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锦文中“我”字结构的历史形象_甲骨文论文

甲金文“朕”字构形的历史取象,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历史论文,金文论文,字构形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甲金文朕字中的权力象征

朕字是商代三个御用第一人称代词之一,也是各家在分析这组字形用力最勤的那一个。

(注:其他两个是“我”和“余”。关于这三个第一人称代词的御用问题,笔者2000年9月在意 大利托里诺召开的《欧洲汉学会会议》上宣读的拙文《商代第一人称代词的御用化对日后汉 语在语法和修辞上的影响》里有较详细的讨论。)

古汉字结构成分的形象的刻画本来就非常精简,再加上后来的无可避免的形态演变,原来用 以取象的参照物已多难以辨认,因而导致各种各样的猜测。朕字就是其中一个显著而又典型 的例子。早在东汉时,许慎已感到这个字棘手,所以《说文》并没有作字形分析,只释作“ 我”。《说文解字注》却妄作修补,说什么“舟缝”。近代学者大多认识到段注的谬误,但 却苦于不得字形之所据,只好归类为假借字。于省吾的结论很具代表性。他说:“诸家…… 皆不可据……朕训我,乃假借义。本义久湮,存疑可也。”郭沫若则论定朕字为“象 两手奉斧形,殆兵之初字,朕字从此殆谓持斧所以契龟。”郭、于两说之所以未能令人信服 ,完全因为仍和前人一样,囿于以“朕兆”作为朕字的第一义。鲁实先虽然也看到朕字的传 统分析的不妥处,可惜也只能说“朕之为字,乃从舟从弁以会意,舟以象其履,弁以示其冠 。”这个分析也难以置信。(注:赵诚也说朕字构形不明,见《古文字研究》1986年第15辑297页;郭、于两引文均见于省 吾《甲骨文字诂林》(1996);鲁说则引自李孝定1991[1965]年的《甲骨文字集释》,而李孝 定在该条的按语中也认为“大抵为假借之义与本字字形了无关涉。”)所谓的“弁”,究竟在哪里呢?我们无论怎样想像,也没法把 |看成是一双手拿着一顶帽子的形状吧!“弁以示其冠”仅仅是躲避具体的形象分析的一个 籍口而已。鲁实先企图曲折地自圆其说,可仍是枉费力气。至于(舟)那个组合 成 分,姑且不论它像不像一只鞋,除非其中能讲出个像传说里晋公子重耳跟介子推那样动人的 故事,用这日常遭人踩踏的履屐来表示贵如九五之尊的君王,倒像把“婦好”里的“帚” 说成是象征后妃的一把扫帚一样不合情理!(注:帚字是婦字的原始字,这点早有共识。自1976年从婦好墓发掘出那批新材料后,我们 对帚、婦两字开始有较全面的了解。出土的婦好铭文都带有这两个特点:铭文中的帚字, 绝大多数是明显地置于其他铭文之上,像表示一件悬挂着的物体;其次是这些铭文基本上不 成行,不像有文字的排列顺序,却类似一个徽号。从整个铭文来看,并没有迹象暗示这些帚 字原是所谓婦字的构件,只因铭文的布局才给人感到像是从妇婦字游离出来的错觉。帚字的 形象绝对不可能是一把扫帚。如此粗俗的清洁用具,怎会在庄重的铭文里置于贵如后妃的名 字上头呢!所以当我看到构拟的古埃及宫扇flabella的图像时,我就悟到所代 表的其 实是同样的一种宫廷饰物。60年代梵谛冈教皇出游时,仍有类似的景物。中国舞台上当皇后 妃嫔出场时,随后的宫人在贵人头顶上交叉高举着那两把宫扇,也应该是商代 的 孑遗。参见北京国际书店出版的《中国拓本》的北魏拓片。因此我认为铭文上的帚字是个徽 号, 表示女主人的身分,是个养育了储君的皇后或妃嫔。铭文那个字,既不是扫帚 的 “帚”,也不是和(女)字合体念成婦字,与卜辞里的一些“女”、“帚”合 体作婦字不能混为一谈。)

