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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B561.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660（2008）02－0052－06
在过去五十年中，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学术兴趣经历了戏剧性的波动。在此之前，在英国，马克思主义哲学或更广泛地说马克思主义的学术研究很少。19世纪50年代，经济理论家①和社会历史学家②做出了重要贡献，但是针对马克思的哲学或甚至是他的政治理论的学术讨论却极少，而且主要是由批评家们进行的③。那时，仅有少数哲学家坚持马克思主义，而且很大程度上是和英国共产党有关。这个正统党派，在政治和理论立场方面与苏联保持一致④。与其他欧洲国家如意大利或者法国不同的是，它从未成为一个大的政党，并且对英国知识界的影响也很有限。
新左派和马克思主义人道主义
1956年的事件是一个转折点。苏联侵犯匈牙利和赫鲁晓夫对斯大林的指责对左派产生了重大影响。它们是有催化剂作用的事件，导致了很多人与共产党断绝关系，同时一些人也完全放弃了马克思主义，但其他人开始以新的和变革的方式发展马克思主义，这些人形成了所谓的“新左派”。这主要是知识分子的活动，它在英国的最重要的和最经久的传播媒介是杂志《新左派评论》⑤。一批大牌知识分子从此次活动中涌现出来，包括历史学家E.P.汤普森、佩里·安德森以及哲学家A.麦金泰尔和C.泰勒，但麦金泰尔和泰勒不久就放弃了马克思主义和左派。而安德森从《新左派评论》创办的一开始到现在一直都具有决定性的作用。在20世纪60年代，在他的影响下，这一杂志在向说英语的听众介绍许多西方马克思主义著作和大陆欧洲思想家方面扮演了领导者的角色⑥。
此时，英国共产党是一个权威主义和官僚主义的党，其意识形态是直接源于苏联的本本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这正是新左派的思想家们所反对的，他们批判了被共产党所接受的正统观点，并开始重思马克思主义的一些基本原则。他们开始探查马克思理论中已经被忽略的方面，或者甚至是被共产党正统派学说断然排除到讨论之外的那些方面。特别是，马克思主义开始不仅仅被看作是经济和历史理论，而且被看作人道主义的观点，并具有重要道德的、社会的、甚至是美学维度。这些新的兴趣很大程度上是被最先翻译成英文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及其他一些在20世纪50年代晚期开始出现的马克思早期著作所激发的。人们就马克思的早期著作中的异化概念和其他一些人道主义主题展开了激烈争论。而且人们对马克思思想的哲学基础产生了新的兴趣，黑格尔不再被仅仅看作可恶的唯心主义者而影响马克思，而且被看作马克思最有成就的思想的重要源泉。
新左派开始在少数左派知识分子中小范围的活动，之后联合了其他在20世纪60年代成长起来的左翼活动，并迅速积聚力量。在20世纪50年代晚期和20世纪60年代早期的英国，核裁军运动和反种族隔离运动具有特别的影响。由于美国民权运动、学生运动、日益增长的对越战争的抗议运动以及后来的妇女运动的冲击，这些（左翼活动的）影响不久就被扩大了。
马克思主义的高潮
许多左派活动在20世纪60年代末期衰落了。但是在20世纪60年代里兴起的左派知识分子影响却没有衰弱。正如黑格尔所言，密涅瓦的猫头鹰只在黄昏后起飞⑦。
到20世纪60年代末，西方学者不再把马克思主义仅看作是苏联和他们的盟友的意识形态加以拒绝，马克思主义已经成为更加广泛的知识生活中的有影响要素。60年代还是学生并一度非常激进的新一代如今成为年轻教师，70年代早期当他们步入学术圈子时，就把马克思主义和其他的左派思想融入了哲学和其他的课程中⑧。不久不仅在哲学方面和政治理论方面显示了作用，而且在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各个领域中也产生了影响。马克思主义成为了英国知识界的主流思想，英国马克思主义的浪潮达到了颠峰。
