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古代批评文体的嬗变规律,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文体论文,规律论文,批评论文,古代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20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11)06-0094-05
一、体制嬗变
文体体制是指文体外在的形态与构架,即文本的格式、结构等方面的成规或惯例。
1.种类相嬗和体征相续
中国文论史上,几乎每个重要的时代都会产生一种或几种具有代表性的文体,强烈彰显着这个时代的理论成就。这些批评文体以独特的个性卓然挺立于它生根发芽的时代土壤上,推动文论史向前发展。新的批评文体不断出现并取代旧的文体,成为批评的主流样式,文论史上批评文体相禅相代的现象层出不穷。此为“变”。
先秦文论,如孔子的“兴观群怨”、孟子的“知人论世”、庄子的“言不尽意”、十五国风的“心之忧矣,我歌且谣”等,均以一种“语录”或“要言”的形式,寄生于文化典籍的诸种文体之中。先秦时代的批评文体是寄生式语录体①。汉代批评文体最具代表性的是序跋体和书信体。《毛诗序》、《太史公自序》、《两都赋序》、《楚辞章句序》等的出现,标志着批评文体“序”的出现。司马迁阐述“发愤著书说”的《报任少卿书》是书信体的典范,之后文论家多用书信体来言说文论,经典之作如曹丕《与吴质书》、白居易《与元九书》等。魏晋唐之批评文体最具时代特征的是诗文体和选本体。宋代出现一种崭新的批评文体——诗话。它一出现,便成了中国古代文论最常见的批评文体,并带动了词话、文话、曲话、赋话等系列“话体”的出现。评点这种批评文体在明清时期非常流行,小说戏曲评点之作蔚为大观,名家名作迭见。
一旦某种批评文体诞生,此体必然表现出不同于他体的独特的体制特征。而这种体制特征作为该体的标志会世代相袭,文体因这种沿袭而体现出某种稳定性,此为“有常”。正是文章体制表现出的“常态”及其历史继承性,才保证了文学稳定而连续地向前发展。如语录体采取问答式和条目型文本样式,每个条目(段落)一个主题,文字看上去很清晰。“序”一般写在书籍或文章前面,“跋”则列在后面,用来表明书写作的原因、背景、体例等,序跋和原书(文)构成一个完整的统一体。诗文体则是用诗歌、骈文、赋等纯文学文体进行批评,这是古代文论史上的一个独特现象,它们的体制特征和文学文体相同。诗话则由一条条内容互不相干的论诗条目连缀而成。评点体的特征从总体上说就是文本加评点,书(文)前有总评,书(文)后有评语,书(文)中还加圈加点。
2.“变”与“常”的悖立整合
文体的体制是最具客观性的,因此往往被拿来作辨体的标尺。后代的人在进行文体分类时,首先就是从文章的体制结构特征去辨别和把握,然后将之归类。但是,新的批评文体和旧的批评文体之间,并不完全没有瓜葛,新的文体形式在生成过程中,总是在不断地师承和借鉴前人的艺术经验,从中汲取营养,得到启迪。很多新文体就是在原有文体的基础上,通过或组合或分离或微变的方式创造出来的。因此,相禅的新旧文体亦存在相续的因素,禅中有续,续中有禅。批评文体的体制嬗变就这样体现为“变”与“常”的悖立与整合。
诗话是一种独特的论诗形式,它和语录体属于截然不同的两种文体,但其兴起却与语录体密切相关。徐中玉指出:“佛家语录之特点,为文字之平易通俗。理学家之语录,大体亦尚能保持此种特点。窃以为语录给予诗话之影响,主要亦即在此种特点。”②语录体对诗话影响有二:首先,语录体的口语化对诗话语言的通俗化产生影响;其次,语录体体制对诗话有影响。宋诗话产生之初,是由一条条内容互不相关的论诗条目连缀而成,和语录体条目式体制完全一样;宋诗话中多有问答之语,录载了当时文人学士说诗论诗的实况。在名称上,两者有时重合,明为诗话,而名之语录,如《唐子西语录》、《三山老人语录》、《漫斋语录》。不仅如此,凡涉于论诗内容的语录,皆可以视为诗话。东坡、朱熹本无诗话之著,但后人或弟子却辑其论诗之语为《东坡诗话》、《晦庵诗话》。语录体对诗话影响之大,诗话和语录体关系之密切,由此可以概见。随诗话而起的又有词话、曲话、文话、四六话、赋话,还有剧话、小说话、画话、书话、棋话、琴话之类,几乎每一种文学艺术门类都有自己的“话”。这些由诗话而产生的系列话体,都继承了诗话的条目式体制。清代词话,以其体式而论,有语录体,由一条一则内容不相关的论词条目连缀成篇;有评点体式,由评点词集之语辑录而成。
