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作为生命的过程--“德鲁兹”(与瓜塔里)文学批评思想导论_文学论文

作为生命进程的文学——德勒兹(和瓜塔里)文学批评思想概论,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文学批评论文,概论论文,进程论文,思想论文,德勒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德勒兹(和瓜塔里)关于文学的论述纷繁复杂,而且对许多中国读者而言,支撑其文学批评的哲学概念都相当艰深晦涩,常常令人不知所云,更遑论用它们进行具体的文学批评了。实际上,他们的文学批评实践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有一个内在的体系。综观德勒兹(和瓜塔里)论文学的全部著作和文章,可以看到他们关注的始终是文学和生命的问题。《批评与诊疗文集》(Essacys Critical and Clinical)可以说是德勒兹专论文学的论文集,其开篇文章《文学与生命》概括总结了德勒兹(和瓜塔里)的文学批评思想。在该文中,德勒兹将文学定义为“生命在构成理念的语言内部的进程”(“Literature and Life”5),它不是“将一种表达形式强加于生活体验的内容之上”,而“是一个关于生成的问题,它总是未完成的,总是处于形成之中,超越了任何可经历的和已经经历过的体验之内容。它是一个过程,即一个穿越了可经历的和已经经历过的生活的生命过程”(“Literature and Life”1)。在另一篇专论英美文学和法国文学的文章中,德勒兹说:“写作的目的是要让生命达到一种非个人的力量之状态”(“Superiority”50)。他认为英美文学优于法国文学,①因为英美文学表现了生命进行的各种实验和各种生成:梅尔维尔的小说《白鲸》中的“生成鲸”,D.H.劳伦斯小说中的生成龟,莎士比亚的《亨利三世》中的生成女人,等等。因此,如果要把握他们的文学批评思想,就要先理解对其至关重要的“生命”和“生成”这两个概念。

在德勒兹和瓜塔里那里,“生命”不是指有机生物具有的个体生命,比如某个人、某只动物、某棵植物等的生命,也不是指非有机物具有的抽象生命,而是一种“非有机的、生发的、强度的生命,一种无器官的强大生命”(“A Thousand Plateaus”499)。这是一种非个人的、非有机的生命,它并不局限于任何个别的生命和非生命形式,而是质料所特有的一股能够进行自组织的、具有创造性的力量,它让质料不断地进行生产,从而创造出各种各样的、千姿百态的、具有特殊本质的个体生命形式和非生命形式。与西方传统的形式质料说不同,德勒兹(和瓜塔里)认为质料虽然无形式,但并非均质同一,并非无生命、无活动力,而是质料-运动,质料-能量,是连续不断的质料-流,即质料-能量流,它处于运动中,是流动着的,变化着的;它是由原初元素的微粒和强度构成的各种流和奇点,②是多样性(multiplicity);③它在生命力量的推动下生产出的是部分物体,而部分物体构成的不是作为有机整体的身体,而是各种强度点;④它上面形成的是“此”性(“thisness”),即“非个人的个性”,它不再用界定类、属的形式、器官和功能来界定事物,而是用经线和纬线来界定事物,前者指“在特定的动静快慢关系中属于身体的全部物质元素”,后者指“具有特定权力或潜能的身体所允许的全部强度感受”(Bonta and Protevi 94; Deleuze and Guattari,“A Thousand Plateaus”260)。而感受(affect)也是非个体的、非主体的,是身体的能动能力(行动或影响别的身体的能力)和被动能力(被影响的能力),是“身体所能做的和能遭受的”(Bonta & Protevi 49)。由于身体所经历的遭遇是多种多样的,因此会产生各种不同的感受,比如人的手在遭遇了山、树、工具、乐器、纸笔等之后,便具有了攀登、制造和使用工具、弹奏乐器、绘画、写字等等能力,这些就是手的不同感受。这样的质料-能量流不是混沌无序的,构成它的各种原初元素所具有的不同的力会在原初时间的展开中相互斗争和交流,从而对自身进行自组织,这股力量就是非个体、非有机的生命。这是德勒兹(和瓜塔里)结合柏格森提出的“绵延”和“生命冲动”以及当代科学的发展而提出的一个概念,希望以此来解释当代科学、尤其是当代生物学在自然界中发现的持续不断的创造性和创新性,以便为当代科学提供一种“潜在”的形而上学(Hasen 2)。而实际上,这也为他们的文学批评提供了一个内在性标准。

