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元非作格动词带宾语现象,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宾语论文,动词论文,现象论文,非作格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0.引言
谈到汉语里不及物动词带宾语的现象,我们首先能想到“王冕死了父亲”、“我来了两个客户”和存现句“河里沉了一艘船”这样的结构,这些结构里的动词“死、来、沉”等多具非自主的状态变化义。根据Perlmutter(1978)的“非宾格假设”(Unaccusitive Hypothesis)和Burzio(1986)的“Burzio定律”,这类动词是属于非宾格动词(又称作格动词),它们唯一的论元在深层结构处于宾语位置,即v+NP。与此相对,不及物动词还有一类就是非作格动词,其唯一的论元无论在深层结构中还是表层结构中都处于主语位置,即NP+V,比如动作动词“哭、笑”就是非作格动词,它们通常不能出现于V+NP的结构,比如“她哭了”可以说,但“哭了她”则不能说。这两类动词对立的句法和语义表现引起各国语言学者探讨非宾格现象的兴趣,他们纷纷致力于在句法和语义上区分这两类动词。汉语缺乏像意大利语等那样的形态,但“死”类不及物动词能带宾语通常也被汉语研究者们看做非宾格现象的句法表现,从而一元动词能否有V+NP的结构(也就是它能否带宾语)成为很多研究者区别汉语非宾格动词和非作格动词的最重要的句法判别式。与其他语言的情况契合,“哭笑”类动词通常被认定为汉语的典型非作格动词。
但是恰恰这个为大家基本认可的句法判别式存在很大的问题。我们发现在合适的语境下,即便是典型的“哭笑”类非作格动词也是能带宾语的,与文首提到的那三个非宾格动词“死、来、沉”相似,它们也能有带宾语的论元结构,具体例句如下:
(1)王冕家就病了他老父亲一个。(5)我大学同学已经离婚了好几个了。
(2)在场的人哭了一大片。 (6)这次流感小班的孩子咳嗽了五六个。
(3)郭德纲一开口,我们仨就笑了俩。(7)今天上午这台跑步机一连跑了三个大胖子。
(4)不到七点,我们宿舍就睡了两个人。 (8)他们办公室接连感冒了三四个人。
这些不在少数的例句使区分非宾格和非作格两类动词看似坚固的城墙被打破,引发出很多问题。本文首先深入这个结构的内部,拟说清各构件的允准条件,而后指出汉语中这个一元非作格动词能带宾语的现象有两种可能的启示:或者说明区分两类动词的句法判别式有问题,或者说明干脆没有必要区分这两类动词。本文后面继续关注这一结构的生成,指出生成和认知两大学派对类似问题的解释存在的问题。鉴于这个结构和非宾格的类似结构都能表达强调数目的意义,难以区分,本文倾向于做统一处理,并指出vp内存在一个低位置的FocusP,句末焦点化(focalization)是一元非作格动词带宾语结构生成的关键。
1.非作格动词的论元结构
1.1 的允准条件
非作格动词的结构中特点最鲜明的是
。
我们从上文的例句(1)-(8)看到,能进入的名词性成分只能是数量成分,包括数词(例(3))、数量短语(例(2)、(5)、(6))、数量名短语(例(4)、(7)、(8)),有时还可以是数量短语的重叠形式,即“一+量+一+量”,通常用在并列句中:
(9)(我是江苏苏州张家港的一名老师,时光荏苒,不经意都已经工作4年了!)学生毕业了一批又一批,朋友结婚了一个又一个,年纪增长了一岁又一岁……(摘自网络)
从指称上看,上面四种数量形式都是不定指的,但也允许定指成分进入,条件是定指成分后面必须有表数量的同位语,一般表达数量很少、屈指可数的意义,因而动词前一般搭配有“就、只”等唯量副词,定指成分包括称谓成分、专名和代词等,如:
(10)王冕家就病了父亲一个。(称谓+小量)
(11)到了早操时间,那群孩子就起了天天和闹闹这两个。(专名+小量)
(12)看完电影,我们班同学就哭了我们俩。(代词+小量)
虽然副词“就”不搭配数量成分单独关联一个NP就能表达强烈的唯量意义,但在非作格动词的这一结构中,如果不以数量形式表达,那么无论其“量”的意义多么显著,可接受度都会大打折扣,如:
(13)?非典的时候,那栋楼就病了小王他们家。
(14)?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在场的就笑了讲的人自己。
(13)句由于包含量词,接受度稍高些,(14)句虽然“自己”在意义上相当于“一个人”,但接受度仍不高。
因此的允准条件是:[+数量形式]。
1.2 的允准条件
有两种情况:领属性和非领属性。
领属性是指跟
之间存在广义的领属关系,主要有三种:整体与部分、范围领属和亲友领属。凡数量成分通常有其所属范围,
位置常常被表达范围的名词性成分占据,这些名词性成分包括
所指人所在的集合和
所属的机构、单位、处所等,如:
(15)当年那几对小情侣现在就分手了小赵和小李这一对。
(16)托儿所里病了五六个孩子。(温颖,1987)
指人的多为复数,单数名词有时也能出现,如:
(17)非典时小李也病了一个妹妹。
当也是数量短语时,非作格动词带宾语句就成了双数量结构,只不过这种双数量结构不同于容纳句和供用句,不是表示数量配比关系,而是表示完成量和总体量的对比,前者通常不带体成分,而后者必须要带,比较下面两个句子:
(18)小班每天都哭几个孩子。(数量配比)
(19)小班二十个孩子今天哭了十个。(完成量与总量对比)
和
也可以没有领属关系,
位置还能进入表示工具、目的等名词性成分,如:
(20)今天上午这台跑步机一连跑了三个大胖子。(=(7))(工具)
(21)立定跳远已经跳了三十个同学了。(目的)
沈力(2008)认为名量词后置句一定与
有领属关系,但他显然没有注意到(20)和(21)这类句子,它们的
和
之间是没有领属关系的。
常常需要与时间成分共现,如(15)句中“当年”和“现在”的对比,(17)句中的“非典时”和(20)句中的“今天上午”,这些时间成分都是必须出现的,离开它们,句子很难被接受。还有一个常常共现的成分是表致使原因的名词性成分,如:
(22)这次流感小班病了七八个孩子。
表时间和致使原因的名词性成分提供的是外围的语境信息,因而并不是每句必须出现的,但有时它们也可以单独进入位置:
(23)今天是平安夜了,按照每年的习惯,朋友们应该聚在一起的,但是今年结婚了几个,感觉不是很方便了。
(24)这次流感病了一大群孩子。
由于非作格动词带宾语句常出现在口语对话环境中,是“一种高度依赖特定语境的句子”(易洪川,1997),因而如果语境提供的信息足够多,还可以不出现。如:
(25)甲:今天上午考立定跳远,也不知道现在多少同学跳完了。
乙:跳了15个了。
小结一下的允准条件:[+范围]∪[+工具、目的或方式]∪[+时间、原因]。
1.3 V部分的允准条件
这部分实际上是非作格动词和时体成分的复合形式。非作格动词主要包括以下四类:
1)动作动词:哭、笑、、咳嗽……
2)行动方式动词:……
3)相互动词:结婚、离婚、订婚、恋爱、吹(分手义)、和解、绝交……
4)经历动词:病,感冒,烧(发烧义)……
前三类动词都是自主动词,它们选择的唯一论元通常是“意志施事”,第4)类的论元通常是“经事”。
非作格动词中那些口语高频用词和单音节动词更容易进入这个格式,但在合适的语境下,几乎所有的非作格动词都能进入:
(26)昨晚九点,我们宿舍同学出去散步了两个,睡觉了两个,只有我一人在吭哧吭哧背单词。
(27)这群说是来游泳的女孩,最后到底游了几个啊?
