代表长子,其属性为阳刚。《周易折中》引《程传》云:“震,动也,不曰动者,震有动而奋发震惊之义。乾坤之交,一索而成震,生物之长也,故为长男,其象则为雷,其义侧为动,雷有震奋之象,动为惊恐之义。”②卦辞中描述的“震来虩虩”、“震惊百里”,是形容雷声震动令人哆嗦,使百里之外的人也感到惊惧,显示出威力迅猛。六条爻辞的第一句都是对雷电的形象描述,初九“震来虩虩”与卦辞同;六二“震来厉”言震雷来势猛厉;六三“震苏苏”言雷声令人惊恐发怵;九四“震遂泥”言雷电猛击入泥;六五“震往来厉”言雷声往来滚动威猛无比;上六“震索索,视矍矍”言霹雳雷声令人索索发抖,耀眼闪电使人不敢正眼直视。通过卦爻辞的反复描述,雷电震动迅猛、威力无穷的生动意象凸现眼前,充满阳刚威猛之美。

《周易》雷电意象又是震撼、威慑的象征,体现一种冷峻威震的阳刚之势。《震》卦《彖》曰:“震,‘亨,震来虩虩’,恐致福也。‘笑言哑哑’,后有则也。‘震惊百里’,惊远而惧迩也。‘不丧匕鬯’,出可以守宗庙社稷,以为祭主也。”孔颖达正义云:“‘震来虩虩,恐致福也’者,威震之来,初虽恐惧,能因惧自修,所以致福也。‘笑言哑哑,后有则也’者,因前恐惧自修,未敢宽逸,致福之后方有笑言,以曾经戒惧不敢失则必时,然后言乐然后笑,故曰‘笑言哑哑,后有则也’。‘震惊百里,惊远而惧迩’者,言威震惊于百里之远,则惰者恐惧于近也。‘出可以守宗届社稷,以为祭主’者,释不丧匕鬯之义也。出,谓君出巡狩等事也,君出,则长子留守宗庙社稷,摄祭主之礼事也。”③又《象》曰:“洊雷,震,君子以恐惧修身。”孔颖达正义:“洊者,重也,因仍也。雷相因仍乃为威震也。此是重震之卦,故曰‘洊雷’,震也。‘君子以恐惧修身’者,君子恒有战战兢兢,不敢懈怠,今见天之怒,畏雷之威,弥自修身,省察己过,故曰‘君子以恐惧修身’也。”④可见,雷电的冷峻威震作用,可以使人知惊恐畏惧,以戒慎恐惧的态度,致力于进德修业,自我省察,修正己过。心存敬天之怒、畏雷之威,凡事戒慎恐惧,谨守本分,自我检讨,才能有法则可循,发挥刚毅的力量,镇定从容以应对万变,进而担当治国持家的重任。在此,雷电意象已融入了先民关于震撼、警示与威慑等方面的观念。

雷鸣电闪,威猛严正,因而雷电意象还代表刑罚、公正,具有明罚敕法、规范行为的作用,体现了一种公正威严的阳刚之性。《噬嗑》卦是专门阐释刑罚的,主张“小惩大戒”,其《象》云:“雷电,《噬嗑》;先王以明罚敕法。”《噬嗑》卦的卦象为震下离上(),震为雷,离为火为电,因此《象》辞说雷电皆至。雷具有威吓力,电产生光明,所以古代帝王效法这一精神,使刑罚明显,法律端正,以规范人们的行为言论。同样以雷电叠合而成的《丰》卦(),其《象》亦云:“雷电皆至,《丰》;君子以折狱致刑”。《丰》卦的下卦为离电,上卦为震雷,雷电同时来临,威势盛大,君子效法这一精神,像电一样明察,决断狱讼,像雷一般威严,执行刑罚。又,《大有》卦《象》曰:“火在天上,《大有》;君子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大有》卦(),下卦为乾天,上卦为离火,亦即离电,火在天上,即是打雷时出现的闪电,君子效此当以敬天从命,遏止邪恶,显扬善行。又如《大壮》卦(),下卦为天,上卦为雷,即雷行天上。其《象》曰:“雷在天上,《大壮》;君子以非礼勿履。”雷在天上轰轰作响,气势壮大,但它遵循一定的法则,不恣意妄为。君子当效法这一精神,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但必须学会克制自己,履行礼仪,而不可随心所欲,胡作非为。此处,雷电意象承载着公正执法、赏罚分明、约束规范等内容,同样成为后世雷电意象的观念渊源。

