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黄遵宪与梁启超的交往_梁启超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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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间的相互交往,本应是文学史研究的重要内容,但多年来我国文学史界对此项研究重视不够。即如近代著名诗人黄遵宪与著名散文家梁启超文友兼战友的情谊,便鲜见涉论者。近年似乎只有香港蒋英豪先生的专论《〈饮冰室诗话〉与黄遵宪梁启超的文学因缘》问世。本文拟扩而论之,全面探讨两人的交往。

黄遵宪(1848-1905),广东嘉应州(今梅县市)人;梁启超(1873-1929),广东新会县人。两人虽年龄相差25岁,但在维新变法活动中结下深厚情谊,堪称千古佳话,足可与李白、杜甫这一对文学双子星座相比。戊戌政变发生后,维新派受到严重迫害,黄遵宪被解除职务押解还乡,穷处僻壤;梁启超则被迫流亡日本,侨居海外。虽遥隔沧海,两人的情谊却日益加深。论及二人的交往和成就,实不妨从他们彼此的思念谈起。

一、相互的深切思念

戊戌政变之后,梁启超流亡海外,家属也避居澳门,处境似乎更困顿些;但因旋即创办并主持《清议报》,有事务在身,心境应当稍充实些。就寂寥落魄的感受来说,实比黄遵宪为甚。因而,黄遵宪首先作诗,怀念维新派同志。他刚回到家,便作组诗《感事》(8首),追忆政变的经过和传闻,内云:“可怜时俊才无几,瓜蔓抄来摘更稀。”对友人的受株连颇觉痛心。《雁》诗更咏及对海外故人的怀想,实际主要是写给梁启超的。诗作深情绵邈,颇可一读:

汝亦惊弦者,来归过我庐。

可能沧海外,代寄故人书?

四面犹张网,孤飞未定居。

匆匆还不暇,他莫问何如?

归乡后的第二年(1899)年底,黄遵宪写下含89首七绝诗的大型自传体组诗《己亥杂诗》,其中第38首,梁启超曾刊于《饮冰室诗话》中,署题为《己亥岁暮怀梁任甫》,可见本是怀想梁启超的诗作:

风雨鸡鸣守一庐,两年未得故人书。

鸿离鱼网惊相避,无信凭谁寄与渠?

诗写得极有感情,但仅从诗的末句也可看出,诗作写好之际并无法传递给梁氏,于是才引起诗人的愁烦和“两年未得故人书”的怨叹。事实上,直待1902年《新民丛报》创刊之后,因汕头洋务局代售此刊,黄遵宪才得以与梁启超恢复了直接联系。诗作当是此后寄达日本,方得收入《饮冰室诗话》之中。

黄遵宪与梁启超的文字交,并非始于戊戌之后。1896年4月二人初识不久,黄遵宪即写下《赠梁任父同年》组诗计6首,对梁启超寄与不同寻常的厚望。其中,第4首表示愿与梁启超共同担负起救国的重任:

寸寸山河寸寸金,离分烈力谁任?

杜鹃再拜忧天泪,精卫无穷填海心。

离,分离、割裂;精卫,相传为天帝之女,淹死在海里,遂化身为鸟,不停地口衔木石欲将大海填平,此处以其信念之坚贞同救国志士的情怀作比。在帝国主义瓜分中国的危局面前,黄遵宪勉慰梁启超与自己共赴国难,显然是认为梁启超确与自己有此共同志向。而第6首诗,更认为梁启超比自己还堪当重任:

青者皇穹黑劫灰,上忧天坠下山隤。

三千六百钓鳌客,先看任公出手来。

此诗最后一句巧用《庄子》的典故:“任公子为大钩巨缁,十五犗以为饵。”将梁启超的号(任父,又作任甫)与古代钓鳌的名士相提并论,对梁氏的不凡身手极力嘉赏。当时黄遵宪已是游历海外多国的达官名人,梁官超则只是二十余岁的赴试举子,仅以康有为弟子的身份知名于世。难怪有人惊叹:“六首诗的内容,尤与二人当时的身份地位不相称。”(注:蒋英豪:《〈饮冰室诗话〉与黄遵宪梁启超的文学因缘》,见复旦大学中文系近代文学教研室,《中国近代文学研究》,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而且,黄遵宪与梁启超并非真正的“同年”,二人中举时间相差23年;诗题中谦称“同年”,只是表明诗人自己与梁启超同为举人身份而已。身居长辈而与后辈套交情,的确“是有意显示亲热”(注:蒋英豪:《〈饮冰室诗话〉与黄遵宪梁启超的文学因缘》,见复旦大学中文系近代文学教研室,《中国近代文学研究》,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