就诗话本身而言,也有一个发展变化的过程。北宋滥觞时期的诗话是“以资闲谈”,由一条条内容互不相关的论诗条目或诗歌故事连缀而成,格调轻松悠闲,到了南宋,最初闲谈式的记事逐渐转向严肃的诗学理论,诗话理论色彩逐渐加重,结构上也发生了变化,变得较为完整系统,不再是由若干个毫不相干的句段组成,篇幅明显加长,逻辑性也大大增强,此时,诗话吸收了论体的元素,和论体逐渐接轨。
评点与选本、诗话、序跋等批评文体之间也有着很深的渊源关系。评点体从体制到方式,实际上熔选本、序跋、诗话等文学批评形式为一炉,从而成为一种综合性的文学批评样式。尤其是后起的小说戏曲评点,它一般前有总评(或总序),后有各章回(折)之分评,这颇似各类选本批评中的大小序;它有即兴而作的眉批、侧批、夹批、读法、述语、发凡等,这又与随笔式的诗话相仿;它附有具体的文学作品,这和选本批评极为相似,总之,后起之评点体是前代诸种批评文体的综合呈现。
二、语体嬗变
语体指文体的语言系统,即某种体制所惯用的语言方式以及由此而形成的特色,如词语的选择、修辞技巧的运用等。
1.散韵相递
有韵之文,较多华饰;无韵之文,单行直叙。韵与散是文章语言的重要特征,也是文章是否富有文采的标志。批评文体在语体特征上有韵散相递的嬗变轨迹。
先秦语录体著作几乎无韵。文论寄生的文化典籍中,除一部《诗经》是用韵之作外,其他均是散文,《论语》、《孟子》无韵,《墨子》、《荀子》亦无韵。后世语录率皆如此,如扬雄的《法言》,宋代程朱语录,明代王阳明的《传习录》,清人颜元、李光地等的语录,都排斥文饰,尽量贴近口语,拒绝使用韵语。难得《庄子》中大量对话语言韵散结合,但没有成篇的韵文。两汉的历史著作描述事实,记录人物谈话,都采用散语,不用韵语。以史传体面目出现的文论都不是韵文。韵文很少用于叙事,从先秦开始就是如此,后世亦同,这是一条明显的分界。于是,汉代出现的以“记叙”、“说明”为核要的序跋文论就不可避免地弃韵从散,以散文来写作了。郭绍虞、王文生编的《中国历代文论选》选两汉文论9篇,《毛诗序》、《楚辞章句序》等序文,《史记·太史公自序》等史传文,《法言·吾子》、《论衡》等子书,无不用散文写就,几乎不用韵。
魏晋南北朝时期,声律说流行,文学创作极讲究辞采形式,影响所至,文论创作也呈现出华美倾向,批评文体“韵味”大增。文论家用诗文等韵文体式创作文论作品,批评文体的语言变散为韵,极大地增强了文论的文学性,于是文论成为美文。因此,陆机《文赋》、刘勰《文心雕龙》以及唐代杜甫的《戏为六绝句》等,成为了文论史上的名篇。魏晋时代也成为文学批评史的一个高峰期。
诗话在宋代出现,由欧阳修创格。其诗话“以资闲谈”,语言近乎口语。“语录之影响,虽不能使诗话全用白话文撰述,但至少已使诗话能不再以韵文著作,而改用一种比较更接近于白话之通俗文言”③,诗话带动一系列诸如词话、曲话、赋话等“话体”的出现,它们天生地和韵文绝缘,均以散体示人。
评点融评论文字与圈点符号为一体,语言上或长或短,用散体写就,无不通俗风趣、幽默诙谐,而唯有这样的语言才能引起读者广泛的阅读兴趣。晚清小说理论家邱炜爰在《金圣叹批小说说》一文中说:“小说之有批评,诚起于明季之年,……是天地间一种诙谐至趣文字,虽曰小道,不可废也,特圣叹集其大成耳。”④有时读到高明的批语真是一种享受,如戚本《石头记》之57回后批:“写宝钗、岫烟相叙一段,真有英雄失路之悲,真有知己相逢之乐。读书至此,掩卷出户,见星月依稀,寒风微起,默立阶除良久。”言语若诗,但仍为散文耳。
文体的语言格调不尽相同,但文体为了与批评对象契合,在语言的选择上具有相对的固定性,用散还是用韵相当明显。批评文体语言伴随时代演变、审美驱动,经历了散韵交替的发展过程。当然,就一种文体言,它在发展的过程中,也存在散韵交替的现象,如序跋体,在汉代用散体,但发展到魏晋时代,骈风大炽,在“声律说”的影响下,序跋不可避免地使用韵语创作了。
2.秀隐同体
