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汤显祖《南柯梦》创作心态论文_王倩婷

论汤显祖《南柯梦》创作心态论文_王倩婷

云南民族大学 王倩婷

汤显祖的“玉茗堂四梦”皆取材于唐代传奇,从艺术性上评价为《牡丹亭》之最。王思任赞扬道:“若士自谓一生‘四梦’,得意处惟在《牡丹》,情深一叙,读未三行,人已魂销肌粟。”[1] 沈德符在《顾曲杂言》中道:“汤义仍《牡丹亭》一出,家传户诵,几令《西厢》减价。”[2] 可见《牡丹亭》艺术性之高。“临川四梦”中的其它三梦虽未获得如此高的评价,已可窥见汤显祖不同的创作心态,尤其是后二梦,被认为是汤显祖晚期的作品。其中,《南柯记》作为一部汤显祖人生观不断变化与形成当中的作品,仍突显出其独特之处。汤显祖创作《南柯记》与其在这一时期对生活的感受息息相关,因此对于探讨汤显祖的创作心态也具有深远意义。

《南柯记》的创作时间据徐朔方先生在《玉茗堂传奇创作年代考》一文中所考是万历二十八年(1600) ,即在《牡丹亭》创作完成(1598)的后两年,《邯郸记》创作完成(1601)的前一年。[3] 由此可见,几部作品的创作时间间隔不长,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南柯记》从题材的选择与处理上亦或是创作的切入点上反映出的作者心态都与其它三梦有不同之处。

汤显祖在遂昌弃官回家的三、五个月完成了《牡丹亭》的创作。从文本中可以看出,汤显祖宣扬合乎人性的真“情”体现出其积极地入世态度。王思任在《批点玉茗堂牡丹亭叙》中道:“若士以为情不可以论理,死不足以尽情。百千情事,一死而止,则情莫有深于阿丽者矣。”[4]在这一历史阶段,汤显祖虽在仕途上遭遇波折,但作者的创作心态还是积极向上的。创作于万历二十八年(1600)的《南柯梦》不仅在题材上和构思上与《牡丹亭》大异其趣,其反映作者幻想破灭的结局也与《牡丹亭》大团圆的结局不同。在两部作品创作时间相差无几的情况下,创作态度却有如此巨大的转变,究其原因,钱南扬先生指出:“汤显祖弃官丧子,造成他消极地内因;而真可(达观)之来,则是外因”[5]。

万历二十八年(1600),汤显祖爱子士蘧赴京应试不幸病逝,对于汤显祖来说是“江天卷地黑风来,报道吾家玉树摧”[6]汤显祖丧子之后写了三十二首悼亡诗《庚子八月五日得南京七月十六日亡蘧信十首》、《重得亡蘧讣二十二绝》,由此可见丧子之痛对汤显祖的打击巨大。正是在这一年里心神俱摧的他创作了传奇《南柯记》。

其次,达观与汤显祖之间的交往对汤显祖也有一定的影响。汤显祖隆庆四年(1570)所作的两首诗:其一“搔首向东林,遗簪跃复沉。虽为头上物,终是水云心。”其二“桥影下西夕,遗簪秋水中。或是投簪处,因缘莲叶东。”[7] 达观见诗后,汤显祖对功名富贵的超然态度引起他的注意,遂有度化之意。二十年后,二人于邹元标家中巧逢,一见如故。汤显祖在南京受记,达观给他取法名寸虚,辞官归家之后,汤显祖与达观的交往日益密切,受达观影响,他的出世思想日益浓厚,梦达观来信中有诗云:“向后指轮笔,自书海若士”[8] ,于是汤显祖便以海若士、一作若士为号。

正是仕途的不顺、爱子逝世,以及与达观的密切交往,影响了汤显祖由之前认为“情”是人生最重要的积极的人生态度转变为有了超脱之意,在《南柯记》中处处皆可见汤显祖这种创作心态,如第一出《提世》开篇即写:

【南柯子】[末上] 玉茗新池雨,金柅小阁晴。有情歌酒莫教停,看取无情虫蚁,也关情。国土阴中起,风花眼角成。契玄还有讲残经。为问东风吹梦,几时醒?

