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宏观经济学的革命：以人的再生产为分析核心的宏观经济学，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宏观经济学论文,以人论文,核心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欧美左翼经济学界在对本轮债务危机和经济萧条的反思中，一方面批判、防止和拒绝新自由主义经济学的回潮，另一方面努力寻求突破凯恩斯主义宏观干预乏力的困境，对宏观经济学提出一个革命性的修正。如果用一句话总结新体系，那就是，宏观经济分析的目标不再仅仅限定为国民产出的增长，而是深切地关注人自身的再生产，将人的再生产放在全部分析的核心位置。经济增长的根本目的是为了所有人的体面生存(decent living)，可持续地再生产出人类社会自身；反过来看，经济增长受制于自然资源和劳动力两大因素，人的再生产水平制约和影响着经济增长的水平。因此，宏观经济学和宏观经济政策应当反思自身的社会含义。这是一种新的经济学范式，主张经济发展的社会尺度逐渐与经济尺度相融合。
一、修正宏观经济目标
在传统宏观经济学的分析框架中，金融部门、生产部门和政府部门构成国民经济的主要参与主体。以人的再生产为分析核心的宏观经济学认为，除以上三大部门外，家庭部门是长期被忽略的重要国民经济参与者。如图1所示，通常情况下，生产部门向家庭部门提供维持劳动力再生产的生存工资，用于购买生活资料；为补充生存工资的不足，政府部门向家庭部门提供养老金、医疗保险、基础教育，以及各种社会保障和社会救助等社会支出，以满足人的再生产所需。然而，仅有这些，人的再生产还远不能完成。首先，各类生活资料都要经过加工，才能进入人的再生产过程。如食品需要烹饪、衣服需要浆洗、住房需要清扫等。其次，人类需要繁殖。这不仅仅包括生育和对幼儿的照料，还包括对下一代的家庭教育。因为社会公共教育并不能全面地替代家庭教育的再生产职能。这些活动由家庭部门承担和完成。总之，家庭部门为金融部门、生产部门和政府部门提供最不可或缺的再生产要素——劳动者。此外，家庭部门也有少量储蓄流回金融部门。缺少家庭部门，其他三大部门之间的资源交换，不能构成国民经济运行的封闭循环系统。
图1 宏观经济学分析框架的革新：国民经济的四部门结构
以人的再生产为分析核心的宏观经济学，提倡把宏观经济目标从关注产出最大化以及为了实现产出最大化而关注消费、投资、政府支出和净出口，转向关注由人的自由(freedom)、能力(ability)、社会交往(function)和能动性(agent)构成的整体福利(wellbeing)。为完成人的再生产，以家庭形式组织起来的个人，需要货币收入、接受教育、保持健康、拥有照料自己和他人(老人、孩子、病人和其他家庭成员)的时间，还要拥有可自由支配的时间。
如图2所示，除了货币收入、以之购买的商品和私人服务，以及政府部门提供的公共服务和转移支付之外，支撑人类生活过程的还有家庭部门不付报酬的劳动，通过加工和转换生活资料，再生产出人的能力和机会，并在人类参与生产性劳动和人的再生产劳动的过程中再生产出人的自由和能动性。能力、机会、自由和能动性构成人的真实社会交往，交往的质量就是福利。每个人的社会交往组成人类社会整体的再生产，再生产出人口、疆域、生产体系、收入分配制度、有酬和无酬劳动分工的标准、文化和社会契约、社会关系等。
以往的宏观经济分析一味强调以公共政策刺激社会整体的经济产出，以为那样就能实现社会的繁荣和兴盛；忽视了公共政策通过决定和影响个人的生命过程，间接地影响社会整体，因而忽略了每个人的体面生存对社会整体繁荣的意义。事实上，人类从事经济活动(一切经济活动的根本是物质生产)的本原意义是维持人类社会的再生产。假如人类社会自身的永续存在和良性发展都得不到保证，那么经济活动既失去了生产的主体，也失去了消费的主体，经济产出本身也将毫无意义。
以人的再生产为分析核心的宏观经济学绝不反对经济增长。它与传统宏观经济学的分歧只在于，是否对人类社会的每一个人怀有尊敬、赋予尊严，以之为经济增长的目的而非手段。将对所有人的体面生存的追求寄寓于宏观经济分析，源自两个方面的理由。
图2 国家公共政策与真实的人类社会经济生活过程①
