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序送古洪:萨拉的汉语解读_法国中尉的女人论文

按序送古洪:萨拉的汉语解读_法国中尉的女人论文

命寄孤鸿——关于莎拉的中式解读,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莎拉论文,孤鸿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莎拉·伍德拉夫(Sarah Woodruff)是英国当代作家约翰·福尔斯(John Fowels)的小说《法国中尉的女人》中的女主人公。 在这部现代英国文学史上大大有名的小说中,这位“法国中尉的女人”以其矛盾复杂的个性、神秘独特的气质吸引了男主人公查尔斯·史密逊,贵族出身的业余科学家,使其最后走上了离经叛道的不归路,显示出她身上巨大的魅力和无法言喻的力量。 该小说更因为哈罗德·品脱(

Harold Pinter )改编的出色的电影剧本和据此摄制的同名影片而扬名全球。当然,评论家们感兴趣的是小说的独创性与文体风格、实验性的结构以及在这部后现代小说的电影改编中涉及的技巧等等,而让亿万坐在漆黑影院中的观众们难忘的或许更是如下这个场景:梅里尔·斯特里普饰演的莎拉身披宽大的黑色斗蓬背对着镜头站在阴冷、寂寥的防波堤上,面向那无尽无言的大海。“Od und leer das Meer”,(注:“荒凉而空虚是那大海”,见瓦格纳歌剧《特利斯坦和绮索尔德》( Tristan and Isolde)第三幕,24行。转引自T.S.艾略特的长诗《荒原》( The Wasteland),42行。)心字成灰。忽然回首一望,目光中饱含着恐惧、热望、性感、迷惑。此一瞥立刻成为经典,几乎成为该片的标志。

孤独,无疑是人类灵魂中最敏感和不可触及的“永远的痛”。爱伦·坡曾说过美丽女子的死亡是诗歌最佳题材,而美丽女子的孤独(或孤独的美丽女子)——尤其是孤独作为追求自由的一种自觉性选择时——或许更能刺激人们蛰伏的想象,带来一种平和中见极致的审美快感。莎拉·伍德拉夫的创造者、大胡子作家约翰·福尔斯在中译本前言中说:“我的小说的主题就是写在这样一个毫无自由的社会里,一个地位卑贱的女子是怎样获得自由的。”(注:《法国中尉的女人》,百花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刘宪之、蔺延梓译。本文引文皆出于此译本,以下只注页码,不一一写明出处。)他这样介绍创作灵感的肇始:

提笔写这部小说的缘由是四五个月前我看到的一个形象:一个女人孤单地站在空荡荡的码头尽头,眺望着大海。我见到的就是这些。有一天早晨,我还在半睡半醒地躺在床上,这个形象又浮现在我心头……

我想把这一形象甩掉;但是它总是不断地浮现在我心头……这个形象显而易见是神秘的,又有点浪漫……我没有看见这个女人的面孔,也未从她身上发觉任何性的诱惑力。但是她是一个维多利亚式的女人,我见到她时,她总是远远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背向着我。因此,我觉得她是个被英国维多利亚社会所遗弃的人,一个维多利亚时代的谴贵者。我并不知道她犯了什么过错,可是我想要保护她。也就是说,我爱上了她。(注:约翰·福尔斯《一部未完成的小说的笔记》(1969),转引自 The French Lieutenant's Woman中张中载评注的“内容简介”,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2年版。)

于是具有骑士精神的作家抑制不住创作的冲动,按照这个无名女人的形象创造了莎拉,乃至全书。这就是他的原动力。然而时空错乱迷恍,当我二十年后坐在宽敞明亮的中国国家图书馆里读罢全书,脑海中萦绕的、眼前不断浮现的却是一个变了形的——(metamorphosed )——禽类?!——鸿。先不要对这种形而下的隐喻、这种中式思维嗤之以鼻,让我们看一看这个“总是不断地浮现在我心头”挥之不去的形象。就是这首词:

缺月挂疏桐,

漏断人初定。

时见幽人独往来,

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

有恨无人省。

拣尽寒枝不肯栖,

寂寞沙洲冷。

九百年前黄鲁直所谓“语意高妙,似非吃烟火食人语”的苏东坡鼎鼎大名的《卜算子·雁》。我时常惊诧于这种超越时空的文化上惊人的巧合。整首词就好象为《法国中尉的女人》度身定做,有他乡遇故知的惊喜和因诗成谶的宿命的悚惶。上半阕,苏轼为孤鸿的出场营造了一个月缺桐疏、夜阑人静的凄冷、萧瑟氛围,加之“幽人”的“独”往“独”来,更是深得“蝉聒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之三味。于是“鸿”出场,不,不完全是,是它的“影”。“幽人”的存在,套用王国维的术语,是“有我之境”,而作者福尔斯则更直截地将其描绘成一个手持望远镜的旁观者(如果不是偷窥者):一个无所不在的全能叙述者、观察者。在“1867年3月末的一个上午,狂风怒号,侵入肌骨”的防波堤上:

那人站在防波堤靠海的尽头,看得出是倚在一门古代的炮管上,那炮管倒竖着,权作系缆柱。那人周身着黑,风吹动着她的黑衣服,可是人却木然不动,只管向大海望去,颇似一尊海事遇难者的活纪念碑,一个神话中的影子。(4页)

这时男主人公查尔斯与未婚妻、漂毫娇俏的布商女儿欧内斯蒂娜在海边散步,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于是“幽人”的人选转移到查尔斯的身上,换成他的视角。欧内斯蒂娜不算在内,因为她“那灰色的眼睛长得很美丽,可惜是近视,只能看到一团黑影。”(8页)也就是说, 她看到的只是“影子的影子”。这里,莎拉与孤鸿一样,极具造型的美感。她们的“缥缈”源于距离,源于神秘。

更为奇妙的是,下半阕词在小说中句句皆可坐实,让人叹为观止。

一、惊起却回头

她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或者说,查尔斯觉得是她盯了自己一眼。查尔斯对这一次见面难以忘怀。难忘的并非是那张脸上意料之中的东西,而是意料之外的印象。在他们那个时代,最受推崇的女人面容是文静、柔顺、腼腆。那张脸不象欧内斯蒂娜的那么漂亮。不论什么时代,也不管用什么样的审美标准衡量,那确实不是一张漂亮的脸蛋儿。但那却是一张令人难忘的脸,一张悲凉凄切的脸。那张脸上所流露出的悲哀,正象树林中所流出的泉水一样,纯净、自然、难以遮拦。那张脸上没有矫揉造作,没有虚情假意,没有歇斯底里,没有骗人的面具,更重要的是,没有神经错乱的痕迹。神经错乱、疯狂只属于那茫茫的大海,那一望无际的天涯。那种自作多情的悲哀,正如泉水淙淙而流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要把它从沙漠中汲出来就不自然了。

事后,查尔斯觉得那一眼具有穿透一切的力量。当然这样说并不是指目光本身,(注:应译为“目标”,即查尔斯。)而是指它的效果。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被对方看成了面目可憎的敌人,被一眼看穿,活该被刺透,被消灭。

那女人默默不语。她回头看的时间不过两三秒钟,随后便转过身,照旧盯着南方。(11页)

