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之死:罗德里克183的文化解读_詹姆斯论文

天才之死:罗德里克183的文化解读_詹姆斯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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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纪后半叶的美国艺术家面临双重的身份危机——文化身份危机和个人身份危机: 在古老的欧洲文明面前,他们有一种文化上的匮乏与自卑;在商品经济占主流意识的美 国社会中,他们又有一种身份的迷惘与焦虑。如何在这双重的身份危机之下正确处理欧 美文化的关系,营建一种理想的美国文化以及如何确立美国艺术家个人的独特身份,这 甚至是整个十九世纪美国思想家、艺术家关注和思考的问题,也是美国现代作家亨利· 詹姆斯的小说表现的重要主题之一。詹姆斯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罗德里克·哈德逊》(R oderick Hudson,1875)(注:本文使用的文本是Henry James,Roderick Hudson,Lond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0.引文中的页码号置于括弧中,不另作注。)就描写了 一位年轻的美国艺术家在这双重身份危机之下的夭折。哈德逊的教训以及作者自身的经 验昭示了詹姆斯关于美国艺术家罗德里克·哈德逊亟待解决的一些问题。本文从分析哈 德逊的死因入手,探讨詹姆斯关于美国艺术家命运的思考。

艺术天分极高的罗德里克·哈德逊,生活在19世纪后半叶新英格兰的北安普顿(Northa mpton)。这儿除了一派田园牧歌式的自然风光外,没有任何文化生活可言。他周围的人 (包括他的母亲)把律师和经商看做正当且保险的职业,而对艺术的价值却不甚了了。哈 德逊无意中创作的一尊雕塑“饥渴”(“Thirst”),被旅欧归来的艺术鉴赏家罗兰·马 利特(Rowland Mallet)看中,罗兰决定带哈德逊到意大利学习雕塑艺术。然而,真正到 了艺术的王国,哈德逊却失去了艺术家想象的翅膀,从神圣的艺术殿堂跌进世俗的泥潭 ,直至最后他的艺术灵感枯竭,生活信心丧失殆尽,在屈辱和绝望中结束了短暂而焦躁 的一生。

哈德逊的天才从在新英格兰小镇被发现,到他死于阿尔卑斯山的一次暴风雪,为期只 有两年,哈德逊年轻的生命和艺术天才像一颗耀眼的流星划破茫茫夜空,然后就永远消 失在天的尽头,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深刻教训。

一、美国传统的背叛者

哈德逊艺术生命的衰竭首先在于他失掉了艺术发展赖以生存的传统根基。

在摆脱美国传统的时候,哈德逊总是显得迫不及待。当得知他可以到罗马学习雕塑艺 术时,就立刻砸碎了多年来照顾他家、关心他前途的老朋友斯特来克先生的半身塑像。 这一举动不啻是砸碎了社会和家庭套在他身上的枷锁。一旦踏上欧洲的土地,哈德逊便 要改头换面,摆脱美国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从外表着装到精神气质都要彻底与美国告 别,向欧洲看齐。小说的叙述人这样描写他:“他刚到欧洲半小时,就立刻感到自己穿 得像个乡巴佬,立即用最得体的装束改变自己的形象。就是从此他再也呼吸不到美国的 空气,他也不会在乎。”(66—67)哈德逊自己则说,“对我这种性情的人来说,罗马是 唯一可以呆的地方”;“北安普顿大街(Northampton Main Street)——哪怕再呆三天 ——我想,都已经变得多半是不可能的了。”(128—129)

哈德逊要忘记过去,不仅要忘记美国代表的狭隘和落后,而且要忘记美国传统思想中 的高度责任感和严谨的道德意识。

美国哲学家和神学家爱默生在十九世纪上半叶的美国倡导的自立自强、自治自律的超 验个人主义,把个人从加尔文教关于上帝绝对权威和人性堕落的忧惧中解救出来,使在 政治上获得独立以后的美国人在精神上获得了进一步的解放和自信。爱默生的思想反映 了他这一代美国人要求在精神上独立自主的愿望,因此,受到整整一代人的拥护和传诵 。在反传统、反社会、追求个人价值实现方面,哈德逊虽然带有某种爱默生个人主义的 思想倾向,但严格说来,他却是爱默生个人主义思想的背叛者。