柏格森首先是从时间的角度界定“绵延”的。绵延不同于在数学、物理学等精确科学中被空间化了的时间,即按照年、月、日、时、分、秒等来计算的时间。后者是一种均质同一的时间,它可以被划分为无数瞬间,每个瞬间在结构和数量上都是相同的,各个瞬间可以像物体一样在空间中被并置排列起来,因此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它们是连续的,而实际上它们是彼此独立、相互分离的,它们之间只有量、程度等的差异,因而这样的时间是数量的多样性。而绵延则是真正的时间,构成绵延的每个瞬间都在绵延中潜在共存,过去、现在和未来相互渗透和融合,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各个瞬间具有质的差异,因此,这是一种异质的多样性。德勒兹在《柏格森主义》中认为绵延是一种质的差异,是差异本身,是内在性的差异,它会通过不断地自我分化来展开、解释潜在于它之中的东西。而绵延的自我分化不仅取决于它所遇到的物质,而且取决于一种“内在的爆发力”,这就是柏格森所说的“生命冲动”。出现在自我分化运动中的绵延就是“生命”,生命差异就是绵延所具有的质的差异。内在绵延的自我分化实际上是通过创造、建立不同的分化线而现实化的过程,比如绵延首先分化为物质(膨胀)和生命(收缩),生命接着分化为植物和动物,动物接着分化为本能和理智,等等,宇宙中形形色色的生物体和各种各样的语言、思想、文化等由此产生。由此可见,绵延的每次分化即现实化都是创造,是生产差异。但是,需要指出的是,绵延的自我分化不受任何外在原则制约,它完全是根据绵延自身的内在活动进行的。因此,柏格森是从绵延即时间的角度来理解“生命”的,生命就是绵延在运动中连续不断地产生和创造差异,从而通过分化将绵延现实化,创造出物理的、生命的、或心理的东西。生命体现在所有这些创造物之中,但是它们却延缓了生命的内在运动。⑤

在《创造进化论》中,柏格森将生命看作宇宙的起源,它是先于宇宙而存在的“客观精神”:“生命的根源就在于意识,甚至超意识,这种意识是创造的需要”,这实际上就是柏格森所理解的神或上帝,因为在他这里,上帝就是一种“永不止息的生命力,是行动和自由”(206;196)。这样一来,生命就失去了唯物主义基础,沦入到客观唯心主义的窠臼之中。但柏格森还认为生命是万事万物的内在本质,是其现实的活动能力,它以不同的形式显现于各种活生生的有机生物之中,这一点是有其科学依据的,是唯物主义的观点,因此是可取的。德勒兹(和瓜塔里)对柏格森提出的“生命”概念进行了扬弃,提出“非个体的、非有机的生命”这一概念:他们同样从时间的角度将生命看作创造和生产差异的力量,但他们并不认为这种生命先于宇宙而存在,而是认为它是质料所特有的非个体、非有机的生命,它不是通过创造不同的分化线将内在绵延现实化,从而生产出各种不同的生命或非生命形式,而是不断生产出强度连续体,而强度差异会造成质的差异和量的差异,并且产生了内在性平面和超验平面。因此,在《差异与重复》中,德勒兹才摒弃了生命差异即是质的差异这一观点,指出生命差异是一种“原初差异”,即强度差异(Hasen 11)。

