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破”——汉语某些动词的类型转变,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汉语论文,动词论文,类型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1.引言
研究现代汉语不能脱离历时研究,研究语言演变的规律有助于我们更深刻地认识现代汉语所表现出的纷杂的语义及语法制约。本文力图通过“破”的个案研究证明汉语发生了类型上的变化,即由一个字(单音节动词)表达动作及结果变为由两个字(述补结构或动补结构)(注:对于“述补结构”或“动补结构”这些术语,学者们意见并不一致。本文暂且袭用这些术语以便讨论。)表达动作及结果。我们已经指出:“可以通过‘破’字的演变观察汉语里动补结构上字与下字搭配的情况”(徐丹,2000)我们看到现代汉语表达动作有果时,“光杆儿动词”不足以表述“达成某一结果”或“达到某种状况”,必须附加另一成分(补语、体助词、某些准介词等(注:如“在”、“的”等。这些词除引出地点词的功能外,还有标记动词体的功用。参看徐丹(1994)。))来表达“有果”、“达成”等概念。
“破”在古汉语(此处特指先秦时期的汉语)里是个比较典型的动词,但在现代汉语里(此处特指北京话)发展成非典型的动词,其功能更接近形容词。现代汉语里“破”仍能带宾语,如“破相”、“破整钱”等,但这种用法趋于固定并开始萎缩,而“破”在动补结构里作下字则是发展并且能产的结构。
汉语里有一些动词发生了这类变化。这种词类的变化实质上反映出汉语在类型上的变化。汉语类型上的变化导致了汉语某些词类的演化及句法上的语序调整。
2.先秦汉初时期
从目前发表的文章来看,人们对“破”的句法功能认识不一致。请看几个例子。蒋绍愚先生(1999)认为:“‘破’虽然没有破读,但它的发展也和‘折’一样,最初是他动词(在《史记》、《论衡》中仍然如此)。”吴福祥(2000)认为:“在‘破碎’这个义位上,‘破’是表状态的自动词。”徐丹(2001)曾说过“破”是典型的他动词。这些说法都还需要统计数字支持。(注:李佐丰先生(1994)做过非常详细的统计,但没有谈到“破”。)本文通过不同时期的不全面的统计证明,不同时期的“破”带宾语的能力不同。“破”由先秦时期以“及物”性用法为主发展到后来以“不及物”性用法为主;由表动作过程发展到表动作的终结点,最终由典型的动词变成了非典型的动词,介于动词和形容词之间。例如:
(1)秦王有病召医。破痈溃痤者得车一乘,舐痔者得车五乘,所治愈下, 得车愈多。(《庄子·杂篇·列御寇》)
(2)武王将素甲三千,战一日,而破纣之国,禽其身,据其地而有其民,天下莫伤。(《韩非子·初见秦第一》)
(3)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吕氏春秋·本味》)
(4)秦破韩宜阳,而韩犹复事秦者, 以先王墓在平阳……(《史记·楚世家》)
(5)秦攻赵于长平,大破之,引兵而归。(《战国策·赵三》)
以上几个例子都是“破”带宾语,是先秦汉初时期常见的用法。这时“破”常表达破坏某物,攻破某国或军队等义。若“破”作不及物动词用时,“破”的主语一般是被“破”的对象,但这种用法居少数:
(6)知伯身死军破,国分为三,为天下笑。(《韩非子·十过第十》)
(7)将失一令,而军破身死。主过一言,而国残名辱,为后世笑。(《吕氏春秋·慎小》)
(8)燕破则赵不敢不听,是王破燕而服赵也。(《战国策·燕二》)
例(6)、(7)里,“破”字前面的“军”是被“破”的对象。例(8)很说明问题,“燕破”是指燕国“被破”,“破燕”是说“把燕国攻破”。“名词词组(NP)+破”这类例子比“破+名词词组(NP)”数量少。即表达动作过程义的“破NP”比表达动作结果义的“NP破”要多。换句话说,“破”在古汉语里以带宾的用法为常,以表达动作过程为主。我们观察了9部作品,其中6部是先秦时期的作品,3部是西汉初期或中期的作品。结果如下表所示:(注:《史记》里有682个含“破”的句子,我们只抽查了217个含“破”的句子。)