在哈德逊看来,他周围的社会,那种只把律师和经商看做正当职业的价值观以及母亲 的期望,对他都是无形的锁链。他无时无刻不渴望摆脱这一切,走向自由的天地去实现 自己的艺术梦想。然而,在个人的自治自律方面,他恰恰背叛了爱默生的个人主义。爱 默生讲求独立的个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一切责任,而哈德逊除了要求个人充分享有自由 外,却完全不知责任和自律为何物。

试看:在离开美国前,哈德逊出于一时的冲动与表妹订了婚。然而,到欧洲后,他却 疯狂地爱上了诡诈、美丽的克里斯蒂娜·莱特,把自己的誓言和婚约抛诸脑后;后来他 为艺术灵感的衰退而苦恼,他的母亲和未婚妻从美国赶来安慰他,而他却把她们视为累 赘:“他们对我就像一架钢琴对一头猪一样没用”。(263)他极力摆脱她们,用自己的 颓废和绝望尽情地伤害她们,从不考虑他们的反应和感受。

甚至哈德逊最后的自杀也是一种缺乏自律、不负责任的行为。他突然发现他的监护人 竟然一直暗暗地深爱着他所厌弃的表妹,这无疑对身处绝境却又自负清高的哈德逊是一 个致命的讽刺和打击。他的自杀不是因为他觉悟到自己在感情和责任上有负于母亲和未 婚妻,而是因为他认识到自己判断力(智性的体现)的彻底失败和莱特(美的象征)的最终 离去。如果“文化”像阿诺德所说的那样是“智与美的融合”,(注:参见马修·阿诺 德在《文化与无政府》中对文化的定义:“文化的眼光超越机械,它厌恶怨恨,文化有 一股巨大的激情,是美与智的融合。”转引雷蒙德·威廉斯的《文化与社会》,吴凇江 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174页。)那么,哈德逊的自杀可以说就是因为文 化梦的破灭。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艺术的尽头就是我生命的尽头。”(171)在他的 心目中,艺术和个人的需要高于一切,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詹姆斯对哈德逊极端个人主义行为的讽刺性描写,也使我们看到他对爱默生个人主义 在美国内战后的走向所流露出的担心。当个人只专注于自身的利益,而缺乏对社会和对 自己行为的高度责任感时,这种个人主义必然导向利己主义。(注:十年后,詹姆斯将 在他的另一部小说《波士顿人》(The Bostonians,1886)中书写个人主义滑向利己主义 的危害。)

哈德逊不仅背离了爱默生的个人主义思想,而且作为一个美国人,他也没有清教传统 的吃苦耐劳精神。面对自己艺术生命的危机,哈德逊坐以待毙,被动地等待灵感的降临 。他为自己的懒惰行为辩解道:“如果它(指灵感)来自秩序,我们不能修补它;如果它 完全坏了,我们不能使它重新运转。我们必须让它选择自己的步调,屏息静气免得它失 去了平衡。”(171)等待不来这种灵感时,他便悲观地说道,“我准备迎接失败。它不 会是一个悲剧,只是因为我不会帮助它的到来。我工作的尽头就是我生命的尽头。当我 玩完最后一把牌,我就不会在乎这场游戏了。”(171)

哈德逊在荒废自己的艺术、伤害身边的亲人时,不仅抛弃了爱默生个人主义思想中自 治自律的道德成分以及清教传统中勤俭、踏实和苦干的美德,而且也割裂了艺术与道德 的联系。这一切在詹姆斯看来,都是美国艺术家最令人失望的失职。在詹姆斯看来,艺 术与道德是不可分割的整体,要培养审美能力就要让“感受力的本质”(the nature of sensibility)受到道德与文化的双重熏陶。詹姆斯在《小说的艺术》中写道:

在这方面,最有益和近似的真理应该是:一部艺术作品的“道德”意义如何,完全看 它再现的真实生活多寡而定。这样,问题显然回到了艺术家的基本感知力的类型和程度 上来,这是产生他作品主题的土壤。这土壤的性质和效力,它以恰如其分的鲜明和准确 “培育”人生观的能耐,便或强或弱地体现了作品中反映的道德价值……艺术家的个性 笼罩着一切——它最终决定作品的价值……(注:Henry James,The Art of Criticism ,p.290.)