此外,《周易》中的雷还与风、云、雨等组合,演绎派生出另外一些雷电意象。如《屯》卦(),下卦为雷,上卦为坎,坎为水,雨水未下即为云,《象》辞曰:“云雷,《屯》;君子以经纶。”《屯》卦的卦义是讲述天地初创、万物始生、秩序混乱之际如何修为,所以《象》辞说君子要效法云雷之象,当以天下为己任,负起经营建立秩序的责任,这里的雷与云的组合意象是《大壮》卦“非礼勿履”雷意象的延伸,具有建立、维护秩序的文化内涵。再如《解》卦《象》辞云:“雷雨作,《解》;君子以赦过宥罪。”《解》卦的卦象为(),下卦为坎,坎为水,上卦为雷,春雷春雨可使冰化雪溶,万物生长,君子当效仿大自然的这一法则,赦免犯过之人,宽宥犯罪之人,这里雷与雨的组合意象又具有了宽容仁慈的意蕴。又如《益》卦《象》辞曰:“风雷,《益》;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益》卦的卦象为(),下卦为雷,上卦为巽,巽为风,风愈烈则雷愈响,雷愈响则风愈疾,风雷互相助长,气势益增。君子当效法这一精神,像风一样顺从善行,像雷一般果断改过,这里的雷意象又有了决绝果断的文化意蕴。

雷电作为阳刚威猛的象征,这种意义在《周易》的卦象、卦爻辞及其《彖》、《象》两传中是一以贯之的。但是,具体到某一卦,采用怎样的雷电意象,《周易》的作者却是颇具匠心,有过精心的设计。《震》卦的要义是震动,因此雷电的意象凸现了震动、威猛和震慑;《噬嗑》卦的主旨是刑罚惩戒,《丰》卦的要义是折狱致刑,所以突出了雷电意象的公正威严;《大有》卦体现的是离电在天无所不照,突出的是雷电意象的惩恶扬善,主持公道;《大壮》卦的卦义是自我克制规范行为,突出的是雷电意象的遵守法则,不越礼行动。由此可见,《周易》在选取雷电意象时,既能注重雷电象征阳刚这一普遍意义,又能注意到不同场合雷电的不同形态,体现了统一性与变通性的结合。而后者,正是对具体特征的关注,是文学创作的一条原则,也是《周易》雷电意象之所以具有文学色彩的原因之一。

从传播学的角度来看,《周易》雷电意象的多重文化内涵已经相当全面、完备,所以为后代文人所继承、发展。三千年来,历代文人捕捉雷电意象加以吟诵,或感发志意,或移情于景,或借景抒情,把雷电意象描绘得气势磅礴,异彩纷呈,但他们大多只是对《周易》雷电意象原型的传承或延伸,而无多大突破与创新。因此我们可以说,《周易》雷电原型在内涵方面对中国古代诗文中的雷电意象,起到了开拓、定型的作用。

《诗经》中的雷电意象,传承了《周易》雷电原型迅猛、威力、警示的象征意义。《诗·小雅·十月之交》第三章云:“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哀今之人,胡憯莫惩?”⑤农历十月之交,冬雷阵阵,电光闪闪,是非正常自然现象。作者以雷电之威力、自然之灾异警示周王朝统治者,“日月告凶,不用其行”,倒行逆施必遭天谴,体现的无疑是雷电的强大威力。《诗·召南·殷其雷》则是一首以隆隆雷声起兴,抒写女子既希望丈夫像雷电一样振奋有为,又盼望丈夫功成业就早日归来的情诗,其第一章云:“殷其雷,在南山之阳。何斯违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归哉归哉!”⑥第二、三章的起句为:“殷其雷,在南山之侧”和“殷其雷,在南山之下”,殷殷雷声,或南或北,或东或西,体现的仍是雷意象迅猛、振奋的阳刚之美。《论语·乡党》云:“迅雷风烈,必变。”朱熹注曰:“迅,疾也。烈,猛也。必变者,所以敬天之怒。”《记》曰:“若有疾风、迅雷、甚雨,则必变,衣服冠而坐。’”⑦这是说孔子每闻迅雷烈风,必然容颜大变,正襟危坐,所以才能敬天之怒,慎独修行。作者赋予雷电意象的文化意蕴同样是威猛、震慑的象征意义。

