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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5年，欧洲著名银行世家罗特希尔德家族的第三代成员阿方斯在给一个家族成员的信中 写道：“只有受过大学教育的年轻一代才能理解时代的迫切需要。”当时，世界正处于技术 繁荣之中，这种繁荣看来正在使全球变得不可识别，而且无疑超出了他的前辈们的理解能力 。作为这种繁荣的一部分，资本流入了地球的偏远角落，使孤立的社会进入现代状态。进步 看来是不可阻挡的。
然而，8年后，世界各地的市场崩溃了。投资者突然变得厌恶外国冒险和新技术。在随之出 现的萧条中，得到有文化年轻人热切支持的许多变化，诸如自由市场、解除管制的银行和移 民，似乎太令人痛苦，不能继续存在下去。看来，全球化过程既非不可避免，也非不可逆转 。
在过去200年里，我们如今所称的经济全球化，即迅速的技术进步、大规模的资本流动和急 速增长的国际贸易的结合，已发生过多次。在每一个这样的时期（包括我们自己的时期），工 程师和企业家们在改造其周围世界的同时，变成了民间英雄并赚取了巨大财富。他们利用科 学进步，用创新取代较旧的发现，并扩大这些技术在发达世界各地的商业应用。通信和运输 往往是受影响最大的领域之一，每一次技术急速发展都造成地球的进一步“收缩”。
可是，尽管对科学的巨大热情伴随每一次全球化浪潮，作为一种历史规则，推动全球化的 主要是商业和金融，而不是科学或者技术，无疑也不是政治或者文化。技术进步的每一个主 要时期与金融市场扩张和国际贸易急剧增长的时代同时出现，这不是偶然的。具体地说，世 界主要银行业中心金融流动性的突然扩张——无论是19世纪20年代英国黄金储备的增加，还 是20世纪80年代非流动的抵押贷款大量转为非常流动的抵押证券，或者是金融市场的其他一 些结构性变化——乃是每一个全球化时期背后的催化剂。
如果流动性扩张在历史上曾推动全球一体化向前发展，随后的流动性收缩使全球化意外地 停止。容易获得的资金使投资者能因其愿意冒险而赚取财富，而不断上升的资产价值和新的 投资产生的财富使市场迅速扩张背后的自由主义思想体系变得似乎不容置疑。然而，一旦情 况发生变化，来自金融中心的资金流向发生逆转。投资者匆忙地将其资金从风险投资企业抽 出，并投入更安全的资产。银行收紧其放贷条件，并拒绝发放新的贷款。资产价值一落千丈 。以社会分裂、收入不平等不断上升和外国精英控制为形式的全球化代价变得令人不可接受 。一度看来如此安全的全球化的政治和知识基础显得十分脆弱，而民众对全球化逻辑的强烈 反对变得不可抵抗。
大 爆 炸
在过去两百年里，货币扩张导致经济全球化的过程仍是始终如一的。一般说来，每隔数十 年，收入、货币供应、储蓄模式或者金融市场结构的重大变化总是造成富裕国家金融中心的 重大流动性扩张。最初的扩张可能采取各种形式。例如，在英国，19世纪二三十年代以及后 来六七十年代股份银行业（发行货币的有限责任公司）的发展造成货币、存款和银行信贷的急 速扩张，而这种扩张迅速地变成投机性投资和国际贷款。引起其他货币扩张的是20世纪20年 代初美国黄金储备的巨大增长，或者重大的资本再循环，诸如1870年普法战争后法国的大量 赔款，20世纪70年代石油美元的再循环，或者20世纪八九十年代日本巨大贸易盈余的再循环 。货币扩张也可能来自资产转换成更流动的证券，诸如19世纪30年代美国投机性房地产贷款 的激增，或者20世纪80年代抵押证券市场的创立所造成的资产转换。
这种扩张最初引起当地股市的繁荣和实际利率的下跌。投资者渴望获得高收益，把资金注 入新的、非传统的投资，包括旨在利用新兴技术的风险投资。诸如铁路、电报电缆、织布机 、纤维光学或者个人电脑等有风险的新项目变得能获得资金，而通常伴随流动性扩张的强烈 的商业气氛使这些投资变得有利可图。这些新技术反过来提高生产力和削减运输成本，从而 加速经济增长并提高经营利润。这种循环是自我增强的：成功孕育成功，而迅速发展的运输 和通信技术的影响开始造成对社会行为的明显影响。社会行为开始适应这些新技术。
