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问题新探--兼论朱熹质疑“曾子”十篇文章真实性的内在思想根源_儒家论文

《大学》成书问题新探——兼谈朱熹怀疑《曾子》十篇真实性的内在思想根源,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朱熹论文,成书论文,根源论文,真实性论文,思想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大学》原为《礼记》中的一篇,是儒家阐述治国政治理想最全面、最系统的篇章,在宋代它被列为“四书”之首,元代以降成为科举考试的必考书目,从鲜有人注意的礼学通论,到妇孺皆知的士大夫必读书目,《大学》在封建社会中晚期的政治生活中,居于极为重要的位置。对于《大学》的成书年代,有战国说①、秦汉之际说②、汉代说③,前后跨越三四百年,《大学》作者有孔子④、曾子⑤、子思⑥、荀子⑦、董仲舒⑧等不同说法,如此重要的儒家名篇,其成书年代与作者一直聚讼不已,至今仍是悬而未决的学术公案。曾子、子思的时代已经远逝,我们如何寻找新的解决《大学》成书公案的线索?

《大学》明引“曾子曰”,可知《大学》与曾子的关系是极为密切的,上博简《内礼》的出土,证明《曾子》十篇并非伪书,其成书年代与曾子二三代弟子相当。古书的成书每每有长期的过程,其成书的下限是很难确定的,但郭店儒简有明确的时间断代,是推定古书成书年代的重要标尺,因此我们将《曾子》十篇、郭店儒简与《大学》加以比较⑨,以期推进学界对这一问题的探究。

一、由《曾子》十篇看《大学》与曾子的关系

在《大学》与曾子关系上,存在两种对立的倾向,朱熹坚持《大学》为曾子所作,《大学或问》记载了朱熹与弟子的对话:“‘子谓正经盖夫子之言,而曾子述之,其传则曾子之意,而门人记之,何以知其然也?’曰:‘正经辞约而理备,言近而指远,非圣人不能及也。然以其无他左验,且意其或出于古昔先民之言也,故疑之而不敢质。至于传文,或引曾子之言,而又多与《中庸》、《孟子》者合,则知其成于曾氏门人之手,而子思以授孟子无疑也。’”⑩朱熹对《大学》经文存疑,但对于传文则明确肯定出于曾子门人,“曾子曰”一句千金,是朱熹证明《大学》为曾子所作的关键性证据。

对于《大学》中的“曾子曰”,清人崔述不同意朱熹的意见,他说:“果曾子所自作,不应自称曾子,又不应独冠此文以‘曾子曰’。”(11)郭沫若认为《大学》“有两处‘子曰’和一处‘曾子曰’,如全是曾子之意而门人记之,那就不必用这‘子曰’、‘曾子曰’了。既特别用‘子曰’、‘曾子曰’,可见全文不是记录曾子之意了”(12)。徐复观等学者认为《大学》成于董仲舒或某个不知姓名的儒者之手,绝非曾子所作。

“曾子曰”领起的内容无疑属于曾子所言,“曾子曰”之外的内容是否为曾子所说,是双方争论的焦点。“曾子曰”之外的内容是不是曾子所说就需用一定的标准来判断,我们知道,《曾子》十篇是曾子的语录,而上博简《内礼》证明《曾子》十篇并非伪书,因此将《曾子》十篇与《大学》“曾子曰”之外的内容比较,就可判断《大学》与曾子学术关联的程度。

(一)《大学》与《曾子》十篇的相同之处

《大学》说:“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大学》重视修身,认为修身近可以齐家,远可以平天下,是打通内圣与外王的枢纽环节。《曾子立事》也强调君子修身的必要性,提出:“君子爱日以学,及时以行,难者弗辟,易者弗从,唯义所在,日旦就业,夕而自省,思以殁其身,亦可谓守业矣。”

忠恕是曾子修身思想的特色,《大学》和《曾子》十篇在这一点上非常接近。《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朱熹注曰:“既自明其明德,又当推以及人,使之亦有以去其旧染之污也。”(13)明明德,提升自己内心的道德修养,是忠,由己外推教化百姓,是恕,忠恕之道最明显的特点是推己及人,这在《大学》中不止一次出现,《大学》:“是故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诸人者,未之有也。”朱熹注曰:“有善于己,然后可以责人之善;无恶于己,然后可以正人之恶,皆推己以及人。”(14)《大学》这里明确提到了恕道,主张推己以教化百姓。

《曾子立孝》说:“君子立孝,其忠之用,礼之贵。故为人子而不能孝其父者,不敢言人父不能畜其子者;为人弟而不能承其兄者,不敢言人兄不能顺其弟者。”《曾子立孝》“忠”字,上博简《内礼》写作“爱”,是指发自内心对父母的真挚之情,《曾子立孝》强调自己先孝敬父母、慈爱兄弟,然后才能要求别人,这种推己及人的思想,明显与《大学》恕道相同。

《大学》:“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寔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孙黎民,尚亦有利哉。”朱熹注曰:“彦,美士也。圣,通明也。”(15)《大学》说别人有技能,如同己有,别人贤能,自己要举荐而不嫉妒。《曾子立事》:“君子己善,亦乐人之善也;己能,亦乐人之能也。”君子自己贤能,同时也为别人的善能感到高兴,不嫉贤妒能,把别人的善行据为己有。《大学》与《曾子立事》在如何对待别人贤能方面非常一致。

