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语法角度看杭州方言的性质_方言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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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零 导语

      南宋王朝定都杭州147年,大量的南迁人口带来的中原汉语几乎覆盖了当时的杭州方言(徐越2005)。现代杭州方言的性质如何?人们对这个问题的看法不一。或以为其为半官话、典型的方言岛(参看游汝杰2012a;赵庸2012),或以为当归属吴语太湖片(傅国通等1986)。游汝杰(2012a。以下简称“游著”)认为,杭州方言既有吴语的常见特征,又有古北方官话的特征,是一种因方言趋同而在古代形成的典型的“柯因内语(Koine)”。社会语言学上所指的柯因内语,是一些较为相似、可以互相通话的地域方言和社会方言之间融合和趋同的产物。游著列举了杭州方言的语音、词汇、语法方面的一系列论据来证明其观点。但是,其所列举的语法方面的论据仅有反复问句一项,难以说明问题。其他讨论杭州方言归属的文章,也极少从语法的角度进行深入的论证(参看游汝杰2012a;徐越2005)。因此,从语法的角度讨论杭州方言的归属,很有必要。本文不揣浅陋,试以初步调查所获材料,比较杭州方言与吴语、与北方官话语法的异同(不涉及汉语各方言共有的语法现象),讨论其成因;并且结合游著的观点,就杭州方言的性质说点儿看法。值得说明的是,讨论杭州方言中的古代北方官话成分,最好以曾深刻影响杭州方言的北宋开封方言为参照。但是,古开封方言的面貌我们无从得知,只能从权以现代开封方言和宋代文献中的语法现象为参照进行讨论。

      壹 杭州方言中典型的吴语语法现象

      杭州方言中存在比较明显的吴语语法现象,与宋代通语和今开封方言都不相同。这些现象主要有“话题优先”等四类,以下逐一举例讨论。

      1.1 话题优先。吴语常以受事性话题前置,连同“牛母|鞋拖”之类合成词的语序,游汝杰(2012b)认为体现了“话题优先”的原则。受事性话题前置的现象,在汉语及其方言中都存在,宋代文献中也有这类现象:

      ①本朝事体,秦桧与张底一一知得。(《三朝北盟会编》)

      但是,其使用远不如在吴语中多见(刘丹青2001)。同上海方言一样,杭州方言的受事前置现象“在一般疑问句、否定句中占压倒优势,在受事为已知有定信息或类指成分的陈述句中也常采用”;且“当施事主语和受事话题同现时,常规句式是受事充当次话题的STV”(刘丹青2001)。此与周边吴语相同。看例②:开封方言(开)以及其他汉语方言中一般以SVO结构表达的上述特征的句子,在杭州(杭)方言和吴语萧山(萧)、绍兴(绍)方言中一般是把受事宾语前置作话题或次话题。如果这个话题较长,则在动词后用代词复指。

      ②开:你报普通话考试没?|可多男孩儿都喜欢她这样的妮儿。

      

      开封方言中的双宾句,其直接宾语一般在间接宾语后:我借给她书了。而杭州方言同周边吴语一样,直接宾语虽然可以处在动词后(详下文),但更常见的是前置充当话题或次话题:

      ③杭:我个书借她的。

      萧:我书借伊了。

      绍:

书借伊了。

      1.2 形容词重叠。从整体上看,杭州方言形容词重叠形式跟官话不同,具有鲜明的吴语特征。以下三种形容词重叠形式在杭州方言和其他吴语中广泛使用(傅国通1978),而在宋代文献和现代开封方言中,没有与这三种重叠形式完全相同的用例。

      (一)AAB式。和周边吴语一样,杭州方言偏正结构双音形容词的前一语素可以重叠构成AAB式,表示程度加深。如“冰冷”比“冷”进了一层,“冰冰冷”则冷到极点。

      ④杭:雪雪白|笔笔直|稀稀薄|蜜蜜甜|血血红|腊腊黄|石石硬|滚滚壮

      绍:雪雪白|笔笔直|稀稀薄|膀膀肿|血血红|腊腊黄|石石硬|滚滚壮

      萧:雪雪白|笔笔直|稀稀薄|绯绯红|血血红|交交黄|石石硬|滚滚壮

      另,单音形容词重叠带状语标记“

”①,构成的“AA

”式,表示程度弱化,具有描绘色彩,一般作状语。杭州方言同周边吴语一样,普遍使用这种结构(鲍士杰1998):