表1 先秦汉初部分作品中的“破”
作品 破NP NP破 破+V[,2] V[,1]+破
附注
墨子(公元前5世纪)
3
02⑤0
左传(公元前5世纪)
1
00 0
荀子(公元前4-3世纪)
1
11 0
庄子(公元前4-3世纪)
3
01 0
韩非子(公元前3世纪)
24
81 1
吕氏春秋(公元前3世纪) 7
2⑥
1 0
淮南子(公元前2世纪)
29
84 0
2 例为形容词⑦
史记(公元前1世纪)
139 38
9 30 1 例为形容词⑧
战略策(公元前1世纪)
82⑨ 26⑩
3 4
5 例为形容词
(注:⑤《墨子》里,“破”两次处于另一动词之前,如“破灭”、“破碎”。)
(注:⑥一例“NP+可破”也包括在内。)
(注:⑦请看第4节的例子。有一例不合任何标准(“申为破,主衡”),未算在内。)
(注:⑧我们的抽查不是穷尽性的,这个数字只能反映一个大概的比例。)
(注:⑨有些例子未算在内如“破于+NP”。)
(注:⑩有的“NP+破”之间有副词的也包括在内。有两例“NP”省略的未算。有一例“NP得无破”、“NP可破”也算在内。)
表1虽然不是全面的统计数字,但已经能够说明问题。我们看到,在任何一部作品里,“破NP”都比“NP破”的用法占优势,“破”带宾语表达动作过程意义是“破”在先秦汉初用法的特点。表1还显示,“破”在连动结构里也开始发展,这与当时动补结构的兴起和发展密不可分。在两个动词并用时,“破”在几个先秦文献里本占据V[,1]位置,但在《史记》和《战国策》里,已由以V[,1]位置为主转到以V[,2]位置为主了。“破”在传世文献中的这种分布在出土文献里也有相同的反映。(见下页表2)
表2 部分出土文献中的“破”
作品(11) 破NP
NP破
破+V[,2]
V[,1]+破
老子甲本卷后古佚书
4 0 1
0
老子乙本卷前古佚书
1 4(12)
2
0
战国纵横家书 9 5 0
1(13)
五十二病方
2 0 0
0
孙子兵法
3 0 0
0
(注:(11)前4个作品为湖南长沙马王堆出土文献,《孙子兵法》为山东银雀山出土文献。)
(注:(12)这几例为“在中/小/强国破”。)
(注:(13)这一例为“待破”,根据上下文及《史记》、《战国策》,这里表“被动”意义。)
根据学者们的考订,马王堆帛书和银雀山竹简的抄写年代都约是西汉初年,由于出土文献字数较少,材料有限,还不能有什么结论,但是“破”的句法分布与传世文献吻合,这一点是没有疑问的。即“破”以带宾语、表达动作过程为主,在连动结构里,“破”不但出现在V[,1]位置,也开始出现在V[,2]位置了。
3.中古汉语时期
从先秦时期和现代汉语“破”的句法分布,我们可以推想“破”在中古汉语时期应该有个过渡阶段。即当由先秦时期以表达动作过程为主逐渐发展到以表达动作结果或过程终点为主。结果与我们料想的相同,在中古汉语这一过渡时期,也是动补结构成熟期,“破”既可以是上字(V[,1]),也可以是下字(V[,2]):
(9)时有一人,以梨打头,乃至二三,悉皆伤破。(《百喻经·以梨打破头喻》)
(10)……所有瓮、缸亦破作二分,钱亦破作二分。(《百喻经·二子分财喻》)
(11)破视其腹中,肠皆寸寸断。(《世说新语·黜免》)
(12)瞋甚,复于地取内口中,啮破即吐之。(《世说新语·忿狷》)
(13)以脚蹉令破作两段。(《齐民要术·种胡荽》)
(14)三七日麹成,打破,看饼内干燥五色衣成,便出曝之……(《齐民要术·笨麹饼酒》)
从我们统计的三部作品来看,这个时期的“破”主要作动词用,形容词的用法还不多见。“破NP”保持着优势,但在连动结构里,“破”明显开始占据V[,2]位置,以表达动作有果或到达终点。《百喻经》和《世说新语》是公元5 世纪左右的作品,而《齐民要术》大约是公元6世纪的作品。我们可以看到“破”的位置明显有变化:
表3 中古时期“破”的用法
作品
破(NP)
NP破
破+V[,2] V[,1]+破
形容词
百喻经
18(14)
2 5(15)
6 0
世说新语 10 1 1
2 0
齐民要术 37 5 6
37 5
(注:(14)不含两例“VO破”,一例“破于O”。)
(注:(15)其中3例为“破作”。)