与这些动词共现的时体成分主要是完成体“了”,有时也能带“过”,但不能带表持续体的“着”。如果带“着”,则变成静态存现句,比较如下两个句子:
(28)乐乐班今天早晨哭了两个孩子。(计数)
(29)屋里哭着两个孩子。(静态存现)
表时间的副词“已经、至今、曾经”、表重复的副词“又”、表范围的副词“就、只”等常常会出现在动词前,与“了”相呼应,表明动作者完成动作的时间或范围。
“了”如果换成“完”或趋向动词,就变成动结式,有时单音节动词变成动结式可以减少很多语境陈述,加大单句的合格率。比较下面两组句子:
(30)?裁判枪还没响就跑了一个运动员——裁判枪还没响就跑出去一个运动员。
(31)?在场的人笑了一大片——在场的人笑倒一大片。
V部分一般是肯定形式,否定表达时,数量成分通常在动词前:
(32)八百米跑了十二个人了,还有十个没跑。
因而V的允准条件是:[+非作格]∩[+完成体]。
2.非作格动词带宾语句的意义及对汉语非宾格现象研究的影响
2.1 句法意义
由于必须是数量短语,因而当
为“数+量”形式时,非作格动词带宾语句就可以归属到沈力(2008)提到的名量词后置句(如:学生少了一个)中去,而他以三个证据力证“名量词后置句就是蒙受句的一种”,这意味着归进来的非作格动词带宾语句主要表达的句法意义也是蒙受义:主语因某个事件蒙受影响。但大量例证表明,它们所要表达的主要意义并非蒙受,而是强调在某一范围内或某一时间段里完成某项动作的动作者的数量,因而应届于“计数句”(任鹰,2000)。如:
(33)当年那几对小情侣现在已经结婚了两对。
(33)句主要表达的意义是“结婚的情侣”的数量,而非结婚事件使当年的情侣蒙受影响。
这一类句子的存在使沈文的三个证据都有问题。先看证据一,沈文认为名量词后置句的动词不能表示动作,比如下面的句子不能说:
(34)a.*学生玩了一个 b.*学生闹了一个。
但我们看到只要语境合适,其实这种句式的动词并不排斥动作:
(35)就这一会儿功夫孩子闹了好几个(,忙得保育员哄了这个哄那个。)
(36)这群捣蛋鬼今天表现还不错,就闹了一个还被及时制止了。
(37)(老师说全做对的才能出去玩,)结果我们组同学才玩了两个。
事实上,动作和变化很难截然分开,“哭、闹”本来都是经典的动作动词,但沈文的例句却把“哭”归到表变化类允许进入,而“闹”归到表动作类不允许进入。
证据二是说必须要有领属关系。这一点我们已经在上文1.2提出反例,即当
表工具或目的时,
和
没有领属关系。证据三指出表预测的“要”不能出现在名量词后置句中。事实也非如此,如:
(38)又到开学时间了,小班孩子又要哭几个了。
该句表示说话人推测某个时间段里,将完成某个动作的动作者的数量,这个数量为约数。
所以我们有理由认为名量词后置的非作格动词带宾语句并非全是蒙受句,有的句子甚至一点蒙受义都没有,比如:
(39)立定跳远已经跳了十五个了。
“立定跳远”显然不会因“十五个同学跳”这个事件蒙受什么影响。
2.2非作格动词带宾语现象对汉语非宾格现象研究的影响
其实计数意义不是非作格动词带宾语句所独有的句法意义,及物动词和非宾格动词的类似结构都能表达这种计数意义,如:
(40)报名表填了五个人了。
(41)监狱里跑了三个犯人。
(40)句表示完成“填表”这个动作的人的数量为5。(41)句的“跑”义为“逃”,属公认的非宾格动词,该句表示完成“逃”这个动作的犯人数量为3,它和“小班孩子哭了两个”的细微区别在于“逃”能表示动作完成后离开的状态一直在持续,而“哭”说的是动作发生的那个时间段的事,不涉及后来的状态,但两个动词所在的句子在形式构造和强调数量这个句法意义上是一致的。
这样看来,在汉语中,把能否带宾语作为一元非作格动词和非宾格动词的句法判断式是有问题的,因为大量的例证表明,在合适的语境下,名量短语完全可以出现在非作格动词的宾语位置上,这与非宾格动词的句法表现是一样的。
这个发现可能会导致两个方向上的结论,一种是在汉语中没有区分非宾格动词和非作格动词的必要。这样做的好处是,只要是不及物动词带宾语无非表达两种意义:要么是隐现义要么是计数义,可以把句法形式和意义都一致的句子统一处理,如:
(42)渤海湾最近沉了艘船。(隐现)
