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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年清宫戏、帝王戏很流行，编导演们可着劲儿地拍，电视台可着劲儿地播，报刊 也可着劲儿地鼓噪。好在老夫不看电视，眼不见心不烦。前不久伦理学家肖雪慧君寄来 她的随笔集《独钓寒江雪》，开篇就是骂这些个庸劣电视剧如《只见“皇上”不见人》 《我观<武则天>》的文章，会心一笑，也就罢了。想起以前回老家，看到小儿女们对那 些风流皇帝、傻里吧叽的“小燕子”迷得不得了，恨不能时空倒转，也钻进紫禁城当回 皇上、格格，虽想告诉孩子们：这可使不得，那皇宫大院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无底洞，里 边什么狼心狗肺、荒谬悖伦的事都紧着上演，比如说“人彘”……怕吓着孩子们，终于 没说。昨日买份晚报，翻阅娱乐版轻松一下，不料一股腐尸味儿扑面而来，呛得老夫连 打几个喷嚏，什么“皇权大印天子掌，清国大厦百姓承。载舟覆舟水有意，盛世皇爷擎 天功”(《康熙大帝、玄烨夺宫》)“终不悔九死落尘埃”(《雍正王朝》)“虽然是悲欢 只身两徘徊，今生无悔，来世更待”(《唐明皇》)之类的主题歌词，最呛人的是那句“ 我还想再活五百年”(《康熙王朝》)。辛亥革命把最后一个皇帝拉下马已经90年，其后 虽有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但都是闹剧。如今有人要玄烨再活五百年，掐指一算，老 鬼得活到2222年。完了，不仅老夫要在皇权专制下终身为奴，连孙子的孙子也无出头之 日，害得老夫一夜无眠，凌晨倚在床头，步李煜《虞美人》韵，哀哀地填了首词：
清宫闹剧何时了?惨案知多少。荧屏不断戏说风，诏狱不堪回首湮尘中。
罗织经典应犹在，只是版本改。几家欢乐几家愁，竞借陈年尸布扮风流?
英国爆发革命两年后，1644年清兵入关，中国进入最后一个皇权专制朝代。这个朝代 继承了皇权专制的一切弊端，政治黑暗，吏治腐败，经济落后，文化专制，表现得更颓 唐、无奈。
先说文字狱。中国的读书人真可怜，总以王者师自居。太岁头上动土日子好过点的， 也就是礼崩乐坏、诸侯争霸的春秋战国时期，大大小小的王们忙着争权夺利，顾不上收 拾信口雌黄的士们，有时还需要士们帮帮闲、出点馊主意，就把士们和那些鸡鸣狗盗之 徒一齐收养起来。张仪凭三寸不烂舌、两行伶俐齿，弄个丞相干干，苏秦甚至挂六国相 印，合纵连横，好不热闹；冯谖因为主子给的待遇不高，动辄弹铗归去，要挟主子；孔 丘周游列国，不被重用，还能自办大学，唱点托古改制的高调；孟柯竟敢当面教训梁惠 王“何必曰利”，礼遇甚隆，到哪里都有车队护送，享受国宾待遇；庄周最没出息，整 天做逍遥游美梦。也有倒霉的，商鞅帮人忙却被车裂，吴起乱箭穿身。据说三代时更好 ，王们还在宫殿门口设立诽谤木，供人提意见。那么早的事，当时并无记载，没准是读 书人编来糊弄王们的。
等到嬴政建成大一统帝国，就开始给读书人念紧箍咒儿了。公元前213年，颁布了挟书 律，禁止民间藏书、读书，在首都咸阳等地，焚书的大火整整烧了个儿把月。侯生、卢 生还不醒悟，竟敢议论朝政，于是又来了个坑儒，460人被活埋，700余人被杀，其他被 流放到边远地区改造。从此，刑律上就有了专门对付语言文字的“诽谤罪”，甚至还有 看不见摸不着的“腹诽”。此外还有“以古非今罪”“妄言罪”“非所宜言罪”“投书 罪”等(注：参见蒲坚主编：《中国法制史》第64、66、67页，第206页，第175页，光 明日报出版社1987年版。)。刘邦虽然不像秦始皇那样杀读书人，却改成羞辱，往儒生 帽子里撒尿。直到叔孙通跑去拍马屁，搞了套仪式，让这个基层干部尝到当皇帝的威风 ，对读书人才客气一点。