很显然,《齐民要术》里的“V破”是一个成熟而且能产的动补结构,而“破V”数量较少,且下字多为“作、为”。孙朝奋(1999)也对中古时期的“破”字作过统计。在他统计的202个句子里,55%的“破”单用(带宾语否不详),“破V”占20%而“V破”占23%。在他的统计里,“破”在下字略占优势。这反映出“破”在动补结构里开始选择自己的位置。其他一些动词如“坏、伤、断、灭”等也有类似状况,这些词一度既可以作动补结构里的上字,又可以作下字。从不同的统计材料和不同的数字,我们可以看到,中古汉语时期,“破”字的用法发生了变化,在动补结构形成并发展的情况下,“破”开始有所摇摆,但《齐民要术》反映出了“破”发展、变化的趋势。无论如何,“破”作动词仍是主要用法,形容词用法还未占上风。
4.“破”作形容词
我们所查阅的先秦文献里未见到“破”作形容词的用法,但从汉初开始,文献里的“破”开始作形容词用。形容词与动词最根本的区别是动词表达动作过程而形容词表达状态、性质。这意味着动词可以含动作起点及过程,但不一定含动作或事件的自然终结点(有的动词在语义上有自然终结点,有的没有)。形容词则不同,它们侧重表达动作过程的终结点或终结后的状态(动态形容词),有的可以表达某物体的性质(性质形容词)。古汉语的“使动”词常由“形容词”或以不带宾语为常的动词担任,即“使动作达到某一状态或结果”。那么“破”是如何由以表达动作过程为主要用法到以表达动作达成、有果为主要用法的呢?我们认为,“破”通过在句法结构上的“重新分析”获得了形容词的用法。“重新分析”这个术语在近十年的论文中被频繁使用,而许多作者所赋予的内涵却不尽相同。本文采取的是被大多数学者采用的Harris and Campbell(1995:50)中的定义。“重新分析是一种机制,这种机制使某一句法模式的深层结构发生变化,但并不引起表层结构的变化。”根据这一定义,如果某一语言的表层结构允许两种或更多的诠释的话,那么在该语言已经发生了重新分析。我们很容易看到,句法位置及语义环境提供了“破”在功能上转变的可能性。请看几个例子:
(15)燕昭王收破燕后即位,卑身厚币,以招贤者,欲将以报仇。故往见郭隈先生曰:“齐因孤国之乱,而袭破燕。……”(《战国策·燕策一》)
这个例子里有两个“V破NP”。它们之间的关系是“[V破][,VP]+NP”还是“V+[破N][,NP]”呢?从上下文及不同的历时材料看,“收破燕”是“燕昭王收拾、收复残破的燕国”的意思,即句法关系是“V+[破N][,NP]”,而“袭破燕”只能是“袭而破燕”的意思,即句法关系是“[V破][,VP]+NP”。这表明,如果“破”与V[,1]没有“动作过程+动作结果”的关系的话,“破”可以“和后面的名词词组组合成一个名词短语。”这段历史在《史记》里写为:
(16)燕昭王于破燕之后即位。(《史记·燕召公世家》)
这句虽然与上面一句用词略有不同,但主语都是燕国君主。理论上讲,本国君主不能破本国;而已经残破的国家用不上“袭击”。所以语义的作用在这里非常重要。(16)里的“破”仍为动词,只是“破燕”的施动者被省略了。由于“破”既可以和后面的NP呈“VO”关系,又可以与其组合成名词词组,“破”经历了重新分析,产生了形容词的功能。即“破+NP”的词序无任何变化,而“破”和“NP”之间的句法关系却发生了变化,有了两种解释的可能性。汉代以降,在没有上下文时,“破NP”本身已有两种分析的可能。如“破国”、“破军”等。
(17)未当出而出,当入而不入,[天]下起兵,有破国。(《史记·天官书》)
(18)今君破鲁以广齐,战胜以骄主,破国以尊臣,……(《史记·仲尼弟子列传》)
(19)使曹子计不顾后,足不旋踵,刎颈于陈中,则终身为破军擒将矣。(注:这个句子在《战国策·齐六》里为“使曹子之足不离陈,计不顾后,出必死而不生,则不免为败军禽将。”)(《淮南子·泛论训》)
(20)今君相楚而攻魏,破军杀将,功莫大焉,冠之上不可以加矣。(《史记·楚世家》)
例(17)、(19)里的“破”前有“有”、“为”,“破”在这里是形容词;例(18)、(20)里的“破”则是一般的带宾语的用法。
5.现代汉语