显然,詹姆斯认为作家的感受力是与作家本人的道德意识分不开的。当宗教意识在商 业社会逐渐变得淡漠之时,詹姆斯似乎相信艺术肩负着后宗教的使命,因此,创造艺术 的人也就必须具备神职人员的某种崇高的品德。他曾说过,“告诉我这位艺术家是何等 样人,我就可以告诉你,他注意到什么。从而我也可以立即向你说明,他那无边的自由 和他的‘道德’所指”。(注:Henry James:"Preface"to The Portrait of a Lady,p .1075.)也就是说,艺术家的品德如何直接决定了他作品水平的高低。哈德逊处处事事 把自己的情感需要放在首位,世界上的其他任何人和事都必须服务于他。就连他的监护 人罗兰·马利特也不免对这种行为提出了质疑:“我认为从长远来看,利己主义会在行 为上造成失败:它在艺术上是否也会造成失败呢?”(217)哈德逊艺术生涯的急速滑坡, 就是对这个问题的最好回答。(注:丧失文化根基的哈德逊像一片没有依傍的落叶,必 将迷失在异文化的飘零中。没有自身传统做铺垫,艺术就失去了生命的根基,这是许多 年后詹姆斯在另一本关于一位旅居欧洲的美国雕塑家威廉·韦特摩尔·斯托里和他的朋 友们(William Wetmore Story and His Friends,1903)的传记中再次揭示的教训。)

哈德逊背叛美国传统最集中表现和象征,体现在他对表妹玛丽·加兰感情上的背叛。 加兰是典型的新英格兰文化的代表,她坚贞、冷静、沉着、具有明智的判断力,高度的 责任感和道德意识。但是,正如哈德逊到欧洲后公然宣称的那样,他是希腊文化的崇拜 者,他否认自己是道德责任的信奉者,因此在遇到了希腊文化的象征——克里斯蒂娜· 莱特——之后,他就追随着美的化身而去,忘记他曾经许下的诺言。他说,“我只在乎 美的象征……我崇尚古希腊文化;而不是希伯来文化!”(85),于是,加兰成了他的这 种唯美主义理想的牺牲品。遗憾的是哈德逊在失去了自我赖以生存的传统根基后,无法 把握光怪陆离的欧洲文化,正如他无法得到克里斯蒂娜的青睐一样,最终被他所不理解 的异己文化吞噬,走向艺术和道德的双重堕落。

与哈德逊形成对照的是詹姆斯自己的经历。当他青年时代走进欧洲文明的辉煌时,他 为旅欧美国人行为的粗鄙感到汗颜,但他也时刻不忘美国具有的优势。在那封连用了三 个“庸俗”形容旅居欧洲的国人的信中,(注:1869年,詹姆斯第一次作为成年人到欧 洲旅行,他哥哥威廉问他怎样比较英国人和美国人,亨利关于美国人的回答是:对他们 只有一个词——庸俗,庸俗,庸俗。他们的无知——他们对欧洲的一切东西表现出的小 气、对抗和不情愿态度——一事当前,他们永远要用某种只存在于他们毫无顾忌的吹牛 聊天中的美国标准或先例去衡量——于是我们蹩脚而贫乏的谈吐、声音和嘴脸——这些 东西可怕地瞪着你。——Henry James,A Life,p.101.)詹姆斯除了批评美国人的粗鲁外 ,也认识到美国人所具有的优点:“我们似乎有充沛的精力,能力和智力”。美国具有 不可替代的优势,这一点也是詹姆斯在给朋友佩里的信中反复强调的一点。(注:1867 年,在文学领域里还是无名之辈的詹姆斯写信给他的好友T.S.佩里(T.S.Perry,1845— 1928)表达他的远大抱负.他在信中写到:“作为一个民族我们有优秀的品质……没有民 族标志是一种遗憾和落后,但我觉得美国作家也可以表明世界上不同民族志趣的智力上 的大融合和综合不是不可能的,并且这种融合的状况会比我们所见到的成就更重要。” ——Henry James:The Critical Heritage,ed.Roger Gard,London:Routledge and Keg an Paul,1868,pp.22—23.)既看到了美国缺少文化的一面,又意识到美国所具有的新鲜 活力和自由精神以及严谨的道德责任感,这使詹姆斯的小说不仅具有欧洲文学优美精致 的艺术形式,而且具有严谨的道德内涵,使他小说中理想的人物对人生具有一种严肃的 责任感。在继承美国传统方面,詹姆斯提供的是经验,而哈德逊留下的是教训。