由各种不同的强度构成的平面即是内在性平面,这一概念是德勒兹(和瓜塔里)从斯宾诺莎那里借用过来的。在斯宾诺莎看来,自然是内在性地自组织的,不存在一个司法的超验平面命令它或赋予它意义;自然本身就是有价值和有意义的,因此自然或者说活跃的自然所具有的创造性的、完全是内在性的力量,就是“上帝”。⑥换句话说,自然是不根据任何超验存在的概念、完全依照自身内在的运动来组织自身的。因此,德勒兹(和瓜塔里)认为这个平面是最纯粹的、因而是最好的内在性平面,因为它拒斥任何超验存在的概念,无论是作为暂时原因或终极因的上帝(神学),自然或历史的目的论(康德和马克思主义),还是超验的道德(康德的自由,基督教的道德)等等。这个内在性平面先于人的意识,是意识无法把握和展现的,因为在这个平面上,存在的只有微粒流、强度和奇点,没有主体和客体,而只有当主体和客体出现时,意识才会出现,因此它是个“先验场域”。在德勒兹这里,“先验的”不再与意识有任何关系,它是先于人的意识和经验的,表现为“一种既无意识又无主体的经验”(Agamben转引自Wang 220)。先验场域由内在性平面界定,而后者又由“一种生命”,即非个体、非有机的生命界定,三者环环相扣,密不可分。纯粹的内在性是一种生命,它不存在于任何事物之中,只内在于自身,既不依赖客体,也不属于主体。德勒兹说一种生命“是内在性之内在性,绝对的内在性”(“Immanence”27)。这一先验场域真正是前个体的,非个人的,超越或先于任何意识观念,成为新的后意识的、后主体的地带。内在性的这一发展肇始于斯宾诺莎,中经尼采,最后在德勒兹这里得以完成,这正是德勒兹留给他的世纪的哲学遗产。⑦

为了更清楚地阐明“非个体、非有机的生命”这一晦涩的哲学概念,德勒兹(和瓜塔里)举了一个文学上的例子,即狄更斯《我们共同的朋友》中的一个情节。在这个情节中,坏蛋赖德胡德差点儿淹死,所有人都在努力救他。虽然大家一向厌恶并躲避这个人,但是在他奄奄一息之际,大家都对他“内在的生命火花”深感兴趣。“看!生命的迹象!毫无疑问是生命的迹象!这点儿火花可能窒息和熄灭,但也可能燃烧和燎原,可是看哪!四个粗壮的小伙子一边看着一边流泪了。不管是今世的赖德胡德,或是那个世界里的赖德胡德,都不会使他们流泪的;然而,一个在两个世界之间挣扎着的灵魂却很容易使他们流泪。他挣扎着要回来。他时而差不多回来了,时而又远远地离去了。现在他又在更加努力地挣扎着回来。然而——和我们大家晕厥时一样——和我们大家活着时每天醒来一样——他此刻本能地不愿意恢复知觉,使自己重又意识到现在的这种生存,而宁愿永远这样休眠下去,如果能够休眠的话”(狄更斯41)。德勒兹(和瓜塔里)认为,在生与死之间的这个时刻展露出来的生命不再是个体的生命,而是非个人的生命,只有当它在主体中实现、成为主体的个人生命时,主体的意识才会赋予它确定的性质,才会让它体现出好与坏和善与恶(“Immanence”29-30)。这是一种既不属于主体、也不依赖于客体的生命,因为它是一股既穿越主体也穿越客体的生命之流;它是前个体的、前意识的、非个人的、潜在的内在性平面,各种各样的具体生命未曾现实化时都在这个平面上共存,比如植物性的和动物性的生命,有机的和无机的生命,人的和动物的生命,具体的生命和抽象的生命等等,而且它并不在它们之间划分等级;它就像一股生命流,四处流淌,作为现实的活动能力存在于具体的生命体之中,作为思想、观念等衡量着客体。