      

      AAB、AA都是宋代文献和开封方言中不存在而在吴语中存在的重叠式。这种格式的吴语特色很鲜明。温州、处州等吴语中,有一种嵌“显”的ABA重叠表示程度加深,如:“好显

|热显热|冷显冷|灵清显灵清|气显气|明显明”。杭州方言同周边吴语没有这种重叠,但存在嵌“打”的ABA式重叠,也是表示程度加深(傅国通1978)。宋代文献中没有这种重叠,开封方言中只有“实打实”等个别借自吴语的用例:

      ⑥杭:实打实|明打明|平打平|稳打稳|直打直|紧打紧|亮打亮

      绍:实打实|稳打稳

      萧:实打实

      (三)ABB式。这种重叠式在汉语及其方言中普遍存在,但杭州方言中的ABB式仍体现出鲜明的吴语特色。这表现在杭州方言与宋代文献中的ABB式有三点不同:

      一是杭州方言ABB构造是音缀式的(参看鲍士杰1998),其表达词汇意义主要依靠A,BB只是帮助表达的后缀。如“懒洋洋|白兮兮”分别表达的主要是“懒、白”的形容词意义,“洋洋、兮兮”只是后缀,附加表达某种程度、色彩意义。宋代文献中虽然因为BB的语义淡化而逐步演变为音缀式,但很多还处在由非固定的补充结构(红艳艳|闹吵吵)、主谓结构(眼睁睁|意悬悬)向形容词生动形式演变的过程中(胡斌彬2005)。

      二是杭州方言ABB主要表达A的程度减弱的意义(鲍士杰1998),如“黄哈哈|慌兮兮”分别表示“黄、慌”程度减弱的形象意义;而宋代文献中这类词则表达程度加深或适中(胡斌彬2005),如“气冲冲|香喷喷”分别表达“气、香”的程度加深和适中。

      三是杭州方言许多BB的形式独特,如:黄哈哈|急绷绷|甜咪咪|好兜兜|慌兮兮|昏冬冬|洋胖胖|灰毛毛|胡憨憨|木夫夫|黑促促|暗路路|汗滋滋|直淌淌。比较宋代文献:闹攘攘|笑嘻嘻|醉醺醺|病恹恹|水泠泠|泪盈盈|乱烘烘|香喷喷|白堆堆。

      显然,杭州方言ABB式重叠的第二、三个特征也与开封方言、普通话(吕叔湘1980)不同,而与吴语一致(参看方松熹1998)。此外,其ABB做谓语、状语不须带“地”,也与普通话、开封方言必须带“地”(如“他笑眯眯地说”)有别:

      ⑦杭:他又不喜欢你,价蠢搭搭做

?|他硬邦邦要我退学,我也没办法。

      1.3 语序。杭州方言有些句法成分的语序与吴语一致,与宋代汉语和开封方言不同。

      (一)补语和宾语的语序。如果代词宾语与结果/可能补语在动词后同现,那么吴语一般有宾语在前和在后两种语序,宾语与可能补语的否定形式同现则有三种语序。如上海方言:

      

      其中补语在后、宾语在前的VOC式是吴语和杭州方言的首选语序(傅国通1978)。宋代到明代文献中亦广泛使用这种语序,但明代以后VOC式在北方官话中“逐渐少用乃至衰亡了”(蒋绍愚、曹广顺2005)。普通话和今北方方言例如开封方言等就一般使用VCO语序,与吴语、杭州方言的常见语序相反,试比较:

      ⑨开:你用那大的力气打他,就是打不着他。(那张桌子)你抬高它。

      杭:你

大力气敲他,就是敲他不着。 个张桌子抬它高。

      萧:依

大力气打侬,就是打侬勿着。 个张桌子抬伊高。

      绍:伊

大力气打侬,还打勿侬着。

张桌子抬伊高。

      鲁迅的用例反映出绍兴话的这一特点:

      ⑩老头子眼看着地,岂能瞒得我过……(《狂人日记》)

      吴语常用的都是这种来自近代汉语的VOC语序,因此杭州方言体现的是吴语的特点。

      (二)双宾语的语序。如前所述,开封方言给予义动词构成的双宾句,是间接宾语在前:

      (11)送妈妈东西。|给我本书。

      除了“寄语蜀中父老”中“寄语”之类具有复合词特征的动宾结构带宾语构成的双宾结构外,直接宾语在后的双宾结构在宋代文献中普遍存在。如:

      (12)某等再三致谢,遂授某左元帅书一封。(《三朝北盟会编》)

      吴语虽然存在这种语序,但更常见的是两个宾语位置相反的语序(傅国通1978);或者让指物的宾语中心前置作话题,而让其定语作宾语,仍与开封方言语序相反。在两个宾语中插进“

”,也是维持其相反语序的手段。杭州方言(鲍士杰1998)与周边吴语相同。如:

      (13)杭:

本书我/书拨本我。送些东西(拨)妈妈。

      绍:书

本我。送些东西拨姆妈。

      萧:书

本我。送些东西

妈妈。

      (三)动态助词“过”的语序。金华、衢州、严州、处州、宁波、绍兴等地的吴语中,动态助词“过”常常出现在动词宾语的后边,如龙泉方言:我瞅戏过

。(傅国通1978)

      鲁迅的用例反映了绍兴话的语序:

      (14)但我也并未遇到全是荆棘毫无可走的地方过,不知道是否……(《两地书》)

      杭州方言中这种语序也很常见。开封方言的“过”则必置于动词后,与宋代文献相同(《圆悟佛果语录》卷11:还有见过释迦老子达磨大师底么?),试比较:

      (15)开:我看过戏了。你去过上海?

      杭:我看戏过的。你去上海过?

      1.4 其他。杭州方言、吴语的以下语法现象,宋代文献和开封方言中不存在。

      (一)被动和处置介词“

”。开封方言表示被动的虚词用于谓语动词之前,施事可以出现也可以不出现。例如:“他被蛇咬一口/他被咬一口”。宋代文献中也是这样(刁晏斌2007):

      (16)后闻得朝廷差叶三省,未到间,望之适到堂,遂被差委。(《三朝北盟会编》)

      (17)南朝遣王侍郎一行奉使来到磁州,被百姓唤作贼臣,已撕擗了也。(同上)

      吴语表被动的介词“拨、摆”等不能直接置于谓语动词之前,必须引出施事构成介宾结构作状语。杭州方言也是这样(鲍士杰1998)。例如:

      (18)杭:茶杯拨他敲破哉。他拨疯狗咬了一口。

      绍:茶杯拨伊敲破哉。伊拨疯狗咬了口。

      萧:茶杯摆伊敲破

。伊摆疯狗咬

一口。

      

      (二)省略构成的动词叠用。杭州方言和一些吴语方言点以动词叠用表示反复问,实际上是省略了其间的否定词。宋代文献、开封方言中没有这种省略。如单音动词构成的反复问:

      

      绍:阿本书侬看看? 侬饭吃吃?

      如果动词是双音节,则由前一音节重叠;如果动词前有能愿动词,则由能愿动词重叠。其中萧山话只有能愿动词中的“勿”可以省略:

      (20)杭:你欢欢喜? 愿愿意去?

      绍:侬欢欢喜? 要要去?

      萧:侬欢勿欢喜? 要要去?

      (三)名词的ABB式构词重叠。杭州方言和周边吴语的名词都有ABB式构词重叠,所构成的词给人一种亲切或矫情的感觉,类似儿语。宋代文献、开封方言一般没有这种构词重叠:

      (21)杭:鱼泡泡|铜环环|圆圈圈|门框框|蚕宝宝

      绍:鱼泡泡|蚕宝宝|马浪浪

      萧:鱼泡泡|圆圈圈|蚕宝宝

      贰 杭州方言中似是而非的官话语法现象

      杭州方言中有些语法现象在形式上和基本功能方面很像是官话成分,但实际上是官话其表、吴语其里,并非真正的官话现象。这些似是而非的官话语法成分可以分为四类。

      2.1 动词的AA式重叠。普通话和很多方言中表示动作行为的单音动词,可以AA式重叠表示短时、尝试。宋代的AA式重叠也发展出这类意义(崔应贤2011):

      (22)拈起拄杖云:“大众看看。”(《天圣广灯录》卷十三)

      吴语动词的AA式重叠,也可以表达这类意义(上海方言:

看看),但还隐含着“实现、处置”等意义:动作行为的短时、尝试,意味着动作行为的实现;对于及物动词来说,还意味着对于对象的处置。这些意义在适当的句法结构中会显性化。杭州方言也是这样,宋代文献、开封方言则没有这样的用法。这类句法结构常见的有三种。(鲍士杰1998)