二、欧洲文化中的迷失者

W.H.奥登(W.H.Auden)在詹姆斯的《美国风景》(The American Scene,1907)一书的引 言中说,“对年轻的美国作家来说,最大的危险就是缺乏耐心。”(注:W.H.Auden,"An Introduction"to The American Scene by Henry James,Charles Scribner's Sons,N ew York,1946,p.xxi.)这一断言同样可用于解释哈德逊在欧洲文化中迷失的原因。哈德 逊的监护人罗兰·马利特把他叫作“19世纪焦躁的阿波罗”。哈德逊对自己的认识是: “我体内有某种东西驱使着我。一个不安分的魔鬼!”(17)“我懒散,暴躁,自私,不 满足。”(32)正是这种变幻不定、焦躁易怒的性格使哈德逊不仅丢掉了宝贵的美国传统 ,而且在欧洲文化氛围中也必然成了一位可悲的迷失者。他与欧洲文明擦肩而过,被它 表面的虚饰所迷醉,却没有抓住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提高他的艺术水平。

哈德逊初到罗马时,幸福地徜徉在这个艺术之都,陶醉在提香(Titian,1477—1576) 、拉斐尔(Raphael,1483—1520)等意大利艺术大师的杰作中,也曾对这些艺术品表现 出非凡的审美洞察力。但不久他就失去了对这些艺术大师们的耐心和兴趣:“他对新奇 贪得无厌,追求一切特别陌生的东西,当它出现时,他就倍加欢迎;但是半小时后新鲜 感就减退了,他猜出了秘密,揭穿了这神秘的底蕴,就又吵闹着追求更强烈的感觉。” 因此,马利特不由对他的未来流露出担心:“他正在立刻吃掉所有的蛋糕而一点也不留 给明天。”(67)这种对待艺术鲁莽、草率的行为,这种孤注一掷的冲刺和冒险正是年轻 的美国艺术家在面临双重身份危机时需要避免的危险之一。

哈德逊不仅把欧洲艺术大师们的艺术不放在眼里,而且对他周围的艺术家们也嗤之以 鼻。他的周围不乏学习的榜样,但法裔意大利艺术家格罗瑞艾尼(Gloriani)关于艺术与 道德矛盾复杂性的体验与见解在哈德逊看来俗不可耐,只是迎合时弊,美丑不分的庸俗 论调;他也看不起艺术天分虽不高,但却踏实勤奋的美国画家萨姆·辛格尔顿,辛格尔 顿对待艺术真诚、持久的热情和献身精神在他看来丝毫无助于艺术的提高;罗兰·马利 特充满理性和友爱的忠告成了他不堪忍受的束缚,周围的环境和亲友都像瘟疫一样,他 避之惟恐不及。到欧洲后,丢失了传统和迷失了自我的哈德逊,不仅对罗马的艺术品和 同行采取一种浅尝辄止、刚愎自用的态度,对他们思想和艺术品中包含的价值不愿深究 、不能深入了解和掌握欧洲文化艺术的精华、从他人处学习、借鉴艺术创作的经验,而 且在感情的问题上也表现得自私任性、沉溺其中而不能自拔,这对年轻的艺术家来说又 是一个致命的弱点。

艺术家需要情感的超脱,避免激烈的感情卷入,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成为合格的生活观 察者和描写者,这是詹姆斯终生身体力行的艺术信念。1865年,22岁的亨利·詹姆斯在 一篇评论狄更斯的文章中就意识到了情感超越的重要性:

一个建立在那些基本情感之上,我们从中追求真实地、最终表现性格的故事,必须以 一种智力上超越那些感情的态度来讲述。也就是说,作者必须明白他在说什么。(注:H enry James,Charles Dickens's "Our Mutual Friend,"p.787,quoted from Love and the Quest for Identity in the Fiction of Henry James by Philip Sicker,Princ eton University Press,1980,p.6.)