尤其让人感动的,是黄遵宪存世的最后一首诗,也是写给梁启超的,题为《病中记梦述寄梁任父》。诗作认为自己年老体病,恐难实现立宪的理想,勉慰梁启超继续为立宪而努力:“人言廿世纪,无复容帝制。举世超大同,度势有必至。怀刺久磨灭,惜哉吾老矣。日去不可追,河清究难俟。倘见德化成,愿缓须臾死。”在诗的结尾,还向梁启超正式提出了自己的“政治遗嘱”:

睡狮果惊起,牙爪将何为?

将下布宪诏,太阿知在谁?

我惭嘉富洱,子慕玛志尼。

与子平生愿,终难偿所期。

何时睡君侧,同话梦境迷。

即今不识路,梦亦徒相思。

诗作于甲辰(1904)年冬,翌年春二月,黄遵宪即病逝。而在他去世前一个月写给梁启超的信中,一方面报告自身已“无治疗之方”的病情,表示“一息尚存,尚有生人应尽之义务”;另一方面则对梁启超着力推崇:“公学识之高,事理之明,并世无敌;若论处事,则阅历尚浅,襄助又乏人。公今甫三十有三,欧、美名家由报馆而躐居政府者所时有,公勉之矣!公勉之矣!”其所期望,在于政治,意即认为梁启超一定能成为政坛要员。

能如此交心的同道知己,古今少有。黄遵宪对梁启超情有独钟,显非出于偶然,也绝非单厢倾心。在两人未恢复联系前,梁启超对黄遵宪亦深深地怀念。于是,在《新民丛报》之“饮冰室诗话”专栏中,急不可待地大量评介黄遵宪的诗作。他那种急切的相思之情,丝毫不逊于黄氏。请看《诗话》中的数则表白:

生平论诗,最倾倒黄公度,恨未能写其全集。顷南洋某报录其旧作一章,乃煌煌二千余言(按:即《锡兰岛卧佛》),真可谓空前之奇构矣。……有诗如此,中国文学界足以豪矣。因亟录之,以饷诗界革命军之青年。

黄公度集中,名篇不少。至其《今别离》四章,度曾读黄集者,无不首记诵之;陈伯严推为千年绝作,殆公论矣。余向者每章能举其数联,顾迄不能全体成诵,愤恨无任。季帘不知从何处觅得其副本,以见寄,开缄不知其距跃三百也;亟欲流之于人间世。吾以是因缘,以是功德,冀生诗界天国。

由此可见,尚未取得联系,梁启超已在热情地评介黄遵宪的诗作。二人刚恢复联系,梁启超便在《新民丛报》第12号刊出黄遵宪的《东海公来简(壬寅四月)》。从此不仅“诗话”专栏继续以大量篇幅鼓吹宣扬黄诗,“潮音集”专栏也开始连续刊载黄遵宪的诗作。据统计,“诗话”全文引录黄诗90首之多,“潮音集”也发表黄诗近40首,在数量上大大超出了对同时其他诗人作品的引录绍介,可见梁启超对黄诗特别注重。