一方面，宏观经济政策直接影响家庭福利。金融政策、产业和贸易政策决定生产部门的就业率和工资水平。更高的就业率和工资水平可以改善工人家庭享有的生活资料的数量和质量，帮助工人家庭把部分人的再生产活动外包给市场(如家政工)，减轻不付报酬的再生产劳动负担，增加家庭成员的自由支配时间，提高其福利水平；反之则降低其福利水平。宏观经济政策也直接影响政府部门的公共支出。而政府部门提供更多的教育、医疗、养老金等，能够直接提高人的再生产质量，也能够减轻工人家庭的照料负担，提高有酬雇佣的机会和收入；反之则相反。
另一方面，家庭部门内人的再生产水平的高低，决定投入经济活动的人的体力、智力、能力和精力，直接制约和影响宏观经济的整体表现。由于西方国家生育率持续降低和老龄化加速，劳动力似乎不再无限供给，劳动者的重要性相对提高。鼓励留在家里专门从事照料劳动的劳动者重新回归劳动力市场，或者减轻雇员的家庭照料负担，使其有更多的精力投入就业，成为解决劳动人口增长乏力问题的现实途径。
二、以人的再生产为分析核心的宏观经济学的主要研究方法
1.重新承认劳动时间是价值的基础
将家庭部门的劳动归为资本再生产不可或缺的生产性劳动，并纳入经济分析范畴，就重新引入了经济学如何看待价值与劳动之间关系的讨论。欧美左翼经济学界对劳动价值理论，重新投入了极大的研究热情。他们批评主流经济学界过去提起斯密，只谈“经济人”假设和“看不见的手”，而有意无意地忽视了他是劳动价值论的集大成者；也批评过去提起李嘉图，只谈“比较优势理论”，而有意无意地忽视了李嘉图对劳动价值论的坚持。他们把马克思与斯密相提并论，认为今天的经济学在很大程度上是继承两者思想遗产的结果。
传统宏观经济学以货币计量的产出衡量人的贡献，以货币计量的收入衡量人从经济活动中取得的福利。以人的再生产为分析核心的宏观经济学认为，提供更多的劳动时间即意味着提供更多的价值，哪怕这一部分劳动没有被商品交换承认和支付货币。家庭部门与维持人的再生产相关的照料劳动，为经济活动源源不断地再生产出不可或缺的劳动力。人们在家庭部门从事的不付报酬的再生产劳动，与市场上从事的支付报酬的生产劳动同等重要。以货币计量的收入只构成人的生命过程不可或缺的各项资源的一部分，因为繁殖、教育以及对自己和他人(老人、孩子、病人和其他家庭成员)的照料等，无法全面地用货币购买。因而，只有运用劳动时间和货币收入综合衡量人的经济产出和福利，才能还原个人与宏观经济的真实关系。这一过程就是劳动价值理论的数量化。
以人的再生产为分析核心的宏观经济学，大量地利用联合国开发计划署推动下各主要经济体实施的“时间利用调查”②(Time Use Survey)，开发出各种以“时间赤字/剩余”调整过的收入模型。近15年的一些期刊发表了一系列建构和阐述此类模型的文章，下述模型只是诸多此类模型中的一个。以管窥豹，可以看到劳动价值理论如何被贯彻在数据分析和实证检验的基础之上。
劳动价值理论被贯彻在数据分析和实证检验的基础之上，带来的好处有如下几个主要方面。(1)将从事人口再生产的家庭部门与其他生产性部门综合地纳入经济分析，并揭示其联系。(2)为宏观经济政策权衡市场生产、有酬雇佣以及与人的再生产相关的社会资源，刻画真切图景，政策建议的基础是数据分析和模拟。(3)便于与其他研究立场、研究目的相左的经济学流派进行沟通和争论。(4)提供运用一段时期的历史数据描述趋势、开展国别比较和检验理论结论的可能性。
2.引入阶级的概念综合分析
虽然家庭部门人的再生产劳动大部分不付报酬，然而少数富裕家庭生存必需品的加工、老年照料、幼儿照料以及家庭教育等，可以通过雇佣保姆、管家、育儿嫂和家庭教师来完成。因此，人的再生产存在阶级差别。以人的再生产为分析核心的宏观经济学家提出，有必要重新引入阶级的概念，将围绕人的再生产而进行的性别分工研究与阶级研究联系起来，并从两个维度打开家庭部门人的再生产的“黑匣子”。他们认为，家庭部门主要由工人阶级家庭和富裕阶级家庭组成。中产阶级被广义地纳入工人阶级家庭范围，因为他们也是依靠就业才能维持生活。之所以用富裕阶级而不是有产阶级的概念，是因为中产阶级很多时候被认为是有产者，如拥有住房、股票等。然而，在欧美国家的研究者看来，中产阶级的财产用来维持人的再生产，而不是用来完成职能资本的再生产。