雷电意象的这一象征意义,在后世诗文中一直沿用着。如汉代贾山《至言》云:“雷霆之所击,无不摧折者。万钧之所压,无不糜灭者。”⑧雷霆万钧,无所不摧,极言雷电之威力。唐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⑨雷电威力无比,劈开神山仙境石门,体现的仍是雷霆的万钧之力。无独有偶,李太白的梦中之境在同朝张读的《宣室志》中亦有类似记载:“唐东阳郡,滨于浙江,有山周数百里,江水曲而环焉,迁滞舟楫,人颇病之。常侍敬昕,大和中出守。其山一夕云物曛晦,暴风雷电,动荡室庐。江水腾溢,莫不惶惑,迨晓方霁。人往视之,已劈而中分,相远数百步,引江流直而贯焉。其环曲处,悉填以石,遂无萦绕之患。”⑩今东阳民间仍流传此说。我们且不管雷电劈开大山变通途是否确有其事,但有一点则是可以肯定的,即人们对雷霆万钧、无坚不摧的观念却是普遍存在且根深蒂固的。

随着历史时空的转换,《周易》雷电原型的文化内涵在后世文学作品中也得到了进一步的拓展。如清龚自珍《己亥杂诗》:“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11)诗人以为,在晚清时代,思想禁锢,社会黑暗,要想打破这令人窒息一片死沉的局面,就非得进行一场雷鸣电闪、疾风暴雨般的改革不可。在诗人的心目中,风雷是作为革故鼎新的社会有生力量的象征,它是《周易》雷电意象震荡、威力象征意义的延伸与发展。黄遵宪《下水船歌》:“雷光一掣光闪天,洪波直泻无回旋。”(12)诗人即景抒情,以雷电之迅疾极言顺水行舟之迅速,抒发了乘风破浪的豪快情怀,表达了变古革新的无畏精神。洪秀全《述志》:“手握乾坤杀伐权,斩邪留正解民悬。眼通西北江山外,声振东南日月边。展爪似嫌云路小,腾身何怕汉程偏。风雷鼓舞三千浪,易象飞龙定在天。”(13)秋瑾《黄海舟中日人索句并见日俄战争地图》:“万里乘风去复来,只身东海挟春雷。忍看图画移颜色,肯使江山付劫灰!浊酒不销忧国泪,救时应仗出群才。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14)太平天国领袖在诗中表达了革命的壮志和必胜的信心,鉴湖女侠在诗中抒发了忧国救时的满怀豪情和远大抱负。两位政治家对雷电充满激情的吟唱,都是把雷电作为天翻地覆的革命的象征,而突出的仍然是雷电意象的威猛阳刚之势。

历代文人、政治家对“雷电”、“风雷”充满激情的吟诵,或传承《周易》雷电意象原型,或在其原型的基础上有所引发、演绎,但突出的均为雷电意象的震动、威猛、迅疾、震慑的象征意义。这些意象尽管注入了作者的主观色彩,但并没有把雷电神秘化,对雷电的描述都是真实的,合乎现实生活实际的;而且,“雷”与“电”总是相伴而生,既不分你我,也无性别之分。这些,正与《周易》雷电意象的原型是一脉相承的。

但我们也毋庸讳言,《周易》是一部占筮之书,其原始功能是用于占卜,编撰者选取众多的雷电意象,其目的并非向人们展示社会生活的丰富多彩和自然万象的绚丽多姿,而是通过自然之象阐释观念世界,判断吉凶祸福,用以预测未来,即《系辞》所说的“观象系辞焉而明吉凶”。而历代文学作品中的雷电意象,是作者用来烘托环境、抒发情感、寄寓抱负的,是文学创作中一种精心营构的审美意象,是现实生活向文艺作品转化的必不可少的中介,因此与用于占卜的《周易》是有差别的。

把雷电意象从自然属性中分化出来,进行拟人化的描绘,大概始于战国时期。屈原《离骚》:“鸾皇为余先戒兮,雷师告余以未具。”(15)《远游》:“左雨师使经待兮,右雷公而为卫。”(16)宋玉《九辩》:“属雷师之阗阗兮,通飞廉之衙衙。”(17)雷已成“雷公”、“雷师”,诗句描述的也不是一种现实生活,而是一种神话境界,但雷公、雷师的形象如何,并未作具体描述。战国诗人赋予雷电意象以人格化,这既是浪漫主义创作手法的表现,又是对原始神话传统的回归。《山海经·海内东经》云:“雷泽中有雷神,龙身而人头,鼓其腹。”(18)可见,在远古神话中,我们的祖先已将雷电拟人化,称之为“雷神”,并赋予其半人半兽的形象。东汉王充《论衡·雷虚》篇描绘的汉代的雷神则是,“图雷之状,累累如连鼓之形。又图一人,若力士之容,谓之雷公。使之左手引连鼓,右手推椎,若击之状。”(19)可知汉代的雷公状如大力士,已演化为人形。自此以降,雷神的形象或人形,或兽形,或半人半兽形,交替演进。在唐宋文人笔记、明清小说中,雷神即以这些不同的形象出现的。