《大学》强调德为本,财为末:“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又说:“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在财富和道德的比较中,《曾子》十篇以仁为尊,重德轻财,《曾子制言中》:“君子以仁为尊。天下之为富,何为富?则仁为富也;天下之为贵,何为贵?则仁为贵也。”这和《大学》是一致的。

《大学》和《曾子》十篇都注重内外兼修,以修心作为修身的重要方面。《大学》:“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朱熹注曰:“此言小人阴为不善,而阳欲掩之,则是非不知善之当为与恶之当去也;但不能实用其力以至此耳。然欲掩其恶而卒不可掩,欲诈为善而卒不可诈,则亦何益之有哉!”(16)《大学》认为内在的真情自然会无遮掩地展现于外,好善恶恶皆为己而不是为人,掩饰内心的恶与诈是徒劳的。《曾子立事》说:“目者,心之浮也,言者,行之指也,作于中则播于外也,故曰:以其见者,占其隐者。”《曾子立事》认为眼睛和言语是内心真实的如实体现,由外在的行为可以窥知常人看不见的内心深处。《大学》和《曾子立事》都认为心内身外是贯通一致的。

《大学》:“如切如磋者,道学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瑟兮僴兮者,恂傈也。赫兮喧兮者,威仪也。”朱熹注:“道,言也。学,谓讲习讨论之事,自修者,省察克治之功。恂傈,战惧也。威,可畏也,仪,可象也。”(17)君子慎独包括两个方面:从外在的层面说要学习《诗》、《书》、礼、乐等儒家文化,像骨角经过切磋,像玉石经过琢磨;从内在的层面说,君子要努力自修,省察内心,提升道德修养,才能达到内心至诚的状态。虽然《曾子》十篇中找不到“慎独”一词,但《曾子立孝》说:“君子立孝,其忠之用,礼之贵。”君子尽孝,内心要真诚,外要敬守礼仪,这种内外兼修的修德方法,和《大学》还是一致的。

《大学》格物的“格”字,应按郑玄注训为“来”,“物格”就是外物或事出现,“致知”意思是外物出现就会被人发现,被心感知(18),“诚意”是指通过学习和内省,提升自己的道德修养,用郭店简《性自命出》的话说就是“心有定志”。《大学》认为和目、耳、口相比,心起主导作用,修身贵在正心,要正心,必须不为忿懥、恐惧、好乐和忧患等情绪所动:“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朱熹注:“盖是四者,皆心之用,而人所不能无者。然一有之而不能察,则欲动情胜,而其用之所行,或不能不失其正矣。”(19)《曾子立事》认为与身不作恶相比,内心没有恶念更为重要:“君子之于不善也,身勿为能也,色勿为不可能也。色也勿为可能也,心思勿为不可能也。”《曾子立事》还主张心志胜于情欲,思虑先于行动:“君子虑胜气,思而后动。”《曾子立事》还说:“君子攻其恶,求其过,强其所不能,去私欲,从事于义,可谓学矣。”王聘珍注曰:“攻,治也。恶,不善。求,索也。过,失也。恶匿于心,非攻则不去。过出于身,不求或不知。”(20)这里所说的“私欲”和《大学》忿懥、恐惧、好乐和忧患等情绪相当,除去私欲,闻义而徙,就是《大学》所说的“正心”。《大学》和《曾子》十篇虽都有内求的趋向,但都没有借助人性来实现自己理论的贯通,没有人性论,只有心论,这是它们非常接近的地方。

在治国方面,《大学》和《曾子》十篇都主张统治者要谨慎行政,《大学》说:“有国者不可以不慎,辟则为天下僇矣。”国君不可不谨慎,偏于一己之私,则身戮国亡。《曾子立事》:“居上位而不淫,临事而栗者,鲜不济矣……昔者天子日旦思其四海之内,战战惟恐不能。”天子居上位而不自大,战战如恐不胜任,临事戒惧,国家才能长治久安。

《大学》说:“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又说:“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大学》认为家族之内兴仁让,风气自然影响及国人,所以家族治理好了,仁义教化则能施及天下。《曾子疾病》:“亲戚不悦,不敢外交;近者不亲,不敢求远。”王聘珍注曰:“亲戚,谓父母也。交,友也。亲,爱也。”(21)曾子认为父母喜悦才能与外结交,近者亲附才能求远,君子孝敬父母,然后可以施于家人、朋友,这种由内及外、由亲及疏、由近及远的理路,是《曾子》十篇与《大学》的共同点。

《曾子立孝》:“是故未有君而忠臣可知者,孝子之谓也;未有长而顺下可知者,弟弟之谓也;未有治而能仕可知者,先修之谓也,故曰孝子善事君,弟弟善事长。”《曾子立孝》认为家庭的孝子可以作国家的忠臣,弟弟事兄敬顺,自然能敬顺官长,居家治理,自然能为官行政,《曾子立孝》与《大学》都认为家庭伦理可以延伸为治国为政之道。《曾子立事》说:“事父可以事君,事兄可以事师长,使子犹使臣也,使弟犹使承嗣也,能取朋友者,亦能取所予从政者也。……是故为善必自始也。内人怨之,虽外人亦不能立也。”王聘珍注曰:“内谓之家。”(22)《曾子立事》认为事父如同事君,命令儿子做事如同差遣臣下,君子为官行政,必须从家族治理开始。《大学》“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长也;慈者,所以使众也”与《曾子立事》的理路完全一致。