同时，阶级概念还被运用到另一个层面，即参与宏观经济活动的各个部门也有阶级性。它们在权力金字塔的位置，从上至下依次是金融部门、生产部门、政府部门⑤、家庭部门(见图1)。家庭部门主要依靠无酬劳动完成的人口再生产，既补贴了生产部门的生存工资支付(降低生存工资)，也补贴了政府部门的社会公共品提供(降低社会福利支出)。假如没有不付报酬的家庭内劳动，那么家庭部门需要购买烹饪、浆洗、清理打扫等服务以完成人的再生产，势必会提高生存工资的最低限度，而且政府部门需要提供公共的幼儿和老年照料服务机构等。因此，家庭部门不付报酬的再生产劳动，处于社会金字塔的最底端，构成整个社会汲取价值的源泉。图3显示了引入阶级概念以后，家庭部门与金融部门、生产部门、政府部门构成的封闭宏观经济循环交换系统。
3.借鉴并扩展马克思的劳动力再生产和生存工资概念
以人的再生产为分析核心的宏观经济学，借鉴马克思的劳动力再生产和生存工资的概念，以之联系家庭部门和市场部门。但他们也批评马克思对人的再生产的研究止于生存工资层面，没有更深入地研究家庭内部的劳动分工，并以此打开家庭部门人的再生产的“黑匣子”。
如图4的上半部分所示，以人的再生产为分析核心的宏观经济学，继承了马克思的观点。即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市场生产部门必须向家庭部门提供生存工资，以便源源不断地再生产出被资本雇佣的劳动力。然而，深入分析家庭部门人的再生产的实际过程就会发现，仅仅有了生存工资及购买的生活资料，还不足以维持人的存活和繁衍，并再生产出人的知识、能力、情感及社会交往。家庭部门必须日复一日地投入烦琐、沉重的照料劳动，才能将市场购买的货物和服务进而加工和转化为维持人类存活和世代繁衍所必需的生活条件，并在此过程中发展出人的健康、知识、个人及社会关系，再生产出市场生产部门可使用的劳动力，完成市场生产部门的资本再生产(见图4的下半部分)。
图3 承担社会再生产职能的家庭部门的阶级性与宏观经济各部门的阶级性⑥
图4 家庭部门的人的再生产与市场生产部门⑦
遗憾的是，迄今为止的经济学理论体系并不承认加工生活资料和繁衍、照料、教育人类下一代的劳动是生产性劳动，不承认其生产价值的性质，不支付价格。
因而，以人的再生产为分析核心的宏观经济学，扩展了马克思对剩余价值的分析。他们指出，剩余价值不仅来源于资本对生产部门劳动者剩余劳动的无偿占有，也来源于与父权制文化传统相结合的现代资本主义国家体系和社会文化制度对家庭部门照料劳动的无偿占有。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利用了人类文化传统遗留下来的父权制，把资本再生产的大部分成本悄无声息地转嫁到家庭部门最弱势、专职或兼职地承担照料劳动的家庭成员头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不承认家庭劳动的价值、不支付工资的方式，将他们置于社会金字塔结构的最底端；以牺牲这一部分人口为代价，源源不断地汲取价值，维持资本利润率。
4.借鉴并修正阿马蒂亚·森的能力方法(Capability Approach)
传统福利经济学将福利建构在效用(满足、欲望或选择)或资源获取(收入、商品、资产)的基础之上，而阿马蒂亚·森的能力方法将福利建构在人们珍视的实质自由(社会交往、能力、能动性)的基础上。
(1)社会交往。社会交往即构成人的存在的各种状态和活动。生命过程被视为一系列相互关联的社会交往。社会交往包括最基本的活动，如拥有健康(活到老)、工作(参与市场活动)、社会网络(参与政治活动或社区活动)，以及复杂的情感，如幸福感、安全感、自尊、冷静等。
(2)能力。能力反映获取有价值的社会交往的实质自由。实质自由对人的福利而言，具备内在价值(自身的、内在于自身的价值)，而非工具价值(作为达成目的的手段的价值)。当谈到能力时，我们考察的不只是作为结果的成就，而是选择的自由。自身或内在于自身的选择自由，才对生活质量有着直接的重要影响。举例来讲，节食和饥荒对个人福利的影响，区别不在于结果，而在于前者源于自身的自由选择，而后者是被动忍受。
