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奇方法至上的马克思主义观评析,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马克思主义论文,方法论文,卢卡奇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089.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8860(2002)03-0022-08
虽然说自马克思主义产生以来就存在着一个关于什么是马克思主义和怎样对待马克思 主义的争论,并从而形成各种性质不同的马克思主义观和马克思主义史内部的各种倾向 ,但是真正地把这样一个问题作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观的问题在理论上提出并展开讨论的 ,则是在卢卡奇发表《历史与阶级意识》(1923)一书以后。在该书首篇的《什么是正统 马克思主义?》一文中,卢卡奇提出一种方法至上的马克思主义观。这是一种有代表性 的和产生了广泛影响的马克思主义观。但是,长期以来学术界对于卢卡奇的关于马克思 主义的理解的性质则研究不够。本文拟就该问题发表几点粗浅看法。
一、卢卡奇方法至上马克思主义观的提出
卢卡奇(Georg Lukacs,1885-1971)是匈牙利著名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和革命活动家, 一位在20世纪马克思主义史上发生过重要影响和颇有争议的人物。《历史与阶级意识》 一书的内容代表了他的早期哲学思想和基本马克思主义观,它引发一种我们称之为“西 方马克思主义”的思潮。
卢卡奇首先是通过回答什么是马克思主义问题中的正统而提出他的方法至上的马克思 主义观的。在对这个问题中的正统性的理解上,当时主导性的观点是,认为马克思主义 问题中的正统就在于严格地接受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原初的马克思主义。19世纪70年代以 前,马克思主义在国际工人运动中还未占主导地位的时候,所谓正统马克思主义者就是 指国际工人组织中的“马克思派”。第二国际成立(1889年7月)至恩格斯逝世这一时期 ,第二国际的理论家们都自认为或被看作为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者。恩格斯逝世(1895年8 月)后至20世纪初,正统的马克思主义就特别指与伯恩施坦修正主义和一切假马克思主 义思潮相对立的思想派别。这时候正统马克思主义是第二国际马克思主义的同义语,其 代表人物是倍倍尔、梅林、考茨基、拉法格、普列汉诺夫等。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第二 国际因政治上的机会主义特别是社会沙文主义和理论上的教条主义而破产以后,按其本 来意义,正统马克思主义则指以列宁主义为代表的第三国际的马克思主义。应该指出的 是,正是鉴于第二国际马克思主义由正统马克思主义而背叛马克思主义的教训,以及时 下各国社会民主党的理论家们把马克思主义庸俗化的表现,对于什么是正统马克思主义 的问题人们才开始有了不同的认识。正如卢卡奇指出的,这个本来很简单的问题成了学 术界反复讨论的对象,甚至出现对任何信仰正统马克思主义的表白报以冷嘲热讽并视之 为时髦的情况。卢卡奇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把究竟什么是正统马克思主义的问题以理论的 形式提了出来。他完成《什么是正统马克思主义?》一文的时候正是第三国际即共产国 际在莫斯科宣告成立的时候(同在1919年3月)。这两件事的相遇不是偶然的。它表明一 个关于如何正确认识和对待马克思主义的问题作为一个对于国际工人运动和马克思主义 来说生死攸关的问题现实地摆在了马克思主义者们的面前。