由于金文里有单以代表朕字而(舟)却没有这个独立的功能,所 以我认为前者应该是朕字的主体。(注:见容庚《金文编》(1994[1985])。)那末探讨朕字的主体参照物,就是要问那双手拿着的| 是什么,以及那件物体和帝王自我称谓又有什么关系。在参考其他文化区域的一些有关文物 资料后,我认为那件物体应该是一根权杖。在太平洋玻里尼西亚群岛一个离群聋人的自创手 势“酋长”是这样比画的:两手相叠,手心向下,平放在胸部和脖子之间。据调查人的解释 ,那是模仿当地酋长双手按着权杖的常惯的姿势。(注:这是根据丹麦心理学家Rolf Kuschel于1974年一书中的报导。)在距离该岛三千多英里的另一个岛屿上 发现的木雕,也同样以双手拿着木棒作为权力标志。在亚洲东方地区也可以找到类似的实物 作佐证。本世纪初安南幼王登基时双手拿着一个笏,日本储君德仁太子在1993年的结婚典礼 上也拿着同样形状的礼器,都活像朕字里的简单描绘。因此朕字那一竖笔是代 表一根权杖大概不会错。(注:从象征权力角度看,朕字的结构应属于“尹”和“君”那个造字源流,均取象于权杖。)至于朕字边旁那个可左可右的成分,我以为应释读 作“舟”,下文将绕着这个要点作论证。

二、朕字里的另一个参照物是什么?

于90年代间我曾两度讨论朕字,均无法就它的两个组合成分,(舟)和|(权杖 )在取象那个层次上梳理出一个整体的、调协的解释。另一方面,因“舟”与“朕”在古音 构拟上距离太大,也不可能把“朕”边旁的“舟”释作声符。(注:见拙文《国王与我——古汉字结构成份及其导发因素分析举隅》(1992),《香港汉语语 言学研究论文集》,香港语言学学会出版;另一拙文是在前文的基础上,于1994年写的法文 增订稿,在巴黎社会科学院《东方语言学报》的增刊上发表。)这个悬案一搁就十年,现在 才能作一个详细的补释,论证应隶定作“舟”,而且这个充满象征性的构件是 从般庚的般字里的那个组合成分(舟)嫁接过来的。说得更明确 些,这个成分就是般庚的(般)的简化,省略了那部分,亦可用传 统的说法作“从般省”。在进一步讨论前,我们得先划分清楚卜辞里的“般”与“盘”,哪 个应隶作“般”,哪个隶作“盘”。把“般”跟“盘”历久的纠缠清理了,朕字偏旁那个“ 舟”的取象背景就自然水落石出。(注:回顾近年来各家对甲骨文般字的分析,还是不得要领。像徐中舒(同上)仍然拘泥于《说 文》的“象舟之旋”那个曲解而不得其正读。刘兴隆1993年的《新编甲骨文字典》准是搬用 康殷1979年的旧说,把般字说成“像执匙向盘中取食”。夏渌《评康殷文字学》(1991)本来 是为批评康殷而作的专著,但在这个字上也仅提出“象征手执兵杖的战士退到栏棚 ,即屏障的后边。”见该书206页。他这个解说跟康殷的,也只不过五十步和一百步而已。)为行文方便,我把般庚的“般”写作般[,1],而把他见的 “般”作般[,2]。

无论作为独体字或者作为般[,1]字里的构件,第一期卜辞里的“舟”还有一部分保存着原先的 横写法,亦即平放的舟形,稍后才全面纵化,作(舟)、(般[,2])。 (注:有关汉古文字的纵变,参见拙文:《古汉字书写纵向成因》,《中国语文》1992年第5期 ,第371-375页;李学勤:《古汉字书写纵向与丁公陶文》及附録中笔者就古汉字书写纵变 问题与李先生的笔谈,《亚文》1997年第2期,268-277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例如《 殷墟甲骨刻辞类纂》所收的139个般字,除了第一期三个般庚的般[,1]以外,组合成分的“舟” (疑 多与“盘”混淆)都是竖写的,那就是说均已发生了纵变。但值得注意的是那三个还没有变 作竖写的例子,均见于先王名字般庚,似尚未作合文,般[,1]字仍整体写出,而 组合成分的“舟”却是横写,形体与独体的舟字无异。(注:这些字形可以跟《甲骨文合集》第7册的样本核对。)在这个阶段里,般[,1] 和般[,2]可以说泾渭分明。因此我推测般[,1]字从第一期到第五期,曾经历两次变化。首先是结构成 分的“舟”经历了纵变(第一期已见端倪),由描摹自然形态的横写改作竖向,而这时候,作 为单字的“舟”,一如别处的般[,2]字的组合成分“舟”一样,绝大部分已全呈纵变。第二次变化是从般庚两字顺序一上一下分写到并排的合文化。这次变化自第二期始, 般庚两字一上一下分写法已绝迹。与此同时,般[,1]旁的“舟”和般[,2]旁的“盘”已混淆,大部 分的“舟”向般[,2]的“盘”靠拢,间接导致般庚的般与朕字的构形关系很大幅 度的失落。

