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对光的性质的认识,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中国古代论文,性质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O4-09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7095(2002)01-0020-04
在传统中国物理学诸多学科当中,光学是得到突出发展的学科之一,其中也包含了古人对光的基本性质的认识。古人对光本身有过内容丰富的探讨,形成了一定的学说,本文以之为研究对象,试图揭示其本来面目。
一、光的本性
在对光本性的认识上,中国古人深受元气学说的影响,他们认为气是万物本原,光当然也不例外。光不但生于气,而且它本身就是一种气,是一种由光源发出的特殊的气。
在中国,光是气的思想起源很早。春秋时医和即曾提出:“天有六气,……六气曰阴阳风雨晦明也。”(注:《左传·昭公元年》。)晦、明是光的不同表现形式,差别在于光的强弱的不同。因此,医和此言可以理解成他主张光是一种气,尽管他说得还不够直截了当。
到了西汉,《淮南子·原道训》又进一步提出:“夫无形者,物之大祖也。……其子为光,其孙为水。”所谓“无形”,是古人在谈论宇宙起源时常用的一个概念,指混沌不分的气,即元气。这段话是说元气是生成万物的本原,元气化育万物,是循着由光到水的顺序进行的。由此,光是元气的直接产物,其他物体则是元气的间接产物。
光生于元气,不等于它本身即为气。那么,光究竟是什么呢?就在《淮南子》的《天文训》中,我们可以窥到古人的答案:
天道曰圆,地道曰方。方者主幽,圆者主明。明者吐气者也,是故火曰外景;幽者含气者也,是故水曰内景。这里所谓的“天道”、“地道”,是指物所遵循的不同规律而非天地之别,圆、方则指物的性质而非其形状,例如火在地上即有,而且其形状是尖的,但它却循“天道”,曰圆;水无定形,但其性质曰“方”,循“地道”。“方者主幽,圆者主明”,两者的区别在于“含气”、“吐气”之不同。“明者”指光源,它向外发光,是为“吐气”,亦曰“外景”;“幽者”指可以反光的物体,比如水,它能接受外光,反射成像,看上去如同物在其内,故此叫“含气”,又名“内景”。“外景”指发光,“内景”指反光,其区别在于“吐气”与“含气”之不同。既然发光、反光都离不开气,则《淮南子》毫无疑问是把光作为一种特殊的“气”来对待的。
认为光是一种气,这是中国古代光学的传统,南宋学者蔡元定就曾用这一认识解释月亮发光:
问:月本无光,受日而有光?季通云:日在地中,月行天上,所以光者,以日气从地四旁周围空处迸出,故月受其光。(注:《朱子语类辑略》卷之一。)
季通即蔡元定,他直接把日光说成日气,并使用了至为形象的“迸出”二字。他的这段话,只有用光为气的思想才能解释得通。
在古代中国,光为气的思想深入到了方方面面,甚至医学家也有这种认识,例如明代张介宾就曾说过:
盖明者,光也,火之气也;位者,形也,火之质也。如一寸之灯,光被满室,此气之为然也;盈炉之炭,有热无焰,此质之为然也。(注:(明)张介宾:《类经·素问·天元纪》。)
他不但明确表达了光是火发出的一种气的主张,而且还论述了光与光源的差异。即使到了清末,革命家谭嗣同在谈论此类问题时,也仍然使用着同样的术语:
日月星辰之光至地,其气亦至焉。人目之光至日月星辰,其气亦至焉。(注:《谭嗣同全集·石菊影庐笔识·思篇》。)
可见,在对光本性问题的认识上,中国古人占主导地位的观点认为光是气,是光源发出的一种特殊的气。
需要指出的是,在古人对光本性认识的发展过程中,明末清初的方以智提出了一种独特的波动学说,值得重视。方以智认为,光是气的表现,是气内部相互作用的传播,而不是由光源向外发出的气。他说:
气凝为形,发为光声,犹有未凝形之空气与之摩荡嘘吸。故形之用,止于其分,而光声之用,常溢于其余。气无空隙,互相转应也。(注:(明)方以智:《物理小识》卷一《光论》。)
就是说,光和声都是气被激发的结果。有形之物,固定占有相当于其体积的空间,而无形的光和声,则由其激发之处向外传播。这种传播是靠空气之间的相互作用而得以实现的。按方以智的看法,“空皆气所实也”,(注:(明)方以智:《物理小识》卷一《气论》。)“气”弥漫整个空间,内部毫无间隙,这样,倘一处受激,必致处处牵动,“摩荡嘘吸”、“互相转应”,有如投石水上,石激水荡,纹漪既生,连环不断,将波纹一层一层向外传播开去。光就是这样由光源向外传播的。
方以智把光和声相提并论,认为两者以同样的方式发生、传播。就其论述而言,应是一种朴素的波动学说,可以名之为气光波动说。这种波动说不提振动,也不讲周期,所以现代人多不愿承认它。其实,从物理学的角度来看,扰动在介质中的传播就是波,周期和振动并非形成波的必要条件。所以,他的理论当然是波动学说。
需要指出,方以智的气光波动说与现代所谓的波动光学不可同日而语。在方氏理论中,光是气之间相互作用的传播,是纵波;而当代波动光学则认为光是电磁作用的传播,是横波。方以智的描述,颇类似于当代人对声音波动性的认识,这更证明了它确实是波动学说。
二、光的传播范围
中国古人在讨论光的传播范围时,提出过一种十分有趣的思想——光行有限。例如《淮南子·地形训》即曾说过:
宵明烛光在河洲,所照方千里。
所谓宵明烛光,是神话传说。对其具体内容,我们可以不予理睬,但它所蕴含的光行有限观念,却不能不予承认。
早在战国时代,光行有限思想已现端倪。战国时著名天文家石申就曾说过:“日光旁照十六万二千里,径三十二万四千里。”(注:《开元占经》卷五引。)石申的做法开了一个先河:用光行有限思想解决天文问题。这种做法在后世屡见不鲜,《周髀算经》以之解释昼夜成因,说:“日照四旁各十六万七千里,人望所见远近宜如日光所照。”(注:《周髀算经》卷上。)《尚书纬·考灵曜》也说:“日光照三十万六千里。”(注:引自(清)王仁俊辑:《玉函山房辑佚书续编三种》,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这些数据,虽然各不相同,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特点:都主张光行有限。
后秦天文家姜岌对有关问题的分析,更值得一提:
难云:……先望一日,日未入地,而月已出,相去三十余万里,日光地上散而直照,不应及月,而使月明光者,何也?(注:(后秦)姜岌:《浑天论答难》,见(清)孙星衍《续古文苑》卷九。)
这段话与当时的浑盖之争有关,系他人对浑天学说的问难:望日前一天,傍晚日尚未入地,而月已高悬天空,两者均位于大地之上,中间辽阔无碍,相去三十多万里,日光不能照及月亮,那么是什么使得月亮生光?这一问难的前提在于光行有限的理论,而姜岌的答辩也不否认这一前提,他的解释是:“日光直照,虽不及月”,但“水流湿,火就燥,类相从也。”日月之“类”相从,日光虽不能直射及月,但可以通过阴阳感应,作用于月,使月生光。在姜岌看来,阴阳感应无远弗届,而光的传播却是有限的。
综上所述,可知中国古代确实存在光行有限思想。天文家以此讨论宇宙结构,时人不以为怪,说明这种观点是得到普遍认可的。光行有限观念的提出,有其内在原因:一方面,古人需要用这一观念解释一些具体天文学问题,有关例子已如上所述;另一方面,它也与古人对光本性的认识有关。光既然为气,那么由光源发出的光就只能在有限范围内传播,不能设想有限量的气会传播到无限远的空间中去。光传播过程中的近则亮、远则暗现象,也会使人想到它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传播。