现在让我们检查一下现代汉语里“破”的用法。我们选用了老舍的部分作品作为统计的依据,因为老舍的作品口语化,比较能代表北京话。我们选了280 个含有“破”的句子。与先秦汉语和中古汉语相比,“破”发生了明显的变化:“破”在现代汉语里主要是用作形容词,其次是作动补结构里的下字(补语)。这表明“破”已由典型的动词变成了非典型的动词。在280个例子里,有120例“破”为形容词,其中单音节“破”修饰名词占92例,双音节含“破”的形容词有28例。此处只举几个单音节“破”修饰名词的例子:“破桥、破留声机、破相片本子、破茶馆、破地方、破车、破小褂、破画、破砖头、破马掌、破棉袄、破皮袍”等等。在双音节含“破”的形容词里,“破”在上字的情况比在下字多。常见的有“破烂、破旧”。“破烂”有时作形容词,如“破烂的城楼、破烂的洞房”,有时作名词如“收买破烂”等。“破”在双音节形容词里作下字的有9次,都是“残破”, 如“残破的琉璃瓦”、“况且还是这么残破”、“残破无力”等。
“破”带宾语的用法锐减。在老舍的作品里,“破NP”和“NP破”的词序多见于一些固定的用法,如:“乘风破浪、破涕为笑、破口大骂、国破家亡、家破人亡、头破血流、牢不可破”等。很明显,“破NP”和“NP破”的词序很多都保留在四字成语里。尤其是动宾式的“破+NP”已经是不再能产的结构,即“破”和“NP”的关系不再是动词、宾语的组合关系,而是形容词修饰名词的关系。换句话说,“破NP”经过重新分析,已与古汉语的“破NP”同形不同构了:以前是动词词组[[破][,V]+NP][,VP],而现在是名词词组[[破][,Adj]+N][,NP]了。请看老舍部分著作里“破”字的使用情况:(见下页表4)
表4 老舍部分著作里“破”字用法的统计
抽样 破=形容词 破=动词 破=动词 V破 破V
注
280句 破NP
破NP
NP破
单音
双音 +NP46+NP22 统计未包
破x
x破
+(省略宾语)3 +(省略宾语)9
括固定词
92
19
9(18) 106
把7 把1
组(17)、专
被/教/给5
被2
有名词
其中“破坏+NP”占20例 等。
(注:(17)如四字成语、“V得破”、“破破烂烂”等等。)
(注:(18)“残破”有时作谓语。)
除了“破NP”由动词短语变成名词短语这点引人注目外,“破”在动补结构里的分布也值得注意。我们发现,“V破”能产性高,“破”前的动词变化丰富,如“弄破、冲破、抓破、煮破、打破、击破、撕破、咬破、挤破、突破、碰破、震破、磨破、功破、洗破、踢破、跑破、捏破、炸破、划破、挂破、扎破、看破、说破、揭破、猜破”等等。现代汉语的“把字句”能反映出动词的高及物性,(注:请参看Hopper,P.and Sandra A.Thompson(1980)。) “V破”也常见于“把字句”。相比之下,“破V”呈现出不能产或固定化倾向,在22例“破V+NP”里,20例是“破坏”。由此可见, “破坏”可以被划为双音节动词(词汇平面)而不再是动补结构(句法平面)。仅有的几例“破+(其他)动词”是“破裂”、“破出”、“破获”、“破除”。
6.现代汉语里“破”在动补结构分布的语义及句法限制
我们已经说过,在汉语动补结构形成初期,“破”既可以出现在上字,也可以出现在下字;后来的发展则是,“破”在下字为常,且能产力强,“破”在上字时,与下字常组成固定词组,能产力非常弱。下面我们对比一下“破V”和“V破”,其语义句法区别就能一目了然。
1)句法区别:“破V”和“V破”带宾语的能力
首先,两个句型带宾语的能力不同,从老舍部分作品的统计我们已经看到,动补结构“V破”基本都能带宾语。不能带宾语的个别“V破”,都不是动补结构,如“爆破”、“残破”。我们可以说“进行爆破”,但不能说“爆破炸药包”;我们可以说,“屋子残破”、“残破的屋子”,但不能说“残破屋子”。很明显,“爆破”是双音节动词或名词,“残破”是双音节形容词,可以作谓语。现在再看“破V”,我们已经说过,这类形式基本不能产,又可以细分为三类:
(a)双音节动词,可以带宾语。像“破坏、破费、破读、破获、破译”。这些双音节动词也可以作名词用。(注:“破获”作名词用比动词少见,但仍见得到:“这一案件的破获,彻底摧毁了‘新义安’在汕尾市发展黑社会组织的图谋”(《华夏文摘》2002年7月19日)。)汉语动词作名词用的条件是双音节化。(例略)
(b)双音节形容词,如“破旧、破烂(注:“破烂”儿化后可以作名词。)、破败”。 这些双音节形容词一般不带宾语。(例略)