卜辞里的这个殷代先王的合文名字的下字,历来在文献里都一致隶定作“庚 ”,但 上字应该怎样隶定呢?先秦典籍大多写作“盘”,《尚书·盘庚》篇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可 是董作宾、陈梦家、徐中舒等学者均把这个合文的上字隶定作“般”。于省吾也说:“甲骨 文般字从凡声,般字后世孳乳为盘。”于省吾又于同书另一篇文章里指出“甲骨文般庚合文 之般,多省作。”(注:分见董作宾《甲骨文六十年》(1965),陈梦家《殷墟卜辞综述》(1956),徐中舒(同上) ,于省吾《甲骨文字释林》(1979:399页;93页)。董作宾虽然文中数用“盘庚”,主要是 为 了照顾读者的阅读习惯,这点可以从该书中第74页“般庚即盘庚”一语看出。此外在总摄该 章的整版图表里就仅用“般庚”。)这个省略的般[,1]字正像朕字偏旁那个(舟)。 总的来说,我认为这几位古文字学大家直接按甲骨文的字形去隶定,比文献里的传统写法更 准确、更能反映出历史的一些事迹。这几条关键性的材料使我联想到朕字的构形和般(盘)庚 的关系。

般、盘两者之间在形体上的分野,对消除“舟”是般[,1]字中组合成分的怀疑起着决定性的作 用。(注:巴黎《甲骨文发现百周年纪念国际会议》期间,吉林大学吴振武教授曾就这点向我提出 质疑。他当时认为般庚里般的偏旁不像“舟”而像“盘”。在座的好几位来自中国的专家对 朕字的这个关节点也很感兴趣。惜因会议时间所限,未及当场细辩。此实为我希望能提前在 国内发表该长文的这一部分的初衷。)如果把般[,2]里的回复到纵变前的原来横写形式来和般[,1]字偏 旁的“舟 ”作个比较,就会注意到前者明显地酷肖一个平底的盘子,底线短而 表示脚部的两画靠近并向内互倾,而后者则跟目前所能见到的商周之际的独木舟的形状颇为 接近:“舟长3.9米,舟身平面近长方形,底纵剖面呈弧形……舟前翘后重。”(注:王永波《胶州半岛上发现的古代独木舟》,《考古与文物》1987年第5期。)例如《甲 骨文编》收的38个般[,2]字,近六成具有这两个形体特点,与舟字形状迥异,正反映上文于省 吾所说的“般字后世孳乳为盘”的情况。所以我们不要因传统文献里把卜辞的合文的上字隶定作“盘”和甲骨文大多数的般[,2]字都像盘形而怀疑般[,1]字里的那个“舟”成分 的确实性。如果能达成这个共识的话,那末我们就可以揭开朕字的“舟”旁之谜。

三、朕字的组合成分“舟”及其历史涵意

般庚迁殷前一百多年间,商王朝中衰迹象表现在迁徙频繁,几乎每隔二三十年就迁都一次 。《尚书·盘庚》“盘庚作,惟涉河以民迁。”郑玄注:“作渡河之具。”那就是说盘庚制 作了许多的船只准备西渡黄河,寻觅新都。这与《史记·殷本纪》所载颇为吻合:“乃遂涉 河南,治毫。”(注:有关迁徙的次数,可参看黎虎《夏商周史话》(1984);王玉哲《中华远古史》(1999); 或彭邦炯《商史探微》(1988),孙森《夏商史稿》(1987)等。关于般庚的旧都奄的地望似乎 仍在争论。本文随诸家沿用《竹书纪年》所载,并以今天曲阜附近作为其地望的说法。为了 文意,除了引文外,我仍用“般庚”一词。)看来般庚的贡献虽不及夏禹治水那样永垂史册,但带领商人造船渡河,完 成迁都大业,令国人“更不徙都”,结束了长期以来的“荡析离居”,“不常厥邑”的局面 ,为日后武丁中兴铺路,这功劳倒也不小。从此一直到末代帝辛,差不多三百年间,商人得 以安居一处。在施政方面,也促现史称“行汤之政,百姓由宁,殷道复兴”的新景象。(注:这是文献上的评述。近人的著述,例如王玉哲《中华远古史》,则常有保留,认为无论 他如何为民爱民,他始终是个高高在上的君主。)国 人感恩,“百姓思盘庚,乃作盘庚三篇。”文献上这些史料使我猜想朕字原来不必从“舟” , 仅作(臣谏簋),以双手拱持着权杖来象征帝王。增补舟这个形象,可以和商人 另 一个先祖王亥名字上头所加的那个商族鸟图腾符号相比较。(注:就王亥里这个亥字字形,《殷墟卜辞综述》第339页,有如下的精彩的论述:“此可证王 亥之亥是一种鸟,而非以辰为名。《大荒东经》‘有人曰王亥,两手操鸟方食其头……’。 此条说明了王亥与鸟的关系。”陈梦家亥字一说,可以和本文中般[,1]、朕两字里的组合成分 “舟”的讨论互为发挥。曹锦炎新近出版的《鸟虫书通考》(1999:4页)引有这个亥字字形 多款,可供参考。)在感怀这位先主 的群情下,般庚的后嗣和王室内的贞人在朕字旁加上他的称号般[,1]来铭志其功业的可能性是 很高的。添加这个成分倒像个谥法的处理方式,所以我甚至怀疑般庚的般字也是因为他在迁 都前后的贡献而追加的谥号。其实般[,1]的字形已很明显地透露出般庚这个历史人物形像:一 边手持斧头,一边作舟形。也许般庚是个造船能手,才有这个持 斧造船的描画。在般庚领导下的商人造的船,大概已是比较先进的独木舟,甚至是用木板凑 拼的船只。(注:据王永波《胶州半岛上发现的古代独木舟》一文中的报导,目前所见的独木舟以商周之 际的最早,并已脱离了原始阶段的简单的构形。又1977年河姆渡新石器遗址出土了木楫,也 说明了那时候已有木桨。见刘军、姚仲源《中国河姆渡文化》(1993:125页)。)这就是说,甲骨文这个般[,1]字里“手持斧头”那个偏旁,是代表广义的木工程 序而不是单纯的挖木的动作。

