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族神话传说中的自然题材和观念,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蒙古族论文,传说中论文,题材论文,观念论文,神话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般而言,各民族除有自己不同的图腾崇拜及其人文神话外,也有关于自然的神话。这种神话反映了他们渴望了解自然,征服自然的想象力和意愿等,也反映了他们对他们所在的生存环境即他们所能触及到的自然界的认识。例如,古希腊神话、古巴比伦神话和我国古代各民族神话中的创世神话,关于世界万物起源于“混沌”的故事就或多或少地反映了自然界演化的真实状态,而且,这些故事传说之间的差异与这些民族生活方式所处自然环境的差异亦有关联。当然,由于历史发展不同,神话传说的体系性也会不同。例如,古希腊神话传说中关于创世、日月星辰的神话就比较自成体系,比较完整和绚丽多彩。汉族创世神话虽然体系性较差,但是也有象“盘古神话”那样的鲜明记录。然而,迄今为止尚未发现确有根据的自成体系的蒙古族创世神话。不过,在蒙古史诗和萨满的口传作品中,对何以出现各种灾难,天地万物如何形成,多少有所披露。此外,在蒙古族民间传说中也或多或少出现了一些自然题材,也或多或少反映了蒙古族的自然观念。
一、蒙古族创世神话与其生存的自然、社会环境
赵永铣在《蒙古族创世神话与萨满教九十九天说探新》中(《内蒙古社会科学》,1989年第4期)引用日本学者中田千亩所搜集、昭和十六年出版的《蒙古神话》,说开篇有几段故事其梗概如下:
在比太古还古的时代,天地不分,世间一片浑沌,似浮动的云雾,飘荡的脂膏,轻轻蠕动。不知过了几千几万年,产生了明暗清浊的物团,于是轻清之物上浮为天,重浊之物下降为地,天上出现了以“本星天”为中心的九十九尊天神,即以特日昆查干为首的东方四十四天神,再加上西、南、北诸神共九十九尊天神。在这些天神下边还有几千万个“布尔汗”(星神),从此,天上呈现出一派光辉灿烂的景色。但是,地界还处于一片漂浮的状态,土地不凝固,无草木生物。于是诸神加固土壤,使土地变得平整,并从天上撒下草木,把按照天神模样造的人送到地上。从此地上有了人类,有了草木生灵,人们游牧为生,没有灾难和罪恶,日日过着安宁幸福的生活。
那么后来人间为何出现众多灾难?故事接着叙述了原来是天廷内部发生争战。北天一隅有一位车格尔·车布吉尔(即策根查布登,意为冰空或北极)天神。不受任何天神主宰,对其归属问题,东方最高神特日昆查干的长子荷尔穆斯塔(天帝)和北方神阿岱乌兰天神发生争执,并发展到诉诸武力。阿岱乌兰一举占领冰天。荷尔穆斯塔之幼子格斯尔宝格为了替出门未归的父亲报仇雪耻,领兵直捣冰天。除夺回冰天外,枪刺阿岱乌兰,将其摔至下界。又将他的部下一个个踢碎踏烂,摔到人间变成“萨尔魔汗”,其部下变成了“芒嘎泰”这样一些恶魔,给人间带来了冰雪严寒、疾病瘟疫、毒虫猛兽,造成了草木枯黄、病魔肆虐的大灾难。人们不得已而向上天祈求。最高天神知悉此事,便举行诸天会议商讨决定,令格斯尔宝格都降生人间,除灾灭魔。
据搜集者云,上述故事在一位欧洲人泽里米亚·卡丁所著《南西伯利亚旅行记》一书中有详细记载,而他所搜集的故事正是参考运用了该书所记资料。这说明这一神话故事很早以来就在布里亚特流传。另外,布里亚特流传的史诗《阿贝格斯尔》开篇中亦有类似故事的生动记载。两者都以“冰天大战”为核心内容。不同之处,该史诗是荷尔穆斯塔为首的西方五十五善天神与阿岱乌兰为代表的东方四十四恶天神之争。