对于黄遵宪的去世,梁启超哀恸欲绝,认为是“天祸中国”,可见对其评价之高。《饮冰室诗话》云:“二月二十八日,忽得噩电,嘉应黄公度先生遵宪归道山。呜呼痛载!今日时局,遽失斯人,普天同恨,非特鄙人私痛云尔。……先生治事、文理、密察之才,以吾所见国人多矣,未有一能比也。天祸中国,蹉跌之数十年,抑亦甚矣。乃更于其存亡绝续之顷,遽夺斯人。呜呼!何一酷至此极耶!”梁启超虽未作诗回赠黄遵宪,但在《诗话》中引录了多人多首题赠或哀挽黄氏的诗作,也足以见其真情。与黄遵宪比,梁启超不能算是专业诗人,无诗回报,当属正常。至于怀思之切,二人不遑多让,都将对方当作最贴近的知己。其交谊之深,的确堪称人间佳话。

二、共同的政治理想

黄遵宪与梁启超的交往,实缘于共同的政治理想、宣统元年(1908),梁启超在《嘉应黄先生墓志铭》中郑重地提及这一点:

某以弱龄,得侍先生,惟道惟义,以诲以教。获罪而后,交亲相弃,亦惟先生咻嗅振厉,拳拳恳恳,有同畴昔。先生卒前之一岁,诒书启超曰:国中知君者无若我,知我者无若君。

“惟道惟义”指的便是救国的志向和方略。

1896年,黄遵宪参与《时务报》之筹办事务。有人举荐章太炎为主笔,黄遵宪认为章氏之文乃文集之文,不是报章之文,婉言拒绝。根据平素对海内人才的了解,黄遵宪写信召梁启超来上海,一见面便谈得很投机,于是决定聘梁氏为主笔。梁启超自传《三十自述》云:“三月,去京师,至上海,始交公度。七月,《时务报》开,余专任撰述之役,报馆生涯自兹始。”黄遵宪对于梁启超的撰述才华十分欣赏,晚年在给梁启超的信中回忆说:“既而游历欧洲,历南洋,又四五年,归见当道者之顽固如此,吾民之聋聩如此,又欲以先知先觉为己任,藉报纸以启发之以拯救之,而伯严苦劝之作官。既而幸识公,则驰告伯严曰:‘吾所谓以言救世之责,今悉卸其肩于某君矣。’”(《壬寅十一月朔日笺》)其期望之殷、推许之重,显然是认为梁启超的宣传能力在自己之上。前引赠诗称“先看任公出手来”,实在是出自肺腑的衷言。正是找到理想战友的喜悦,使得黄遵宪对祖国的前途萌生信心,于《赠梁任父同年》组诗的第1首中热情洋溢地写道:

列国纵横六七帝,斯文兴废五千年。

黄人捧日撑空起,要放光日照大千。

此后,黄遵宪与梁启超的往来日益密切。相识后的当年(1896)和第二年(1897),黄遵宪先后将自己所著《日本国志》和《人境庐诗草》的稿本拿给梁启超过目。梁启超在拜读之后都作有跋语,对黄氏的经历和思想有深切的理解,而且都偏重于政治上的评定。《日本国志跋》云:“先生之为学,不肯苟焉附古人以自见。上自道术,中及国政,下逮文辞,冥冥乎入于渊微。”《人境庐诗草跋》云:“人境庐主人者,其诗人耶?彼其劬心营目憔形,以斟酌损益于古今中外之治法,以忧天下。其言用不用,而国之存亡,种之主奴,教之绝续,视此焉,吾未见古之诗人能如是也。其非诗人耶?彼其胎冥冥而息渊渊,而神味沉醲,而音节入微,友视骚、汉而奴畜唐、宋,吾未见古之非诗人能如是也。”这两个跋语,在本著刊刻行世之际,都已附印于后。两人心心相印的知己之感,也藉此展现在世人面前。

出于对梁启超的赏识和器重,黄遵宪在参与湖南新政期间,奏请开办时务学堂,并与巡抚陈宝箴商议,延聘梁启超为总教习,培养出一大批维新人才,蔡锷、唐才常等即为学员中之佼佼者。