      (一)AA在条件分句。吴语和杭州方言中,处于条件复句中条件分句的AA,其“短时”义表现为对A的量的淡化,并表示A的实现,须用“V罢”等翻译为开封方言。这是因为这类句子中两个分句表达的动作行为有先后,前者的实现才有后者,于是其隐含的“实现”意义就被激活而显性化了。而AA在说话时并未出现,因而其表达的是“将来实现”的意义:

      (23)开:寄完信就来。 我看罢再说。 吃罢饭再去。

      杭:信寄寄就来。 让我看看再话。 饭吃吃再去。

      绍:信寄寄就过来。 叫

看看再话。 饭吃吃再过去。

      萧:信寄寄就来。 让我看看再话。 饭吃吃再去。

      (二)AA+补语。宋代文献中这个结构出现较多,但是一般用于陈述句,其AA表示已然(李文浩2009)。如:

      (24)祝寿如云转转高。(王观《减字木兰花》)

      吴语和杭州方言也广泛使用“AA+补语”,但与宋代文献不同:其补语由表示结果或趋向的词构成;整个结构表示处置,须用“把字句”等翻译为普通话;一般在祈使句中做谓语或在条件复句中构成条件分句,因而其AA表示的动作行为只能是未然的。这种结构在元明清文献中可以看到,但在今北方官话中趋于淘汰。(李文浩2009)开封方言的动词重叠就不能带补语,动词带补语则不能重叠,例如可以说“坐坐/坐好”,不能说“坐坐好”。试比较:

      (25)开:把它压下去。 把地扫干净。 把话说清楚。 牛肉要烧熟才好吃。

      杭:压压落下去。 地扫扫干净。 话讲讲灵清。 牛肉要烧烧熟才好吃。

      绍:走走过来。 地扫扫清爽。 话讲讲灵清。 牛肉烧烧熟嘛好吃格。

      萧:压压落去。 地扫扫干宁。 话讲讲灵清。 俄牛肉去烧烧

      (三)X+AA。杭州方言与吴语中特有的这个格式,由修饰性的X加上单音节动词重叠构成,表示“随意地A”;有的略有贬义,可用于表示自谦。这种格式不十分能产,大多趋于词汇化了。宋代文献、开封方言则没有这种结构:

      (26)杭:小搞搞|小来来|瞎话话|瞎想想|乱画

|毛估

      绍:瞎话话|傻想想|乱画画|瞎想想|毛估估

      萧:瞎话话|毛猜猜|毛估估

      刘丹青(2012)曾介绍过苏州话VV式重叠与普通话不同的功能,杭州方言中几乎全部存在这些功能,可见其VV重叠是似是而非的官话成分。限于篇幅,这里就不一一展开讨论了。

      2.2 词缀。杭州方言的词缀“儿、阿、头”等在宋代文献(蒋绍愚、曹广顺2005)、开封方言或吴语中都存在,且能构成一些相同的词,但仍有着鲜明的吴语色彩(方松熹1998)。

      (一)儿。杭州方言的儿尾自成音节,可以构成“凳儿|索儿|男伢儿|筷儿|帕儿|姑娘儿|茄儿|蝴蝶儿|老头儿|搞搞

”等名词或动词,同古官话和吴语的儿尾有着明显的联系。其儿尾音

l,与前一音节为“拼合”关系(尉迟治平1986。即独立成音节,读音不变),保留了古官话中较早的读音(参看李思敬1986)。而很多吴语方言点也有儿尾,只是读音不同于杭州罢了(方松熹1998):衢州、开化、江山、云和、景宁、缙云、松阳、龙泉等地音

i,庆元、严州、温州、永嘉、平阳、瑞安等地音

,义乌、东阳、浦江等地白读

。这些儿尾都自成音节,附着于词根,与前字的读音互不影响,可以构成“刀儿|桃儿|兔儿|瓶儿|枣儿|碗儿|鸡儿|袋儿|豆儿|凳儿|帽儿|筷儿”等较多的名词。不难看出,杭州方言的儿尾只是具体读音来自古官话,与上述吴语儿尾的功能、发音特点完全一致,跟开封方言等官话儿尾的“儿化”或“化合”(尉迟治平1989。即“儿”独立成音节,但发音与所附音节有联系)大不相同。这显然与吴语的影响不无关系,是典型的“官表吴里”现象。