詹姆斯终生未娶,并且大半生侨居国外,既做了生活的旁观者,又做了美国社会的旁 观者,避开了商品社会的困扰和狭隘的民族偏见,使自己能客观地进行观察和描写生活 。因此,詹姆斯在他的小说中对理智的强调总是多于对感情的渲染,理想的人物总是能 将纯洁的爱情控制在理智的限度内,或将一份可望而不可及的爱升华成纯洁、高尚的友 谊和对被爱对象的呵护,如罗兰·马利特对玛丽·加兰的爱。詹姆斯小说中的普通人尚 且如此,艺术家作为生活的观察者和表现者更需要具备超越生活和感情的能力,这是《 罗德里克·哈德逊》中几位明智的旁观者也注意到的事实。罗兰·马利特的表姐塞西莉 亚说,“艺术家最好过一种平静的生活”(38),罗兰也持此观点。当他发现罗德里克· 哈德逊深陷感情的旋涡而不能自拔时,罗兰对这场感情的挑起者克里斯蒂娜·莱特说:

正如我对他的理解,哈德逊作为一个艺术家,不需要强烈的感情、危险的情欲的刺激 。没有这,他会更好些;他自己就已经够反复无常、够情绪化的了。情欲越早平息,他 就能越早投入工作,纯粹的感情对他来说也是越少越好。(211)

然而,与作者本人及小说中这些旁观者的理念背道而驰,哈德逊在欧洲大展宏图之前 却卷入了一场无望的爱情,被动、屈从地听凭感情的摆布,失去了冷静、敏锐的判断力 ,这是哈德逊在失去美国传统后所面临的又一严峻的挑战。

19世纪末的欧洲文明已呈现盛极而衰的趋势,美与丑并存,文明与野蛮相伴。罗马代 表着知识与经验,它同时也是一个声色犬马之地。它笼罩着历史的神秘与辉煌,也充斥 着世纪末的腐败与颓废,克里斯蒂娜·莱特就是这种文明的产物与象征。罗兰·马利特 第一次见到她就认定,她是“一种衰落文明的产物。”(139)对马利特来说,无论是她 的性格还是她的命运,都代表了那种浮华、危险和走向堕落的古老文化:欧洲文明的复 杂、神秘、智慧、美丽、诡诈、颓废都集中体现在她的身上。这样一个女人对容易激动 而又没有坚定道德观念和责任心的哈德逊来说是最大的诱惑和危险,正如马利特所说: “她是一个复杂、任性、充满情欲的尤物,她可能轻易把一个委身于她的心灵带入某个 陌生的地狱,作没有价值的牺牲,她身上并不是没有那些迷失于风尘之辈的性格特征。 ”(138)前途无量却又自负任性的哈德逊果真成了她的牺牲品。从此,有了她,哈德逊 就感到拥有了整个世界;失去她,他就立即萎靡不振,完全成了情感的奴隶。他可以为 她牺牲世界上所有的一切,包括他的生命。他对母亲说:“我满脑子都装着她,想不出 任何别的东西;我可以为她牺牲任何事情——您,玛丽,马利特,我的工作,我的运气 ,我的未来,我的荣誉。”(316)处于感情旋涡中的哈德逊不用说艺术上的超越了,就 连道德和责任对他来说都形同虚设。

哈德逊对克里斯蒂娜的迷恋和追求具有双重的内涵:既是感情上的沉溺,也是对她所 代表的古希腊文化的“美”的向往。可惜,他因为没有美国传统文化中的“道德”、“ 理智”、“责任感”和“自制”作性格和判断力的铺垫,美好的愿望终于落空。在情感 和理智之间,他永远屈从于前者。他对马利特说,“理智对我来说是地狱的地狱,谜中 之谜。”他认为理智背后的感情和欲望才是不可忽略的事实:“在人的理智和其余部分 之间有各种各样的难以把握的潜流在来回移动——尤其是人的想象。”(103)