(43)我们家鸡死了三只。(计数)
(44)他们班孩子哭了三个。(计数)
第二种是坚持两类的区别,但要修正二者之间的句法判断标准,比如说可以用能不能带非数量宾语作为区分两类动词的重要条件,这样做的优点是维持了语言普遍性的原则,但引来的问题是,如果非要说“他们家鸡死了三只”和“他们班孩子哭了两个”这两个句法意义和构造完全一致的句子,因为动词类别不同而有不同的底层结构,生成过程也不同,总会产生人为割裂相同事物的感觉。因而本文倾向做统一处理。下面我们要关注的就是这个结构的生成。
3.认知、生成学派关于不及物性结构生成问题的难点
对于不及物动词结构的生成问题,生成学派和认知学派都有关注,但主要集中在非宾格动词上。我们只选取能涉及非作格动词的代表性观点加以分析。
3.1 认知派“糅合造句法”的问题和难点
3.1.1 因和果不对应
认知派的方法是糅合造句机制,这是沈家煊(2006)提出的,他认为“王冕死了父亲”是由“王冕的父亲死了”和“王冕丢了某物”糅合生成的,句式的浮现意义是王冕因死了父亲而受损。“我来了两个客户”则是由“我的两个客户来了”和“我得了某物”糅合而成,句式的浮现意义是我因来了客户而受益。糅合法的解释简单而直观,但存在着因果不对应的问题。
首先我们看到,虽然“死了NP”有失去义、“来了NP”有获得义,但我们发现,“死了NP”不一定表达受损的浮现意义;同样地,“来了NP”也不一定表达受益的浮现意义,如例:
(45)人家会以为你死了仇人哩,那么兴奋。 (46)我来了个穷亲戚(,进门就跟我借钱)。
“死了仇人”表达的是因失去而受益,“来了借钱的穷亲戚”表达的是因获得而蒙受损失。所以对“死了NP”和“来了NP”结构来说,“失去”和“获得”这个抽象的“因”是贴切的,但由此浮现的“受损”和“受益”这个具体的“果”却和“因”并不处处顺应。
还有同因异果的情况。沈家煊(2006:296)指出,“x和b之间越是容易建立某种概念上的重要联系,两者就越容易发生糅合”,“‘父亲去世’比‘父亲生病’更容易跟‘丧失’建立因果联系”,因而“王冕死了父亲”能说,“王冕病了父亲”不能说。照此推论,“父亲哭”跟“丧失”就更谈不上什么因果联系了,所以“王冕哭了父亲”也不能说。
但同样是以“生病”和“哭”为“因”,下面这两个形式上相似的句子却能说:
(47)王冕家病了一个人。(沈家煊,2006:298)
(48)(听完报告,)王冕家就哭了他老父亲一个。
从“死”到“病”到“哭”,它们跟“丧失”的因果联系越来越小,但同一因却能对应不同的果,如图:
这种因果关系的不对应,削弱了“糅合”的解释力。
3.1.2 类推源项选择的困难
上述问题涉及一个技术上的难点就是“类推源项”b的选择。a项和b项的谓词如何准确地表达糅合的浮现意义,在可操作性上存在一定的困难,容易陷入见仁见智。即便能找到准确表达浮现意义的谓词,也还可能面临其他困难,如“形式和意义都相似”的规则。以下句为例:
(49)小班的孩子哭了两个。
按照沈家煊(2006:297)的6个操作步骤,这个句子是由(50)中的x项和b项糅合而成:
(50)a.小班的两个孩子做了 b.小班的孩子做了两个
x.小班的两个孩子哭了 y.小班的孩子哭了两个
b项选择的动词通常是一个常用的二元动词,但宾语位置上最常规的题元角色就是受事,因而“小班的孩子做了两个”是有歧义的,最具倾向性的理解就是“孩子做了两个作品”,然后才是计数意义“做完的孩子有两个”。而非作格动词“哭”只能跟唯一的一个施动者论元相联系,因而不存在歧义的问题。这样,糅合法“意义和形式上都相似”的要求,只能达到“形式上相似”,意义上它们还是有差别的。而类推源项无论选择哪一个二元动词都存在歧义问题,这意味着糅合操作最核心的步骤有实施上的困难。
3.2 生成派“移位法”的问题和难点
生成派对非宾格动词论元结构的研究由来已久,主要有两种:“移位说”和“深层主格说”,移位法又分移NP和移动词两种。沈家煊(2006)已经对这一派解释所存在的问题进行了详尽评述。我们这里以胡建华(2007)的动词移位法为代表,因为它能统一解释非宾格动词和非作格动词的情况。