可是，吸引风险资本的不仅仅是新技术风险投资。资金也开始流入世界各地的“周边性” 经济。这些国家由于规模很小，故而能迅速地作出反应。它们接着开始体验货币的力量和实 际的经济增长，而这种增长只是强化最初的投资决定。由于更多的资金流入，当地市场开始 发展。作为资产价值和国内生产总值双双突然增长的结果，发展中国家的政治领导人往往着 手改革这些国家的政府政策——无论改革是包括19世纪20年代的驱逐一个迟钝的西班牙君主 、19世纪60年代的使铁路运输扩大到安第斯山脉各处、19世纪90年代的改变墨西哥官僚机构 的职业作风、20世纪20年代的解除市场管制，还是包括20世纪90年代的使臃肿的国有公司私 有化。通过为政府提供克服当地精英集团的抗拒所必需的资源，资本流入使经济政策的改革 成为可能。 这种资本与改革之间的关系往往被误解：资本流入不只是像通常所认为的那样，是对成功 的经济改革的回报；相反，资本流入为改革的实行创造条件。资本流入能轻松地为财政赤字 提供资金，为可能反对自由贸易的企业家提供低成本资金，建造新的基础设施，并产生这么 多基于资产的财富，从而抚慰通常可能反对改革的经济和政治精英集团的大多数成员。决策 者倾向于设计这种改革，以便吸引外国投资者，因为鼓励外国投资的政策在流动性期间看来 能迅速地和丰富地得到报偿。然而，事实上，资本同样有可能流入未能实行改革的国家。大 多数著名的“货币医生”，即诸如19世纪60年代的法国经济学家让—古斯塔夫·库塞尔—塞 纳尔(Jean-Gustave Courcelle-Seneuil)、19世纪90年代的金融历史学家查尔斯·科南特(C
harles Conant)和20世纪20年代的普林斯顿大学经济学家埃德温·凯默勒(Edwin Kemmerer)等西方培养的思想家，全都在这些时期发挥了其最大影响。在他们影响下，许多发展中国家 进行了重大的自由主义改革。20世纪90年代，他们的当代仿效者就货币委员会对阿根廷提出 忠告，给俄罗斯带去“震荡疗法”，使中国深信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利益，并在各地传播自 由贸易观念。
这种模式是清楚的：全球化主要是一种货币现象，在这种现象中，扩张的流动性诱使投资 者冒更大风险。这种更大的冒险欲望转换成为新技术以及为投资于欠发达市场提供资金。随 着通信和运输技术的改善以及投资资本流向全球每一个地区，这两者的结合造成地球的“收 缩”。由于技术进步变得更容易的对外贸易得到扩大，以适应这种资本流动。换句话说，全 球化的发生多半是因为投资者突然变得更渴望冒险。
大 摩 擦
然而，在信贷和投资繁荣期间，人们往往忘记货币形势既可能扩张也可能收缩。事实上， 收缩通常是促进扩张的形势本身的不可避免的结果。在增长时期，金融机构往往过分扩展其 自己，造成金融市场的扭曲，并使它们自己易受外部震荡的伤害。这种外部震荡可能迫使信 贷和投资出现突然紧缩。例如，在资产价格不断上升期间，甚至软弱的借款人也能获得基于 担保的贷款。这种做法当然增加了银行系统在担保品的价值下跌时的风险。例如，地产贷款 在20世纪80年代风行一时，并且最终导致日本银行系统的崩溃。正如在日本显而易见的，如 果金融结构已变得十分脆弱，货币紧缩可能导致迅速扩散到经济各部门的崩溃。
由于全球化主要是一种货币现象，也由于货币形势最终必定紧缩，全球化过程可能停止， 甚至逆转。在历史上，这种逆转已证明格外具有破坏性。在20世纪90年代之前的每一个全 球化时期，货币紧缩通常发生在银行家和金融机构开始从市场过分行为中抽身时。在金融系 统 危险地过分扩张的背景下，如果货币流动性收缩，银行拖欠债务和股市起伏不定的可能性是 很高的。例如，1837年，过分依赖房地产和商品贷款的美英两国银行系统在一系列企业破产 中崩溃。这使欧洲的金融部门彻底破产，也使美国处于银行破产和州政府拖欠债务的状态之 中。