汉武帝时，接受董仲舒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把儒 术尊为国家意识形态，思想自由没有了，儒学开始钻进一条死胡同。连自家人李贽也说 它“阳为道学，阴为富贵”；戴震干脆说“酷吏以法杀人，后儒以理杀人”。皇帝们对 付读书人，当然不只是坑、焚这一手。李世民就比较聪明，让那些平民出身的读人都去 参加科举考试，教材是国子监祭酒孔颖达主编的《五经正义》，在儒学内部进行了思想 再统一，谁有幸考中，如同今日中了彩，就跳了龙门，获得当官的资格。他从宫殿高处 看到士子们鱼贯进入午门的肃穆行列，阴笑着说：天下英雄都钻进我的口袋里了。赵匡 胤是靠背叛“老领导”、搞兵变上台的，怕别人也来这一手，所以对文官好一点，给他 们高官厚禄。他的子孙都比较软弱，不大杀读书人(宋朝的刑律很厉害，吸收五代发明 的凌迟，杀起来可是千刀万剐)，鼓励读书人窝里斗，将汉朝的党锢、唐朝的清流传统 发扬光大。等到朱元璋这个无赖当了皇帝，读书人彻底毁了。历代皇帝对付读书人都有 两手，但免不了一手硬一手软，这家伙两手都要硬。一手拿把快刀，割韭菜似的割人头 ，把来俊臣的《罗织经》光大成令人丧胆的诏狱和廷杖，刑也上大夫，大兴文字狱；一 手发明八股文，彻底禁锢读书人思想。杀了被他称为圣人的太子老师宋濂和最亲信的谋 士刘基，却把罪责推给宰相胡惟庸，把他磔死(分裂肢体)，灭三族，连带杀了两万多人 ，手法叫“瓜蔓抄”，即顺藤摸瓜的意思。还把已经够发达的谏文化进一步发扬光大， 为了皇家大事要死谏，为了莫名其妙的事也要死谏，否则不是忠臣，要留下骂名。这个 谏不是人格平等和言论自由基础上的批评乃至弹劾，而是奴才给主子提个醒，弄不好就 把脑袋给谏没了。至于宦官、特务政治，不说也罢。用柏杨的话说，文字狱和八股文是 酱缸文化的两大工具，“文字狱是围堵，八股文是钓钩”(注：柏杨：《中国人史纲》( 下册)第251、22页，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8年版。)。此后，读书人除了皓首钻研八股 文去做官和做了官接受皇帝的廷杖外，什么也不知道了，酱出个官本位加受虐狂的奴才 文化。读书人长嘴巴除了吃饭，就是不断喷出“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的屁话。把皇帝当父亲，是儒家政治伦理家国一体化的完成。后来进步了，不提 死亡恐怖字眼，改成“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虽说满洲人入关时为了以华治华，拉拢、强迫汉族士大夫到清廷当官，甚至于接受汉 文化。为了招降大学士洪承畴，孝庄文太后根据“汉奸”范文程的建议，不顾男女之大 防，纡尊降贵下死牢看望洪，算是给足了面子，宁死不屈的洪只得百炼钢化成绕指柔， 雌伏在孝庄文脚下。但孝庄文的孝子贤孙们整起被八股文拾掇得懵头懵脑的读书人，并 不含糊，把文字狱这个工具的效用发挥到了极至，以致后人再兴文字狱，随便从清史档 案里拣点破铜烂铁，就够派上用场。玄烨制造的最大文字狱是庄延珑案，此人写《明史 》时，说了些对满洲人不大恭敬的话，死后被剖棺剉尸，家人以及书商、刻字工人，凡是沾点边的，一律处斩，女眷发配到黑龙江当奴婢。戴名世的《南山集》，用了明朝末代皇帝朱由榔的年号，认为南明小朝廷三个皇帝应写入《明史》，称赞方孝标 《滇黔纪闻》中记述的吴三桂情况可信，结果被灭族，方孝标死后也被剖棺剉尸牵连一大片。胤祯、弘历制造的文字狱太多，挑有趣的说几句。礼部侍郎查嗣庭在江西主考时，出了个“维民所止”的试题，语出《诗经·商颂》。朱熹编著的《四书集注·大学章句》就收了这句诗，以说明“止于至善”。本是儒家经典，并无骂人之意。胤祯疑心病太重，楞说“维止”就是要砍掉“雍正”的头，查畏罪自杀后，仍遭剉尸，儿子一律杀头，家属贬窜边远地区改造。