(3)能动性。能动的人指不断完善和改变自我的人，其成就用自我价值和目标来衡量。这里的“能动”指具备选择自认为有价值的社会交往的能力，这种选择有时和利益无关。例如，当某人选择节食，他是在追逐自己认为有价值的目标，尽管这一选择对他的身体无益。森认为，一个能动的人无须接受利益目标的刺激。从促成自我重视的目标的角度而言，能动性成就被视作个人成就。一个人的“能动方面”和“利益方面”之间有本质区别。能动性主要指一个人作为社会和公共的一分子，拥有参与经济的、社会的、政治的活动的能力。能动性是衡量能力的一个关键指标，用以审视经济、社会或政治制度是否阻碍人们追求可持续自由的能力。
以人的再生产为分析核心的宏观经济学，接纳和吸收森的分析框架，认为在衡量人类发展方面，较之于效用主义、聚焦于资源配置的分析，或社会契约论、人权论，能力方法更优。
以人的再生产为分析核心的宏观经济学在运用森的能力方法的过程中，也提出了一系列修正。有的研究者提出，森关于能力和自由的界定，需要进一步细化。他们建议，针对不同的国家和社会背景，罗列具体的能力清单(list of capabilities)和自由清单(list of liberties)。有的研究者提出，个体的能力不只受到自身能力的影响，同时受到配偶或其他家庭成员的能力的交互影响。因此，当将森的能力方法用于分析家庭成员之间的权力关系时，需要引入“议价技巧”的概念。有的研究者提出，必须足够重视不对称的社会权力结构(既包括家庭部门与其他宏观经济部门的权力关系，也包括家庭成员之间的权力关系)，否则对福利的研究将不完整，提高人的能力的对策也将遭遇系统性的失败。有的研究者提出，在生存底线边缘挣扎的家庭，通常需要在福利的各种维度之间进行权衡。例如，以牺牲自由为代价换取物质生存，表现为“自愿受奴役”。这就需要更富创造性、广泛的国家干预，以纠正系统性的权力失衡。
森的能力方法分析范式被联合国开发计划署的人类发展报告所采纳。人类发展指数被越来越广泛地采纳和讨论，提供了衡量各国的发展水平和人民福利的新方法。
三、现有的国民收入账户核算体系引入家庭部门
联合国国民账户核算体系(System of National Account)倡导在国民账户的卫星账户引入家庭部门(类似于市场体系、与市场体系密切相关的非市场次体系)的生产，修正对国内产出的统计。
以纳入家庭部门的社会账户矩阵95版本⑧(Extended Social Accounting Matrix-95)为例。矩阵的行向量，统计收入法计算的投入和产出，矩阵的列向量，统计支出法计算的投入和产出。国民经济的参与主体，既包括生产部门，也包括福利部门(含家庭部门在内)。生产部门提供要素、服务和商品，在每一项下既列举了联合国国民账户的主账户已列入统计的、主要是在市场部门发生的、被承认和支付货币的生产活动，也列举了在市场部门以外发生、尚未被承认和支付货币价格、也尚未列入国民账户主账户统计范围的生产活动。福利部门的活动，分别统计到经常账户和资本账户项下，每一项下既包括家庭部门的经济活动，也包括其他非家庭的福利部门的经济活动。
社会账户矩阵的数据来源，包括联合国、国际劳动组织、各国国家统计局提供的时间利用调查、劳动力调查、家庭支出调查、农业调查，以及国民收入账户的部分数据。其主要目的是为一切人的一切劳动时间定价，以劳动时间和货币价格结合计算一国的真实国内产出。
四、以人的再生产为分析核心的宏观经济政策
1.财政政策
以人的再生产为分析核心的宏观经济学，关注幼儿照料、老年照料、教育、医疗、退休金、失业保险、住房等与人口再生产密切相关的财政公共支出预算，考虑其对家庭内主要承担人口再生产的货币支出和时间支出责任的成员的货币收入和时间赤字/剩余的影响；认为这不是家庭部门私人的责任，而是公共支出的责任，因为劳动力的再生产为未来的经济增长提供了最重要的投资。
以人的再生产为分析核心的宏观经济学，关注税收政策对家庭部门人的再生产能力的影响。(1)税收政策的制定者往往假定，家庭部门的全部收入平等地由全部家庭成员支配。而事实上，支配家庭收入的权力通常与家庭成员各自的收入水平成正比。而用于养育下一代的支出及其他家庭基本消费支出，主要是承担照料责任者的支出责任。欧美国家的个人所得税制度，对家庭的主要收入和辅助收入征收差别税率，这对人口再生产能力产生负面影响。因为作为家庭主要收入来源的养家糊口者享有较低的个人所得税率，而辅助收入来源者面临更高的个人所得税率。然而，家庭收入辅助来源的劳动者往往是照料责任的主要承担者。这样一来，家庭的照料责任的主要承担者拥有较少的个人可支配收入，也决定其拥有较少的家庭全部可支配收入的支配权力，引致家庭收入用于人口再生产基本需要的减少。(2)检视对用于人口再生产的基本消费品(衣食住行)与其他非生存必需品，征收不同税率的消费税和增值税，评估其减轻还是增加家庭部门的人口再生产支出。