此外,《蒙古神话》将人类和万物起源都归结为九十九尊天神的共同创造。这和许多民族的卵生、撰土为人以及自然万物多由巨人或怪物身体的各部分变化而来的说法不同。这一点应该说是同蒙古族先民对天的崇拜有直接的关系。古巴比伦文明中的创世神话内容为从汪洋中生出的秩序之天神战胜了象征着无规律的“混沌”的汪洋神怪,用后者的尸体创造了天地万物和人类(谢选骏:《神话与民族精神》山东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第59—60页)。神话中的“海洋”内容与巴比伦先民的生存环境有直接关系。如果说,古巴比伦、古希腊、古埃及神话中的海神崇拜与渔业捕捞的生存环境有密切关系,那么,蒙古族神话中对天、天神的崇拜也强烈地表现了对生存环境的原始依赖情结。“天似穹庐,笼盖四野”;俗话说,草原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天的喜怒哀乐直接关系着游牧民族的生存。所以,蒙古萨满教自古以来就有祭祀天地山川的仪式。而对“天神”(腾格里)的崇拜,几乎比比皆是。形形色色的“天神”分别支配着自然和社会的各种现象,其表现就是九十九腾格里。故“其俗最敬天地,每事必称天”,“无一事不归于天,自鞑主至于民无不然(《蒙鞑备录》,《黑鞑事略》)。究其原因,生存环境对神话的产生与类型有着第一位的影响。
过去,人们总以为人文神话的环境因子是社会,而自然神话的环境因子则是自然界。其实无论人文神话还是自然神话,它们都共同地受到社会和自然两个因子的交互影响。《蒙古神话》中“举行诸天会议商讨决定”的说法肯定与产生这个神话时期的蒙古族部落的社会组织结构形式、社会制度有关;而“枪刺阿岱乌兰”的说法则与当时的生产技术水平有关。
更深分析一下,民族生存的直接地域环境的差异还对同一原型的神话变种产生影响与重要作用。布里亚特地处北亚,这里气候寒冷,恶劣的生存环境与处于冰天雪地的北欧人大致相同。所以,两者神话中都有“冰天大战”这一原型。然而,北欧环境以森林、冰原和高山为特点;布里亚特虽地处北亚,但它的广大地区却以冰原和草原为特点。因此在北欧神话中出现了代表恶精灵的冰巨人伊密尔及其后裔与天神奥定争霸的故事。天神奥定终于杀死伊密尔,以其尸体造了天地,用木片造了人(茅盾:《神话研究》)。这里“冰天”本身就是神怪,冰怪的尸体成了冰天雪地,而森林的环境恰好为造人的神话情节提供了条件。这反映了北欧几乎常年冰天雪地的特点与北欧人对此无耐安于环境同时希望征服环境进行创造的文化心态。《蒙古神话》却不是冰天神与天帝争雄,而是九十九天神的两股势力间为争夺冰天所有权而战。冰天是争斗的条件而不是争斗的一方,如果天帝及早控制冰天,双方就不会发生争执;或即生争执也不至于引起恶战。这反映了冰天雪地虽然是布里亚特地区蒙古民族生存条件之一,但它毕竟不象北欧那样常年冰天雪地,它也有草原茂盛鲜花盛开的时候。前苏联学者C·ю·涅克柳多夫指出,布里亚特文化的特点始终是与两个地域(中亚和北亚)的中间文化状态联系着,布里亚特文化的许多特点都受这一条件的限制(《关于蒙古神话研究的几个基本问题》,《内蒙古社会科学》,1991年第2期)加上由这种环境差异造成的狩猎与游牧方式的不同。于是,同一“冰天大战”的原型演化出了不同的亚文化神话。
二、蒙古族神话中的重要自然题材与科学技术因素
按照前苏联学者C·ю·涅克柳多夫的研究,蒙古族神话中有以下传统主题:
第一,关于世界图景的基本要素;
第二,关于混沌宇宙和原始本原的观念;
第三,宇宙和人类产生的母题:在原始大洋的表面生成大地;人类被创造;
第四,世界末日的主题:妖魔兴起,人类衰亡,宇宙大灾难来临;
第五,神怪相斗,英雄救世的题材。等等。
毫无疑问,第一和第二主题的基本材料就是自然界。例如在第一主题中,关于世界图景的基本要素主要就是指包围陆地的大洋,多层次的天和地,宇宙山和中央的宇宙树等。而混沌宇宙与秩序生成虽然与神怪有关,但主要讲述的仍然是自然界。对于世界各民族的神话而言,这点是共同的,这表达了人和地的总体生存环境——地球的内在统一性。然而,我们在这里所要研究的是,在后边的主题中,蒙古族神话中出现了哪些重要的自然题材?