内阁学士胡中藻写了句“一把心肠论浊清”的诗，弘历认为他把“清”前面加上“浊”，居心不良，斩立决；徐述夔死后，弘 历发现他的诗中有“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之类的话，认为他讽刺满洲人没文化，被剖棺剉尸，儿孙和地方官员通通斩立决；与胡中藻吟诗唱和的广西巡抚鄂昌 ，诗中称蒙古人为“胡儿”，辱骂同类，念其是同胞，给个面子，让他自杀。还有爷俩儿配合默契、出尔反尔的。曾静看到吕留良的遗著《维止集》，为其民族气节所感动，派学生张熙前往成都策动被认为是岳飞后代的大将岳钟琪反清，被岳钟琪告发。胤祯在把吕留良剖棺剉尸、儿孙斩立决后，为了表示宽大，并对曾静、张熙加以利用，出人意外地对曾静、张熙采取给出路政策，下谕：即令我的子孙也不得加害二人。还把该谕旨和曾静的“口供”合编成《大义觉迷录》，诏令全国学习。谁知六年后弘历把老爷子的诺言一笔勾销，曾静、张熙处斩，《大义觉迷录》也列为禁书。本家沈德潜死后被剖棺剉尸，是因为做好事还要留名，怪不得皇上。弘历为了改变祖上没文化的形象，附庸风雅，喜欢题字写诗；沈德潜有点文才，弘历对这个礼部尚书高抬贵眼，经常屈尊让他改诗，有时干脆让他捉刀。谁知这个奴才不识抬举，不全心全意为主子服务，死前头脑发热，把代弘历捉刀的诗也收入个人诗集，毁了主子的面子，咎由自取。
大兴文字狱的结果，是当西方文化突飞猛进、沐浴着理性主义光辉的时代，中国读书 人只能选择两条道路：要么打着仁义道德的幌子写八股文，混个狗官当当，要么钻故纸 堆考据些个无关紧要的学术，当个顺民，以乾嘉学派为代表的小学盛行，即源于此。“ 沉默的大多数”则自生自灭。
清王朝的残暴也体现在法律制度上。鉴于秦律苛刻，汉唐曾有轻刑趋势，如废除肉刑 、刑罚减等，死刑仅用斩首等。宋律开始酷滥，恢复肉刑，“凌迟”入律。明朝进一步 发展，清王朝则集大成，建立最严酷的法律制度。仅“凌迟”适用范围就比明朝增加九 条十三种，连挖掘坟墓、打伤老师、打伤父母之类行为都可以“凌迟”，谋反思想异端 自不待言(注：参见蒲坚主编：《中国法制史》第64、66、67页，第206页，第175页， 光明日报出版社1987年版。)。下文提到的天地会林爽文案，就大量使用“凌迟”；对 病危的犯人，为避免逃脱“显戮”，未经审理即先行“凌迟”(注：参见中国人民大学 清史研究所、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合编：《清史资料丛刊、天地会》(四)有关林爽文案 奏折及“御批”，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3年版。)。“凌迟”在《宋史、刑法志》中 说法较笼统：“先断其肢体，次绝其吭，当时之极法也。”《读律佩
》则说： “其法乃寸而磔之，必至体无完肤，然后为之割其势，女则幽其闭，出其脏腑以毕其命 ，支分节解，菹其骨而后已。”(注：参见蒲坚主编：《中国法制史》第64、66、67页 ，第206页，第175页，光明日报出版社1987年版。)残暴至极。严刑峻法和思想专制， 除了使国人变得麻木不仁，看不出有其他作用。
再说被编导们演绎为体察民间疾苦顺便风流温柔的玄烨、弘历江南行。按照柏杨的说 法：“玄烨大帝曾到过江南六次，每次都很简朴，目的在察看堤防和了解东南地区的社 会。弘历到江南也有六次，誓言他的目的也是如此。问题在于，他的目的恰恰不是如此 。他跟杨广、完颜亮一样，同染着打头症，六次下江南不过发泄他的自炫欲。”他接着 说：“中国历史上有三个因下江南而闻名于世的酒肉皇帝”，那就是杨广、朱厚照和弘 历(注：柏杨：《中国人史纲》(下册)第251、22页，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8年版。)。