戊戌年间,梁启超由上海回京,随其师康有为参与新政,政变后逃往日本。黄遵宪则被朝廷任命为驻日大使,抱病由湖南赴京接任,途经上海时恰逢政变,被解职放归。待1902年二人重新恢复联系后,因睽别久蓄的感情一发而不可收,常有信函往来。梁启超要主办《新民丛报》和《新小说》,余暇不多,写给黄的信件较少;黄遵宪则推心置腹,畅所欲言,连篇累牍,恣意谈吐。《饮冰室诗话》即此回顾道:“先生著述百余万言,其数年来与鄙人通信,则亦十数,壬寅本报中所载师友论学笺,题东海公、法时尚任斋主人、水苍雁红馆主人者,皆先生之文也。”《梁启超年谱长编》云:“黄公度在维新运动里也是一位很重要的领袖……戊戌以后的六七年内,他和先生(按:指梁启超)有十万言以上的通信,所以先生受他的思想影响很大。”

黄遵宪对梁启超最大的影响有两点:一在于对康有为孔教思想的批驳,一在于对君主立宪制的认同。正是在黄遵宪等人的影响下,梁启超早在湖南主讲时务学堂时,便对康有为的保护孔教思想产生了怀疑,后来在《新民丛报》发表《保教非所以尊孔论》,主张教不必保,也不可保,“自今以往所当努力者,惟保国而已”。黄遵宪对此大为赏识,来信称赞说:

报中近作,时于孔教有微词。其精要之语,谓上天下泽之言,扶阳抑阴之义,乃为专制帝王假借孔子依托孔子者借口,以行其压制之术。此实协于公理,吾爱之,重之,敬之,服之。儒教不过九流之一,可议者尚多,公见之所及,昌言排击之,无害也。

为此共同见解,梁启超不惜与其本师康有为相左。在《清代学术概论》里自述云:“启超自三十以后,已绝口不谈伪经,亦不甚谈改制。而其师康有为大倡设孔教会定国教祀天配孔诸议,国中附和不乏。启超不谓然,屡起而驳之。……持论既屡与其师不合,康、梁学派遂分。”

对于实行立宪的主张,黄遵宪更是反复申说,在信中多次同梁启超谈及这点:

二十世纪中国之政体,其必法英之君民共主乎?胸中蓄此十数年,而未对一人言。惟丁酉(1897)之六月初六日,对矢野公使言之,矢野力加禁诫。尔后益缄口结舌,虽朝夕从公游,犹以此大事,未尝一露。想公亦未知其谋也。

近年以来,民权自由之说,遍海内外,其势长驱直进,不可遏止,而或唱革命,或称类族,或主分治,亦嚣嚣然盈于耳矣。而仆仍欲奉王权以开民智,分官权以保民生,及其成功,则君权民权两得其平。仆终守此说不变,未知公之意以为然否?已不能插翼奋飞,趋待左右,一往复上下其议论,甚愿公考究而指正之也。

公之所唱民权自由之说,皆是也。公言中国政体,征之前此之历史,考之今日之程度,必以英吉利为师,是我辈所见略同也。风会所趋,时势所激,其鼓荡推移之力,再历十数年、百余年,或且胥天下而变民主,或且合天下而戴一共主,皆未可知,然而中国之进步必先以民族主义,继以立宪政体,可断言也。

黄遵宪不但坦诚地表白自己的见解,而且每每与梁启超引为同调,确有“同气相应,同声相求”之概。

尽管有共同的政治主张,并非表明二人事事看法一致。黄遵宪还衷心地自白,他恰因梁启超“往往过信吾言”,有时不敢直陈己见,怕梁氏完全接受,“虑或阻公之锐气,损公之高论也”。这才是真正的知己,才是真正的通达明识。

由此可以明显看出,黄遵宪由于年龄较长,阅历较丰,在思想上更成熟一些,在行事上更稳重一些;在黄、梁二人的交往中,黄遵宪的影响力自然也较大一些。

三、共同的文学主张

黄遵宪与梁启超的交往,可谓以办报始,以办报终。从一开始,黄遵宪便赏识梁启超杰出的才华,认为他足以承担起“以言救世之责”。也正因为黄遵宪将梁启超引入办报作宣传的人生之路,梁启超才能成为近代中国舆论界之骄子,以他犀利的笔锋整整影响了几代中国民众。