《化铁出山》是一篇包含重要自然题材的较有代表性的民间传说作品。相传在两千多年前,蒙古部落在同其他游牧部落的战争中失败,整个部落险遭灭绝。仅遗两男两女逃进了与世隔绝的额尔古纳昆山中。这两对男女生息繁衍,形成了纳古斯、乞颜两个血缘氏族。后来,由于人口渐多,山川过狭,感觉已难容纳,于是共谋出山。经商议后,他们选择了山坡下一个废弃了的铁矿,宰杀了七十头牛马,以皮制成七十个大风箱,然后堆积起柴禾,不分昼夜地鼓风吹火,硬是把山岭熔化,打开了通往辽阔草原的道路。但是其中的翁吉刺锡部不顾他人,争先涌出山口,而且踏坏炉灶,熄灭炉火。传说他们出山以后都得了出名的足疾。这篇传说重点讲述的是蒙古族祖先怎样披荆斩棘,艰苦奋斗,以惊人毅力和智慧打开生存之路的故事。是一篇战胜自然优美动人的历史与神话传说。在这个传说中出现了“额尔古纳昆山”,“草原”等完全自然色彩的自然题材和“铁矿”、“风箱”、“炉灶”、“牛马”等带有人工色彩的自然题材。其中“额尔古纳昆山”,“草原”表达了蒙古民族的起源和归宿;“铁矿”、“风箱”、“炉灶”、“牛马”等则反映了蒙古民族同大自然斗争的工具与手段,而在山坡下一个废弃了的铁矿处堆积柴炭,吹风锻烧,表明当时蒙古族祖先已经有了火可熔铁的经验和知识以及冶炼的技术。《化铁出山》是十三世纪成书的波斯著名史书《史集》摘要记载下来的。有比较可靠的史料价值。所以,上述传说也部分真实地再现了当时蒙古族祖先所处的自然环境与他们具有的蕴藏在生产和生活实践经验中的科学技术知识。反过来看,这些知识又成为他们历史传说和英雄史诗的基础,成为他们历史传说和英雄史诗中的题材。
在蒙古族民间传说中,也有英雄救世的题材,如大灾难出现前后总有一些力大无比机智过人的英雄或斗魔降妖为民除害或奋不顾身英勇就义。在这些人文题材中,也有许多内容表现了蒙古族人民同其生存的自然环境的种种关系。“猎人海力布”、“沙丘国”、“半拉山的故事”等民间传说都叙说了蒙古族人民与洪水、风沙、荒漠、炎日斗争的事迹。在“猎人海力布”的故事中,猎人海力布有一次在打猎中救了一条小白蛇(龙王的女儿),龙王为了报恩把嘴里含的一块宝石给了海力布。有了这个宝石,海力布能听懂世上各种动物的话,但是不能向别人叙说,否则就会变成僵硬的石头。一天打猎,海力布忽然听见一群飞鸟在叽喳议论:“咱们赶快飞往别处吧!明天这里和附近的大山都要崩塌,大地就要被洪水淹没。不知道要淹死多少人呢!”海力布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一惊。他急忙跑回来对大家说:“咱们赶快搬到别处去吧!这个地方不能住了!谁要不相信,将来后悔就来不及了!”可是大家谁也不相信他的话。有个老人对海力布说:“海力布,我们知道你从来不说谎,可是今天你让我们搬家,你总得说明白为什么呀!”为了救大家,没有办法,海力布只好把怎么得到宝石,怎么听见鸟儿商量避难,以及为什么不能把听见的消息告诉别人,都照实说了。他一边说一边化成了僵硬的石头。后来果然洪火灾难降临。但是有了海力布,大家得救了。这个神话故事和其他民族的“洪水灾难”神话故事有类似之处。但是其中也有非常悬殊的差别,例如在古希腊神话和圣经中“挪亚方舟”的故事中,洪水是一种洗涤罪恶之水;所存留下来的人和物都是由上帝或天神挑选下来的,这种类型的神话具有较大的原始性;表现了人与自然关系中人的渺小,被动。