(二)《大学》与《曾子》十篇的不同之处

宋儒指出《大学》与《曾子》十篇思想内容、文体风格有很大差异(23),《大学》与《曾子》十篇相同之处虽多,但不同之处更为明显。

第一,文章主旨不同。判断《大学》与《曾子》十篇的异同,关键在于文章主旨。《大学》的主旨是三纲八条目,即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些皆不见于《曾子》十篇,一些学派关键性的术语,如“慎独”、“絜矩之道”、“知止”,也不见于《曾子》十篇。

《曾子》十篇没有“诚”或“慎独”的概念。朱熹将“闲居”解释为“独处”,受此影响,“慎独”自然是指君子独处的时候也要严格要求自己,积德成善。《曾子立事》云:“君子不绝小不殄微也,行自微也不微人,人知之则愿也,人不知苟吾自知也,君子终身守此勿勿也。”君子修身要从小事做起,别人知道并不重要,关键在于自己能笃守善道,有学者据此认为《曾子》十篇中虽未明提“慎独”,但已包含其义(24)。郭店《五行》出土以后,证明朱熹对《大学》“慎独”的理解是有问题的(25),因此《曾子立事》“君子不绝小不殄微也”一句并未包含《大学》“慎独”的内容。

《大学》说“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君仁臣敬,父慈子孝,《大学》主张的是双向的礼制约束。《曾子立孝》:“为人子而不能孝其父者,不敢言人父不能畜其子者;为人弟而不能承其兄者,不敢言人兄不能顺其弟者;为人臣而不能事其君者,不敢言人君不能使其臣者。”《曾子立孝》只强调人子、人弟、人臣的单向义务,与《大学》双向的约束关系是不同的,即使上博简《内礼》证明曾子对人君、人父、人兄也有双向约束要求,但《大学》强调“为臣敬”,与《曾子》十篇强调“为臣忠”还是不一致的。

第二,追求的人生目标与政治理想不同。《大学》与《曾子》十篇的对象不同,《大学》说“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有国者”,主要是指天子、诸侯,《大学》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人生追求的境界是内圣到外王的实现,君子修身的目标是圣王。《曾子》十篇虽然也涉及国君、卿大夫,但主要针对的对象是士人。《曾子大孝》说:“君子之所谓孝者,国人皆称愿焉,曰:‘幸哉!有子如此!’”《曾子立孝》说:“是故未有君而忠臣可知者,孝子之谓也。”士人修身,在家要成为孝子,在国则成为国君的忠臣、官长顺从的属下,曾子修身的目标是做人人称许的孝子。

《大学》说:“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又说:“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大学》讲修身、讲齐家,虽然主张齐家才能治国,但《大学》修身齐家的目的在于教化民众、治理国家,修身的最终目标在于治国平天下政治理想的实现。《曾子》十篇虽然有君臣关系的讨论,但曾子之学主要局限在家庭之内。《韩诗外传》卷七记曾子云:“吾尝仕齐为吏,禄不过钟釜,尚犹欣欣而喜者,非以为多也,乐其逮亲也;既没之后,吾尝南游于楚,得尊官焉,堂高九仞,榱题三围,转毂百乘,犹北乡而泣涕者,非为贱也,悲不逮吾亲也。”当高官厚禄与孝顺父母矛盾时,曾子选择的是父母,孝顺父母,养父母心志是曾子人生追求的最终目标。

第三,《曾子》十篇没有亲民、反对聚敛等治国策略方面的内容。《大学》说:“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又说:“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大学》讲国家理财之道,反对聚敛之臣,主张富民,推举贤人,以道得国,“保我子孙黎民”。在曾子看来,亲民、教民,反对聚敛并不重要,承父母心志,让父母居处温愉、饮食甘美,才是最重要的,治国平天下是国君的事,非士人阶层所能为,所以《曾子》十篇不讲这些治理国家的方略。

第四,《大学》修心论远比《曾子》十篇复杂。《大学》格物致知、诚意正心是由外向内地提升君子的道德修养,诚意正心、齐家治国是由内而外地延伸,是人内在的道德世界有步骤、有层次地向外部的事实世界展开,格物致知到正心诚意,诚意正心至于治国平天下,二者是内部道德世界与外在事实世界的双向贯通。《曾子》十篇虽也注重内省,由治理家族到为官行政逐步展开,但这种贯通的理路是单向的。《曾子》十篇虽已触及修心的问题,但尚处于萌芽状态,和《大学》相比,《曾子》十篇的心论始终没有形成清晰而完整的理路。《大学》“止、定、静、安、虑、得”等道德提升的复杂内心体验,在《曾子》十篇里是找不到的。

以往的研究,为论证《大学》为曾子所作,过于注重《大学》与《曾子》十篇的相同之处,我们之所以将《大学》与《曾子》十篇异同之处一起比较,目的在于纠正这一偏颇。《曾子》十篇是语录体,《大学》是主旨连贯的政论文,《曾子》十篇修心论尚处于萌芽状态,《大学》已完成内部道德世界与外在事实世界双向贯通的构建,其思想体系远比《曾子》十篇更为成熟、复杂,且《大学》与郭店儒简有诸多相同之处(见下文),《大学》成书很可能要在《曾子》十篇之后。《大学》引用“曾子曰”,在修身、忠恕等方面与《曾子》十篇有诸多相同之处,《大学》的成书是以《曾子》十篇为思想背景的。三纲八条目是《大学》的思想核心,《曾子》十篇对《大学》的影响居于次要地位,除《曾子》十篇之外,《大学》的成书还有其他思想来源。