      (二)阿。开封方言的词头“阿”限于构成“阿姨”等少数词,吴语的“阿”构成的词要多得多。它可以构成亲属称谓,这在杭州方言和萧山等地的吴语中都广泛存在,而在绍兴话中却罕见:

      (27)杭:

|阿爹|阿嫂|阿姨|阿弟|阿姐|阿妹|

      萧:阿爷|阿娘|阿爹|阿姆|阿嫂|阿弟|阿姐|阿妹|阿婆

      “阿”还可以构成人名表示亲昵,构成动物名词表示贬义,杭州及其周边吴语都是如此:

      (28)杭、绍、萧:阿六|阿毛|阿根|阿鹏|阿竹|阿菊|阿香|阿华|阿狗|阿猫

      (三)头。吴语的词尾“头”跟开封方言的词尾“头”构成的词,有些如“斧头|盖头|块头|罐头”一致,但大多数不同。杭州及其周边方言中这类词的吴语色彩特别突出:

      

      2.3 特殊格式。杭州方言中有两种特殊格式,也是典型的官表吴里现象。

      (一)我/你/他们+亲属称谓。杭州方言的三身代词为“我、你、他”,表示复数则在其后加“们”,这与开封方言、宋代汉语(吕叔湘1985)相同,而吴语中一般不存在这套三身代词。但这只是表面现象。杭州方言的三身代词系统,实际上是借用了官话的外衣,依旧按照吴语的语法规则使用,与绍兴、萧山等吴语一致。其最特殊的共同用法是:三身代词充当“老公、老婆、儿子”等名词的定语时,都用复数形式指称单数(祥林嫂那“我们的阿毛”的说法,就是其表现之一),宋代文献、开封方言中都没有这种用法:

      

      杭州方言和周边吴语的其他亲属称谓前也常使用三身代词的复数形式,开封方言很少这么用:

      

      (二)反复问句。宋代文献(刁晏斌2007)、开封方言中的反复问句,都使用或者可以使用Vneg-V式。游著认为,杭州方言反复问句为V-neg-V式(你去不去?),是移民带来的;其他吴语并用V-neg-V/V+neg两种格式,而以后者为主。其实,吴语反复问句有三种格式(陶寰、史濛辉2012),分布于不同的地区:中部多为V-neg-V式(绍兴:侬去勿去?|萧山:你去勿去?),北部多为KVP式(苏州:阿是今朝考试啊?),沿海多为V+neg式(上海:侬去伐?)。虽然杭州方言反复问句的格式与开封方言和宋代的一些用例相同,但也与中部吴语一致,很难说就一定是来自宋代汉语或开封方言。尤其是杭州方言用否定主观意愿的“不”构成“有不有”表示反复问:

      

      此与宋代文献、开封方言用否定客观事实的“无/没”构成的“有无/有没有”截然不同:

      (33)(阿骨打)继令译者问:“别有无奏陈言语?”(《三朝北盟会编》)

      (34)开:有没有人知道?

      而且,据我们调查,杭州方言尤其是新派也使用多数吴语使用的V-neg式:你英语四级报了没?|今早芹菜买了没?这说明杭州方言反复问句的主流,也是官表吴里现象。

      2.4 几个有特殊功能的实词。杭州方言有些词的基本义和一般语法功能与古官话、开封方言相同,但是其特殊语法功能与官话大不相同,却和其他吴语一致。这也是典型的官表吴里现象。

      (一)多少。同宋代文献(刁晏斌2007)、开封方言一样,杭州方言及周边吴语也使用疑问代词“多少”。但是,这个词兼表感叹,与其他吴语询问数量的

(苏州、湖州等地音“几化”)功能一致:几化好!而宋代汉语、开封方言的“多少”绝不表感叹。可见,杭州方言及周边吴语的“多少”亦是官表吴里的现象:

      

      (二)牢。同官话一样,杭州方言形容词“牢”有“牢固”的意义。但“牢”在杭州方言和周边吴语中广泛用作结果补语,意为“住”,宋代文献、开封方言没有这种用法:

      (36)车堵牢了|

|抓不牢|股市套牢了|憋不牢了

      (三)记、只。这两个量词在官话例如开封方言中也使用,但是没有像杭州方言及其他吴语那样的“泛用”现象。例如杭州、绍兴、萧山方言都有下面的搭配:

      (37)记,表示“下、次”等动量:拉了十记/打了两记耳光/撑了五十记/哭一记,笑一记

      (38)只,泛用的名量词:一只电话/商标/好酒/山歌/鸡/牛/羊/箱子/破碗/大船……

      (四)几。官话的“几”用以询问十以下的数目。但杭州方言和周边吴语还常常用以询问大于十的数目,与宋代文献、开封方言不同:大伯,你几岁啦?|小朋友,你几岁啦?