对于办报,黄遵宪一直持积极态度。他早年出使日本时,读到报纸便十分感兴趣。《日本杂事诗》曾生动地纪录了日本报纸风行的情况:

欲知古事读旧史,欲知今事看新闻。

九流百家无不有,六合之内同此文。

诗后自注更具体介绍了报纸的内容和形式:“新闻纸以讲述时务,以周知四国,无不登载。五洲万国,如有新事,朝甫飞电,夕既上板,可谓不出户庭而能知天下事矣。其源出于邸报,其体类乎丛书,而体大而用博,则远过之也。”

报纸这种大众传播形式,于上一世纪末已为中国人所习见,但国人所办报纸,远在香港,国内基本是外国人在办报。黄遵宪等在上海倡办《时务报》,实为得风气之先的开创性举措。黄遵宪对于办报的作用认识较为明晰,自云:“欲以先知先觉为己任,藉报纸以启发之以拯救之。”也就是要开启民智,动员民众,以达救国目的。而梁启超的认识尚无此高度,虽积极襄助,实不存多大奢望,并未将希望全押在办报上。不过,办报的成功,使梁启超热情高涨,乃至甫逃至日本,便拟议办报。其自传《三十自述》云:“戊戌九月至日本。十月与横滨商界诸同志谋设《清议报》。”后又创办《新民丛报》、《新小说》等报刊,在本世纪初的数年间堪称中国报业的头号骄子。

办报除了解决梁启超的生计问题之外,最主要的是使他认识到宣传鼓动的巨大力量。在《清议报》上,梁启超曾回顾了《时务报》的兴盛情状:“甲午挫后,《时务报》起,一时风靡海内,数月之间销行至万余份,为中国有报以来所未有,举国趋之,如饮狂泉。”在《清代学术概论》中,他又忆及创办《新民丛报》时期的情状:“自是启超复专以宣传为业,为《新民丛报》、《新小说》等诸杂志,畅其旨义,国人竞喜读之,清廷虽严禁不能遏。每一册出,内地翻刻本辄十数。二十年来学子之思想,颇蒙其影响。”这样的实践体验,深深地影响了梁启超的文学观,他对散文、诗歌、小说等文体的关注,都强调其影响社会的作用,都强调其对于政局和民众的鼓动性。这虽不免有所偏颇,却成为维新派文学主张的鲜明特色。黄遵宪虽未处于舆论中心,但其对于文学的见解,与梁启超大体相同,二人往往一唱一合,颇多两相应合的主张。

例如,梁启超曾分析自己文章的特色说:

启超夙不喜桐城派古文,幼年为文,学晚汉、魏、晋,颇尚矜炼,至是自解放,务为平易畅达,时杂以俚语韵语及外国语法,纵笔所至不检束,学者效之,号新文体。老辈则痛恨,诋为野狐。然其文条理明晰,笔锋常带情感,对于读者,别有一种魔力焉。(《清代学术概述》)

黄遵宪对于梁启超散文的特点和影响,看得十分透辟,也十分倾倒,在致梁启超的信中,情不自禁地称誉道:

《清议报》胜《时务报》远矣,今之《新民丛报》又胜《清议报》百倍矣。惊心动魄,一字千金,人人笔下所无,却为人人意中所有,虽铁石人亦应感动,从古至今文字之力之大,无过于此者矣。(《壬寅四月笺》)

罄吾心之所欲言,吾口之所不能言,公尽取而发挥之,公试代仆设身处地,其惊喜为何如也。……此半年中中国四五十家之报,无一非助公之舌战,拾公之牙慧者。乃至新译之名词,杜撰之语言,大吏之奏折,试官之题目,亦剿袭而用之。精神吾不知,形式既大变矣;实事吾不知,议论既大变矣。嗟乎,我公努力努力!本爱国之心,绞爱国之脑,滴爱国之泪,洒爱国之血,掉爱国之舌,举西东文明大国国权民权之说,输入于中国,以为今日之学说之政论布之于世,有所向无前之能,有惟我独尊之概。其所以震惊一世,鼓动群伦者,力可谓雄,效可谓速矣。(《壬寅十一月笺》)

又如,梁启超于《新小说》创刊时,发表了著名论文《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明确提出:“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其理由,就在于小说易入于人心,有较大的影响力量:

小说之为体,其易入人也既如彼,其为用之易感人也又如此,故人类之普遍性,嗜他文不如其嗜小说。此殆心理学自然之作用,非人力之所得而易也;此又天下万国凡有血气者莫不皆然,非直吾赤县神州之民也。……故今日欲改良群治,必自小说界革命始;欲新民,必自新小说始!