作为对第二国际社会民主党的理论家们背叛马克思主义的教训的哲学上的反应,卢卡 奇认为,在与马克思主义的关系问题上,决定理论家们的思想正统与否的不是别的因素 ,而仅仅是方法,在于其在理论的方法论上是不是坚持马克思主义。在这一点上,他甚 至认为:“我们姑且假定新的研究完全驳倒了马克思的每一个个别的论点。即使这点得 到证明,每个严肃的‘正统’马克思主义者仍然可以毫无保留地接受所有这种新结论, 放弃马克思的所有全部论点,而无须片刻放弃他的马克思主义正统。所以,正统马克思 主义并不意味着无批判地接受马克思研究的结果。它不是对这个或那个论点的‘信仰’ ,也不是对某本‘圣’书的注解。恰恰相反,马克思主义问题中的正统仅仅是指方法。 ”[1](PP47-48)
从卢卡奇的以上关于马克思主义正统问题的简短回答中,可以看出,此时的卢卡奇是 作为一个正统马克思主义者来谈这个问题的。但是,由于他对这个问题有着自己的特殊 看法,事实证明他也就由此而逐渐离开正统马克思主义。卢卡奇首先把作为整体的马克 思主义区分为论点和方法两个彼此独立的部分,甚至认为它们一个可以被丢掉,另一个 可以被保留下来。并且认为对于马克思主义问题中的正统性来说,方法是决定性的,不 可被忽视的,而论点则是无关紧要的。
同样的倾向还表现在卢卡奇关于理论的本质的看法中。在他看来,理论的本质表现在 理论的作用中,应该从它的作用来认识它的本质。[1](P48)而理论的作用是通过理论与 实践的关系表现出来的。他一方面说理论的本质“无非是革命过程本身的思想表现”, 一方面把理论的本质解释为“辩证的方法”。[1](PP49-50)而这个理论,他指的就是马 克思主义。
卢卡奇把马克思主义理解为无产阶级革命的科学,又同时把这个科学理解为革命的马 克思主义。他认为,决定这一科学的革命的性质的,“不仅仅在于它以革命的内容同资 产阶级社会相对立,而且首先在于方法本身的革命本质”[1](P76)。这个方法的本质和 核心是总体性范畴。在《作为马克思主义者的罗莎·卢森堡》一文中,他指出,正是总 体的观点,而不是经济动机在历史解释中的首要地位,“使马克思主义同资产阶级科学 有决定性的区别”[1](P76)。
以上列举的卢卡奇在关于马克思主义问题中的正统、马克思主义的性质或本质、马克 思主义与资产阶级科学的区别等方面的认识,充分表明了卢卡奇的马克思主义观的方法 至上的特点和性质。
二、关于方法的本质和结构
从《什么是正统马克思主义?》的全文和整个《历史与阶级意识》一书来看,作为决定 马克思主义问题中的正统和马克思主义的本质的方法,不是一个无确定内容的抽象一般 的原则。同时,它也不能被简单地理解为某种有关认识和对待马克思主义的特殊的具体 的方法。它是一种内容广泛的和作为整体存在的一般哲学方法。卢卡奇认为,它就是唯 物辩证法或者“唯物主义方法”。但是,他对这一方法的本质及其结构则有其特殊的理 解。
我们知道,马克思主义哲学有关于辩证法的实质和核心的理论。这就是把对立统一规 律看作为唯物辩证法的。列宁指出:“统一物之分为两个部分以及对它的矛盾着的部分 的认识,是辩证法的实质(是辩证法的‘本质’之一,是它的基本的特点或特征之一, 甚至可说是它的基本的特点或特征)。”[2](P305)“可以把辩证法简要地规定为关于对 立面的统一的学说。这样就会抓住辩证法的核心。”[2](P192)马克思主义哲学之所以 坚持把对立统一规律看作辩证法的实质和核心,其原因在于这个规律客观上是一切事物 变化和发展的原因和动力,在于它在辩证法体系中、在辩证法诸要素的相互关系中,是 起决定作用的要素,是辩证法的其他规律的基础。但是,卢卡奇则不这样看待对立统一 规律的地位和作用。他是把总体性(总体的观点、总体范畴)看作为方法(亦即辩证法)的 基础和本质。