朱熹据《大学》传文中有“曾子曰”,推定经文为孔子所作(26)。《汉书·艺文志》记载:“《世子》二十一篇,名硕,陈人也,七十子之弟子。”世子和子思同辈,皆为七十子弟子,并无师承关系。帛书《五行》传文引用“世子曰”,但《五行》经文明确肯定为子思的著作,可见传文引用“某子曰”,经文不一定是某子的作品,朱熹由《大学》传文记有“曾子曰”,推定《大学》经文必为孔子所作,是有问题的。

李学勤先生说,由于《大学》传文明记有“曾子曰”,而曾子的话又和整个传文不能分割,按战国时著书通例,这是曾子门人记录曾子的论点,和孟子著书有与其弟子的讨论相同,所以《大学》的传应认为曾子作品,曾子是孔子弟子,因而经的部分就一定是曾子所述孔子之言(27)。《孟子·滕文公上》说:

滕定公薨……然友之邹,问于孟子。孟子曰:“不亦善乎!亲丧,固所自尽也。曾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可谓孝矣。’诸侯之礼,吾未之学也。虽然,吾尝闻之矣。三年之丧,斋疏之服,粥之食,自天子达于庶人,三代共之。”然友反命,定为三年之丧。

孟子引用曾子的话,论证三年之丧的必要性,“曾子曰”是孟子论证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大学》传文引“曾子曰”,学者据此推论《大学》为曾子弟子所作,但《孟子》、《荀子》(参《解蔽篇》)中皆有“曾子曰”,都是引用曾子的话语作论证的语料,能否以此推论《孟子》、《荀子》皆为曾子弟子所作?

汉唐诸儒不知《大学》为何人所作,宋代程颢认为《大学》出于孔子,朱熹说《大学》为曾子及其弟子追述而成,明代刘宗周等进一步将《大学》锁定为曾子弟子子思所作。在没有坚实文献证据的情况下,学者对《大学》的作者定位越具体,可能离历史真实越远。学术研究必须把握必要的尺度,过度引申,哪怕是小小的一步,真理也会变成谬误!

《大学》与《曾子》十篇的关联是毋庸置疑的,但内容关联不是判断作者归属的充分条件。依照目前的文献证据,《大学》的作者存在两种可能性,一是出于曾子学派,为曾子或其弟子所作;二是《大学》受曾子之学的影响,但作者不是曾子弟子。与其各执一词,强行论定《大学》的具体作者,不如相信《汉志》的说法,认为《大学》出于七十子弟子之手,承认《大学》与曾子之学的密切关联,但又不把《大学》断定必为曾子弟子所作,这样的存疑更利于我们对《大学》主体思想的准确把握。

二、《大学》成书时间蠡测

劳幹、钱穆等为古代史研究的著名学者,他们对《大学》成书年代的讨论,非常有代表性,我们结合郭店儒简等材料,从分析他们的说法入手,对《大学》的成书年代重新定位。劳先生说《论语》仁义分别言之,而时以礼代义,而《大学》、《孟子》皆并言仁义,故《大学》实远于《论语》,而近于《孟子》,《孟子》深明仁义之辨,开宗明义答梁惠王之言即开始发挥,而全书几无不承此以为关键,《大学》“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的结论,实为“孟子之教”(28)。

曾子对孔子仁学理论最重要的发明是将仁义联用,《曾子制言上》说,“士执仁与义而明行之”,《曾子制言中》说,“是故君子思仁义,昼则忘食,夜则忘寐”。仁义联用在郭店儒简中也已出现,《语丛一》说:“仁义为之臬。”(29)《小尔雅·广言》:“臬,极也。”《语丛一》把仁义当作行为的准则,郭店简《语丛一》的成书年代早于《孟子》,因此仁义联用不能作为《大学》晚于《孟子》的证据。

劳幹先生认为性善说始于孟子,《大学》为性善论,自然要晚于孟子。“当孔子之时性论尚在蒙昧时期,孔子不言性与天道,仅略及性近习远之义,盖此时性之善恶未成问题,但发挥仁知之义已足,无多争辩也。至孟子始发挥性善之义,成为千秋大业,而《大学》开始即以止于至善为纲领,至善者人性秉赋之终极,此孟学之根本而《大学》也以其为开端,今如指其(《大学》)为孟学,则纯然一贯而更无阻碍矣。”郭店简《性自命出》说:“未言而信,有美情者也。未教而民恒,性善者也。”(30)未施教化而民心有常,是君子性善的结果,郭店简中已出现了性善论的萌芽,而郭店简的成书年代早于《孟子》,劳先生以性善说始于《孟子》为论证的前提,但这一前提从郭店简《性自命出》看,是不能成立的。

劳先生说:“若《大学》先于《孟子》,则《大学》之‘止、定、静、安、虑然后能得’,应与《孟子》不动心而持其志者之理相符,然《孟子》为对公孙丑之问偶然兴到之言,而《大学》则为系统化论述,依照思想史进步之次第,则《孟子》应在前而《大学》应在后。”郭店简《五行》说:“仁之思也清,清则察,察则安,安则温,温则悦,悦则戚,戚则亲,亲则爱,爱则玉色,玉色则形,形则仁。”(31)《五行》“清、察、安、温、悦、戚、亲、爱”等具体内容虽与《大学》不同,但其道德体验的过程和《大学》“定、静、安、虑、得”很相似,证明《大学》“定、静、安、虑、得”这种系统化的道德提升过程,出现在《孟子》之前是完全有可能的。