胡建华(2007)赞同潘海华、韩景泉(2005)的处理方法,也就是“王冕死了父亲”中NP都是原位生成的,未发生移位,“王冕”在话题位置生成,“父亲”在宾语位置生成,但他主张汉语是无格语言,所以不存在赋格的要求。他认为这个结构是由动词移位生成的,移位动因是“死”前存在一个半功能性成分“有”,吸引“死”前移和它结合,“有”在表层实现为完成体标记“了”。“王冕家病了一个人”与“王冕死了父亲”结构上的本质不同在于“病”是非作格动词,“一个人”在深层结构中处于主语位置,“病”因为抽象动词“有”的吸引而前移至“一个人”之前,形成表层的论元结构。动词移位法存在的问题有二。
3.2.1 有定NP与主语位置的问题
胡建华(2007)提出有定NP必须提升到IP主语位置的原则。他认为“王冕病了父亲”之所以不合格,是因为“病”移向I后,有定的“父亲”没有移入主语位置,而汉语有定NP必须提升到主语位置。“王冕家病了一个人”之所以合格,是因为“一个人”是无定的,不需要移到IP主语位置。但语言事实表明,有定NP完全可以留在原位不移到IP主语位置,非作格动词带宾语句就有很多这样的情况:
(51)王冕家只病了他老父亲那一个人。
(52)到了早操时间,那群孩子就起了天天和闹闹这两个。(=(11))
“他老父亲那一个人”和“天天和闹闹这两个”都是定指NP,但却都留在原位没有继续前移至IP主语位置。可见,“王冕家病了一个人”能说但“王冕病了父亲”不能说,原因可能不在于“有定NP必须提升”的原则和假设。
3.2.2 宾语位置上的施动者问题
胡建华(2007)规定了宾语位置上的施动者语义无解的原则。简单说就是,像“笑”一类动作动词,如果它的施动者句法上处于宾语位置并且处于VP之内的常规位置,那么这个NP语义上无解。根据这个条件,“王冕家笑了一个人”之所以不能说,就是因为“一个人”作为施动者却位于宾语位置和VP内的常规位置。胡建华后来取消了这个原则,但仍坚持“没有任何合法途径可以生成这个句子”(胡建华,2008:404)。
可是我们看到,在面对非作格动词带宾语句时,这个原则和观点又遇到了挑战。只要有足够的语境提示,施动者完全可以出现在“笑”的宾语位置上。比如:
(53)他连讲带演,在场的人笑了好几个。
“哭”和“笑”具有相同的词法结构,即,施动者可以更自然地出现在宾语位置上:
(54)看电影的时候,我们班同学就哭了小李一个。
(55)在场的人哭了一大片。
(55)甚至不像“笑”那样,它不需要语境提示就能成立。
动词移位法的这两个问题都发生在对宾语位置的的解释上。
4.计数性论元结构的生成:FocusP的存在和句末焦点化
上文提到糅合法不能圆满地生成非作格动词带宾语句,但我们尝试动词移位法,却又在的解读上遇到问题。那么问题的症结在哪里呢?我们认为焦点化在该结构的生成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4.1 焦点与数量形式的
计数性的结构中最显著的特征就是
总是数量成分,而数量短语本身就对焦点敏感(徐杰,2001:140),这意味着从信息表达的角度看,身为数量短语的
承担着整个结构信息表达的重点,即
是注意焦点②。同时,由于汉语是尾焦点型语言,常规焦点处于句末,如果注意焦点出现的位置为句末,那么就能和常规焦点交叠重合,所以
无论深层的起始位置在哪里,在生成这个结构时都会经历一个焦点化的过程而出现在句末,这样
表达的数量就能从两个方面得到突出,一是注意焦点,一是句末焦点(储泽祥,2001)。
有时候也可以是数量形式,但一则因为它身为话题,不是句子意义重点的承载者,二则因为它与句末位置相距太远,如要成为尾焦点移位的代价太大,动因也不足,所以很难实现为焦点。
由此看来,上文提到的“王冕家病了一个人”能说,但“王冕病了父亲”不能说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因为宾语位置的NP不能是有定NP(胡建华,2007、2008),而是因为“一个人”是焦点。
4.2 FocusP和焦点化是计数句生成的关键
由于非作格动词带名量宾语和部分非宾格动词带名量宾语都表示计数义,其形式构造和句法意义相同,所以我们不对其作区别对待,也就是说所有计数句都有相同的深层结构。