在为《历史与阶级意识》一书的出版写的序言(1922年)中,卢卡奇说明了他撰写这些 论文的缘起和意图。他指出,他这样做“与其是为了辩护,不如说是想要促使(而这是 本书的真正意图)把辩证方法问题作为迫切重要问题变成讨论的对象”,“使得辩证法 的实质重新为大家所了解”[1](P45)。于是,他就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特别是在 其前两篇文章《什么是正统马克思主义?》和《作为马克思主义者的罗莎·卢森堡》中 ,非常鲜明和充分地阐述了总体性是辩证方法的核心和本质的思想。他指出:“总体范 畴,整体对各个部分的全面的、决定性的统治地位,是马克思取自黑格尔并独创性地改 造成为一门全新科学的基础的方法的本质。”[1](P76)无论是在黑格尔的哲学中,还是 在马克思的哲学中,总体范畴总是被看作为“辩证方法的中心问题”[1](P84)。“辩证 方法不管讨论什么主题,始终是围绕着同一个问题转,即认识历史过程的总体。”[1]( P85)卢卡奇还把总体的观点视为马克思主义体系中的辩证法的支柱,认为“只要抛弃总 体的观点,抛弃辩证方法的出发点和目的、前提和要求;只要把革命不是理解为变化过 程的因素,而是理解为同整个发展分离开来的孤立行动,那末马克思的革命方面就必定 表现为向工人运动的原始时期倒退,向布朗基主义倒退。而马克思主义的整个体系也就 同作为总体范畴居统治地位的产物的革命原则一起瓦解。”[1](P79)
卢卡奇曾经谈到《历史与阶级意识》中的辩证法的体系和结构问题。他指出:“本书 从未试图给这种辩证法提供一种哪怕是最概略的轮廓。它的目的是在这方面引起讨论, 并从方法的角度把整个问题重新提到日程上来。”[1](P44)但是,如果仔细分析,我们 还是可以从他关于辩证法的特征、作为辩证法的本质和原则之一的总体性范畴与其他范 畴的关系的思想中,发现他所理解的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大体结构。关于这个结构体系 ,有以下特点和具体方面:
首先,他从自然界是一个社会范畴的观点出发,把辩证法限制在历史领域,认为马克 思主义的辩证法只是历史的辩证法,亦即历史唯物主义方法。为此,他指责恩格斯因为 “错误地跟着黑格尔把这种方法也扩大到对自然界的认识上”,而造成对辩证法的“误 解”。[1](P51)
第二,他没有辩证法的规律概念,而有“辩证法的决定性因素”概念。在这些因素中 ,他特别看重的是主体和客体的相互作用、理论和实践的统一、思想与现实的关系(“ 在作为范畴基础的现实中的历史变化是思想中的变化的根本原因”)等。上述相互作用 的诸方面,卢卡奇认为,最根本的是“历史过程中的主体和客体之间的辩证关系”。它 在辩证法的决定性因素中处于“方法论的中心地位”。“没有这一因素,辩证方法就不 再是革命的方法。”[1](P50)
第三,卢卡奇之所以特别看重辩证法的因素的上述方面,除了它们都是反映人的活动 及其与对象的关系的范畴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则是它们都是一种具体的总体性,亦即它 们都具体地表现了事物之间的一种总体的联系。除了“辩证法的决定性因素”外,卢卡 奇还提出了包括总体性在内的若干辩证法的原则,如历史性原则、主体性原则和中介性 原则等。这些原则都与总体性相联系,或者说都表现了历史的具体的总体性。
上述辩证法的决定性因素和原则及其相互关系,构成了卢卡奇所理解的马克思主义的 方法,即实质说来辩证法的体系。所以,不能说卢卡奇的“关于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研 究”(它是《历史与阶级意识》一书的副标题)是没有任何结果的。
三、卢卡奇方法至上马克思主义观的影响和对它的评价
1.在共产国际中的影响和评价