劳先生说:“《大学》入德程序,自修身之下,至诚意而极,其格物致知,皆为辅诚意而为,在外非在内也,然诚意之诚,出于《孟子》之‘反身而诚’,《论语》言信不言诚,《大学》言诚始同于《孟子》而条理更明,则《大学》为孟学,此亦足以证之也。”郭店简《成之闻之》:“‘槁木三年,不必为邦旗’何?言(偃)之也。是以君子贵成(诚)之。”(32)郭沂先生将《成之闻之》简30与简1合编是非常正确的(33),《成之闻之》“君子贵诚之”与《中庸》“诚”的观念非常接近,证明“诚”的观念在《孟子》之前已经出现。《成之闻之》又说“形于中,发于色”,与《大学》“诚于中,形于外”由内及外的道德理路完全相同,因此《大学》“诚”的观念不一定出于《孟子》(34)。

钱穆先生说:“《大学》亦决非曾子所撰,如其讲格物、致知,把知与物,合并立论,这显然是后出的事,《论语》上显然没有,那有曾子便忽然这样讲了。我曾有《推止》篇,详论先秦思想,可分为两大趋势,一主推,一主止。”(35)钱穆将《大学》归入荀子主“止”一派。《荀子·不苟》篇说:“天地为大矣,不诚则不能化万物;圣人为知矣,不诚则不能化万民。”天地诚则化生万物,圣人诚则教化万民,可见荀子也主张外推,钱穆先生以“推”与“止”作为划分孟学、荀学的标准是有问题的。郭店简《语丛三》“善日过我,我日过善,贤者唯其止也以异”、“人之性非与?止乎其孝”两句,“止”的思想在孟子之前已有,并非产生在《荀子》之后(36)。

《大学》提倡人伦秩序,说君仁臣敬、父慈子孝,提出“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这种儒家德目与社会身份的对应见于郭店简《六德》:“父圣子仁,夫智妇信,君义臣忠。圣生仁,智率信,义使忠。故夫夫,妇妇,父父,子子,君君,臣臣,此六者各行其职,而狱讼蔑由作也。”(37)虽然《六德》说的具体德目与《大学》不同,但至少证明《大学》儒家德目与社会身份的对应在孟子之前已经出现。

顾炎武说《论语》用“斯”字,《大学》用“此”字,从用字差异上可以看出《大学》成书较晚。《日知录》卷六:“《论语》之言‘斯’者七十,而不言‘此’;《檀弓》之言‘斯’者五十有三,而言‘此’者一而已。《大学》成于曾氏之门人,而一卷之中言‘此’者十有九。语音轻重之间,而世代之别,从可知矣。”(38)郭店简中“此”、“此之谓”、“此以”多见,故顾炎武以“此”与“斯”之别,推测《大学》成书较晚的说法不成立。

郭店简《尊德义》:“淮忿(戾),改惎(胜),为人上者之务也。”(39)颜世铉认为“”读作“催”或“推”,《说文》:“推,排也。”(40)忿,李零读为“忿戾”,谓“‘忿戾’是古书常用的字”(41)。陈伟赞成其说,并引《论语·阳货》“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为证(42)。李零、颜世铉认为“惎”与《郭简·语丛二》25-27号简“恶生于性,怒生于恶,惎生于(乘),恻(贼)生于惎”同,刘钊引睡虎地秦简《为吏之道》“毋复期胜,毋以忿怒决”,说“惎胜”一词作“期胜”,把句意解释为排除愤怒,戒掉忌妒与好胜,是在上者的任务(43)。《小尔雅·广言》:“惎,忌也。”“惎”意为忌恨、憎恶。“”是“胜”字异体,《逸周书·周祝》“惟彼忌心是生胜”,潘振曰:“心有所嫉,是谓忌心,故好胜。”(44)《六德》此句意为除去愤恨与忌妒,是为政者必须做的事情。

《大学》强调若要正心,就必须摒弃忿懥、恐惧等私欲,而这种除去私欲的要求和《尊德义》“淮忿”句意相近:“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心)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郑玄注曰:“懥,怒貌也。”

《唐虞之道》说:“正其身,然后正世,圣道备矣。”(45)此处的正身与《大学》“修身”同,《唐虞之道》说“正身以正世”,与《大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路是一致的。《大学》由格物致知到正心诚意,由正心诚意到齐家治国,这种内外双向的贯通见于《五行》,《五行》:“仁形于内谓之德之行,不形于内谓之行。”(46)外在的道德实践——行,只有内化于心,才称为德之行。《五行》又说:“金声而玉振之,有德者也。金声,善也;玉音,圣也……和则乐,乐则有德,有德则邦家兴。”(47)外在的道德实践内化于心,成为德之行后,会产生两种效果:一是有德者说话有金玉之声,容貌有金玉之色;二是个人修身进德,则“邦家兴”,内圣自然会转化为外王。《五行》具体的叙述虽和《大学》不一致,但这种内外贯通的理路在孟子之前也已出现。

《大学》内外贯通的治国理路、正心诚意的修身路径、忠恕内省的推仁方法等在孟子之前都已出现,《大学》成书晚于《孟子》的说法不能成立。实际上,孟子以前的儒家,由孔子到曾子、子思,虽然已开始内省的倾向,他们总体上来说还是内外兼修的,《大学》成书于《孟子》之前,正是前孟子时代内外兼修理路的反映,孟子重内,荀子重外,学者认为《大学》内外贯通是对孟荀的总结,是对《大学》成书年代的人为后置。《大学》引用“曾子曰”,证明其成书晚于曾子生活的年代,《大学》三纲八条目、慎独及内外贯通的治国理路,都可在郭店简中找到思想印迹,和《曾子》十篇相比,《大学》的主旨更近于郭店儒简,我们认为《大学》的成书年代约和郭店儒简相当。