2.货币金融政策
金融资本通过对粮食、重要的经济作物、水、住房等生存必需品以及矿产、金属和石油等基础生产资料的金融化，抵抗利润率的下降，结果使生存必需品的价格在过去十年内翻了数倍。金融化加剧了价格的波动性，使生产者和消费者都受损。金融资本在自身迅速敛财的同时，也在世界范围内酝酿着经济、社会和政治的危机。
以人的再生产为分析核心的宏观经济学，主张金融系统恢复其基本的功能：(1)保护存款人/投资者的资产不贬值；(2)为生产和再分配服务(例如，大宗农产品的期货市场的功能本来是稳定价格、减少波动性，降低种植者和消费者的风险)；(3)发展社区银行/移动银行(深入偏远社区的小型银行)，帮助中小生产者融通资金。
中央银行货币政策，在维持低通胀率目标与低利率(保持对实体经济投资的刺激)之间捉襟见肘、左右为难。除了通过货币价格的浮动影响私人生产部门，间接作用于实体经济之外，政府有责任拿出GDP的1%-3.5%，经营社会性的公共生产部门，直接作用于实体经济，为劳工家庭提供就业岗位，这被称为“功能性金融”(functional finance)。对于资源(石油、矿产、金属、钻石、黄金、财政储备)丰富的国家，资源收入的一部分可作为功能性金融的资金来源。
3.全球化规制政策
以人的再生产为分析核心的宏观经济学，重新评估全球化的得失。他们关注全球化在增加国家财富的同时，是否成比例地改善了家庭部门人口再生产的质量。出口部门为家庭部门创造就业、吸收更多农业部门转移出来的劳动力，并向他们提供工资，却不一定提高了家庭部门人口再生产的能力和水平。出口部门往往偏好雇佣年轻、低技能的女性，为她们创造非农就业机会并增加家庭收入，但同时却提供更低的生存工资、更长的劳动时间和更高的劳动强度，使她们对家庭部门的人口再生产提供了不充足的货币收入和可支配时间。出口部门甚至只雇佣未婚未育女性，将她们人口再生产必需的生存工资和可支配时间完全排斥在外，以此降低成本，提高所谓的产业竞争力。缺乏规制的全球化政策，在损害家庭部门福利的同时，也是造成国际贸易失衡、各国贸易摩擦加剧的根本原因。
以人的再生产为分析核心的宏观经济学的政策建议，并不是将从事出口部门就业的妇女赶回家或关闭出口部门。而是建议采取政策促使出口部门的增长惠及从业劳工，尤其是女性劳工。
4、劳工政策
(1)就业创造政策。以人的再生产为分析核心的宏观经济学，主张政府实施就业保证计划(Employment Guarantee Programs)，担当“就业的最后保证人”的角色，为那些有就业意愿和能力而无法找到付酬工作的人，提供最低工资的就业岗位。然而，私人部门提供的就业岗位受到雇主投资意愿的限制，归根到底受制于经济景气和全社会的购买力。也就是说，在经济萧条、失业高企的时候，刺激私人部门雇佣的“就业保证计划”最无保证。此时，需要政府投资公共工计划(Public Works Program)，为有就业意愿和能力的劳动者创造一定天数(如100天)的工作机会。
(2)工资干预政策。以人的再生产为分析核心的宏观经济学，认为除强制规定和执行最低工资线、鼓励工会集体谈判之外，实施食物和现金转移支付计划(Food and Cash Transfer Program)，为贫困家庭、单亲家庭尤其户主是母亲的单亲家庭，配给粮食和无条件的现金转移支付。经由政府之手将雇主占有的、人的再生产所必需的实物和货币价值，重新交还给人的再生产物质条件不足的家庭，即一种隐性的工资补贴。
(3)工作日规制政策。一方面，以人的再生产为分析核心的宏观经济学，主张将在岗劳工/雇员的工作日长度规制在合理范围内，确保在业劳工从事市场部门雇佣劳动之外，有充足的时间从事家庭部门的照料活动，从而为家庭部门人的再生产质量提供时间保证。另一方面，限制和杜绝在业者的过度劳动，本身可以为失业者创造就业机会。
上述各项制度重构和政策调整的综合效果，是提高家庭部门的人口再生产能力和水平，即提高家庭部门在消费品、生活服务、休闲服务等方面的支出，从而增加本国的消费需求，充分调动劳动力资源，促进本地的生产增长，实现经济增长和所有人的体面生存的双赢结果。
五、结语