几十年后发生了相同的过程。阿方斯·罗特希尔德所说的19世纪60年代的全球化周期以股 市崩溃告终。股市崩溃于1873年5月在维也纳开始，并在随后4个月内扩展到世界各地，除了 别的之外，导致那年9月纽约证券交易所在美国铁路证券几乎暴跌中关闭。情况是如此糟糕 ，以致1873年那个十年的其余部分在美国通常被称为“大萧条”。近60年后，这个名称被再 次用于一段类似经历。这段经历始于美国银行系统在1930～1931年几乎崩溃，也使“兴旺的 20世纪20年代”告终。20世纪60年代的扩张有点不同。这种扩张在20世纪70年代初期和中期 开始难以为继，但部分地多亏了石油输出国家组织的油价飞涨以及随后的石油美元再循环， 当时出现了第二次流动性繁荣，直到20世纪70年代末，发展中世界的主权国家借款人仍能继 续获得贷款。然而，由于当时的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保罗·沃尔克(Paul Volcker)所策划的 不断上升的利率和紧缩的货币帮助促成了20世纪80年代的第三世界债务危机，这个周期最终 彻底结束了。事实上，除了因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而结束的20世纪初的全球化时期的例外 ，这些国际一体化时代的每一个都是因货币急剧收缩而结束的。货币急剧收缩导致银行系统 崩溃或者紧缩、资产价值下降以及投资者冒险欲望和国际贷款的急剧减少。
公众在大多数这样的市场暴跌之后开始认为，通行的金融市场做法更凶险，而在经济发达 国家的政治家和新闻界中间，对银行家们的过分行为的批评成为一种流行的消遣。一旦资本 停止流入急需资本的欠发达国家，国内赞同经济改革和国际一体化的共识便开始瓦解。如果 资本流入不再足以弥补当地精英集团和中产阶级因增强了的国际一体化而承受的代价，包括 诸如觉得民族尊严受损等心理代价，对全球化的支持便迅速地减弱。从未彻底休眠的民粹主 义运动变得重新活跃起来。赞同贸易保护主义的主张听起来突然开始具有吸引力。投资流动 迅速地变成资本外逃。
这种模式在19世纪30年代的市场暴跌后出现，当时对自由市场的信心一落千丈，而随之发 生的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反击一直持续到1848年非常恐怖的欧洲自由主义暴动失败。1848年 ，《共产党宣言》出版，共产主义激动人心的最初活动出现。后来，19世纪70年代，欧洲、 美国和拉丁美洲的银行大量倒闭，随后出现的经济不景气伴随政治激进主义和民粹主义暴行 的高涨，此外，到这个十年结束时，贸易保护主义在欧洲和美国各地肆虐一时。同样，20世 纪30年代的大萧条也造成政治不稳定以及民众对金融资本主义过分行为的厌恶，结果是左翼 运动迅速增长，不利于银行的立法得以通过，甚至纽约证券交易所总裁被监禁。
厄运的利益
这些模式是否将再次自我证明？事实上，新的全球货币紧缩或许已经发生。在以前的每一次 紧缩中，一度高速发展的技术部门的崩溃导致股市下滑；给新兴市场的贷款的枯竭造成一系 列主权国家拖欠债务；而投资者大声要求保护和安全。请考虑1873年的股市崩溃这个典型例 子：当时，相当于如今的高技术部门的是铁路股票和债券市场，在前十年，新的股票和债券 不断地匆匆上市，这种上市在19世纪70年代初达到几近疯狂的比例。在这个时期，给拉丁美 洲、南欧、东欧以及中东的贷款也迅速增长。华尔街的老资格人士在市场崩溃前的数年里， 曾对市场的过分行为表示担忧，但大量投资者深信国内外铁路的无限前景，再加上诸如杰伊 ·古尔德(Jay Gould)和戴蒙德·吉姆·布雷迪(Diamond Jim Brady)等牛市投机者不断上升 的显赫地位，这些老资格人士的担忧被置之度外。当股市于1873年崩溃时，铁路证券受到的 打击最严重，许多公司破了产，关门大吉。发展中世界的主要借款人不能找到新的资金来源 ；在几个月内，一系列债务拖欠事件从中东扩展到拉丁美洲。在美国，国会和新闻界变得对 股市投机者的行为义愤填膺，对金融丑闻的追查一直查到尤利西斯·格兰特总统的内阁。甚 至格兰特总统的妹夫也被指控与一个企图垄断黄金价格的臭名昭著的集团合谋。