三、朱熹怀疑《曾子》十篇真实性的内在思想根源

《大学》原为《礼记》中的一篇,从汉至唐,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并没有引起人们特别的注意。唐宋之际,佛学、道教兴盛而儒门淡泊,韩愈《原道》引《大学》“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一段,以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道统抵抗佛学、道教冲击,以期恢复与重建儒学一统地位,于是《大学》始被重视。宋代司马光作《大学广义》一卷及《致知在格物论》一篇,《大学》始有单行本。程颢说:“《大学》乃孔氏遗书,须从此学则不差。”程颐也说“入德之门,无如《大学》”(48)。朱熹将《大学》与《中庸》、《论语》、《孟子》合称为“四书”,并将《大学》列为“四书”之首,他说:“先通《大学》,立定纲领,其他经皆杂说在里许。通得《大学》了,去看他经,方见得此是格物、致知事,此是正心、诚意事,此是修身事,此是齐家、治国、平天下事。”(49)在朱熹看来,《大学》三纲领、八条目已成为研读一切儒家典籍的总纲。

汉儒不知《大学》为何人所作,郑玄《三礼目录》说:“名《大学》者,以其记博学,可以为政也,此于《别录》属通论。”汉唐尊经,郑玄、孔颖达等学者都没有对《大学》文本提出异议,至宋代程颐始说《大学》为孔氏之遗书,并指出存在错简、衍文(50)。朱熹《大学章句集注》将《大学》分为经、传两部分,说经一章,为孔子所作而曾子所记,传十章,为曾子之意而门人记之。《大学》“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为传文第三章,《大学》“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为传文第四章,朱熹定《大学》经文为孔子所言,经文中没有“子曰”,《大学》两引“子曰”,却皆在朱熹所分传文中。《大学》首章“明明德”等三纲也不见于《论语》及其他孔子语录,可知《大学》经文为孔子所作的说法不可信。

《大学》本为首尾完整的一篇,朱熹强分经传,传最后四章与古本《大学》分章相合,前六章分别是释明明德、释新民、释止于至善、释本末、释格物致知、释诚意,《大学》说“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朱熹认为释格物致知章缺失,就根据己意补格物致知传文,实际是借补传文而阐发自己的天理人欲之论,这是朱熹对《大学》文本最大的改动。但“此谓知本”无处放置,朱熹于是借用程子错简的说法,强定此句为衍文(51),充分体现了宋儒动辄改经的风气。

《大学》“在亲民”,郑玄认为亲当训为本字,孔颖达疏曰:“在亲民者,言大学之道,在于亲爱于民。”(52)朱熹不同意孔颖达的看法,他说:“程子曰:‘亲,当作新’……新者,革其旧之谓也,言既自明其明德,又当推以及人,使之亦有以去其旧染之污也。”(53)《大学》说“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又说“《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因此朱熹改“亲”为“新”的说法有一定的根据,但《大学》中“亲”字五见,如《大学》说“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这里的“亲”字明显不能作“新”字讲。因此朱熹论证“亲”作“新”时,在搜集证据方面存在明显缺陷。

对于朱熹“亲”作“新”的解释,学界一直有不同说法,如王阳明认为宜从旧本,作“亲民”(54)。郭店简《六德》:“民之父母新(亲)民易,使民相新(亲)也难。”(55)古文字“新”、“亲”不分,但《六德》主张国君要作“民之父母”,亲爱民众,民众之间也要相亲相敬,可知“新”只能读作“亲”。《六德》:“义者,君德也。非我血气之新(亲),畜我如其子弟。”(56)《六德》认为义是君德,国君虽然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但亲我如子弟,可见亲民是战国儒家的一贯主张。郭店儒简的“新”字皆解作“亲”,汉唐的儒者也认为《大学》“在亲民”应解作“亲民”,朱熹斥“亲民”为无理,说“言既自明其明德,又当推以及人,使之亦有以去其旧染之污也”,在“亲民”、“新民”皆可讲通的情况下,他取“新民”为说,朱熹注重的是义理的贯通,而不是文字真义的寻觅。

《大学或问》说:“或引曾子之言,而又多与《中庸》、《孟子》者合,则知其成于曾氏门人之手,而子思以授孟子无疑也。”(57)朱熹根据《大学》引“曾子曰”,内容多与《中庸》、《孟子》合,判定《大学》成书于曾子门人之手,曾子曾将《大学》传授给子思。汉儒并未记载《大学》的作者,朱熹治学非常严谨,为何1600多年之后,在文献证据不很充分的情况下,就判定曾子作《大学》、子思与孟子亲相授受《大学》呢?朱熹之所以认定《大学》出于曾子,实际是从宋儒的道统说立论的,孔子上承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三代之学,《大学》与《论语》、《中庸》、《孟子》的思想理路是一致的,如果定《大学》为曾子所作,孔曾思孟之间的道统传承便因得到文献证据的支撑而确立。

朱熹列《大学》为“四书”之首,他为何将《大学》排在《论语》之前呢?除了《大学》系统化、体系化的内圣外王之学便于理解外,更重要的是《大学》从内圣的心性论到外王的修齐治平,次第运作均明了具体,是宋儒建构理学不可或缺的文本依据,尤其是《大学》“格物致知”、“正心诚意”远比《论语》更适合阐发宋儒的天理人欲之学。朱熹虽对《大学》有很多精妙的阐发,但当《大学》文本不合己意时,便对《大学》动“外科手术”——改经补传,按照自己的理解来解释《大学》的文本,充分表现出尊孔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以《大学》文本为依托,来阐发自己的心性之学。