而在猎人海力布的故事中,洪水是一种真正的灾难。解救灾难的,已经不是神而是人,是借助天工的一种文化英雄;这种类型的神话不具有较大的原始性,是一种晚近的神话传说或民间传说。然而,不管怎样,这种独特性恰恰反映了蒙古族神话传说的特点。在“沙丘国”的故事里,出现了天鹅仙女的主题。借助与代表真善美天鹅仙女的结合,从而打败黄风怪并使沙漠变成绿州,这种人工与代表真善美的天工的幻想式的结合,同样是这种独特性的反映。在“半拉山的故事”中,同样出现了一位文化英雄——乌恩,象汉族神话“后羿射日”一样,当天上出现了十二个太阳时,他一口气射杀了十一个太阳;他也象希腊神话中的文化超人——赫拉克勒斯那样,杀妖屠龙;但是,与“后羿射日”不一样的是,这里注重的主要是救灾而不是英雄业绩;与赫拉克勒斯更不同的是,这里不是血淋淋的征服而是为民除害。所以,我们认为蒙古族神话传说中自然的主题似乎更多一些,而古希腊和中国古代汉民族的神话中人文的主题似乎更多一些。当然,由于蒙古族文字形成较晚,所以神话的原始性较弱,能够流传下来的神话故事也不多。
蒙古族神话传说中的妖魔常常以“蟒古斯”为代表。它变化无常,有时是多头的蛇怪;有时是人形。我们猜想,这种变化无定的特点也是和草原气候等自然环境条件相关的,是草原独特环境的反映。我们认为,“蟒古斯”代表了草原一些凶恶的毒蛇猛兽、恶劣气候与其它恶劣的生存条件。
蒙古族神话传说中常常出现马的主题:马的故事传说特别丰富,而且十分精彩。马不仅是许多故事的重要情节,而且也成了许多故事的中心主题。在《蒙古族民间故事选》中,“枣红马”集中地赞美了神速的骏马与识马人;在“云青马”、“黄膘马的故事”中,反迫害、争自由得到了赞扬;“金马驹”则与蒙古草原的地下宝藏以及地面上水资源的优劣联系在一起了。特别是“马头琴的故事”,有不同的变形版本,在《蒙古族民间故事选》中,叙述的是小白马和它的主人的悲惨命运;而在《鄂尔多斯民间故事选》中,叙述的是银鬃马和它的主人巴特尔与蟒古斯大战的故事。主人身负重伤,银鬃马为救主人牺牲自己,巴特尔泪如泉涌,形成贝加尔湖;银鬃马托梦给主人,巴特尔用银鬃马的股骨做成马头琴;巴特尔日夜弹唱,感动上苍,银鬃马复活;银鬃马和它的主人最终战胜蟒古斯。与前者相比,《鄂尔多斯民间故事选》中的马头琴的故事更具有神话性、原始性。马之所以成为蒙古族神话传说民间故事的主题,是因为它始终是蒙古民族的生活伴侣和生产工具,是猎、牧民重要的生产生活资料。正因为如此,马在蒙古族神话传说中才成为永恒的主题。而马半是人工物半是自然物。所以,马的主题亦可视为以自然为素材的半人文半自然神话传说。
综上所述,我们讨论了蒙古族神话传说中的自然题材和自然观念。我们所依据的文献以及现有的蒙古学资料中关于蒙古族的神话传说就已经是只鳞片爪了,更何况是这种神话传说中的自然题材和观念了。然而,尽管有这些困难,我们还是发现了不少有价值的东西。我们也提出了蒙古族神话传说与他们生存环境即自然界的关系问题,从这一角度研究了蒙古族神话传说。我们希望研究蒙古学和少数民族文化思想的学者尽可能地把眼界再放得开一些,尽可能地在占有文献的基础上从多种角度[即文学、历史、语言、哲学、宗教和科学(主要指自然科学)的角度]、以多种方法(即社会科学方法和自然科学方法)来挖掘和研究蒙古族神话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