马利特对哈德逊说“选择的力量就是命运”,(103)并一再督促他:“你必须做事。你 选择,筛选,决定。”(322)然而,为了不承担任何责任,哈德逊在克里斯蒂娜和未婚 妻之间迟迟不做抉择,这正是克里斯蒂娜对他不满的原因。正是他性格的弱点和缺少美 国人的道德责任感使他失去了选择的能力,使他缺少自信和行动的魄力,正如克里斯蒂 娜对哈德逊所说的:

你从来不做选择;你害怕选择。实际上你从来不肯面对自己的错误和失信。你从来不 正视它,从来不觉得它可憎,而是说,“没事,我会勇敢地接受惩罚,我会承担羞耻。 ”你闭上双眼;试图窒息记忆,说服自己你并没有表现得像看起来那么差。毕竟你还可 以有办法做自己喜欢做的事,逃避麻烦。你犹豫不前,放任自流,从一件意外的事件到 另一件意外的事件,我敢肯定,这会儿你说不出你真正想要什么。(194)

一个没有责任心、缺少自信和稳健魄力的人是没有资格获得爱情的,正如克里斯蒂娜 对马利特所说的,“人们不需要一个可怜的爱人,不想要——在世界上一切东西中—— 一个好奇的珍品似的丈夫。”(302)因此,可以说,克里斯蒂娜不是像哈德逊认为的那 样难以把握,不近情理,倒是后者在丧失了自我和本土优秀品德后,失去了正常的判断 力,他只知道一味屈从于个人情感的需要,没有了任何的可爱之处。

与詹姆斯自己一生成功的文学实践相比,哈德逊的悲剧在于他不能正确处理感情与理 智,艺术与生活,欧洲文化与美国文化的关系。或者可以说,他以艺术的需要为借口, 有意识地割裂了它们之间的天然联系,只片面地强调、追求艺术家需要的浪漫、幻想的 境界,而忽视了艺术家所需要的严谨的生活态度和高度的责任感。正是严肃、认真地思 考、处理了这一系列问题才使詹姆斯一生坚定地超越于感情和生活之上,成功地实现了 自己的艺术理想,而哈德逊只能无助地悲叹自己的失败,承受着意志薄弱者的毁灭。

三、艺术与生活的矛盾

范·威克·布鲁克斯在《爱默生及其他人》(Emerson and Others)一书中,谈到艺术 与生活不可调和的矛盾时说:“朋友、妻子、孩子、恐惧、渴望、慈悲,这一切在关键 的时刻敲他的门,在他的耳边拉响警报,吓走了缪斯,毁坏了诗歌。”(注:Brooks,A merica's Coming of Age,p.77.)正是意识到了生活与艺术存在着这种不可调和的矛盾 ,詹姆斯才没有塑造一个十恶不赦的主人公形象。作为艺术家,詹姆斯虽然看到了哈德 逊性格偏激、割裂欧美文化关系对他的艺术造成的危害,同时也反映了在艺术与生活之 间,艺术家难以克服和调和的矛盾,正如他自己不能兼顾艺术和生活一样。因此,他在 对哈德逊的弱点进行挖苦、批判的同时,对他的这位同行抱着极大的同情和理解。

哈德逊不但是自己性格的受害者,而且也是他生活的那个社会和环境的受害者,这也 许就是哈德逊值得同情的一面。艺术需要自由的想象,需要丰富的生活和情感体验,而 生活中却充满着道德、责任和义务,生活的需要与艺术的要求总是充满着矛盾。这时, 艺术家是该迎合社会的口味和要求,按照社会的道德需要进行创作,还是应该忠于自己 的艺术理想进行创作,这直接决定了作品的内容和艺术价值。迎合社会的要求,艺术就 不能超越生活,不能为生活带来新鲜、高尚的理想享受;忠于艺术的需要,艺术家就又 不得不在生活中失职,扮演一个社会、生活的叛逆者。