《大学》整体性非常强,朱熹强分经传,增补“格物致知”章,“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58),朱熹所补之章,目的在于阐发自己“穷性尽命”的天理之学,与《大学》本义已有明显距离。朱熹化己说为经典,把他所理解的《大学》,当作孔子、曾子圣经贤传的真传。

《汉书·艺文志》、《隋书·经籍志》皆谓《曾子》十篇为鲁国曾参撰,上博简《内礼》的出土,证明《曾子》十篇并非晚出,朱熹将《大学》列为“四书”之首,对于真正为曾子语录的《曾子》十篇,他则采取了与《大学》完全不同的态度,朱熹《晦庵集》说:

世传《曾子》书者,乃独取《大戴礼》之十篇以充之,其言语气象,视《论》、《孟》、《檀弓》等篇所载,相去远甚……然熹尝考之,窃以谓曾子之为人,敦厚质实,而其学专以躬行为主,故其真积力久,而得以闻乎一以贯之之妙。然其所以自守而终身者,则固未尝离乎孝敬信让之规,而其制行立身,又专以轻富贵、守贫贱、不求人知为大。是以从之游者,所闻虽或甚浅,亦不失为谨厚修洁之人,所记虽或甚疏,亦必有以切于日用躬行之实。盖虽或附而益之,要亦必为如是之言,然后得以自托于其间也。(59)

在宋代以前,未有人怀疑《曾子》十篇为伪书,朱熹首先指出《曾子》十篇“言语气象”与《论语》、《孟子》、《檀弓》等篇相去甚远,《曾子》十篇虽有真实的成分,但内容空疏浅显,他怀疑《曾子》十篇出于“从其游者”的附益、假托。

朱熹看到了《大学》与《论语》、《中庸》、《孟子》思想理路的一致性,定《大学》为曾子所作,认为孔曾思孟道统一脉相传。上博简《内礼》的出土,证明《曾子》十篇确为曾子语录,但在《曾子》十篇里,朱熹没有找到明显的治国平天下的理路,特别是没有找到宋儒推崇的心性之学,且《曾子》十篇与《大学》思想内容存在巨大差异,与朱熹倡导的单线传承的道统论不相容,为确保《大学》道统正传的地位,朱熹开始怀疑《曾子》十篇并非出于曾子。

马端临《文献通考》引《周氏涉笔》说:“《曾子》一书,议道褊迫,又过于荀卿,盖战国时为其学者所论也。孔子言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正指圣境妙处,此书遽谓七十而未坏,虽有后过亦可以免。七十而坏与否,已不置论,而何以为过?何以为免?圣门家法无此语也。”(60)《周氏涉笔》详细分析了《曾子》十篇与《论语·为政》的区别,指出《曾子》十篇不是儒家之语。黄震说《曾子》十篇“良贾深藏如虚”一句,近于老子之学,他认为《曾子》十篇皆“世俗委曲之语”(61),不似曾子弘毅气象,进而将《曾子》十篇逐出儒门,归于道家。

朱熹认为《曾子》十篇与《大学》风格相去甚远,他为自己道统说立论考虑,怀疑《曾子》十篇非曾子所作,但他与黄震等学者不同,没有大胆断言《曾子》十篇是伪书,将《曾子》十篇逐出儒门,只是采取非常谨慎的怀疑态度。朱熹对自己《论语》、《中庸》、《孟子》章句均很满意,但去世前三天仍在修改《大学·诚意章》,证明他对《大学》并未心安。朱熹对《大学》和《曾子》十篇均持怀疑的态度,但怀疑的内容有所不同,他怀疑《大学》,是担心《大学》文本与自己学说扞格不通之处并未完全解决,朱熹怀疑《曾子》十篇,是疑其不伪,影响自己对《大学》圣经贤传的论定。

注释:

①这是学界的主流观点,代表说法参见郭沫若:《十批判书》,北京:东方出版社,1996年,第141页;唐君毅《中国哲学原论·导论》,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第209-210页;李学勤:《荆门郭店楚简中的〈子思子〉》,姜广辉主编:《中国哲学》第20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78页;梁涛:《〈大学〉早出新证》,《中国哲学史》2000年第3期。

②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先秦篇》,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233-240页。

③日本学者武内义雄认为《大学》是汉武帝以后的作品,参见[日]武内义雄:《两戴记考》,江侠庵编译:《先秦经籍考》(上册),北京:商务印书馆,1933年,第183页。傅斯年认为《大学》作于孔伋、桑弘羊登用之后,轮台下诏之前,参见傅斯年:《诗经讲义稿》,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198页。

④二程认为《大学》为孔子所作,程颢说:“《大学》乃孔氏遗书,需从此学则不差。”程颐说:“修身当学《大学》之序,《大学》,圣人之完书也。”程颢、程颐:《二程遗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68、368页。

⑤朱熹《大学章句》说:“右经一章,盖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其传十章,则曾子之意而门人记之也。”参见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4页。

⑥王柏、刘宗周、郭沂等坚持此说,参见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上册),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267页;吴光主编:《刘宗周全集》(第1册),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643页;郭沂:《子思书再探讨——兼论〈大学〉作于子思》,《中国哲学史》2003年第4期。