卢卡奇的《历史与阶级意识》一书于1923年发表以后,对于这部著作和与该著作同年 发表的具有同样倾向的柯尔施的《马克思主义和哲学》的评价,在当时的社会民主主义 者和共产主义者中间立即引起了较大的反响。考茨基指责卢卡奇回到了青年马克思,而 不是回到成熟的马克思。在共产国际内部,布尔什维克的理论家季诺维也夫(G.E.Zinov jev)、德波林(A.M.Deborin)、斯腾(J.Sten)等则尖锐地指出卢卡奇、柯尔施这种离开 马克思主义路线的行为所包含的危险。时任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主席的季诺维也夫在共 产国际第五次代表大会(1924年6月17日至7月8日)的报告中特别指出:“在意大利,格 拉齐阿德伊(A.Graziadei)同志出版了一本书,发表了他的一些原先写的文章,这些文 章是他还是一个社会民主主义者和修正主义者的时候写的,是反对马克思主义的,这种 理论上的修正主义在我们这里不能不受到惩罚。当匈牙利的捷·卢卡奇同志在哲学和社 会学领域内也这样做的时候,我们同样不能容忍……在德国党内,我们遇到同样的一派 。格拉齐阿德伊是教授,柯尔施也是教授。(有人插话:卢卡奇也是教授!)要是再来几 个这样的教授,炮制自己的马克思主义理论,那就会坏事。我们在我们的共产国际里不 能够不加惩罚地容忍这样的理论上的修正主义。”[3](PP53-54)共产国际的另一位领导 人布哈林(N.I.Buharin)批评卢卡奇等是“向老黑格尔主义倒退”。这次大会制定的《 共产国际及其支部的宣传活动提纲》又明确提出要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内部反对这种“ 企图阉割辩证唯物论的唯物主义实质,而代之以唯心论”的哲学上的错误见解和“企图 修正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做法”,认为这样一些理论扰乱了干部和党员的思想,会导致 政治上和策略上的机会主义。苏联当时的哲学权威德波林的批评代表了苏联理论界对卢 卡奇的思想倾向的看法。他接受了共产国际领导人关于卢卡奇等所代表的倾向是“理论 上的修正主义”的说法,并且对卢卡奇的关于辩证法的思想进行了批评。他指出:“在 我们这个由于自然科学方面的发现而令人惊叹的时代,每个新的发现都证明辩证唯物主 义的正确性,有些最大的物理学家开始有意识地采取辩证法的观点,尽管还不充分了解 他们所运用的词句。正是在这个时期,我们看到在马克思主义者中间出现了一股已经日 益明显的逆流,他们作为黑格尔学派唯心主义者,否定自然界的辩证法(我们首先是指 卢卡奇而言)。”[3](PP53-54)1923年5月27日,德共刊物《红旗》发表一篇题为《一本 关于马克思主义的新书——与卢卡奇商榷》的署名文章,该文批评卢卡奇把正统马克思 主义只是理解为一种与马克思的研究成果无关的研究方法的观点。
2.在西方马克思主义者中的影响和评价
所谓西方马克思主义,是指20世纪前半期由卢卡奇、柯尔施(Karl Korsch)、葛兰西(A ntonnio Cramsci)对马克思主义的解释及其理论倾向所引发的一种西方激进社会思潮。 这种思潮既反对第二国际的马克思主义又有别于列宁主义;其中既包含马克思主义,又 包含非马克思主义。50至70年代该思潮逐渐走向高潮,80年代以来其影响逐渐消退。
对方法问题的重视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一个传统。它的形成与卢卡奇的方法至上马克 思主义观有直接的关系。
在马克思主义内部,卢卡奇是最早以明确的方式和肯定性的态度提出马克思主义的辩 证法基础问题的人之一。被看作是西方马克思主义奠基人的卢卡奇、柯尔施和葛兰西的 关于马克思主义的三部主要著作都是关于方法问题的,或者说都是突出了马克思主义中 的方法问题的。他们的这种基本一致的理论倾向,是形成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方法至上传 统的基础。所以,方法至上的马克思主义观不是卢卡奇所独有的,更不是它的研究者们 的杜撰。它实际是在西方马克思主义者中间普遍存在的一种马克思主义观。
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方法至上的马克思主义观主要从三个方面表现出来:从方法对于马 克思主义的决定性意义;从辩证法与本体论、世界观的关系;从关于马克思主义辩证法 的性质。以下着重从前两个方面中的表现来谈。