三、光的传播速度
光的传播是否需要时间?这也是光学发展要涉及的问题。中国古人没有超距作用观念,他们先验地认为光的传播需要时间,即光是有速度的。透过一些相关材料,我们可以窥知他们的态度。
战国时期的典籍《墨经》记载过一个小孔成像实验,《经说下》在解释该实验时提出:“光之人,煦若射,下者之人也高,高者之人也下。”中国科技大学已故的钱临照院士对此条做了精辟阐释,并特别论述了其中“射”字的含义,说:“我于此实验叙述原文得一‘射’字焉,……射之一字涵义凡三,一曰直,二曰疾,三曰自近及远。于以推墨翟之所以知光亦有三焉。一为光之直线进行,二为光有甚大之速度,三为光发自光体而及于他处。”(注:钱临照:《释墨经中光学力学诸条》,《科学史论集》,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10页。)钱先生的论述,使我们可以把此条作为中国古代光有速度观念的一个例证。
西晋蔡谟的《与弟书》,也明确涉及光速,原文为:“军中耳目,当用鼓烽,烽可遥见,鼓可遥闻。形声相传,须臾百里。”(注:《艺文类聚》卷八十《烽燧》。)“形声相传”,说的是光和声的传播。声的传播需要时间,这尽人皆知,蔡谟将两者相提并论,显见他认为光和声一样,也是有速度的。“须臾百里”,则言其速度之大。
唐代甘子布作《光赋》,其中提到:“从盈空而不积,虽骏奔其如静。”(注:(唐)甘子布:《光赋》,见《文苑英华》卷二十。)这是说,光的传播纵然充盈太空,但并无质的堆积,光速极大但人们却不能直接感受。“骏奔”一词有双重含义,一是说光有速度,二则为光速极大。这的确很形象地说明了光的特点。
光速观念的产生,从逻辑上讲,与古人对光本性的认识有关:光既然为物质性的气,它照物的过程,就是光之气由光源到达受光处的过程。既然是过程,就需要时间,当然就有速度。古人没有将光的传播与超距作用相联系,这样,光有速度观念的产生,就是十分自然的了。但光速究竟多大,却是古人无法解决的。
四、光的传播方式
在光的传播方式方面,古人从直接观察中体会到,光是沿着直线行进的。前述《墨经》小孔成像实验,唯有用光行直线才能作解。晋朝葛洪说:“日月不能摛光于曲穴。”(注:(晋)葛洪:《抱朴子·外篇·备阙》。)又说:“震雷不能细其音以协金石之和,日月不能私其耀以就曲照之惠。”(注:(晋)葛洪:《抱朴子·外篇·广譬》。)北宋张载说:“火日外光,能直而施。”(注:(宋)张载:《正蒙·参两篇》。)这些,都是谈的光行直接。
另一方面,让学界始料未及的是,古人也有光行曲线思想。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古人的这一思想大都隐藏在其天文论述之中,物理学史界对之一般不太关注,天文学史界虽然会接触到它们,却又对其物理含义不够敏感,从而造成了这一局面。再者,古人的这一思想与现代认识相去甚远,当人们习惯于以现代科学为标准对古人学说进行取舍时,那些看上去不怎么“科学”的说法就难免要受到冷遇。但无论如何,古人确实存在这一思想的。例如,晋朝杜预在解释日环食时,即曾说过:“日月同会,月奄日,故日蚀。……日光轮存而中食者,相奄密,故日光溢出。”(注:据《后汉书》卷二十八刘昭注引。)根据古人的认识,日月等大,若日食起因于月亮对日光的遮蔽(月奄日),那么依据光行直线原理,就不可能发生环食,只能发生全食或者偏食。杜预的解释,显然意味着光可弯曲行进,“溢出”二字也表明了这一点。
杜预解释的是日食,而后秦姜岌则运用光行曲线思想解释月食:
难者又云,“日曜星月,明乃生焉,然则月望之日,夜半之时,日在地下,月在地上,其间隔地,日光何由得照月?闇虚安得常在日冲?