这一时期，人们开始意识到需要对马克思主义做出更加严格的哲学上的保守的解释。对此做出回应的是两种不同形式的马克思主义：结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和分析的马克思主义。这两个流派充分反映了英国哲学中所存在的“大陆”和“分析”方法之间的区域性分裂。但是在一些重要领域，他们之间也存在共同基础，特别是，两者都极度地反对黑格尔哲学和黑格尔哲学对马克思的影响，并且二者都把他们的注意力转回到马克思的早期著作和后期的经济学著作。
结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
最有影响的结构马克思主义者是法国的哲学家L.阿尔都塞⑨，他的著作极大的影响了那些秉承大陆传统的人们。他坚持认为马克思的青年时期和他的成熟时期的思想有着激进的“认识论的分裂”。根据阿尔都塞的观点，在早期，马克思的著作仍然受着黑格尔和费尔巴哈的影响，这一时期马克思的思想具有哲学的和人本主义的特征，是建立在人性理论的基础之上。但是，在某一点上，马克思断然突破了他的早期的人本主义和黑格尔主义的哲学视角⑩，建构了一门“新科学”。其包括社会经济的结构理论，这一理论拒斥所有的人性的概念或人的主体的概念，并且把个人只是解释为社会关系的功能（支柱）(11)。
不幸的是，试图把马克思放进这一框架中是不可行的。特别是马克思著作中的黑格尔主义和人本主义是不可否认的。此外，黑格尔主义和人本主义没有被局限在马克思的早期著作中，而是存在于全部的著作中。来自于劳动和经济活动的异化概念是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和市场的经久不变的论题。阿尔都塞逐渐被迫去承认这些，并且逐步承认，他所描述的马克思的理论与其说是对马克思实际上所说的话的客观解释，不如说是对他所相信的马克思在理想上应该说东西的说明(12)。
分析的马克思主义
同样，分析的马克思主义也是反对马克思主义中的黑格尔主义影响，但是它选取了非常不同的视角。分析的马克思主义试图运用分析哲学的技巧重新阐释（或者，如他们自己所说的那样，“重构”）马克思主义(13)。不幸的是，它从未准确地弄清楚这些技巧是什么。但是倡导这些技巧的哲学家们植根于在英语语言中长久占优势的经验主义和原子论的哲学中，并且他们在本质上都反对思维的辩证方式的。大量的分析的马克思主义的著作已经存在于伦理和政治哲学领域中。然而，马克思明确地肯定他的思想具有辩证的特征，而这个麻烦的事实被忽略了。比如，像异化这样的不易适合分析的概念被忽略。
至于大部分英语国家中的知识分子，对马克思是很谨慎的。马克思是激进的并且是具有批判精神，正如他自己所言，是“憎恨”资产阶级的。相对于英国人而言，更糟糕的是，他是德国人。分析马克思主义使他本土化了。在20世纪80年代他们有了一些成功，马克思主义在英国学术中取得了较高的成就（美国人显得更谨慎）。但是，这是付出了代价的。马克思被看作是平等自由主义者，一种区区英语国家的学者所熟悉的那一类的平等自由主义。它们既不提黑格尔主义的命题，唯有这些命题才能弄清马克思的思想，也不提那令人畏惧的辩证法。马克思转世了（“重建’），被看作是某种可辨认的自由主义：不同形式的罗尔斯主义（康德主义）或功利主义，他主要关心与正义，平等和社会善有关的问题(14)。
马克思主义的死亡
里根和撒切尔的声誉的增加和他们攻击性的自由市场政策迫使西方左派采取防御性立场。随着20世纪80年代冷战加剧以及而后的1989年的苏联解体和东欧巨变，左派遭受了世界性的大范围的溃败。资本主义和自由民主获胜了。似乎没有其他的经济和政治体系存在或者是可能存在。福山（1992）宣称我们处在“历史的终结”年代，马克思主义以及它所代表的一切已经死亡并被埋葬。