法兰克福学派是上个世纪20、30年代在德国兴起的一个具有批判倾向的西方马克思主 义流派。据说它产生的原因就与关于马克思主义的本质问题的争论有关。[4](P219)该 学派的方法至上的马克思主义观带有隐喻的性质。我们之所以说它具有这种性质,是因 为总的说法兰克福学派的理论家们并没有像卢卡奇那样从方法的角度直接地和鲜明地提 出和回答马克思主义的本质问题。但是由于他们对方法对于马克思主义的本质的意义从 未有过怀疑,它是他们进行马克思主义研究的既定的前提,所以从总体上说它的理论家 们的著述始终没有离开过这个主题。他们的方法至上的马克思主义观实际是通过他们对 方法问题特别是辩证法的研究和应用而“客观地”表现出来的。
法兰克福学派关于方法问题的研究特别涉及辩证法的本质、马克思的辩证法与黑格尔 的辩证法之间的关系、批判的否定的辩证法与实证主义的方法之间的关系等。在辩证法 的本质的研究中包含他们关于辩证法与本体论、世界观的关系的思想。法兰克福学派把 否定的辩证法当作其社会批判理论的方法论基础。而否定的辩证法的一个突出的特征就 是它的反本体论主义。反对把思维与存在、概念与事实中的任何一个方面看作是第一性 的。这特别成为马尔库塞(Herbert Marcuse)的《理性和革命》一书的基本思想。马尔 库塞非常明确地把辩证法仅仅看作为一种方法。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另一代表人物施密特 (Alfred Schmidt)则认为葛兰西在关于不同的意识形式对于社会存在的依赖性的论述中 ,丢掉“未经证实的本体论论题的特征”是“遵循真正的马克思主义”[5](P90)。它还 批评法国学者戈德里埃(Maurice Godelier)对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的方法所做的结构 主义解释,认为这种解释“在自身包含着为马克思所避免的成为意识形态的危险。一些 方法论的原理不受注目地变成本体论原理。”[5](P120)该学派的著名代表人物阿道尔 诺(Theodor Adorno)曾明确指出:“唯物主义辩证法厌恶一切粗俗的世界观。”认为哲 学成为世界观就是哲学的蜕化。[6](P198,17)本体论、世界观是方法论的基础,如果 抽掉这个基础,就有使辩证法、方法论脱离唯物主义亦即马克思主义的危险。法兰克福 学派自身的理论历程就说明了这一点。
萨特(Jean-Paul Sartre)是20世纪法国一位极有影响的思想家,“存在主义的马克思 主义”的著名代表。萨特也从方法论的意义上理解马克思主义的本质。在其关于马克思 主义的代表性著作《辩证理性批判》中,方法问题是该书序言中的主要内容。在这里, 他把马克思主义看作为现时代不可超越的哲学,“一种研究和解释的方法”。[6](P8) 所以,他总是说:“作为辩证法的马克思主义……”[6](P155)
意大利的“新实证主义的马克思主义”是西方马克思主义中的“科学主义的马克思主 义”流派。该学派也把方法问题作为关注的中心。在50年代末期意大利哲学界发生的关 于辩证法问题的争论中,关于马克思的辩证法和黑格尔的辩证法之间的关系成为争论的 焦点。科莱蒂(Lucio Colletti)在《马克思主义和黑格尔》中和马里奥·罗西(M.Rossi )在《马克思和黑格尔辩证法》中对这个问题做了系统的发挥。同“批判的马克思主义 ”的理论家相反,科莱蒂认为马克思的辩证法与黑格尔的辩证法是根本对立的,把辩证 法同唯物主义对立起来,而且认为恩格斯、普列汉诺夫、列宁、卢卡奇以及其他马克思 主义者所阐述的辩证唯物主义的物质辩证法同马克思的辩证法是不同的,是从黑格尔那 里抄来的。在他看来,辩证法只能是唯心主义的。他并且竭力把马克思主义辩证法归结 为“科学实验的方法”。该学派的上述观点受到了参加争论的持相反观点的学派的严厉 批评。切·卢波里尼(Cesare Luporini)指出,该学派把马克思的辩证法和黑格尔的辩 证法完全割裂开来是错误的,把马克思主义归结为“方法论主义”也是错误的。[7](P1 69)