“隐”作为“体”,首先是一种语言表现手法,言在此而意在彼的手法,再由于旁通、伏采手法的使用,令文章呈现出一种委婉含蓄的风格。“秀”是指篇中的秀出之句,即作品中的精警之处,相当于文章画龙点睛的“佳句”、“文眼”。在文论篇章中,隐是比兴、隐喻,秀是间起的绝妙议论、叙事和抒情,它们一晦一显,相得益彰,共同对文论说理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在先秦文论中,“隐”与“秀”两种方法已被广泛使用。先说“秀”。《论语》中孔子教育弟子,畅谈为政、为人、为学之道,“尽善尽美”、“思无邪”等文学批评言论奇峰间起,令人耳目一新;《孟子》中,孟子引《诗》论政,力宣“知言养气”,继而“以意逆志”的文学批评观念出矣。再谈“隐”。庄子的“言不尽意”、“形神”、“虚静”等文论思想并不是一目了然的,而是隐藏在寓言的背后,让人思而得之。先秦“批评”以句子或寓言的形式存在于文化著作(经、史、子、集)之中,在成为文化著作一部分的同时,成为了文学批评的思想基础和审美理想。先秦时代大文化背景下出现的文学批评,完全从属于政治、伦理、哲学和历史,于是哲学批评家们用“隐”与“秀”的方法来表现文论思想。这样独特的文论修辞方法对后世文学批评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中国古代文论家在进行理论概括和作品批评之时,执意追求“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最高境界,希冀于言语之外延续自己的理论之意和感叹之情。如此,“深文隐蔚,余味曲包”(刘勰《文心雕龙·隐秀》)、“情在词外”(张戒《岁寒堂诗话》)的观念追求,便逐渐形成含蓄蕴藉的中国传统诗学最高原则。文论家运用隐喻,或融情入景,或托物述志,或借比论事,传达难以言表之意,达到婉转意义、曲传情韵的艺术效果,逐渐形成隐喻思维习惯。
隐喻以形象为“喻”来启发和引导读者,是文论家表达自己难以言喻的抽象理论的积极选择,在各种批评文体中,每段如诗如画的文字中的意象都有着深层的理论内涵,读起来令人赏心悦目。如晋代陆机《文赋》论构思,通过构筑鲜明的意象来隐喻批评意旨,所有意象联结起来就是对文学创作构思过程的隐喻性描绘。
唐代论诗诗也大量使用“隐喻”。杜甫的《戏为六绝句》中,“龙文虎脊皆君驭”、“未掣鲸鱼碧海中”等,皆以形象的比喻评说诗人才力和诗作风格。晚唐司空图《二十四诗品》更是使用隐喻方式形成诗性批评的典型文本。唐代诗文理论的象喻之法,至此蔚为大观。
宋代出现的诗话也大量使用隐喻。南宋严羽《沧浪诗话》以禅喻诗,如“不涉理路,不落言筌”,“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像”等,藉禅的意象来隐喻诗境的灵动之美、虚实交合之美。王国维《人间词话》以“境界”论诗。“境界”是“好诗”的一种隐喻性说法,“它兼具理论的系统性和感人的暗示性”⑤。清代金圣叹评点《水浒传》也大量使用隐喻。古典批评中的隐喻,在文体中是一种语言修辞手段,其理论效果正如《文心雕龙·比兴》所云:“物虽胡越,合则肝胆。”构成隐喻的两个部分(喻体与本体)看似毫不相干,通过融汇互动则可以缀为一体,并形成一个全新的概念,从而极好地发挥隐喻体的语词张力,激发读者丰富的联想,为读者进入批评对象开拓多重路径。
隐喻在文论中的使用,令句意深藏,但这种方法却极为彰明,让人极易捕捉。与隐喻相反,“秀”之方法令文句突出,但该法却容易被忽略和淹没,往往不显。其实,各类批评文体在使用隐喻方法的同时,“秀”之方法亦存于其中。比如《史记·太史公自序》借和壶遂的一段谈话,追述自己的生平际遇,在叙述了历史上众多文人的著述经历之后由衷感叹:“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清代魏源《诗比兴笺序》在叙述孔夫子离鲁望山而歌、沧浪濯缨之后,接着议论道:“是则鱼跃鸢飞,天地间形形色色,莫非诗也。”⑥秀句突起,令人注目。这些“秀句”使整篇大放光辉,极大提升了文章的意义和价值。
三、体貌嬗变