虽说看无情虫蚁也关情,但已是此情非彼情,有契玄讲经的度化之意,更有发出东风吹梦几时醒的追问,无论功名利禄、荣华富贵终究要醒,人生到头来也不过是“南柯一梦”。

《南柯记》中的淳于棼,从一出场就是诉说人生百无聊赖,借酒浇愁,如没有三五好友打发时间,真是度日如年。如第二出《侠概》淳于棼出场:

【蝶恋花】秋到空庭槐一树,叶叶秋声,似诉流年去。便有龙泉君莫舞,一生在客飘吴楚。那得胸怀长此住,但酒千杯,便是留人处。有个狂朋来共语,未来先自愁人去。

淳于棼因“曾补淮南军裨将,要取河北路功名。偶然使酒,失主帅之心;因而弃官,成落魄之像”至此以后便浑浑噩噩,以酒度日,没有积极进取之心,对于功名是“一官半职懒踌躇,三言两语难生受。闷嘈嘈尊前罢休,恨叨叨君前诉休。”

当他的酒友周弁、田子华二人将归六合,前来告别时,淳于棼更是连喝酒的朋友都没有了。最后只得每日间酒气熏天、昏昏大睡。

【尾声】[生] 恨不和你落拓江湖载酒游,休道个酒中交难到头。你二人去了呵,我待要每日间睡昏昏则是酒。

淳于棼的落魄、失意感慨人生如此,不如死休。“不消阮籍穷途哭,但学刘伶死便埋。”这种消极的人生态度,已经不是《牡丹亭》时期对政治上抱有极大热情、追求功名进取,为了情可以生可以死的汤显祖所创作出来的。可想而知,汤显祖对这一时期的人生感悟已经有极大变化。如第十出《就征》:

我淳于棼,人才本领,不让于人。到今三十前后,名不成,婚不就,家徒四壁,守着这一株槐树,冷冷清清,淹淹闷闷。想人生如此,不如死休。前在孝感寺,听了禅师讲经回来,一发无情无绪。我可甚打起头脑来?止有一醉而已。古人说的好:事大如山醉亦休。罢了,独言独语,撇下了山鹧儿,我尽意街坊游去。但有高酒店铺,颠倒沈醉一番。正是:不消阮籍穷途哭,但学刘伶死便埋。

再从故事题材的传承角度考察,《南柯记》是根据唐人李公佐《南柯太守传》为素材而改编的。汤显祖选择《南柯太守传》的原因正是与它同清淡寂净的佛学主题有关,作者找到的题材竟然如此契合自己的创作意图,不必作多大的增删,就和主观需要浑然一体了。正是在他人生有了超脱之意时才选择《南柯太守传》为素材。那么,从汤显祖对《南柯太守传》的改编中,可以看到他是尽可能在原有的框架内加以适当的敷演或增饰,但全剧至少有两处对情节作出比较重大的改造:一处是第三十七出《粲诱》、第三十八出《生恣》对作为左丞相的淳于棼淫乐的描写,但笔调轻松,浅尝辄止,没有深入展开,虽说不上是调侃和揶揄,却没有达到强有力的讽刺和抨击的程度。另一处是开头到第八出和结尾四出,它们占全剧四分之一,大大超过它们在《南柯太守传》的原来比重。小说仅一处提到契玄:“又七月十六日,吾于孝感寺悟上真子,听契玄法师讲《观音经》”,《南柯记》第十二出《贰馆》录此语为琼英郡主所言。

期刊文章分类查询,尽在期刊图书馆《南柯太守传》结尾说淳于棼“感南柯之浮虚,悟人世之倏忽,遂栖心道门,绝弃酒色”[9] ,而汤显祖《南柯记》中则安排他经契玄禅师点化,大悟成佛。对照唐传奇,《南柯记》最大的增补即在契玄禅师一线:梦前之《禅请》、《情著》,梦中之《念女》,梦后之《转情》、《情尽》,契玄禅师点化淳于棼一线全属汤显祖的虚构。由此可见,汤显祖把表现的重心放在入梦——梦醒——度化这一主线上。

如第四出《禅请》契玄禅师出场道明,大槐安国虫蚁只因是五百年的业债,从开始就表明一切的种种不过是老病因循,一场空虚。

[净扮老禅师上]【集唐】……只为五百年前有一业债,梁天监年中,前身曾为比丘,跟随达摩师祖渡江。此扬州有七佛以来毗宝塔,老僧一夕捧执莲花灯,上于七层塔上,忽然倾泻莲灯,热油注于蚁穴之内。彼时不知,当有守塔小沙弥,颜色不快,问他敢是费他扫塔之劳?那小沙弥说道:不为别的,以前圣僧天眼算过,此穴中流传有八万四千户蝼蚁。但是,燃灯念佛之时,他便出来行走瞻听。小沙弥到彼时分,施散盏饭,与他为戏。今日热油下注,坏了多生。老僧闻言,甚是忏悔,启参达摩老师父。老师父说道:不妨,不妨,他虫业将尽,五百年后,定有灵变,待汝生天。老僧记下此言,三生在耳。屈指到今,恰好五百年来岁,欲往扬州,了此公案,老病因循。