知识分子对此的回应是迅捷的，密涅瓦的猫头鹰以不同寻常的速度起飞了。西方世界对马克思主义的兴趣消失了，它被认为过时了而遭到反驳。在几年前在哲学中作为中心论题还被讨论过的观点和社会科学突然被拒斥为过时了或与哲学毫不相干。对安德森著作的讨论停止了。许多结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者改头换面并且以各种“后结构主义者”和“后现代主义者”的形式出现。最终德里达（他曾经一度是阿尔都塞的学生）重申了他对马克思的兴趣。即使在他的论述中有些晦涩并且难以自圆其说(15)，但这是这一时期的一个重要的转折点。有些人试图追随他的领导并且以后马克思主义者，后现代主义者，解构主义者等等的面目复活马克思。到目前为止这样的著作比马克思主义更“后”；它们所提出的东西，很少具有明显的马克思主义特征。
许多分析的马克思主义者转向了罗尔斯主义或者其他的自由政治思想家。与其说马克思被再度否定了到不如说是被悄无声息地放弃了。对于马克思不如从前提得多了，现在在西方世界里很少有重要的新的分析的马克思主义著作问世，分析的马克思主义消失了。
复兴
总之，到20世纪90年代末马克思主义浪潮已经衰退：在英语世界中分析的和大陆的哲学家们几乎不存在于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哲学讨论中。福山的凯旋主义似乎已经得到了辩护。但是，那种状况却转瞬即逝。在这个困难的时期里一些社会运动使左派保持活力。有迹象表明左派现在正在健壮而自信地成长着，而且以缓慢但平稳的毫无纰漏的步伐复活了。
近些年来最有活力的左派群体所关注的话题，通常也是传统马克思主义者们和社会主义者们关注的问题。其中最重要的也许是环境运动。其力量和影响增长很快。它与马克思主义的关系问题很多。在环境运动中的很多人把马克思主义看做是提出了问题而不是解决了问题。他们批判马克思主义者们没有批判经济发展和技术进步。他们认为，马克思主义把技术看作人类的征服一切的力量：它没有充分肯定随之而来的环境问题。他们引用苏维埃和其他共产主义社会处理环境问题的历史记载说明这一点。但是，其他一些人认为，马克思主义对环境问题视而不见与此没有内在联系。此外，环境危机不应该被仅仅看作技术进步和自然资源匮乏的问题。它最终根源于那只管利润而不管其他的资本主义制度的毫无节制运动所导致的对于技术无节制的使用。一些人认为，马克思哲学为批判的理解这些力量并对他们做出回应提供了唯一的令人满意的基础(16)。
近来左派的政治活动的另一重要方面是与认同政治学有关：与性别、民族、种族和文化差异的社会作用相关的问题。这些也是马克思主义研究的问题领域。人们常常批评马克思的社会和政治理论过分强调阶级而忽略了社会的其他社会差别的维度(17)。但是，这些争论的结果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忽略了阶级继续在当代社会生活中所扮演的基本角色。现在正开始被认识到，而且在这种观点的不同方面之间的一个重要对话也已经产生了。
也许反资本主义的运动对马克思兴趣的复活产生最大影响。这是由少数小团体和个人组织起来松散活动，它们组织游行并反抗全球资本主义和它的制度的破坏性影响。这一运动仍然是零星的和无定型的。它没有一致的理论视角来批判全球资本主义，没有变革的良药，看不到积极的前景。它不能被准确的描述为马克思主义者或甚至是社会主义者的特征。直接批判全球资本主义的影响不可避免的导致了对马克思思想再度产生兴趣。因为马克思主义显然仍然保留着处理这些问题的最全面和最有启发性的理论资源。
也许从这些关注中涌现的，被讨论最多的是哈特和内格里的著作(18)。他们的想法是从意大利工联主义者运动中涌现出来的，并且他们把这个运动置于马克思主义传统之中(19)。但是，他们认为根据后工业时期的发展了的新条件，马克思主义必须被修正。后工业时代工作的形式是使用计算机和信息技术，它们正在取代工业工厂；工作正在成为灵活的和可变的；以往的专业化被“可转移的技能”替换；网络替换了集体劳动的工作者；工业工人阶级不再是主要的革命力量，它正在被驱散的、无定型的“一群”被剥夺的穷人所代替；这些人现在正面对着全球资本主义创造的帝国。这些思想产生了相当大的争论和辩驳。很多作者对这一分析的方方面面产生怀疑并且捍卫了更为传统的马克思主义理论(20)。