“体貌”一词原用来形容士大夫在面貌、风度、品格等方面表现出来的特点,后被引进文论,来说明文体的审美风格,即在运用某种体制、选择某种语体时所表现出的个性化审美特征。从整体上看,批评文体的体貌嬗变经历了质文代变、俗雅相嬗的发展规律。
1.质文代变
文与质是中国文论重要的理论范畴,这对矛盾的概念,后引入文论中,用来评论文学作品的文华与质朴,王充《论衡·齐世篇》云:“文质之法,古今所共,一质一文,一衰一盛,古而有之,非独今也。”⑦
从文学发展的规律来看,由质朴到华丽、由简单到复杂、由粗糙到完善,是文学发展的必然趋势。萧统《文选序》云:“踵其事而增华,变其本而加厉,物既有之,文亦宜然;随时变改,难以详悉。”古代文论的发展同样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随着文学批评意识的觉醒和独立,文论内容逐渐由简单到复杂、由粗糙到完善,而文论内容的载体——批评文体,由于时代风尚、批评家的审美理想以及文体本身的发展规律等因素的影响,在语言形式上更加注重完善和修饰,文体之体貌于是呈现出质文代变的发展规律。
孔子曾言“辞达而已”,在实践上注重文质的结合,以质为主,这从《论语》中可以看出。庄子持“为艺术而艺术”观,但《庄子》风格仍显质朴,其关涉文论的语言缺乏后世常用的比兴、押韵、用典等表现手段,言辞缺乏色泽声韵之美。至于墨子文论思想的表达更是质朴有余,文华不足。《诗经》虽用了比兴手法,但其寥寥几句文论句子,只是老老实实地议论,没有什么文采。总之,在时代尚质的审美观念统照下,先秦文论均体现出质朴的体貌。
汉代董仲舒以一代大儒的身份在《春秋繁露》中发表对文质的看法,代表了那个时代的文质观:“志为质,物为文;文著于质。”“抑文尚质”,昭示了汉代文学批评的尚质倾向。批评文体序跋以记叙和议论为主,在语言风格上极为质朴。《史记》、《汉书》等史书中的传记篇章,同样相当质朴,没有形式美感可言,故《文选》在“综缉辞采”、“错比文华”审美观念指导下,抛弃了毫无美感的史书的人物传记,可见史传这种批评文体在汉代表现出质朴风貌。
“时运交移,质文代变”。魏晋南北朝时期处在一个声律论兴起,创作趋于华美、艳丽的时代,曹丕、陆机、刘勰等文论家虽然强调符合文体本质要求的文章美,但对作品艺术性的偏重则是不言自明的。特别是陆机、刘勰,他们的文学理论明显流露出对形式美的推崇。陆机文论专篇《文赋》用华美的赋写就,对仗、押韵、比兴、双声叠韵等方法令文章语言极富形态之美。刘勰《文心雕龙》就其语言风格而言,可谓一部华美的著作,其语言的韵律、节奏都相当优美。当然,赋与骈文等诗文体本身就是文学文体,其语言文采与生俱来,成为批评文体之后,被用来阐述理论问题,但内容的更新并不影响其语言之美带来的华美体貌。
欧阳修是北宋诗文革新的集大成者,他提倡文风朴实平易,反对晚唐五代以来的浮靡文风。其《六一诗话》,开创了“诗话”这一新的体裁,促进了诗歌理论的发展。与朴实平易的诗文理论和文风相适应,诗话在诞生之初就带着“以资闲谈”的自然质朴化烙印。
明清时代,通俗文学兴起,小说、戏曲之创作取得了巨大的成绩,评点体应运而生,那是一种以讲解、辅导、普及通俗文学为目的的文体,语言上注重口语化,呈现出质朴之体貌。
2.俗雅相嬗
雅俗是颇具文化底蕴的一组价值范畴。雅俗风格的形成和雅俗观念的演进同步,也与中国文化的发展同步。中国文学史上,雅正思想深刻影响着文学家的审美取向,许多名家好“雅”,极力主张文学含蓄蕴藉、耐人寻味,如晚唐诗论家司空图认为:“近而不浮,远而不尽,然后可以言韵外之致耳。”南宋严羽则曰:“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言有尽而意无穷。”文论史上,清代沈德潜、王士禛、翁方纲提出的“格调说”、“神韵说”和“肌理说”,貌似表现出对格律、词采等形式方面的要求,其实体现为对旨趣淡远的“雅”体的向往。雅俗观念造成的体貌差异也深刻体现在承载批评理论的文体上。受时代观念和文化发展的影响,古代批评文体多姿的体貌整体上呈现出由雅到俗的嬗变轨迹。
先秦诸子展现出独立的主体精神、追求理想的气魄和非凡的学术文化创造力,他们积极宣扬自己的政治主张,之后又办学授徒,著书立说,在思想文化的传播方面具有绝对的优越感。这些圣贤为表达自己学术思想和政治情感,创造出论、说、记、传以及辞、赋等各种文体,以承载他们的高雅文化。何以称之为雅?因为他们的著作揭示和阐述了深刻的社会和人生问题,表现出高层次艺术意趣和境界的自觉,具有文辞、内容和意趣之雅。