黄遵宪接到《新小说》后,立即给梁启超写信,同意梁氏的见解,评说梁氏的小说,并深入一层,论及加强小说艺术感染力的问题:

《新小说报》初八日已见之,果然大佳,其感人处,竟越《新民报》而上之矣。仆所最贵者,为公之《关系群治论》及《世界末日记》,读至‘爱之花尚开’一语,如闻海上琴声,叹先生之移我情也。《新中国未来记》表明政见,与我同者十之六七,他日再细评之,与公往复。此卷所短者,小说中之神采之趣味耳。俟陆续见书,乃能言之,刻未能妄测也。……公谓何如?《东欧女豪杰》笔墨极为优胜,于体裁最合。总之,努力为之,空前绝构之评,必受之无愧色。(光绪二十八年十一月十一日黄公度《与饮冰室主人书》)

就诗歌创作来说,则因黄遵宪早已以诗名世,创作成就确实也远远高于梁启超,对于梁启超的影响更大一些。他关于创作杂歌谣的建议推重配乐之歌的见解,尤为梁启超所首肯。

《新小说》筹办期间,黄遵宪给梁启超写了一封信,提出:

报中有韵之文,自不可少。然吾以为不必仿白香山之《新乐府》、尤西堂之《明史乐府》,当斟酌于弹词、粤讴之间,句或三或九,或七或五,或长或短,或壮如《陇上陈安》,或丽如《河中莫愁》,或浓如《焦仲卿妻》,或古如《成相篇》,或俳如俳伎词,易乐府之名而曰杂歌谣,弃史籍而采近事。

梁启超马上接受这一建议,在《新小说》创刊时,特辟“杂歌谣”专栏,大力提倡通俗体诗作。黄遵宪晚年创作了多首配乐歌词,实为一种新体诗,颇为梁启超推崇。《饮冰室诗话》云:

凡律其辞则谓之诗,声其诗则谓之歌,诗未有不歌者也。……近年以来,爱国之士注意此业者渐不乏人,而黄公度其尤也。公度所制《军歌》二十四章,《幼稚园上学歌》若干章,既行于世。今复得见其近作《小学校学生相和歌》十九章,亦一代妙文也。

黄遵宪的诗作风格,也颇为梁氏推崇,被梁氏概括为“以旧风格含新理想”的代表,明确提出:“近世诗人,能熔铸新理想以入旧风格者,当推黄公度。”正是黄遵宪的诗风启发了梁启超,才使他据以提出“诗界革命”的创作标准:

欲为诗界之歌仑布、玛赛郎,不可不备三长。第一要新意境,第二要新语句,而又须以古人之风格入之,然后成其为诗。不然,如移木星金星之动物以实美洲,瑰玮则瑰玮矣,其如不类何?(《夏威夷游记》)

另外,黄遵宪十分推重诗歌对民众的影响力:“诗虽小道,然欧洲诗人,出其鼓吹文明之笔,竟有左右世界之力。”(《与丘菽园书》)而在此之前,梁启超于《饮冰室诗话》中早已披露了同样的看法:“读泰西文明史,无论何代,无论何国,无不食文学家之赐,其国民于诸文豪亦顶礼而尸祝之。若中国之词章家,则于国民岂有丝毫之影响耶?”

黄、梁二人不仅政治理想一致,文学见解也基本相同,其关系之密切,实有深缘。后人稍事温习他们的文学主张,常会为其相符若契的彼此呼应而感慨不已。友人能交到这个份上,怎能不令人击节叹赏呢?“文人相轻”的俗见,在这样默契一心的战友兼文友面前,当然无以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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