马克思主义著作在哲学领域的复现也是有目共睹的。刊登这些著作的杂志是《历史唯物主义》（创建于1995年）。它的成功预示了马克思主义的复兴走上了正轨。在伦敦每个冬天它会召开一次大的年会，在吸引来自欧洲和北美的马克思主义学者的参与方面，它特别成功。政治研究协会的马克思主义专家组织出版了一份杂志《马克思主义研究》 （1983），并且定期召开会议。另一个重要的马克思主义思想的论坛在英国是“马克思和哲学学会”（2004）(21)。定期研讨会已经吸引了相当的具有高水平论辩能力的听众。为学术著作在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方面的发展提供了一个重要的平台。
在英国很难辨清马克思主义哲学著作的主要着重点。全球化、环境、认同以及阶级的论题已经全部被讨论。在一个更抽象的哲学层面，对马克思早期著作、异化和人本主义的问题、马克思思想在黑格尔方面的来源以及德国意识形态的哲学的兴趣再度复兴。
也很难预测这些研究将会怎样发展，但是，显然，说资本主义和自由民主已经最终胜利为时尚早。现代世界充满了深刻的问题和冲突，捍卫和抗拒的运动正在增长。马克思主义仍然为理解现代社会的问题并且对他们做出回应，提供了最全面和有力的理论资源。它的复兴似乎在继续并且在加强。
［译者高宝丽系中山大学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现代化研究所、哲学系马克思主义哲学专业博士研究生］
注释：
① 美国的Maurice Dobb,Joan Robinson和Paul Sweezy.
② Christopher Hill,E.J.Hobsbawm.Rodney Hilton.
③ Isaiah Berlin,Karl Popper,John Plamenatz,H.B.Acton
④ 二战后英国主要的共产党哲学家是Maurice Cornforth.
⑤ New Left Review创建于1960年，是由三个较早的新左派杂志编辑部合并而成：The New Reasoner和Universities和Left Review。尽管它的知识性和政治性特征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但至今仍在出版。
⑥ Anderson为创造术语本身负责（Anderson 1976）。
⑦ Hegel 1942，序言。
⑧ 杂志Radical Philosophy在1972年以这样的目的创建。尽管它的特征极大的改变了，但现在仍在出版。
⑨ Althusser 1969,Althusser和Balibar 1970.其他的重要的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思想家包括Poulantzas 1973（政治理论）和Godelier 1972（社会人类学）。
⑩ Althusser最初推断破裂的时间是1845年。
(11) Althusser 1969.
(12) Althusser 2006.
(13) 最有影响的分析的马克思主义的哲学著作是Cohen（1978）．另见Elster（1985），Roemer（1986），Ware和Nietsen（1989）。
(14) 对分析的马克思主义的一个马克思主义者的批判（见Sayers 1984.Sayers 1998）.
(15) Derrida 1994.
(16) 这些争论的概述，见Hayward（1995）.
(17) 在女性主义哲学领域一些讨论的概述，见Jaggar（1983）.
(18) Hardt和Negri（2000）,Hardt和Negri（2005）.
(19) Virno和Hardt（1996）.
(20) 见Balakrishnan（2003）,Callinicos（2006）和在Historical Materialism上的近期论文。
(21) www.marxandphilsosphy.org.u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