第八出《情著》契玄禅师的首座弟子问禅于契玄、淳于棼问禅,种种机锋禅语,皆是人生是非转头空。

[首座] 如何空即是色?[净] 东沼初阳疑吐出,南山晓翠若浮来。[首座]如何色即是空?[净]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首座] 如何非色非空?[净] 归去岂知还向月,梦来何处更为云。

紧接着就是淳于棼问禅:

[见介] 小生淳于棼稽首,特来问禅。如何是根本烦恼?[净] 秋槐落尽空宫里,凝碧池边奏管弦。[生] 如何是随缘烦恼?[净] 双翅一开千万里,止因棲隐恋乔柯。[生] 如何破除这烦恼?[净] 惟有梦魂南去日,故乡山水路依稀。[生沉吟][净背介] 老僧以慧眼观看,此人外相虽痴,到可立地成佛。

再比如第四十二出《寻寤》,淳于棼出任南柯太守二十年,后当上大槐安国丞相,然后被逐出大槐国,送他回去的紫衣使者正是当初带他进来的二人,昔年东来之迳却是物是人非,心中惊诧不已,欲语泪先流。

【绣带儿】搀提醒趁着着绿暗红稀出凤城,出了朝门,心中猛然自惊。我左右之人都在那里?前面一辆秃牛车儿,岂是我乘坐的?咳,怎亲随一个都无?又怎生有这陋劣车乘?难明。想起来,我去后可能再到这朝门之下,向宫廷回首无限情。公主妻呵,忍不住宫袍泪迸。看来我今日乘坐的车儿,便只是这等了,待我再迟回几步。呀,便是这座金子楼了。怎军民人等见我都不站起?咳,还乡定出了这一座大城,宛是我,昔年东来之迳。

如第四十三出《转情》中道出:“此是梦醒时节,依然如故也。”

[生]咳,小生全不知他是蝼蚁,大师怎生不早道破也? [净]我分明叫白鹦哥说来:蚁子转身。你硬认是女子转身。 [生]是小生曾听来。[净]便是你问三声烦恼,我将半偈暗藏春色:头一句,秋槐落尽空宫里,可不是槐安国?第二句,只因棲隐恋乔柯,是你因妻子得这南柯也;第三句,惟有梦魂南去日,故乡山水路依稀,此是梦醒时节,依然如故也。

那从汤显祖创作《南柯记》时所处的历史阶段及其人生遭遇,从而选择了唐传奇《南柯太守传》改编成《南柯记》,以及对《南柯太守传》文本的取舍与选择上来看,全剧以淳于棼和契玄禅师为统领,整体上呈现出一个度脱剧结构,主要戏剧冲突是有情人与情空成佛的矛盾。也就是说,将《南柯太守传》这个“稽神语怪,事涉非经”[10]的离奇故事改造成为“万事无常, 一佛圆满”(第44出)的佛教度脱剧,全然出于汤显祖对这一时期的人生感悟。

由此可见,汤显祖改编《南柯记》时的创作态度:对政治上心灰意冷,想要超脱,一切的斗争到头来不过是虚幻,跳出现实之外感悟人生不过是“南柯一梦”。

注释:

[1][4][7] 汤显祖.汤显祖全集[M].北京:中国古籍出版社.1999.

[2] 沈德符.顾曲杂言[A].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卷四[C].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

[3] 徐朔方.玉茗堂传奇创作年代考[A].晚明曲家年谱卷三[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3.

[12][13][14][15] 汤显祖.牡丹亭[M].徐朔方校.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

[5] 汤显祖.南柯梦记[M].钱南扬校.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6] 汤显祖.庚子八月五日得南京七月十六日亡遴信十首[A].汤显祖全集诗文卷十四[M].北京:中国古籍出版社.1999.

[7] 汤显祖.莲池坠簪题壁二首有序[A]//汤显祖全集诗文卷十四[M].北京:中国古籍出版社.1999.

[8] 汤显祖.梦觉篇有序[A].汤显祖全集诗文卷十四[M].北京:中国古籍出版社.1999.

[9] 鲁迅.唐宋传奇集[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 2002.

[10] 李公佐.南柯太守传[A].汪辟疆校.唐人小说[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作者简介:王倩婷:(1991-):女,汉族,安徽芜湖,云南民族大学研究生,研究方向:元明清小说

论文作者:王倩婷

论文发表刊物:《文化研究》2018年第2期

论文发表时间:2018/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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