      叁 结语与讨论

      3.1 值得说明的是,杭州方言中还有少量特殊的语法现象。如“AA+儿尾”结构的动词,表示轻松随意、不太认真的附加意义:争争儿|搞搞儿|荡荡儿|搞搞儿|皮皮儿|跑跑儿|追追儿。这种结构不见于周边吴语、开封方言和宋代文献,唯明代官话有一些用例,明以后逐渐淘汰(李文浩2009)。杭州方言的“AA儿”显然是对明代而不是宋代通语的继承。

      从语法的角度全面探讨杭州方言的归属,绝不是一篇万把字的文章所能完成的,因此本文只能摘取最有代表性的现象进行鸟瞰式的勾勒。而上面的讨论说明,杭州方言语法中存在的吴语特征甚多,宋代汉语、开封方言特征极少。尤其是吴语语法的主要特征——话题优先、复杂的重叠式、特殊语序等,在杭州方言中有着突出的表现。只有少量现象,例如儿尾的读音,动词“AA儿”式重叠等,与古官话有关。而且,新派杭州方言中这类现象诸如反复问句等,正在向多数吴语看齐。这就是说,杭州方言语法具备吴语的典型特征和多数特征,应该属吴语。这与语音方面的情况相仿。游著所列杭州方言的吴语语音特征有保留全浊声母等6个,其中存在浊辅音是吴语的典型特征(傅国通等1986)。其所列举的古官话语音特征虽有12个之多,但涵盖的字很少。如日母部分字读舌尖前无擦通音,有ni音节(你),“儿”带卷舌成分,“打”不读“德冷切”等。显然,这些与浊音清化、入派三声等现象相比,并非官话的主要特征。此外,游著所说的杭州方言没有文白异读则难以成立。据赵庸(2012)调查,杭州方言近百年出现了文白异读,吴语中常见的12种文自异读,杭州方言有其8种,这些白读都来自周边吴语。上述语法、语音现象,表现出吴语对杭州方言的强大影响,使其变成了吴语而不是柯因内语。

      3.2 杭州方言吴语化的成因。这可以归纳为以下两个:

      第一,吴语的包围。杭州城区近百年来人口总数长期徘徊在三五十万,与周边数千万操吴语的人口,其中包括上海这个在近代崛起的特大城市、经济中心的人口,简直不成比例。吴语的强大影响,使得杭州方言想不变都很难,而不能不向吴语靠拢。

      

      1950年代以来的“大跃进”、城市职工精简、知青上山下乡、落实政策的人员回迁等人口流动,也极大地改变了市区的人口结构(徐越2010)。而据我们调查,改革开放以来,旧城改造、房地产开发,使得一部分老杭州人迁出中心城区;节节攀升的房价,则令他们难以返回旧地。来自温州、绍兴、义乌、萧山等吴语区的移民则入住老城区甚多,所谓“小和尚赶出当家师”,就是部分杭州人对这种情形的无奈的概括。

      杭州居民的上述异动,导致杭州城内祖籍本地的居民并不多见(徐越2010)。这势必极大地稀释杭州方言中残存的古官话底层,使之逐步脱官入吴,形成了其鲜明吴语特征的现状。

      3.3 演变的趋势。上述杭州方言的文白异读、V-neg句式等主要出现新派中,这说明杭州方言受吴语影响,在近代演变迅速,其脱官入吴仍在继续进行。其古官话的少量残存现象将逐步消亡,普通话的影响也难以遏止其这一进程。

      主要发音合作人:浙江财经大学副教授师璐,研究生吕洁丽、谢冰凌、孔青青、杜晓文,本科生普照;杭州市退休职工赵阿泉、俞单铭。本文初稿曾在第七届国际吴方言学术研讨会(浙江金华·2012)小组报告,钱乃荣、陶寰先生多所教正,《方言》匿名审稿人提出了极为中肯的修改意见。谨此一并致谢!

      ①当来自“个”,其他吴语或作“价”。参看汪化云(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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