3.在西方国家的马克思主义研究者中的影响和评价
卢卡奇代表的解释马克思主义的新倾向也引起不同时期的西方理论家们的注意。他们 对卢卡奇的方法至上马克思主义观作出了或者肯定或者否定的评价。正像在西方马克思 主义者中一样,在非马克思主义的西方学者中,对卢卡奇的这种马克思主义观多数人持 肯定性的评价。例如,美国实证主义哲学家胡克(Sidney hook)在其《对卡尔·马克思 的理解》(1933年)一书中,题为“作为方法的马克思主义”一章对一种由卢卡奇的解释 而凸现出来的“方法论的马克思主义”作了辩护性的说明。他指出:“假如马克思思想 的特点既不是马克思的问题,马克思的目的,也不是马克思的结论,那么,我们就必须 问:马克思思想的特点又究竟何在呢?在这里提出的答案是,马克思思想的带有特征性 的东西,就在于他用以解决这些问题和达到他的目的的辩证法。”“把马克思的辩证法 同他的结论区别开来,并不是说他的结论都是错误的。”[8](PP60-61)1976年出版的法 国《拉鲁斯百科全书》也以赞许的口气介绍了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一书中的思 想,并把这种思想看作是“和列宁主义的分析决裂”。它指出,卢卡奇的这一著作的目 的有两个:一是把辩证法作为马克思主义方法论的中心,使它成为一种生气勃勃的分析 方法。二是恢复主观意识的地位。德国的马克思主义研究者罗克莫勒(T.Rockmore)对关 于马克思主义方法论的讨论给予了肯定,并且认为“在这方面的努力至今只取得微小的 成果”。不过,他则把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关于总体性概念的分析看作是“ 一个重要的例外”,指出卢卡奇、萨特和科西克(Karel Kosik)是对马克思主义方法论 研究做出突出贡献的人。[9](P293)也有许多西方国家的马克思主义研究者对这种把马 克思主义归结为“方法论主义”的倾向持批评的态度。佩里·安德森(Perry Anderson) 指出,虽然没有一个西方马克思主义传统的哲学家曾经声称历史唯物主义是关于“社会 调查规范”,是认识论,但是几乎所有的人都是这样认为并且主张把它从马克思的发现 中整理出来。“其结果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相当大量的作品成了冗长、繁琐的方法论。 ”[10](P69)美国著名“马克思学”家诺曼·莱文(Norman Levine)在《辩证法内部对话 》一书中指出:“通过去掉使马克思主义失去活力的形而上学覆盖物,西方马克思主义 旨在恢复马克思的方法。”而针对西方马克思主义在方法问题上的片面性,他则认为“ 只有运用正确的方法,才能发展出健全的马克思主义科学”。“把马克思主义归结为仅 仅是人道主义的或方法论的原则是不够的,因为这样一种做法割断了理论和实践的联系 。”[11](PP6-7)通过以上考察,似乎可以得出如下的结论:方法至上的马克思主义观 是西方马克思主义中的一种普遍的确定的马克思主义观。这种马克思主义观的主要之点 不在于一般地承认马克思主义的方法意义,而在于把这种意义看作是唯一的、至上的, 即实际排斥了马克思主义的哲学本体论、世界观的意义,把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观点与 方法对立起来。
四、关于方法问题的几点思考
以上可以看出,各派学者在对卢卡奇的方法至上马克思主义观的评价上存在着这样和 那样的分歧。分析产生这些分歧的原因,可能在于他们对以下问题的不同认识:第一, 方法与辩证法的内涵是否完全一致,以及他们的关系究竟是什么?第二,方法和论点、 结论到底是什么关系?它们是否可以被截然分开?第三,在关于如何正确地认识和对待马 克思主义问题上,我们通常所说的要把马克思主义当作方法、当作行动的指南,这与把 马克思主义仅仅归结为方法有什么实质性的联系?