以人的再生产为分析核心的宏观经济学认为，一国宏观经济政策的核心目标应该既包括国民产出的增长(GDP、国民收入及相关的指标)，也包括每一个国民的生活标准的提高。高经济增长率扩大了物质资料的整体可得性。宏观经济政策，有责任通过确保经济繁荣在土地所有者、企业家、其他所有者以及劳动者之间更广泛的分享，提升社会福利，促进社会融合。这是宏观经济政策积极的社会含义。反过来，这也有助于创造条件，通过各类资源(包括人、自然环境、自然资源和其他资本要素)的结构调整，使增长的可能性转变为现实的高生产率的经济活动。
以人的再生产为分析核心的宏观经济学，要求关注长期以来不付报酬却是人类所必需的人的再生产的劳动。宏观经济政策旨在推动企业和政府部门承认和支付一切劳动的价值——推动企业提高有酬雇佣的报酬、推动政府部门增加人的再生产相关的公共支出——使劳动者更广泛地分享物质生产成果，减轻家庭部门以无酬劳动补贴企业生存工资不足和政府公共品供给不足的负担，实现男女以及其照料对象幼儿、老人的物质福利最大化，即实现所有人的体面生存。
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的分工模式在造就大量依附于他人获取生存资料的成年女性的同时，也造就了大量在雇佣劳动市场无限延长工作日、缺乏与雇主讨价还价能力的男性养家糊口者。同时，这些男性必须依赖他人才能完成对自己的照料，这方面的严重后果已经在中低收入的、长期以来与妻子儿女关系淡漠的老年男性照料方面显现出来。“男主外、女主内”的性别分工模式，既妨碍了女性成为自由的和独立的个体，也妨碍了男性整个生命周期的自由和全面的发展。站在“实现所有人的体面生存”立场的宏观经济学，提倡人与人之间的权力关系不应该是竞争、控制和占有的关系，而应是合作、互惠、爱与包容的关系。在家庭内部更是如此。因此，男人和女人的劳动时间，只有均衡地在被商品交换承认价值的劳动和不被商品交换承认的劳动中分配，才能实现家庭内部的均衡与合作，确保家庭部门的时间资源和收入资源合理地运用于实现所有成员的体面生存。
注释：
①Picchio,A.et al.,Gender Budgets:A Capability Approach,Journal of Human Developments and Capabilities,vol.11,no.4,November,2010.
②时间利用调查是关于平均来讲人们怎么利用时间的统计调查报告。其调查目标是对人们在给定的一段时间(一年、一个月或一周)内参与的主要活动类型进行识别和分类，对各类型活动消耗的时间进行计算。包括中国在内的各主要经济体，都有官方的“时间利用调查”数据。“时间利用调查”使得家庭部门内的无酬照料劳动，呈现在宏观分析的视野内。
③性别关系、代际关系等。
④Ajit Zacharias,Rania Antonopoulos,Thomas Masterson,Why Time Deficits Matter:Implications for the Measurement of Poverty,Research Project Report of LEVY Economics Institute of Bard College,August,2012.
⑤因为西方国家的财富精英严格控制政治精英以税收的形式瓜分社会剩余的规模，并严格控制政府预算，所以在西方社会，生产部门拥有的资源和权力高于政府部门。平均来讲，低于企业雇员收入的西方政府雇员收入便是佐证。
⑥Diane Elson,Nilufer Cagatay,The Social Content of Macroeconomic Policies,World Development,vol.28,no.7,2000,pp.1347-1364.
⑦Picchio,A.et al.， Gender Budgets:A Capability Approach,Journal of Human Developments and Capabilities,vol.11,no.4,November,2010.
⑧社会账户矩阵利用矩阵描述经济体系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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