雅正观念肇自儒家。刘勰《文心雕龙·体性》曰:“典雅者,熔式经诰,方轨儒门者也。”即要求典雅的作品必须以经书为范本,以儒家为正宗。汉代是儒家经学的全盛时代,汉代文论自然受其影响。注疏经典着眼的是儒家典籍的字义解释,通过阐释儒家经典的思想内涵,用以指导人们的思想和实践。序跋则重视义理的阐发,虽然义理的阐发也是从政治和道德伦理角度来进行,但无论如何,对儒家经典进行说明、注释就意味着对作品的评论和批评。作者在阐释经典之时,非常注重语言的雅正和风格的含蓄蕴藉,序跋等批评文体于是具有明显的雅化倾向。
魏晋南北朝时期,以艺术审美特征来品评区分文章的雅俗成为时尚。《典论·论文》认为“奏议宜雅”;《文心雕龙》对160多位作家及其作品的评论,均以“雅丽”作为文章审美标准;钟嵘《诗品》说曹植“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粲溢今古,卓尔不群”,亦将“雅”作为一种被肯定的文体风格来评价。在文论家高度崇雅的审美价值取向下,批评文体的崇雅抑俗成为必然。隋唐五代,诗歌近体的定型与繁荣使文人雅士的审美趣味愈发得到充分释放。因此,魏晋唐是赋、骈文和诗歌等文体畅行于文论殿堂之时,诗文体本身作为文学文体就以含蓄典丽为人称道,当转而作为批评文体时,其雅之品位依旧鲜明。
中唐兴起的新乐府运动和韩愈、柳宗元提倡的古文运动,导引了文章由雅趋俗的时代潮流。从晚唐五代到宋元明清,曲子词、俗讲变文逐渐具有民间审美趣味,而话本、杂剧、传奇、弹词、诸宫调、通俗小说、民歌民谣等通俗文学的出现与盛行,则标志着文体语言及风格的转变。虽然文人学者在文化人格上都尚雅忌俗,但通俗文学的审美趣味已经深刻地影响到了他们的审美意识,他们在文学艺术上主张“以俗为雅”或雅俗融通。如苏轼曾说:“诗须要有为而作,当以故为新,以俗为雅。”黄庭坚继承了苏轼的思想:“盖以俗为雅,以故为新,百战百胜。”文学的通俗化与娱乐性,促使文学文体大规模的俗化,促使文体语言及风格从典丽淳朴、精致得体之“雅”向浅切直露、夸张怪诞之“俗”转变。
通俗文学的审美趣味对批评文体的体貌也产生了一定影响。宋代出现的诗话在产生之初具有一个轻松随意的文体基调,并且诗话之作是“人尽可能”、“惟意所欲”⑧。在轻松自由的氛围下,随事生说,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各则条目之间的排列并没有固定和必然的逻辑联系,语言通俗质朴。小说戏曲评点体制灵活,形式自由,随言短长,应变作制,不是严肃正经的崇论宏议,而是亲切随意的杂谈随笔。这种“谐于里耳”,便于阅读,可以最大程度上适应市井百姓的美感心理和审美要求,契合欣赏对象的广泛群众性。与贵族式的文学批评相反,小说评点与诗话一样,是平民式的文学理论批评,深具浅近通俗、感性生动之体貌。
注释:
①李建中:《古代文论的诗性空间》,湖北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95页。
②③徐中玉:《诗话之起源及其发达》,《中山学报》第1卷第1期,1941年11月。
④参见黄霖主编《中国古代小说论著选》,江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3-14页。
⑤蒋原伦、潘凯雄:《历史描述与逻辑演绎——文学批评文体论》,云南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56页。
⑥参见郭绍虞主编《中国历代文论选》第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75页。
⑦王充:《论衡》下册,大东书局1934年版,第21页。
⑧章学诚著,叶英校注《文史通义校注》上册,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56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