在补插了这段关于般[,1]字的分析后,回过来对朕字构形作一个小结。朕字的原形是一个双手 拱持一根权杖。后来增加的“舟”旁,标志着这个新体的朕字是为怀念般庚而 设的。 (注:般庚的“般[,1]”可能是个号。按《礼记·檀弓》上说:“死谥,周道也。”那末谥法 似 是自周代始。可是罗振玉曾说过:“于刻辞中得殷帝王名谥十余。”(见陈梦家1956:第133 3页引文)在同书中的号那章,陈梦家又指出“般庚”属号,即非其本人生前所用。 假如陈梦家这个推敲有点道理的话,那末我们可以考辨商代王室部分号选定的来由。广 义而言 ,谥法在其未成为礼制的一部分时,很可能已存在一种在称呼上表达对先祖的崇敬和悼念的 方式,自后才演变为对死者一生的功业和德行方面作肯定或否定的评价。(参见汪受宽《谥 法研究》1995,第13页,上海古籍出版社)。更有把谥的发展分成美谥和恶谥两阶段,并说 前一阶段的美谥当肇始于殷代。(见吴静渊《谥法探源》,载《中华文史论丛》1979年第三 辑,90-92页)是时当然还没有“谥”这个专辞。)自后,这个新体的朕字取代了老体的,一直为历代帝王所沿用 。也许基于这些附加因素,权杖和帝号形象、造字较晚,所以朕字的御用地位比“我”、“ 余”维持得更久。可惜的是卜辞的般[,1],早在先秦文献里已被隶定作“盘”,约定俗成,致 令对般[,1] 字构形分析倍加困难。

四、余论

本文只就古代王室称谓的“朕”和在一个长注里顺带提到的“帚”(婦)。在字形的参照物 方面这两个字略有不同,前者是合象征王室的威严的权杖和表彰或追忆一位先王功德的舟船 ,而“帚”则只是炫耀妃后地位的高贵。在上文里,我已把甲骨文这两个类型的参照物跟别 的文化圈的权势和尊贵象征手法作了些比较。古汉字以外的象形古文字系统里有关的字汇的 一些结构,例如古埃及圣书体,虽然参照物比甲骨文的更多样化,但基本上是同一类型的, 像王者和贵族的字形像都是“一个人站着,手执着一根棒子”, 跟甲骨文 的君字、朕字很相似。中外帝王及其配偶的称谓字样里的参照物中的这些遍性,启示古文字 比较研究是具有互为印证作用的。

无论研究古史或者古文字,都得结合运用我国丰富的文献史籍与地下文字史料。这是公认 的金科玉律。本文对甲骨文朕字构形的讨论就是遵循着前辈的这个指引。研究过程中,我体 验到古汉字有表层和深层信息之别。先秦典籍把般[,1]写作“盘”,似乎没什么影响,约定俗 成,大家都知道般庚、盘庚都是同一个历史人物。可是在古文字构形的分析与取象的探讨上 , 就得挖掘文字史料的深层信息,更大地发挥它的潜力。这个朕字的结论,究竟能否如人意虽 尚末可知,可是我坚信这条探索的途径是走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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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锦文中“我”字结构的历史形象_甲骨文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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