唐宋文人笔记中,多记有大雷雨前后,雷神、雷鬼从天而降,劈打不孝之子与不法商人,以及雷神娶妇、育子、竞技等故事。如沈既济《雷民传》记载雷神假借雷州陈氏育子的故事,薛用弱《集异记》所载楚州医士徐通智在隆兴寺目睹两雷神“较技”的故事,杜光庭《神仙感遇传》记载叶迁韶幼年樵牧时救下为树枝所夹的雷神以及雷神感恩报德的故事等等,都充满了神奇怪异的烂漫色彩。如《集异记》载:“唐大和濮州军吏裴用者,家富于财。年六十二,病死。既葬旬日,霆震其墓,棺飞出百许步,尸柩零落。其家即选他处重瘗焉,仍用大铁索系缆其棺。未几,震如前。复选他处重瘗,不旬日,震复如前,而棺柩灰尽,不可得而收矣。因设灵仪,招魂以葬。”(20)雷神一而再、再而三地专寻裴用的尸柩作对,直至使之灰飞烟灭。是裴用为官不法,还是为富不仁?笔记中没有明确记载,但雷神在代天执法、惩处斐用的意思,却是不言而喻的。又《宣室志》“智空”条记载:“唐晋陵郡建元寺僧智空,本郡人,道行闻于里中,年七十余。一夕既阖关,忽大风雷,若起于禅堂,殷然不绝。烛灭而尘坌,晦黑且甚,檐宇摇震。矍然自念曰:‘吾弃家为僧,迨兹四纪,暴雷如是,岂神龙有怒我者?不然,有罪当雷震死耳。’既而声益甚,复坐而祝曰:‘某少学浮屠氏,为沙门迨五十余年,岂所行乖于释氏教耶?不然,且有黩神龙耶?设如是,安敢逃其死!傥不然,则愿亟使开霁,俾举寺僧得自解也。’言竟,大声一举,若发左右,茵榻倾糜,昏霾颠悖,由是惊慴仆地。仅食顷,声方息,云月晴朗。然觉有腥腐气,如在室内,因烛视之,于垣下得一蛟皮,长数丈,血满于地。乃是禅堂北有槐,高数十寻,为雷震死,循理而裂,中有蛟蟠之迹焉。”(21)雷神将隐藏至深的蛟龙妖孽劈死,为颇有道行的老僧智空排除了隐患,作者赋予雷神以代天执法、除魔安良的文化意蕴。在这些笔记小说中,雷电意象已完全从自然界走进了现实社会生活之中。

明清小说中的雷神同样兼司着代天执法的职责。如吴承恩《西游记》第七回“八卦炉中逃大圣,五行山下定心猿”写孙悟空被众天兵押至天庭斩妖台前,雷部众神以“雷屑钉打”悟空而不能损其一毫;悟空从太上老君八卦炉中逃出后,太乙雷声应化尊又调三十六员雷将齐来围攻悟空而莫能相近。这里,雷神是奉玉帝之命执行刑法。第四十五回“三清观大圣留名,车迟国猴王显法”写孙悟空与三妖道斗法求雨时写道:“孙悟空又把金箍棒钻一钻,望空一指,慌得那:雷公奋怒,电母生嗔。雷公奋怒,倒骑火兽下天关,电母生嗔,乱掣金蛇离斗府。唿喇喇施霹雳,振碎了铁叉山,淅沥沥闪红绡,飞出了东洋海。呼呼隐隐滚车声,烨烨煌煌飘稻米。……那沉雷护闪,乒乒乓乓,一似那地裂山崩之势……”(22)这里,雷公电母则是大显神威,在帮助已皈依佛门的悟空显法斗妖。蒲松龄《聊斋志异》中的雷神与《西游记》中的雷神相类,同样扮演着代天执法者的角色,只是前者的面貌像猿猴,后者的模样似公鸡。在许仲琳《封神演义》中,姜太公封神榜上的雷神称“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他实际上是商朝已故太师闻仲,其率领之雷部催云助雨护法天君共有二十四名,其中有律令大神邓忠元帅,银牙耀目辛环天君,飞捷报应张节使者,左伐魔使苟章元帅,右伐魔使毕环元帅等天将,他们原来也都是闻仲的部下,均在武王伐纣的战争中丧命。在这里,雷神意象则是从现实社会生活之中登上神坛的。