对曰:“日之曜也,不以幽而不至,不以行而不及,赫烈照于四极之中,而光曜焕乎宇宙之内。循天而曜星月,犹火之循炎而升,及其光曜,无不周矣,惟冲不照,名曰闇虚。举日及天体,犹满面之贲鼓矣。日之光炎,在地之上,因碍地不得直照而散,故薄天而照则远,在地之上散而直照则近。以斯言之,则日光应曜星月,有何碍哉!(注:(后秦)姜岌:《浑天论答难》,见(清)孙星衍《续古文苑》卷九。)
闇虚是古人解释月食的专用名词。在这段话中,人们向姜岌发难,说月望之时,日月被地相隔,日光怎能照到月亮?日照不及,月怎能生光?姜岌回答说,日光像火,火在一般情况下向上直升,若遇物阻挡,则热流沿物面上升。同样,在没有大地阻隔时,日光向四外直射而散,若遇地阻隔,则沿天球曲面绕过大地向日的对冲传播,唯有正对冲之处不能照及,于是形成闇虚。姜岌是浑天家,按浑天学派的观点,天是一个球体,光沿着天球的内表面传播,当然走的是典线。
到了宋代,朱熹又用光行曲线解释月中阴影,认为月中阴影是地受日光照射而在月上的投影。他说:
月体常圆无阙,但常受日光为明。初三四,是日在下照,月在西边明,人在这边望,只见在弦光。十五六,则日在地下,其光由地四边而射出,月被其光而明,月中是地影。……盖日以其光加月之魄,中间地是一块实底物事,故光照不透,而有此黑晕也。(注:见《朱子语类辑略》卷之一。)
根据古人的认识,日月远小于地,若光行直线,则日光照耀大地所形成的阴影,必然要大于地本身,所以,它不可能被缩小投影到月面上。要保持朱熹说法的成立,就必须认为日光是绕地沿曲线传播的。
中国古代光行曲线思想,到方以智时形成了明确的理论。方以智提出一个概念,叫光肥影瘦,其含义为:光在传播过程中,会绕到障碍物的后面,使得光亮区变大,阴影区缩小。这一概念与其气光波动说是一致的:光的传播方式既然与声相同,它在行进过程中,若遇物体阻挡,当然也像声一样,要向阻挡物后面绕去。他说:
物为形碍,其影易尽,声与光常溢于物之数,声不可见矣,光可见测,而测不准也。(注:(明)方以智:《物理小识》卷一·光肥影瘦之论。)
方以智说得很清楚,有形的物体,其影子容易穷尽,这是因为声音和光在传播过程中往往要侵入物体影子所占据的空间。声音是看不到的,光虽然可以看到,并被加以测量,但用建立在光行直线基础上的方法进行测量,是测不准的。
方以智的学生揭暄对方以智的光肥影瘦学说做了进一步的阐释,他说:
日之为光者,火也。火气恒散,天圆体,散之不得,则必循天而转,以合于对极。中亦抱地而转,以合于前冲,若水流包砥而后合也。余尝于日没时,观其影射气中,自西徂东,抱地若环桥,始知其影非直行,能随物曲附,不可以直线取也。……光肥影瘦固然,光小于物,光亦肥,仍不可以直线取也。(注:(明)方以智:《物理小识》卷一·光肥影瘦之论,揭暄注语。)
这段话的前半部分是对传统光行曲线理论的总结,后半部分则是对光肥影瘦概念的进一步说明。揭暄指出,光肥影瘦是普遍现象,在光源小于障碍物的情况下,该现象仍然存在。
为了验证“光肥影瘦”学说,方以智还做了小孔成像实验。他记述道:
尝以纸徵之。刺一小孔,使日穿照一石,适如其分也。手渐移而高,光渐大于石矣;刺四、五穴,就地照之,四五各为光影也;手渐移而高,光合为一,而四五穴之影,不可复得矣。光常肥而影瘦也。(注:(明)方以智:《物理小识》卷一·光肥影瘦之论,揭暄注语。)
方以智认为,光线透过小孔形成的亮区很快融合为一,证明光肥影瘦之说是正确的。实际上,造成“四五穴之影,不可复得”的原因很多,很难说是否“光肥影瘦”所致。方以智的实验是否证实了他的光肥影瘦学说,可姑且不论,但他努力用实验证实自己的理论,这种做法是值得肯定的。(注:按:戴念祖教授认为,方以智所观察到的是多孔衍射现象。该实验是最早的小孔衍射实验。此说富有新意,但亦有不确定之处。)这也表明在他的思想里,光确实是可以沿曲线传播的。
收稿日期:2001-09-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