1.方法与辩证法
卢卡奇把马克思主义问题上的正统或马克思主义的本质仅仅归结为方法。而无论是从 他提出马克思主义问题上的正统仅仅在于方法的观点的《什么是正统马克思主义?》一 文来看,还是从整个《历史与阶级意识》一书的内容来看,他尽管也有“唯物主义方法 ”的提法,但他所说的方法实际上就是辩证法。他想要说明的问题是,能不能用辩证法 的观点认识和对待马克思主义,是在理论和实践上能不能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根本之点。 无产阶级的理论家和实践家们能不能通过自己的理论和实践证明自己是一个正统的马克 思主义者,证明自己是否坚持了真正的马克思主义,就在于他们是否始终坚持用辩证法 的观点认识和对待一切。所以,卢卡奇的所谓方法至上的马克思主义观实际上就是辩证 法至上的马克思主义观。在对这种马克思主义观做出评价时,主要应该思考的问题是, 我们能不能一般地把方法与辩证法等同起来?回答了这个问题后,再分析他把马克思主 义问题上的正统或马克思主义的本质归结为方法或辩证法的合理性问题。
我们认为,在方法与辩证法的关系上,正确的做法首先是把二者区别开来。辩证法当 然是方法,但是把方法完全等同于辩证法则是片面的。方法包含辩证法的内容,但方法 也包含着在卢卡奇看来应与方法区别开来的论点、结论等理论内容。因为谁都不能否认 理论也具有方法论的意义。辩证法是方法,唯物主义世界观也是方法。被用于指导人们 的行动的任何理论都具有方法的意义。所以,如果说卢卡奇把马克思主义问题中的正统 仅仅归结为方法(广义)的观点是可以接受的话,那么把它仅仅归结为辩证法的观点就是 不可接受的,尽管我们丝毫不否认辩证法对于马克思主义的意义。
2.方法与论点、结论
在关于马克思主义问题中的正统性的理解上,卢卡奇首先在马克思主义体系中区分出 论点(thesis)和方法(method),并把二者对立起来,认为在马克思主义的本质问题上, 比起论点来方法更具有根本性的意义。这意味着方法是可以超越论点的,意味着方法可 以离开论点而独立存在和起作用。问题在于实际有没有一种完全脱离开论点的方法,假 如有的话,这样一种方法是否具有能够保证马克思主义问题上的正统的能力?决定方法 至上马克思主义观是否合理的关键之点就在于如何认识论点、结论与方法之间的关系。
其实把作为整体的马克思主义区分为论点和方法两个对立的部分的做法是错误的。就 其性质而言,论点、结论和观点都属于理论范畴。理论是论点和结论的总和或体系。而 论点和结论则是一定程度的理论。一方面,它们都具有方法的意义;另一方面,就它们 与方法的关系来说,它们则是首要的和更根本的。它们是方法的基础。在马克思主义史 上,关于离开科学的一般理论、观点而坚持片面的“方法论主义”,最后导致离开马克 思主义的事例是很多的。伯恩施坦(Eduard Bernstein)是修正主义的鼻祖。他在为其“ 修正”马克思主义的行为进行辩护时,其观点和阐述问题的语气与卢卡奇有惊人的相似 之处。他说:“问题不是在于用另一种学说或社会学理论来同名为马克思主义的学说对 立。问题也不在于反驳马克思主义。”在这里,他还用德国资产阶级的马克思主义批评 家桑巴特(W.Sombart)在这个问题上讲过的一句话作为自己观点的论据。伯恩施坦接着 说:“在这一点上,我有这样的意见:被普遍认为当代德国最有才气的社会学家之一的 威·桑巴特教授说了一句决定性的话。他写道,社会科学的进步不在于驳倒马克思的科 学著作的结论,而在于消化和发展这些结论,但是如果不首先对这一理论作批判性的清 算,那末这样的继承就不能彻底。”[12](P28)我们知道,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 》一书中作为核心问题来强调的辩证法及其总体性范畴就是针对伯恩施坦修正主义及其 他把马克思主义庸俗化的思潮的方法论基础的。那么,究竟是什么东西又使他们走在了 一起呢?我们再以此时站在与伯恩施坦的修正主义相对立的批判立场上的考茨基的理论 的命运来说明这一点。考茨基通常被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和马克思主义研究者视为一位经 济决定论者。看起来矛盾的是他又是个“方法至上论”者。19世纪末,他在批判伯恩施 坦时几乎采取了与卢卡奇一样的方式和语言。他指出:“在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中, 决定性的是方法,而不是结论。结论是能够改变的,有些结论就已经改变,还有些结论 在发展的过程中还会继续改变。”