如今我们看到了许多相同的情况。技术部门目前正处于混乱之中，而民众的情绪已转为强 烈地反对从经济繁荣中获利最多的许多华尔街英雄。给新兴市场的贷款几乎已枯竭。在撰写 本文时，大多数经验丰富的分析家预测，阿根廷的债务拖欠几乎是确定无疑的，并将引发拉 丁美洲以及世界各地其他主权国家的一系列债务拖欠。风险资产与最安全和最流动的资产之 间的收益差异正处于历史性高度。总之，投资者远比几年前不愿冒险。
这种对风险容忍性的降低对穷国来说不是好兆头。在历史上，许多发展中国家看来只是在 资本大量流入时期经历经济增长，而这种资本流入只是在富国金融市场由流动性激发的资产 繁荣存在期间才能维持。一旦资本停止流动，支持全球化的国际共识能否持久？前景并不十 分 肯定。虽然在许多范围内，仍存在对经济自由化、技术进步和资本自由流动的广泛支持—— 即使在社会和心理代价已得到公认后——我们已经目睹反对全球化的强烈反应。在民粹主义 运动重返拉丁美洲中，在西雅图、布拉格和魁北克的街头冲突中，以及在某些地区因伴随全 球化出现混乱和不确定性而日趋醒悟中，这种强烈反对是显而易见的。
目前聚集起来反对全球化的领导人，从委内瑞拉总统乌戈·查韦斯、马来西亚总理马哈蒂 尔到美国的反贸易激进分子洛里·沃勒克(Lori Wallach)，不应太轻易地受到贬斥，不论他 们的某些论点看上去可能多么含糊或者脆弱。他们的论点的逻辑或许不能说服人，但全球货 币紧缩可能逆转政治共识，而这种政治共识是支持伴随全球化的广泛的、有时是破坏性的社 会变革所不可或缺的。一旦这种情况发生，政策辩论将受到像罗伯特·韦德（Robert Wade） 这样的人对全球化的较少情绪但更多思索的攻击的影响。伦敦经济学院政治经济教授韦德颇 具说服力地认为，全球化实际上造成更大的全球收入不平等，并恶化穷人的环境。
如果全球流动性收缩已经发生，由于有关华尔街的贪婪以及自由主义改革的危险的许多警 告看来将变成事实，反全球化论点将引起更强有力的共鸣。被认为不可逆转的趋势将突然自 我逆转。深化经济改革、扩大自由贸易以及增强资本和劳动力流动性的进一步尝试可能面临 政治反对，而这种反对将是很难克服的，尤其是因为银行家——全球化最忠诚的支持者—— 可能失去其很大一部分声望，并在股市暴跌之后成为民粹主义攻击的目标。因为银行家被如 此等同于全球化，以致对华尔街的任何批评也将无疑是对全球化市场的批评。
归根结底，金融家在20世纪20年代是广受欢迎的英雄，而在20世纪30年代已不再是这样的 英雄。目前的事件看来反映出过去的强烈反对。美国证券汇兑委员会创立于20世纪30年代， 目前已经在调查银行家和分析家在20世纪90年代的市场过分行为中，在误导公众方面所起的 作用。2001年6月，证券业游说团体“证券业协会”多半是为了阻挡外来管制的扩大，提出 了一个自愿遵守的章程，并委婉地把这个章程称作“最佳实践的汇编……以确保证券研究和 分析的始终正直”。专家们对支配美国和全球金融的大银行中间的利益冲突发出了日趋强烈 的悲叹。
全球化自身将总是因全球流动性而潮涨潮落。对那些信奉在自由主义经济框架内进一步实 现国际一体化的人来说，最近过去的成功不应引起自满，因为形势将变化，对自由主义扩张 的要求将减弱。对那些寻求逆转全球化造成的社会经济变革的人来说，未来或许会带来比他 们所希望的更大得多的进步。如果全球流动性出现收缩，而且世界各地的市场出现衰退，我 们的想像力将再次转向全球化日益明显的代价，而不再关注全球化使所有人兴隆的可能性。 对全球化的反对将突然显得不可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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