德勒兹认为这种非个体、非有机的生命是“欲望多变的内在性场域”(“Desire and Pleasure”转引自Lapoujade 132)。而由于内在性只内在于自身,所以生命就是内在于自身的欲望。不过在德勒兹和瓜塔里这里,欲望与西方传统哲学所理解的欲望不同,它不再与“匮乏”、“缺乏”,“否定”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它不缺客体,相反它缺乏的是一个固定的主体,因此,欲望不再是主体的欲望,而成为前主体的、非个人的欲望。欲望不缺乏任何东西,而是进行生产,它生产的最终产品是历史和社会现实(“Anti-Oedipus”22)。这样,欲望就成了充盈的能量,它不受任何限制,在自由流动的过程中创造出各种各样的主体和客体,创造出一切社会现实。而作为绝对内在性的生命就是“纯粹的潜能”(Deleuze,“Pure Immanence”27),是渴望按照质料-能量流的内在性运动进行生产和创造的欲望;它并不将任何超验目的强加于质料-能量流,只是促进它本身的内在性运动,让其按照自身本来趋向的方向发展,从而创造出多种多样的生命体和思想、观念等非生命形式。

这样的生命具有三个特点:肯定性,生产性、创造性和非物质性。首先,它体现于各种不同的具体生命体之中,它包含性地肯定各种生命。其次,生命进行欲望生产,直接生产出社会和历史现实,它通过各种各样的欲望连接进行自在自为的欲望生产,不服从任何超验原则的规定;最后,生命表现的是原初时间的活动效力,是“时间性”的全部运动,是一种不断地生产和创造差异的力量,它会通过各种各样的生成将自身现实化,创造出各种预见不到的生命形式,而不受现存形式的限制(May 25-27)。它具有两种不同的潜在力量,即抽象和创造的力量:生命的抽象力量让质料-能量流不断地发射出互不相同的微粒流、奇点——它们之间的唯一关系就是差异,并让它们连续不断的变化,这是生命的活力;生命的创造力量在这些微粒流、奇点之间进行生产,让它们形成不同的动静、快慢关系,生产出不同的强度感受,从而创造出常新的关系和结合,不断地形成常新的整体,这是生命的创新力量。前者是差异原则,后者便是经验主义原则(Simth pp,xxiii-xxiv)。这实际上便是生命具有的差异和重复的力量,生命总是在不断地重复差异,不断地进行欲望生产,从而不断产生出新的生命和非生命形式。在《惠特曼》中,德勒兹指出美国作家深谙生命具有的这两种力量:他们自发性地或天生地喜欢非个体、非有机的生命让质料生产出来的互不相同的碎片,并且不断地在这些碎片之间创造或建立新的关系(“Critical and Clinical”56-60)。

非个体、非有机的生命在内在性平面上不断地进行欲望生产,从而将不同的微粒-流、奇点和强度连接起来,形成具有各种不同感受的强度网络或强度块茎,这就是生成。生成不同于变化,因为变化以具有固定本质的存在为基础,是一实体从一种状态到另一种状态的改变,但其本质并没有变,而纯粹的生成完全摆脱了“物质基础”( 9)。生成是感受的变化,是消费不同的强度点,它不涉及任何具体的事物和状态。生成是“变化的动力”,是纯粹差异的力量,正是它推动质料-能量流不断地创造和生产出新的生命和非生命形式;生成无始也无终,没有起源,也没有特定的目标或最终状态,它始终处于中间。生成是潜在的运动,它逃避现在,并不现实化于具体的事物和状态之中,因此它可以同时在两个相反的方向上运动,肯定两种相反的意义(Parr 21; Deleuze,“Becoming”转引自Boundas 39)。就像《阿丽思漫游奇境记》中的小阿丽思小心翼翼地在这块蘑菇上咬一点,在那一块蘑菇上咬一点,“一会儿长高些,一会儿长矮些”(加乐尔43)。