与“王冕死了父亲”中“王冕”和“死”之间没有题元选择关系这样的情况不同,计数句的结构中,当
和
之间有领属关系时,动词看起来既和
有题元选择关系,又和
有选择关系,因为
和
的一部分,如:
(56)郭德纲一开口,我们仨就笑了俩。(=(3))
“笑”的施动者是“俩”,但是因为“俩”在
“我们仨”其中,所以“笑”看起来也跟“我们仨”有关。但这只是表象,因为1.2提到有非领属性
的存在,当
表工具、目的、致使原因等时,动词跟
显然就不具有题元选择关系,如:
(57)立定跳远已经跳了三十个同学了。(=(19))
这种情况的存在表明位置不是主语位置,而是话题位置。当
和
有领属关系时,这个话题大多属于刘丹青(2003)提到的论元分裂式话题。
既然计数句在信息结构上有焦点表达的需求,那么我们假设这个结构存在一个位置很低的功能性投射FocusP,它处于vp之内,vp之内还有个Asp标记“有”(见胡建华,2008:399)如(58)所示:
作为唯一论元,由V指派论旨角色,为了表达信息焦点的需要,它向上移至FocusP的spec位置,而V受“有”吸引由VP位置上升至更高的AspP与之结合,“有”实现为“了”,形成“V-了+
”的语序。这里V上移的动因,除了有更高位置的半功能性成分“有”的吸引之外,还有使焦点NP居于句尾的尾焦点化的驱动。刘鑫民对尾焦点型语言焦点化的陈述能恰如其分地说明这个动因:“为了使句干中并非处于述题末尾的成分成为常规焦点,方法之一是将处在述题末尾的成分提前,这样就使得本来不在述题末尾的成分占据了尾焦点的位置,成为尾焦点”(刘鑫民,2004:237)。
上面所述生成过程通俗地说是既移了动词又移了NP。以“小班孩子哭了两个”这个句子为例:
(59)小班孩子哭了两个。
(59)的深层结构应为:
“哭”和“笑”虽然具有相同的词法结构,但(59)把“哭”换成“笑”后就很别扭:
(63)??小班孩子笑了两个。
在没有语境的情况下这句话不合格。但这个不合格的原因跟句法无关,因为句法不合格是指在任何场合下都不能说,而这一类句子在合适的语境下是可以成立的。这跟语用相关,“笑”是无标记的正常状态,正常人没事的时候都笑眯眯的,而“哭”则是有标记的异常状态,从计数这个角度说,一般需要统计的是有标记的状态,是从正常状态转变到异常状态的数目。如果要统计“笑”的数目,一般情况是以“不笑”为正常状态的参照,出现“笑”算非常态。比如:
(64)郭德纲一开口,我们仨就笑了俩。(=(3))
这个句子“不笑”是正常状态,“被逗乐了”就是非常态事件,易于统计,所以合法。沈力(2008)指出,非常态事件通常是用VO语序的。
对于存在一个低位置的FocusP的假设,Belletti(2001)有详尽的陈述,他指出,有一种句子内部的FocusP位置很低,是VP之上的第一个功能投射,具有强调作用、承载新信息的主语NP向上移入FocusP的spec位置实现焦点化,是允许这个主语在动词后位置出现的关键。他还假设焦点核查是除了格核查之外的另一个DP允准的句法特征。这些假设为意大利语和西班牙语“主语插入”的派生提供了理论依据,也为汉语强调数量的计数句的生成提供了新思路。
5.结论
本文讨论了汉语中一元非作格动词带宾语的现象,详细分析了这种论元结构的各个允准条件,指出这种结构主要表达强调数量的计数义,而非蒙受义。汉语中非作格动词也可以带宾语的事实,打破了一直被大家接受的判别非宾格动词和非作格动词的句法标准,而这两类动词在计数句中相同的句法意义和形式构造,更使我们有理由相信它们的生成过程是相同的。就生成过程而言,认知派的糅合法和生成派的动词移位法是两种具有强大解释力的方法,但在面对非作格动词带宾语的句例时,都存在一定的解释上的困难。本文指出这个结构的深层结构中存在一个低位置的FocusP,数量形式的移入这个FocusP位置,而动词再上移与更高位置的功能性中心语结合,共同实现
的尾焦点化,是计数句生成的关键。
注释:
①即这个词在《现代汉语词典》中的第一个义项,比如,“跑、跳、走、游”都表示运动方式,下同。
②句子的意义重点就是注意焦点,见沈家煊(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