玄烨、弘历六下江南，既不像杨广、朱厚照那样仅仅为了玩乐，或者如清宫戏说那样 整点风流佚事供后人娱乐，更非关心民瘼，而是为了强化中央集权。在政治上江南一直 是清朝皇帝的心病。1645年清军打下南京后，为了从心理上征服汉人，颁布剃发令，要 求“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令人意外的是，在清军铁蹄下像驯服羔羊的汉人，在 文化上却难以征服。“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虽然让汉人垂下了辫子，也成了统治者 的一块心病。谢国桢说：“及清朝定鼎，则外假以怀柔之意，以邀誉于汉人；实则对于 虐刻汉人之事，乃深讳之。”(注：谢国桢：《明清之际党社运动考》第37页，中华书 局1982年版。)直到1661年玄烨继位时，南明第三任继位朱由榔被吴三桂绞死，明朝才 算结束。是年，郑成功收复台湾，后来他儿子郑经也一直想反攻大陆，曾和三藩之一的 耿精忠结盟，在福建、广东与清军作战，直到1683年台湾才被征服。在此期间，清政府 一直缺乏安全感，为了防范沿海省份汉人与郑氏沟通，玄烨实行闭关锁国的政策。“严 海防之禁，迁沿海之民内徙四十里，夷其田庐，片舠不得入水，鱼虾小产，一竿之外 ，即称越界，自苏鲁海滨东粤数千里，皆严守禁令，以为坚壁清野之计。迁界而外，则 为通海一案，皆为严防郑成功，恐为内地接应而发也”(注：司马光：《资治通鉴》第3 卷第279页，岳麓书社1990年版。)。对通海案，清廷一律严加镇压，如庚子年江宁会审 的金坛叛逆、镇江失机、吴县抗粮案。著名才子金圣叹哭庙抗粮，因有通海之嫌，终罹 极刑。直到1786年(乾隆五十一年)，“会匪”林爽文还在台湾彰化建立“顺天”割据政 权达三年。在经济上，江南地区对中央财政也十分重要。晋室南渡以后，江南不再是蛮 荒之地。南宋以后，江南始终是中国经济最活跃、最富足地区，对于统治庞大帝国的清 朝皇帝来说，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诚如恩格斯所言，强大的国家和沉重的赋税是同 一个概念。乾隆下江南虽然有加强中央集权、整顿吏治、加强文化控制诸目的，由于他 比玄烨腐败，身边又有和珅那样的脓包，直整得江南鸡飞狗跳，怨声载道。江苏学政尹会一、《四库全书》主编纪昀都因对江南行提出批评而遭弘历臭骂。江西抚州千总卢鲁生借大学士孙嘉淦名义写了篇劝阻南游的奏章，词意悲切，流传甚广，结果只不过为清朝本已够丰富的文字狱宝库又增补一个案例：卢鲁生磔死，儿子处斩，牵连一千多人下狱。弘历的江南行，带给人民的只有灾难和屈辱。郑板桥《逃荒行》诗描述的就是这幅画面：“十日卖一儿，五日卖一妇。来日剩一身，茫茫即长路。”结果民变蜂起(林爽文案只不过是其中之一)，大清帝国由盛而衰。武则天的大周王朝给人类文化供献的瑰宝是《罗织经》，弘历则为中国争得一项世界第一：从和珅家中抄出白银九亿两，相当于清政府12年财政收入。让他的儿子颙琰(嘉庆)名利双收：杀了大贪污犯，获得巨额财产。
如果编导演们戏说清宫戏、帝王戏只不过是逗大家玩玩，顺便赚几个钱，倒也罢了。 不必都那么严肃，担当劳什子道义。偏偏这帮人要当师爷，行教化功能。小演员们不解 历史，情有可原。自诩有文化、懂历史的编导们要替那些僵尸翻案，甚至请些个不知是 误读历史还是为了傍款、抑或仅仅为了谄媚而曲解历史的缩头专家们帮忙吆喝，就很可 疑。这让人想起王安石变法的头一年，先搞了个教学改革，以儒家尊师重教为借口，要 老师坐下给皇帝讲课。这可了不得，属于司马光“君子”党的监察员吕诲挺身而出，指 控王安石狂妄非礼，竟敢借口师道尊严牺牲皇帝尊严，要求严惩这个奸邪小人。按照宋 律，“口语狂悖”罪是可处以凌迟极刑的。幸亏皇上开恩，未予采纳。有这样一群忠心 耿耿的走狗，皇上想不高高在上都困难。