最为微妙的是莎拉依旧回过身去,为下一句“有恨无人省”铺垫、作注。

在外人看来,莎拉,作为“法国中尉的娼妇”,是耻辱的化身。作为一名地位卑下的家庭教师,她在护理遇难受伤的法国中尉瓦格纳时爱上他,并传最终委身于他。中尉伤愈后返回法国,于是莎拉每天到海边眺望,期待心上人的回航。对于这样一个遭人始乱终弃的“悲剧人物”,查尔斯并没有如世人一样唾骂她,相反,却莫名地为她吸引,为她着迷。作为一名信仰达尔文进化论的有科学头脑的青年,查尔斯看穿了维多利亚时代虚伪的道德,冷漠外表下潜伏着热情与反叛。他不知道,恰恰是这一点,让他与莎拉惺惺相惜,不谋而合。莎拉孤独的背影,扑朔迷离的身世似一把尖锥刺向查尔斯的心头,他心中“整个维多利亚的精神”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隙,在酝酿着一场毁灭性的崩塌。然而,此时他毫无察觉。他很自信,以为对一切都能控制,都能理解。

二、有恨无人省

先说莎拉的“恨”。她的“恨”到底是什么?

1.“我为什么生来就是我?我为什么生来不能是弗里曼小姐?”(164页)

“弗里曼小姐”即欧内斯蒂娜,查尔斯漂亮的未婚妻。作为“一个出生后将来要做农夫的妻子,但后来又受过相当教育”的女人,“一个生而向往于追求智慧、美和学识的女人……我虽然没有权利得到这些,但我的心却向往这一切,而且我不认为那是出自虚荣。”她的痛苦在于“好像被允许住在天堂里,却被禁止享受天堂的幸福。”(196 页)鲁迅所谓梦醒了无路可走,虽然对于吃了智慧树上禁果的莎拉来说,她的“眼睛开了”之后,很可能又跌进另外一个彩色的梦里。一句话,她成了“等级社会的牺牲品”。

2.“我……一直仇恨寂寞”(508页)

“我的整个生命似乎已陷入孤寂之中,好象命中已经注定,我永远不能跟同类人建立友谊,永远不可能建立家庭,永远被排除在这个世界之外。……当我读着关于工会主义者的疯狂报复行为的报导时,我却能理解一部分。我甚至羡慕他们。因为他们懂得向谁复仇,如何复仇,而我却束手无策。”(197 页)莎拉的孤独不是“寂寞让我如此地美丽”式无病呻吟,而是一种深刻的内外压迫,是接近自虐的寻求救赎的手段,是在“煎首日日复年年”的飘摇风雨中一点顽强闪动的烛火。

3.恋人的隔膜

莎拉“那双大眼睛会吞下一切冷漠和污辱!会默默地忍受一切!使冷漠和污辱化为湛蓝天空的一点烟云!”查尔斯已感到,她看穿了一切,看穿了虚伪的人们,所以蔑视是她最常佩戴的徽章。莎拉漠视世人的谤议,高傲到认为一切皆不足一哂。只有一个人除外,那就是查尔斯,她心目中的恋人,她用一生等候的人。她每天站在海边凝视虚空,盼望的不是什么法国中尉,而是她生生世世最伟大爱情的男主人公。在她绝望的想象与期待中,他会漂浮在带着海水咸味的空气中和巨浪拍礁的吼声里,给她人间从未有过的最惊心动魄的吻。而恰恰是这个人每每令她失望。查尔斯拘于所谓“义务”与“责任”,也许还有点“文明”对“野性”的微微恐惧,他竭力要维持一种平衡:“既对莎拉深表同情,同时必须保持一定距离,使她意识到他们之间处境的不同。”所以在他们于莱姆最后一次见面后即将分手时,“她抬起头来,正面看着他,眼里微微带着试探性的神色,似乎他应该认识某种东西,现在认识还为时未晚:一种他还没认识的真理,一种高贵的激情,一种他还没能理解的历史。她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讲,但同时又觉得,假如他不能凭自己的感情去理解的话……”(300页)既然无法沟通,无法共鸣,她宁愿离去。

再说“省”。莎拉是查尔斯的启蒙者,是促成他最终觉醒的根本动因。她多次在查尔斯面前披肝沥胆地袒露自己内心最隐秘的角落,也正是这些表白让查尔斯——也让我们——认识了莎拉。莎拉的行动惊世骇俗,莎拉的恨“微斯人”却与谁说?即便连较开通的格罗根医生也认为她有点神经质,是病态的,提醒查尔斯要提防她居心叵测。查尔斯自己也常常怀疑莎拉,虽然每每最终否定了这些。他始终无法抓住下面字字带血的倾诉:

史密逊先生,我请求你理解的不是我做的那种丑事本身,而是我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我牺牲了一个女人最珍贵的东西去满足一个男人的一时的快乐,而且我并不爱这个男人……我那样做是为了变成另一个人。我那样做是为了让人们可以指着我的背说三道四,瞧,那个女人就是法国中尉的娼妇——呃,好吧,让他们说吧。我那样做是为了让人们知道我过去痛苦,现在也痛苦,象这个国家每一个城市和村庄的人一样痛苦。我当时没嫁给那个人,可是嫁给了耻辱。……那时我似乎觉得跳进了万丈深渊,或者将一把匕首捅进了自己的心脏。那是一种自杀,一种绝望的行动,史密逊先生,我知道那是邪恶的,是亵渎神明,但是我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改变我的情况。倘若当时就离开旅店的那个房间,回到塔尔博特夫人那儿,恢复我从前的生活,那么我已经真正死去了……而且死在自己手里。使我活下去的是我的耻辱,是我知道自己完全不同于其他女人。我将永远不会有孩子,不会有丈夫,不会有别人那样的天伦之乐。而别人也永远不明白我犯罪的原因。……我有时甚至可怜别的女人,觉得我有一种她们不能理解的自由。侮辱也好,指桑骂槐也好,都不能动我一根毫毛,因为我已把侮辱和指责置之度外了。我一钱不值,我几乎不再是人了,我只是法国中尉的娼妇。(201页)

太荒谬了,有悖常理。怎么,莎拉竟是亲手把红字绣在自己的胸前!而她这极端的行为仅仅是为了摆脱沉闷与平庸!更不可思议的还在后边。当查尔斯终于拒绝不了“荒野的诱惑”,来到莎拉身边,与其激情过后,发现她居然还是个处子!这种谜叫人怎么“省”?他怀疑自己掉进了莎拉的圈套,在他一连串“为什么”的质问下,莎拉的回答却是十分地平静和简单:

您使我得到了安慰,使我相信,假如是在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代,另一类生活中,我完全可能成为您的妻子。您给了我力量,使我能够活到现在。(397页)

这种回答又令查尔斯如何“省”?

三、拣尽寒枝不肯栖

一个“拣”字,体现了存在主义意义上的“自由选择”;而一个“肯”字,则反映出个体的自由意志。福尔斯在文中引用了维吉尔的一句话:“Quisque suos patimur manes”(“我们根据自己选择的神来安排自己的命运”)。莎拉身体力行。她的“拣”体现在她对理想的执着以及对人生、命运的选择上:“对她已经离开了的那个阶层的小伙子来说,她显得过于挑剔,高不可攀;对于她向往的那个阶层来说,她又显得过于平庸。”莎拉不肯栖居于一个乏味却安全的婚姻安乐窝中,看着自己日渐憔悴而死。于是她决定为自己创造命运。她有意投身到冷酷卑琐的波尔蒂尼夫人宅下,类似女仆,查尔斯主动提出资助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离开莱姆,她不“肯”。她还拒绝了格罗根医生提供的相似的好心帮助,她不需要。而她与查尔斯最后一次见面后,对他的怯懦彻底绝望,毅然作出相应的行动,“遭到”解雇,永远地离开了莱姆,“不肯栖”于这个对她来说已失去任何意义的地方。将莎拉这种执着发挥到极致的地方是小说的第二和第三个结局。当查尔斯解除了与欧内斯蒂娜的婚约,在茫茫人海中遍访莎拉,终于在一个前期拉斐尔画家的家中发现了衣着入时的莎拉。他以自由之身向她求婚,她却出人意料地拒绝了:

我想我毁掉我们之间已经开始的关系是对的,那种关系之中有某种虚假……(506页)

我不想结婚是因为……首先是因为我的过去,它使我习惯了寂寞。我以前一直仇恨寂寞,而我现在住在一个难得找到寂寞的环境里,因此我倒很珍惜它了。我不想与人共同生活。我希望就这样过下去,而不愿意成为未来的丈夫——不管他怎样善良,怎样宽容——所希望我成为的那个样子。

我的第二个原因就是我的现状。过去我从未想到过能够幸福地生活。而今天我发现,我很幸福,我有丰富多彩的、惬意的工作——工作是那样的愉快,以致我都不再认为它是工作了。(508页)

这些表白否定了莎拉对查尔斯的所作所为是出于攀高枝的企图,因为即使如在这第二个大团圆的结局中,查尔斯也早已“身败名裂”,不名一文。虽然视名利如粪土,但莎拉还是要拒绝,否则她便不是莎拉。

更为彻底的是第三个结局。尽管他们有了女儿,尽管莎拉仍爱着查尔斯,她仍拒绝了他的求婚。因为莎拉身上的“一种精神”,“这种精神随时准备牺牲一切,但就是不能牺牲它自己—它可以不顾事实,不顾感情,甚至不顾女性所具有的矜持,其目的只是为了保持那种精神本身的完整性。”听起来有些残忍,有些自私,而且它使莎拉看起来像女权运动的先驱。可是如果自始至终地考察莎拉的行为及其所处的时代背景,我们会发现她的勇敢和为此付出的代价超出常人想象。

四、寂寞沙洲冷

此句写“无我之境”。幽人退出画面,天人合一,物我两忘,惟余寂寥袅袅。作为全词的收梢,可与小说的三个结局对照:

第一个结局:传统的维多利亚式大团圆。查尔斯“浪子回头”,臣服于传统的婚姻和归宿。与莎拉“有缘无份”,虽铭心刻骨,却相思难偿。莎拉“这种人就这样默默无闻地消失了,被淹没在日常生活的阴影之中。”查尔斯在无爱的婚姻中苟活。最具反讽意味的是,这个世人眼中的理想婚姻,恰恰是查尔斯人生的anticlimax。他有的是漫漫时日对景凭吊: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这是冷中带悔。

第二个结局:20世纪式的大团圆。查尔斯与莎拉一对叛逆者、有情人终成眷属。与这句词的余韵似有出入。然而考虑到查尔斯曾遍访莎拉,几近心灰意冷,描摹那一段心态倒还贴切。这是冷后见喜。

第三个结局:存在主义的大团圆。个性的完整得以伸张,在他者的茔冢内破棺而出,无上的自由,彻底的解放。不提莎拉,即使后觉者如查尔斯,睡眼初睁看着这个“神奇的新世界”,几多危机,几多焦虑,却也坚信“不管他的命运多么糟糕,但总比他已摒弃的那种命运好得多。”(482页)这是“冷”的至境,是严寒中的铁器,冷焰灼人。

综观全词与全书,苏东坡与福尔斯唯一不同或许在于,一个以灰色煞尾,一个以浅玫瑰色淡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苏轼笔下的鸿似乎更义无反顾。无论怎样,一个词可同时用来概括莎拉与鸿:不合时宜。当然还可以指代查尔斯,甚至东坡居士(朝云譬以“一肚子不合时宜”)。庄子喻为“舟行陆,车行水”(《庄子·天运》),时下称之为“逆潮流而动”,莎剧《皆大欢喜》(As You Like It )中 Orlando 所谓“Thou art not for the fashion of these times”。 那么若考证因何诗人赋予“鸿”以不合时宜的特质,恐怕还要“话说从头”。