生成不是获得一个具体的形式,不是类似、模仿或认同某个具体的人或物。生成是非再现的,是创造性的,是生命将不同的多样性连接起来,形成新的多样性,从而让它消费新的强度,跨越新的门槛儿,具有新的感受。换句话说,生成是看到另一个多样性中潜在的力量,并将该力据为己用,让它与自身之中的其它力形成新的整体,从而让它在自身内部发挥作用,改变自身的感受(Deleuze,“Critical and Clinical”132)。因此,生成不是克分子身份之间的转变,而是在内在性平面上形成相同的分子身份:前者“具有固定的本质,能够被作为一个整体来理解,是在当前的社会构型中获得认可的”克分子组装或克分子实体,由固定的器官、形式和功能来界定;而后者则“总是处于流动之中”的分子组装或分子实体,⑧“由潜能和趋向构成”,即由感受强度构成,因为它们拒绝自身的欲望被疏导,“不强迫欲望进入克分子通道中,因此它们提供了改变身份和社会的可能性”(Vint 287)。

德勒兹和瓜塔里认为梅尔维尔的小说《白鲸》讲的就是埃哈伯船长生成鲸的故事(“A Thousand Plateaus”233)。在埃哈伯船长看来,白鲸是“生命的一个独特事件,具有特有的生成力量”(Colebrook 133)。埃哈伯船长迷恋的正是这种生成他者的力量,这让他在追捕白鲸的过程中生成鲸,具有了不同于人的新的感受和行动能力:埃哈伯船长在被白鲸咬掉腿之后,一心要追到它,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无所畏惧,一往无前,矢志不移,坚忍不拔,他弄得自己都神经错乱了,完全成了达到这一目的的活生生的工具,但是就这一目的而言,他并没有丧失自己的力量,而是“有了比在他神志清醒时所能用来达到一个合理的目标的力量高出一千倍的力量”(梅尔维尔204);他现在敢做什么,要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梅尔维尔185);他的海上冒险不再是为了赚钱盈利,而是“一心要豁出命去,不折不扣地报这非人力所能及的仇”(205)。从人类的角度看,他追捕白鲸的行为是无意义的:大副认为向没有灵性的白鲸报仇纯属疯狂(梅尔维尔180);叙述者同样认为埃哈伯追捕白鲸的动机和行为是疯狂的,是神经错乱造成的(205)。但是这种疯狂,这种无意义的行为恰恰表明了埃哈伯生成了他者,表明他体验了不同的自我和身份:只有他自己认为自己神志清醒,自己那种荒唐的疯狂“不过是要理解它自身的一种镇静!”(185)。

正是因为生成是在前个体的、前意识的、非个人的、潜在的内在性平面上发生的,传统的西方哲学认为人的意识无法把握这一不断变化的、开放的、永远在进行的生命生成过程,因此总是要把不断生成的分子组装变成静止的、不变的、具有固定本质的克分子组装或克分子实体,即由特定的种属特点、特定的形式、器官及其功能界定的聚合体,就像我们通常所理解的人和动物、男人和女人等有机体。而所有这些克分子实体、克分子形式构成的平面就是超验平面。这个平面是强加于内在性平面之上的,即将质料-能量流创造出来的某种思想观念作为标准、起源,以此来对该领域进行整体化的超验组织:比如以人的某种形象作为标准或本质来划分整个人类,从而形成男人/女人、成年人/儿童、有理性的/无理性的、同性恋的/异性恋的等等这样的二元对立;以语言的某种形式作为标准来划分标准的/非标准的、合乎语法的/不合语法的语言形式等等。

在德勒兹(和瓜塔里)看来,传统的西方哲学通过超验组织将某种特定的分子组装当作起源、本质、标准或目的,从而将生命固定于某些特定的形式之中,以此来阻碍生命的自由流动和欲望生产,阻碍它实现本身的潜能,这样,生命便遭到了反对、压制和谴责。同尼采一样,德勒兹(和瓜塔里)用伦理学取代了道德规范,他们认为任何克分子组装都是一种有限的、被规划的、被编码的形式,它们阻碍和压制生命,因此是不健康的,是要被摒弃、被颠覆的;认为解放生命、增强生命力的各种生成是健康的,这些生成是生命创造出来的新的感受和感知⑨新的生命形式和生活方式,它们构成了人们新的经验、新的现实。这些生成是个体生存的不断改变,是个体不断进行的真正的生命实验,是对标准的克分子身份、主体形式和生活方式等的不断颠覆,因此是在微观政治的层面上不断进行的政治干预。德勒兹(和瓜塔里)正是从伦理学的角度出发来进行文学批评的,他们关注的问题是:作品是否将生命过程表现为一种非个体、非有机的力量?它是怎样表现生命的抽象和创造力量的?作品是否打断了生命的过程,停止了生命的运动?作品表现了欲望的自由流动,自由创造,还是将其压制、局限在固定的主体形式、有机组织、标准语言、既定秩序等等之中(Smith.liii)?