如上所述,在唐宋文人笔记、明清小说中,雷神意象已完全人格化,他们除了司职布雷打闪外,还兼司劈打不法不孝的罪人和为祸人间的妖孽鬼怪。雷神的后一种职守,赋予它能辨人间善恶、代天执法、击杀罪人、主持正义的文化意蕴,反映出人们对雷神既存敬畏的心理,又寄托主持正义的愿望。而雷电的这一意象,我们仍可从《周易》《噬嗑》卦和《丰》卦中找到它的原型。所不同的,只是《周易》取得是雷电自然的象征意义,是一种原始的自然崇拜,而后世的文学作品则使雷电人格化,使之成为神国仙乡的神灵,具有了更加浪漫的文学色彩。

在后世文学雷电意象的不断演绎和衍生中,雷电意象不仅人格化,而且雷与电也一分为二,出现了雷公、电母两个形象。闪电之职,古代由雷公兼司,直至汉魏出现了电父之说。《三国志·管辂传》注引《辂别传》:“又天昨檄召五星,宣布星符,刺下东井,告命南箕,使召雷公电父风伯雨师……”(23)随着雷神逐渐男性化,闪电之神也由电父过渡到雷神的配对神,遂称电母。唐崔致远《补安南录异图记》有句称:“然后使电母雷公,凿外域朝天之路。”(24)宋苏东坡《次韵章传道喜雨》有诗云:“常山山神信英烈,僞驾雷公诃电母。”(25)电母形象还出现在《西游记》和《封神演义》等小说中,称之为“金光圣母”。同为明代的余象斗的《北游记》则称电母为“朱佩娘娘”。

雷电相伴而生,这本是一种自然现象,据现代科学的结论,自然界的阴阳两种电流相遇,发生碰撞,发光者即为闪电,发声者即为雷霆。对此,其实古人已有正确的认识,《说文解字》就曾指出:“雷,阴阳薄动”,“电,阴阳激耀也”。(26)至于雷与电到了后代缘何一分为二,这或许有多种原因:或许人们以为世间万物皆阴阳配对,于是也把雷电配成一对;或许因为人们对光速和声速的差异不懂,误以为闪电发光在先,震雷发声于后,雷与电本身就是两回事;或许因为随着社会分工的不断细化,人们对神的司职也进行了细分。还或许有其他原因,但这已超出本文所论范围,兹不赘述。

综上所述,《周易》雷电原型对中国古代文学雷电意象的文化意蕴、审美取向起到了直接或间接的影响。以《诗经》为源头的现实主义诗文传承了《周易》的雷电原型,对雷电意象的描述多采用现实的笔法,既没有把雷电神秘化,也没有虚妄的成分。以《离骚》为源头的浪漫主义诗文及其唐宋笔记、明清小说,雷电意象虽然经历了由现实到浪漫的转变,回归到了原始神话的境界,但同时也是对《周易》雷电原型在时空上所作的更为广阔的演绎与拓展。

注释:

①陈戌国:《四书五经》,岳麓书社1991年版,第184页。本文所引《周易》文句均出于此,下引不再注明。

②李光地:《周易折中》,九州出版社2002年版,第399页。

③④王弼、韩康伯注、孔颖达正义:《宋本周易注疏》(下),中华书局,第532~533、533页。

⑤⑥陈戌国:《四书五经》,岳麓书社1991年版,第365、291页。

⑦朱熹:《四书集注》,凤凰出版社2005年版,第130~131页。

⑧班固:《汉书·贾邹枚路传》,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2330页。

⑨朱东润:《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中编第一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87页。

⑩(20)(21)李昉等:《太平广记》卷三百九十四,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3152、3152、3152~3153页。

(11)(12)(13)(14)朱东润:《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下编第二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272、300、296、308页。

(15)(16)(17)潘啸龙评注:《楚辞》,黄山书社1997年版,第8、99、121页。

(18)罗梦山编译:《山海经》,宗教文化出版社2003年版,第258页。

(19)北京大学历史系《论衡》注释小组:《论衡注释》,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394页。

(22)吴承恩:《西游记》,岳麓书社1987年版,第348~349页。

(23)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魏书·管辂传》,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826页。

(24)[新罗]崔致远撰、党银平校注:《桂苑笔耕集校注》卷一六,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554页。

(25)刘乃昌选注:《苏轼选集》,齐鲁书社1980年版,第43~44页。

(26)许慎:《说文解字》,中华书局影印1963年版,第24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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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闪电原型与古代文学意象_易经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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