“鸿”本意为“大”,作为禽,指“似雁而大者”,因此苏轼《卜算子》的标题是“雁”。《易·渐》中有“鸿渐于陆”,爻辞曰:凶。《诗经·豳风·九罭》中有“鸿飞遵渚”,毛亨曰:“鸿不宜循渚”。又有“鸿飞遵渚”,毛曰:“非鸿所宜止”。而段玉裁为《说文解字》中“鸿”字作的注则如是说:鸿为“一举千里之大鸟,常集高山茂林之上,不当循小洲之渚,高平之陆也。”凡此种种,都在表明一点:以鸿拟于当成大事者,因生不逢时,徒唤奈何,惟有一声太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虽不得志,然而彼时“鸿”的形象是大气的,如庄子笔下的鹏,“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怀抱“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的自负与豪情。如果说后世的“鸿”的意象中仍保有这种气势——不平之气、阳刚之气——为其底蕴,寻么它那广为吟诵的唯美的、阴柔的外部形态则要归因于曹子建的《洛神赋》中“翩若惊鸿”一语。这句话给整首赋美仑美奂的底色映衬着越发显得若即若离,“神龙见首不见尾”,有种疏离的韵致。因为“鸿”是轻盈的、易受惊的、有距离感的,于是是女性的、是美的。于是衍化成某种理念的象征,譬如理想,某种人生哲学。苏轼另外一首著名的“鸿”诗是:“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和子由渑池怀旧》)超脱、逍遥,让人辨不清谁是东坡何为鸿。一句话,无论何种情形,“鸿”总是高贵的,美的,虽然也可能是脆弱的、异教的和自毁的。

回到小说上。福尔斯十分清醒地总结道:“他们处在创建的时代,而我们处于摧毁的时代,摧毁时日长久,使任何创建显得象肥皂泡一样短命。”(287页)在今天这样一个多元化的时代,一切尝试皆已做过,一切偶像皆被打碎,小说家创作什么、如何进行创作成为问题。也许余下的只有破坏陈规,只有解构。可悲的是现在连这些也已成为昨日黄花,成为陈规。在朋克、嬉皮艺术和生活方式成为一种时尚和英雄般壮举受到广大青少年狂热推崇和效仿的年代,福尔斯却让笔下的女主人公穿起撑箍长裙,重返维多利亚时代,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结在作怪?你当然可以说这部戏仿小说是在解构维多利亚小说传统,但纵观全书,你就会感到福尔斯全然没有现代派那种“打破万恶的旧世界”的决绝与彻底。你会感到他在从容地讲故事,他小心翼翼、不露声色地建构着一幅凄美的、发生在十五天之中的爱情故事和这个故事所处的几近乱真的时代背景,却又不失时机地对笔下人物环境、读者甚至他本人旁敲侧击,报以温和的嘲弄,而不是颠覆。福尔斯此时犹如古希腊罗马神话中的半人半神,亲切而遥远地望着他的创造。用孔子的话说,他做到了“怨而不怒,哀而不伤”,中庸得让古典主义者与现代主义者皆无话可说。作个不恰当的比喻,如果说古典主义者是金色的神,现代主义者是黑色的鬼,他就是游走于其间的白色的仙,上下穿行,百无一碍。亿兆年的实践告诉我们,有些事物并不因时间的流逝和他人的好恶而褪色,哲人们称之为“永恒”,比如对美的倾倒和崇拜,比如对自然与和谐的留恋,比如柏拉图所谓“理念”在理想主义者心中不可动摇之地位,这是人性中的天然趋向,是自然法则无所不在的体现。

英国人约翰·福尔斯的《法国中尉的女人》和中国人苏轼的《卜算子·雁》写的都是理想主义者的哀歌,有着谪仙的狂傲与不羁,有点固执,有点不合时宜。他们无疑在内容与形式之间找到一条“黄金分割”定律,隔着千年寂寞的逝川,彼此应和,声声不已!

标签:;  ;  ;  ;  

按序送古洪:萨拉的汉语解读_法国中尉的女人论文
下载Doc文档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