正因为如此,德勒兹(和瓜塔里)才对D.H.劳伦斯、T.E.劳伦斯、梅尔维尔、吴尔夫、普鲁斯特、卡夫卡、惠特曼等现代作家推崇备至,认为他们试图在作品中描绘非个体、非有机的生命,展现它进行的各种实验、欲望生产和生成,展现它创造出来的新的感受和感知。在《普鲁斯特与符号》中,德勒兹指出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表现了非个体、非有机的生命进行的连续的欲望生产过程,即人的思想与周围世界的人和物发射出来的符号进行了无意识的欲望连接,被它们影响和触动,从而开始寻找、解释、发现其意义和真理,而在这一过程中增强了自身感受的思想,又接着进行欲望生产,从而生产出非物质性的艺术符号。在《受虐癖:冷酷与残酷》(1967)中,德勒兹认为萨德和马佐赫的文学作品首次展现了施虐癖和受虐癖,首次让非个体、非有机的生命生产出来的新的感受进入语言之中,这在以前是不可见的、未被注意到的、处于“语言外部”的(Lambert 138)。在《卡夫卡:走向小民族文学》中,德勒兹(和瓜塔里)指出了卡夫卡表现了社会是如何在非个体、非有机的生命的推动下不断地进行欲望生产,不断地组装和拆解各种社会组装的;也表现了人是如何通过主动的欲望生产,也就是生成动物,以逃离现代主体性对人的束缚和辖制,逃离父亲所代表的各种统治力量,以及即将出现的“魔鬼力量”,即美国的技术专家政治机器、法西斯主义机构、俄国的官僚制度,逃离它们对欲望的阉割的。

德勒兹(和瓜塔里)所推崇的文学不是再现经验现实,而是对生命进行各种各样的实验,从而创造出新的感受和感知,创造出新的生命和非生命形式,创造出新的生活方式和生活可能性,创造出新的民族。但是,德勒兹(和瓜塔里)认为人们一般使用的语言都是被赋予了固定意义的克分子语言,因此无法表现这些新的生命实验。因此,作家必须通过新的句法创造或新的风格在“语言中开拓一门外语”,让“语言生成它者”,从而颠覆作为整体的语言或将之推至极限,将语言推向它的外部,以便让生命进行的各种欲望生产和生成进入语言之中,将它们表现为新的理念。正是因为如此,德勒兹(和瓜塔里)才这么热衷地谈论语言:阿尔托分解母语,然后“将它们合并为一种具有语法意义的新句法结构或新名称”,最后用呼吸词(breath-word)将语言推至极限(Deleuze,“Literature and Life”5-6);卡夫卡将被解域化了的布拉格德语推向了极致,推至节制的状态,他摒弃了所有简单的意指、象征和隐喻,将德语进行绝对的解域,把语法变成了呼喊(Deleuze and Guattari,“Kafka”19-26);惠特曼的特殊句子延长自身或使用很多破折号,“方向多变,会分开、断裂、跳跃,会延长、生长,有插入语”,语法似乎消失,而释放出了一个不合句法的无限长句,有时它是“列队前进式”的句子,有时是“列举式”的句子(Deleuze,“Critical and Clinical”58);贝克特把不能同时出现的小品词堆砌在一起,让句子产生于中间,用小品词加小品词。⑩因此,德勒兹下面这句话可以简洁扼要地概括他们的文学批评思想:文学是“生命在构成理念的语言中的进程”(Deleuze,“Literature and Life”5)。