说皇帝爱国，我坚信不移。说皇帝忧民，我很怀疑。桀、纣那等坏皇帝不必说，秦皇 汉武那样雄才大略的皇帝又怎样?修长城、阿房宫、皇陵，连年征战，巡视、封禅，用 百姓的累累白骨成就了他们的雄心壮志、丰功伟绩。对那些头脑发热的爱国者，不必用 西药，只需服一贴贾捐之《罢珠涯对》、苏轼《代张方平谏用兵书》之类的中成药即可 让头脑清醒。孟柯的民本思想、李世民的“载舟覆舟”，不过劝皇帝行仁政，目的还是 牧民，“民”永远是皇帝的工具。皇帝无所谓好，只有太糟糕和不太糟糕之别。这当然 与他们的人性无关，只能怪他们屁股下的龙椅太害人，好人难以坐上去，坐上去也要变 坏。
如果说人世难逢开口笑，上疆场难免弯弓月，杀人是为了维护国家安全和社会秩序， 老夫就拣小民感兴趣的人伦问题再抖抖皇帝的隐私。这年头抖隐私时髦，名人们连自个 儿绝对隐私都能抖，脱脱祖宗的裤子也不必害羞。国人最讲道德，与皇帝的提倡关系密 切，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历史上那些只知裸戏、乱伦的昏君不必说，把亲生儿子烹了 给齐王吃的王八主仆也不必说，还是说那些伟大的皇帝。嬴政名义上的老爸庄襄王在外 国当质子时，大商人吕不韦认定奇货可居，帮了不少经济上的忙。这位仁兄看上了吕不 韦的玩物，吕索性忍痛割爱，把怀揣六甲的玩物(秦始皇他妈)拱手相送。庄襄王死后， 吕不仅帮助自己的亲骨肉坐稳王位，怕年轻的娘寂寞，又把功力极好的嫪毐送到宫中陪伴她。不料嬴政为了自己的合法性和面子，鸩杀亲爹，杀了后爹嫪毐全家，牺牲老娘幸福。造反出身的刘邦为了证明自己当皇帝是天意，不惜编造让老爸戴绿帽子的谎言，逃跑时连儿子都往车下扔，还要项羽分一碗老爸的肉给他吃。李世民是最伟大的皇帝，为了当皇帝也只得杀了哥哥、弟弟，逼老爸退居二线，还顺手牵羊把弟媳抢回家。孔丘食不厌精，皇帝个个力必多过剩，不仅把民间美女都搜进宫，父子之间也当仁不让。杨广的抢夺不大文明，编导们兴趣不大，李治娶了庶母武媚娘，只能算是继承。弘历的风流算什么，李隆基的伟大爱情才叫惊天动地，一曲《长恨歌》催人泪下。在妇女处于社会最底层的专制社会，谈论爱情难免有点奢侈，谈论皇帝的爱情，简直是对语言的强奸。对皇帝来说，女行货之有别于男行货，仅仅在于她们下边那玩意有两大用途，一是可以生产一串小皇帝，以便身后继续鱼肉人民；一是可以发泄力必多。爱德华八世不爱江山爱美人，为个女人丢掉王位。没有江山，哪来美人?中国皇帝个个明白此理。如果说李隆基是情种，杨玉环就是世上最倒霉的女人。这位国色天香的女人，被60岁的老色鬼爬了灰不说，还要当他的替罪羊：活着替他去死，死了还要替他背唐王朝由盛而衰的罪责。
男主不行，女主会不会温柔敦厚点?叶赫那拉氏不必说，谁叫她倒霉在末代王朝主政， 整天忙于割地赔款，早生1000年，泡上李世民父子，就大不相同。武则天够聪明，也够 歹毒，李治老婆想利用她跟萧妃争宠，没想到双双变成“人彘”。把儿女杀的杀、关的 关、流放的流放后，自己终于坐上龙椅。在她之前的吕雉虽然也把戚夫人制成“人彘” ，当上女主，毕竟没敢坐上龙椅，也没有留下象《罗织经》那样的文化遗产，既稍逊风 骚，又略输文采，小女子要抖威风，只能靠武则天了。
近代西学东渐，国人在植入自由、民主、法治、人权等普世价值过程中，筚路蓝缕， 跌跌撞撞，甚至进一步退两步，但仍在前行。皇权专制及其话语系统，曾经压得国人喘 不过气来，也扭曲了坐上龙椅的皇帝们的人性，楞是把人变成豺狼和羔羊。萨特的“他 人就是地狱”中的“他人”，在老夫看来，并非文艺复兴后挺立天地间的鲜活个体生命 ，而是残留在人类理性中的非人性因素。国人何时能够不再雌伏在皇帝们或者其他的政 治的、社会的、宗教的乃至语言文化的霸权脚下，养育出独立人格，具备批判意识和人 文关怀，才有资格向世界庄严宣告：中国人从此站立起来了!
近几年盛气凌人的清宫戏、帝王戏，是长在中国文化子宫里的一颗超生怪胎，该清清 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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