(c)动补结构的“破V”,如“破裂(注:但在老舍的作品里,有一例“破裂”带宾语:小谭才十八岁。……不在左就在右,嘴角上老破裂着一小块……(《无名高地有了名》))、破灭、破损、破碎”。这些组合也很难带宾语,这点很像(b)的双音节形容词;它们也可以作名词用,这点又像(a)的双音节动词。这类“破V”作谓语时,句子常常是受事主语句。
(a)类和(b)类较清楚,但是(c)类就有不少问题值得研究:(c)类与前两类都有所重合。我们检查了90年代报刊杂志中的60多个含“破裂”的句子,没有一个“破裂”带宾语的情况。这样看来,我们可以认为现代汉语里的“破裂”基本不能带宾语了。“破灭”也表现出同样的倾向,在我们找到的80个例子里,仅有两例带宾语如“破灭闯王”、“破灭残余势力”。这两例给人一种“仿古”的味道,是古汉语的“破而灭”。其余78例均不带宾语,受事主语常是“梦、幻想、理想、希望、理念、泡沫、神话”等。我们见到的十几例“破损”,无一例带宾语。“破碎”也是绝大多数的例子不带宾语,只有个别的例子(似乎是作者刻意追求不同于他人的风格)里见到“破碎人生观”、“破碎了共产主义理念”。现在我们看几个动补型的“破V”的例子,从例子中我们很容易看到,动补型的“破V”很难带宾语,与“V破”在句法上形成对立:
(21)a.他们的感情破裂了。
b.[*]他们破裂了感情。
(22)a.他上大学的梦想破灭了。 b.[*]他破灭了上大学的梦想。
(23)a.封皮完全破损。 b.[*]完全破损了封皮。
(24)a.一个好端端的家庭破碎了。b.[*?]破碎了一个好端端的家庭。
总之,句法上,“破V”是一个封闭型的类,不能创新,组合基本固定,这些组合介于句法层面和词汇层面之间,但有词汇化倾向:
(a)类:[破V][,VP]如:破除迷信
[破V][,NP]如:迷信的破除
(b)类:[破V][,Adj]如:房屋破败 [*?][破V][,NP]如:[*?]房屋的破败
(c)类:[破[V][,V]][,VP]如:幻想破灭 [破V][,NP]如:幻想的破灭
从上述三类“破V”看,由于历时变化,其层次不同,(a)类最具有名词化的条件,(b)类不具备名词化的条件,而(c)类还在演变当中,前两类特点兼而有之,其名词化倾向像(a)类,其非及物性倾向又像(b)类。
“V破”则是一个开放型的类,能产力强,这些组合是句法上的组合,即“V破”只能是动词词组,不能是名词词组:
[[V]破][,VP]如:打破框框 [*][[V]破][,NP]如:[*]框框的打破
2)语义区别:“破V”和“V破”的语义特点
上文说过,“破V”是一个封闭的类,组合有限,有词汇化倾向。从“破V”(a)、(b)、(c)三类结构的分析看,这三类大部分都可以作为一个双音节词而不是短语,只有(c)类的一部分可以用在受事主语句里。因此,这部分不是典型的动补结构,是历时变化的遗留,即动补结构形成时留下的痕迹。造成这种遗留的原因,是“破”已由典型的动词变成了更接近形容词的非典型动词。而“V破”则不同,是现代汉语典型的动补结构。动补结构的下字绝大多数都由形容词承担。(注:请参看马真、陆俭明(1997),徐丹(2000)。)能在动补结构里作下字的动词数量极少,详见徐丹(2000),此处无需赘言。“破”像其他形容词一样,具有表“结果、终点”的语义内涵。汉语动补结构下字都具有这个语义特征。动补结构上字都是表示“动作处于起点并进入过程”,不表示“有果”、“完成”意义。
7.余论:“破”类动词演变的动因及机制
汉语动词“破”的词类变化(从动词向形容词的转变)不是孤立的现象,其他一些先秦时期的动词如“烂、坏、怒”等也有这样的发展。汉语在类型上发生了变化,即由一个字表达动作及结果发展为用两个字分别表达动作和结果。这种类型上的转变,使得一些动词产生了分化,表“完成”、“结果”意义的动词向V[,2]位置靠拢。在这种大环境下,“破”开始发生变化,经过重新分析,“破”获得了新的功能,终于由以表动作为主变为以表结果为主了。汉语动补结构下字的挖掘,使动作获得终点意义,使动作和结果可以进行切分,汉语体标记词才得以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