[13](P18)考茨基的这段关于方法与结论的关系的论 述也缺乏全面性。我们承认结论是可以改变的。但是对此还要做具体说明。正如结论是 具体的一样,结论的改变也是具体的、有条件的。我们知道理论总是由一个一个的具体 的结论而来,并且那些具有真理性的具体结论会作为科学的体系化的基本原理的东西被 保存下来而成为不变的东西。马克思主义中总有些是可变的东西,也有些不可变的东西 。基本原理就是不变的东西。不承认这一点,只认为结论是可以被改变的,并且认为甚 至全部结论都可以被放弃,那么,马克思主义、一切科学的思想体系还剩下什么呢?那 就只有空洞的、抽象的方法。以为可以没有任何论点、结论作为支撑而可以有方法的存 在逻辑,只能导致方法问题上的神秘主义。在对待马克思主义的问题上,考茨基的方法 至上论并没有保证他始终做一个正统马克思主义者或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
关于把论点、结论与方法分开,把方法绝对化,而把论点、结论相对化的倾向,就是 在对马克思主义一直持批评态度的资产阶级学者看来也有些过分。例如,瑞士哲学家波 亨斯基(Joseph Maria Bochenski)就曾指出:“确实,没有一种方法能够与思想的实际 内容中的某种预设完全分开,但是在这里方法与内容是如此紧密地交织在一起,以致纯 粹的方法论思想究竟能否区分出来,常常成为疑问。”[14](P16)美国著名马克思主义 研究者海尔布隆纳(Robert L.Heilbroner)在《马克思主义:赞成和反对》一书中也曾 承认,马克思把见解和方法结合起来的做法,永远改变了人们后来理解现实的方式。
总之,马克思主义是立场、观点和方法的统一。任何把三者分割开来的做法都不可能 达到对马克思主义的正确认识和真正做到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
3.关于正确认识和对待马克思主义的方法论问题
卢卡奇的“马克思主义问题中的正统仅仅是指方法”的结论实际不是对什么是马克思 主义问题的直接回答,而是提出了一种关于如何正确认识和对待马克思主义的原则,并 且通过这个原则间接地达到对马克思主义的本质的认识。这个原则就是要用辩证法的观 点来观察事物和处理革命发展进程中的问题,包括用辩证法的观点来认识和对待马克思 主义。就认识马克思主义与对待马克思主义之间的关系而言,正确地认识马克思主义是 正确地对待马克思主义的前提,而正确地对待马克思主义则是正确地认识马克思主义的 反映。卢卡奇根据二者之间的这种辩证关系,通过回答怎样正确地对待马克思主义的问 题来间接地说明怎样正确地认识马克思主义的道理,亦即间接地回答了什么是马克思主 义的问题,从而使其关于马克思主义中的正统问题的结论具有了马克思主义观的意义。
一般说来,理论上把马克思主义理解为方法与在实践上把它当作行动的指南是一致的 。在理论上对马克思主义怎样看和把它看作为什么,就在行动上怎样对待它。但是问题 在于,我们是否可以把马克思主义中的正统仅仅理解为一种方法呢?或者说,我们是否 可以把马克思主义问题中的正统仅仅是指方法这样一个结论看作为一个关于马克思主义 的一个一般的道理呢?我们对此的回答是否定的。因为,正如前面讲过的,这个结论不 是一个意义全面的结论,而是一个片面性的结论。但是,真理总是具体的。针对19世纪 末、20世纪初马克思主义发展中第二国际社会民主党的理论家们把马克思主义教条化、 庸俗化的倾向,我们又不能不承认,卢卡奇的上述结论或看法不是没有其合理性的。鉴 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和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教条主义和马克思主义庸俗化是主要倾向 和危险的事实,卢卡奇强调不应把马克思主义当作现成的结论和一成不变的公式,而应 把它当作指导行动的指南、方法,这一点无疑是正确的、合理的。
总之,对卢卡奇的关于马克思主义问题中的正统或马克思主义的本质的认识的评价, 正确的态度和方法是把它放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在看到它在整体上、在一般马克思主 义观上具有的片面性、局限性的同时,也要看到它的具体的合理性。
收稿日期:2002-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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