注释:

①这里是在粗略意义上而言,实际上德勒兹对福楼拜和普鲁斯特还是相当推崇的。

②“奇点(singularity)”原是数学概念。在德勒兹(和瓜塔里)那里,奇点是流动于质料之上的“非个人的、前个体的”点,它们被生命组织在各种各样的生命形式和非生命形式之中;它们表明“系统具有的自我安排的能力,因此被用来塑造潜在的多样性。”参见Bonta,Mark,and John Protevi,eds.Deleuze and Geophilosophy:A Guide and Glossary(Edinburgh: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2004) 143.

③德勒兹(和瓜塔里)的“多样性”已经超越了柏格森所提出的“异质的多样性”,因为在他们这里,“多样性”是指构成它的诸项具有的唯一关系就是彼此不同,它是由构成它的诸项之间的关系来确定的,而这一关系要视具体情况而定,因此是动态关系。参见Durie,Robin."Creativity and Life." The Review of Metaphysics 56.2(December 2002):367.

④参见Bonta,Mark,& John Protevi,eds.Deleuze and Geophilosophy:A Guide and Glossary(Edinburgh: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2004)120.德勒兹的“强度”具有康德的“强弱量”的两个特征:统觉是在一刹那将一种度量统一起来的,即不能通过将一定数量的标准单位相加来把握强度;各种强弱量与零度之间具有不同的距离,量的增加和减少会改变其性质。各种经验强度,如喜、怒、哀、乐会将身体推向转折点,从而形成新的行为方式和界限。参见Bonta and Protevi,100-01.

⑤关于“绵延”和“生命”的详细论述,参见德勒兹:《康德与柏格森解读》(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181-97;王晋生:“柏格森绵延概念探讨”,《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6(2003):108-11。

⑥参见Curley,E.,trans.& ed.The Collected Works of Spinoza,Part 1(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5) Propositions 14-36:Appendix 420-46.

⑦参见吉奥乔·阿甘本:“绝对的内在性”,尹晶译,见汪民安主编《生产》第五辑《德勒兹机器》(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214-39。

⑧德勒兹(和瓜塔里)“克分子的”(molar)和“分子的”(molecular)的化学本义扩大,用前者指物质和生物世界中宏观的或整体化的组织过程,这是人的意识可以把握的,用后者指内在性平面上进行的各种欲望生产和生成,因为这属于人的前意识领域,因此是人意识不到的。还可参见Parr,Adrian,ed.The Deleuze Dictionary(Edinburgh: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2005)171-74.组装,法语为“agencement”,在英语中被翻译为“assemblage”,“arrangement”或者是“organization”。这个词具有静态的和动态的两种含义,既指“对实体”或要素的“某种特别安排”,也指“将要素组装或结合为一种特定结构的动作”,参见Bouge,Ronald.Deleuze on Literature(New York & London:Routledge,2003)202.在这里,组装显然是指前者。

⑨感知(percept),感知不同于主体的知觉,它是生成了的知觉,是非个人的、非主体的知觉,它看到的不再是特定的外在环境,而是“让看不见的力变得可见”,即看见构成非个体、非有机的生命力的那些力。参见Zourabichvili,."Six Notes on the Percept." Deleuze:A Critical Reader.Ed.Patton,Paul(Cambridge,Mass.:Blackwell,1996) 190; Deleuze,Gilles.Francis Bacon:The Logic of Sensation.Trans.Smith,Daniel W..London & New York:Continuum,2003) 57.

⑩参见Deleuze,Gilles "He Stuttered." Essays Critical and Clinical.Trans.Smith,Daniel W..and Michael A.Greco(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97) 111.本文还探讨了佩吉和鲁赛尔、E.E.卡明斯、盖拉西姆·卢卡等作家对语言的创造性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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