⑦冯友兰认为《礼记·学记》袭自《荀子》,而《大学》与《学记》关系又极为密切,他据此将《大学》与《荀子》的《不苟》、《非相》、《解蔽》等相关篇章比较,认为《大学》出于荀子后学。参见冯友兰:《中国哲学史》,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437页。

⑧赵泽厚:《大学研究》,台北:台湾中华书局,1972年,第50-70页。

⑨罗新慧先生曾将《曾子》十篇和《大学》作过比较,当时学界主流观点认为《大学》虽晚出,但不是伪书,而《曾子》十篇是伪书因此罗先生以伪书推定《大学》成书年代,没有引起学界的重视。参见罗新慧:《曾子与〈大学〉》,《济南大学学报》1999年第6期。

⑩朱熹:《朱子全书》第6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514页。

(11)崔述:《洙泗考信余录》,崔述撰著,顾颉刚编订:《崔东壁遗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373-374页。

(12)郭沫若:《十批判书》,北京:东方出版社,1996年,第131页。

(13)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3页。

(14)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9页。

(15)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11页。

(16)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7页。

(17)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5-6页。

(18)参见刘光胜:《从〈曾子〉十篇看〈性自命出〉的成书及理路》,《史林》2009年第2期。

(19)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8页。

(20)王聘珍:《大戴礼记解诂》,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69页。

(21)王聘珍:《大戴礼记解诂》,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97页。

(22)王聘珍:《大戴礼记解诂》,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78页。

(23)朱熹把《大学》与《论语》、《中庸》、《孟子》划为一类,认为《大学》思想理路、语言风格与《中庸》.《孟子》等一致,他说:“(《大学》)引曾子之言,而又多与《中庸》、《孟子》者合,则知其成于曾氏门人之手,而子思以授孟子无疑也。”参见朱熹:《朱子全书》第6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514页。对于《曾子》十篇,朱熹认为它与四书语言风格相去甚远,朱熹说:“世传《曾子》书者,乃独取《大戴礼》之十篇以充之,其言语气象,视《论》、《孟》、《檀弓》等篇所载相去远甚。”参见朱熹:《朱子全书》第24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3855页。

(24)罗新慧:《曾子与〈大学〉》,《济南大学学报》1999年第6期。

(25)梁涛:《郭店竹简与思孟学派》,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296页。

(26)朱熹:《朱子全书》第6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514页。

(27)李学勤:《荆门郭店楚简中的〈子思子〉》,姜广辉主编:《中国哲学》第20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78页。

(28)劳幹:《大学出于孟学说》,《续伪书通考》,台北:学生书局,1984年,第873-875页。下引劳幹之说皆出于此文,不再一一注明。

(29)“仁义”一词亦见于郭店简《六德》,《六德》说:“寝四邻之抵牾(敌虏),非仁义者莫之能也。”荆门市博物馆编:《郭店楚墓竹简》,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年,第198、187页。

(30)荆门市博物馆编:《郭店楚墓竹简》,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年,第180页。

(31)荆门市博物馆编:《郭店楚墓竹简》,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年,第149页。

(32)荆门市博物馆编:《郭店楚墓竹简》,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年,第167-168页;李零:《郭店楚简校读记》(增订本),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122页。

(33)郭沂:《郭店楚简〈天降大常〉(〈成之闻之〉)篇疏证》,《孔子研究》1998年第3期。

(34)《中庸》成书的说法有多种,但学界多倾向于《中庸》早于《孟子》,《中庸》说:“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由《中庸》也可证明“诚”的观念非始于《孟子》。

(35)钱穆:《四书义理之展演》,《孔孟学报》第17期,1968年11月3日。

(36)梁涛先生已指出这一点,参见梁涛:《〈大学〉早出新证》,《中国哲学史》2000年第3期。

(37)荆门市博物馆编:《郭店楚墓竹简》,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年,第188页。

(38)顾炎武著,黄汝成集释:《日知录集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481-482页。

(39)荆门市博物馆编:《郭店楚墓竹简》,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年,第173页。

(40)颜世铉:《郭店楚简浅释》,《张以仁先生七秩寿庆论文集》,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99年,第393-394页。

(41)李零:《郭店楚简校读记》,陈鼓应主编:《道家文化研究》第17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9年,第523页。

(42)陈伟:《郭店竹书别释》,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136页。

(43)刘钊:《郭店楚简校释》,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25页。

(44)黄怀信等:《逸周书汇校集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1069-1070页。

(45)荆门市博物馆编:《郭店楚墓竹简》,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年,第157页。

(46)荆门市博物馆编:《郭店楚墓竹简》,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年,第149页。

(47)荆门市博物馆编:《郭店楚墓竹简》,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年,第150页。

(48)程颢,程颐:《二程集》,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18、277页。

(49)黎靖德编,王星贤点校:《朱子语类》,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252页。

(50)参见朱熹:《朱子全书》第24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3830页。

(51)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6页。

(52)郑玄注,孔颖达正义:《礼记正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982页。

(53)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3页。

(54)王阳明:《传习录》,杨嵘编著:《王阳明大全集》(珍藏本),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1年,第239页。

(55)荆门市博物馆编:《郭店楚墓竹简》,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年,第189页。

(56)荆门市博物馆编:《郭店楚墓竹简》,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年,第187页。

(57)朱熹:《朱子全书》第6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514页。

(58)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6页。

(59)朱熹:《朱子全书》第24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3855-3856页。

(60)马端临:《文献通考》,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1713页。

(61)黄震:《黄氏日钞》卷五十五,《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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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问题新探--兼论朱熹质疑“曾子”十篇文章真实性的内在思想根源_儒家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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