与大多穷困潦倒的艺术家不同,哈德逊可以说是生活的宠儿。哈德逊的失败不是因为 他缺少生活中的温暖和爱护,而是几乎被不理解他的人们的爱与关心所窒息。

首先,他的母亲不理解他。循规蹈矩的哥哥在内战中死后,母亲就把生命中一切的希 望都寄托在他身上,指望他当一名成功的律师来实现哥哥未竟的事业。然而,哈德逊的 志向并不在法律方面,而是在雕塑上。可是艺术,尤其是雕塑艺术,对清教徒的母亲来 说是“敌人的陷阱”。因此,她“徒劳地看着我整天像吃草的山羊被系在桩子那样被局 限在法律事物上。用那种办法把我留在她的面前”;“这是一种更正常的职业!——这 就是我能从她那儿得到的一切。一种更正常的地狱样的惩罚!”(32)他家多年的老朋友 和顾问斯特莱克先生也把艺术看做是一种“轻佻的点缀”。因此,他们极力要把哈德逊 培养成一位出色的律师,让他在生活中出人头地。但他们的苦心经营对哈德逊来说只是 难以忍受的束缚:“这真是一种不幸的命运,要么像个温顺的猫一样活着,要么被当做 无赖。”(31)哈德逊的母亲和斯特来克先生对他的期望和教育不但不能帮助他进步,而 且带给他精神上的束缚和良心的负累。但当他有可能挣脱生活的锁链,实现艺术理想时 ,却又不得不违背生活对他的期望,因为母亲和斯特莱克先生对从事艺术这个职业怀有 天生的怀疑和偏见,他转向艺术寻求发展必然使他们感到失望。

生活的要求与艺术的要求很难同步,这是哈德逊面对监护人的督促和劝告所做的抗议 :

当你与艺术家打交道,你必须接受他本来的样子,不管是好是坏。我并不是说,他们 是令人愉快的人或容易相处。我不是说,他们更愿意满足自己的愿望而不顾别人。我只 是说,如果你想让一只鸟歌唱,你绝对不能把它的笼子罩上。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以公 众的道德利益射杀它们,这些可怜的恶魔,溺死它们,灭绝它们;道德可能就会保住了 ——我敢说会的。但如果你让它们遭罪地活着,就让它们按照自己的主张,根据自己不 近情理的需要活着吧!(166)

这是艺术在生活面前的申诉,情感在理智面前的抗争。可谁又能说这不是作者自己感 同身受的告白呢?创作这部作者后来称之为“最复杂的小说”时,詹姆斯31岁,也和哈 德逊一样徘徊在欧洲文化与美国文化之间,面临着生活与艺术的矛盾和抉择。因此,哈 德逊艺术生涯开始时所面临的问题,也正是詹姆斯在那个年代殚精竭虑的困惑。不同的 是,詹姆斯在这一系列矛盾中做出了与他的主人公完全不同的选择,并且取得了艺术上 的辉煌成就。詹姆斯的成功经验正反衬出哈德逊作为一位艺术家的不成熟。

这里我们可以看出,詹姆斯所谓艺术家的道德是与普通人的道德不同的。他在强调道 德对艺术家不可或缺的重要性时,也许更多的是艺术家应该在社会的要求和艺术的需要 之间,忠于后者,艺术家应该首先对自己的艺术负责。在艺术需要和生活要求之间,他 发现既要做一个成功的社会人,同时又要做一位伟大的艺术家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因 为艺术虽然来源于生活,但必须高于生活,只有这样,它才有能力担负起引导社会的责 任;艺术有自己的机制与规律,这是与生活的道德标准完全不同的东西。因此,如果一 位艺术家处处事事顾忌别人对他的艺术可能有的评价,他就不可能进行自由创作,并且 也不能忠于自己的艺术良知;而如果不迎合生活和社会的要求,这位艺术家就必然失去 大多数人的支持和理解,艺术家便又不得不为自己的艺术信仰付出沉重的代价,詹姆斯 自己的作品一直缺少大众读者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

这样,詹姆斯用他第一部长篇小说中的天才之死,解释了处于双重身份危机之下的美 国艺术家在艺术生涯开始时,可能遇到的危险和挑战。在这双重的身份危机之下,哈德 逊由于不能正确处理欧美文化的关系,不能正确处理生活与艺术的矛盾遭到惨痛的失败 ,而他的作者却成功地实现了自己的艺术理想。在詹姆斯看来,对一个理想的美国艺术 家来说,他应该兼有欧美文化的优点,并能避免两者的不足;一个成功的艺术家是能够 平衡道德与审美、艺术与生活、理智与情感的智者,而不是像哈德逊那样迷失在这一系 列矛盾的漩涡里,越陷越深,终致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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