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文化、江湖义气与会党的关系,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会党论文,义气论文,民间文化论文,关系论文,江湖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K254.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8587(2002)01-0071-08
正如秘密教门与宝卷、巫术、符咒等文化现象密切相关一样,秘密会党与民间文化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比较教门与会党的思想而言,教门重“劫变”,会党重“忠义”。“义”在会党中的表现无处不在,它既表现为“虚”的观念,也表现为“实”的誓词、歌诀等形式。本文从会党之“义”引申开来,对会党的文化内涵进行探讨。(注:笔者近年对秘密会党的文化内涵进行了系列研究,已发表《秘密会党的忠义思想批判》(《江苏社会科学》2001年第2期)、《歃血盟誓与秘密会党》(《民俗研究》2001年第3期)等文,可参考。)
“义”是中国传统道德观念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义”之观念,见于中国典籍甚早,就其本意而言,从羊我声。凡从羊之字,皆有善义,故《诗经》中“宣昭义问”、“而秉义顾”、“不义从式”等,皆作善字解。其后又引申作“宜”解、“理”解及“道”解,大约至战国时即成为人己关系中之一项德目。故冯煖为孟尝君收债于薛,尽焚债券,自称为孟尝君市“义”;信陵君能济人之困,史称其“高义”(注:参见陆宝千:《论晚清两广的天地会政权》,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专刊(33),1964年,第63页。)。从秦汉以后的情况来看,“义”的观念更多地是在民间流行。
清代会党勃兴,是与当时的社会历史环境分不开的。一个日渐扩大的游民阶层是会党生存蔓延的社会基础,在民间文化基础上形成的游民文化在会党身上得到了集中体现。民间文学、戏剧中渲染的“义”的观念广泛地流传于下层社会,人们称之为“江湖义气”,会党采取拿来主义,形成了独具特色的道德观念和“法律”观念。
一、民间文学、戏剧中的“义”与秘密会党
中国民间文化土壤深厚,主要表现在民间文学、戏剧的繁荣,其中宣扬的“忠孝节义”对会党的“忠义”思想有着直接影响。
宋代市井勾栏中有“说三分”、“讲五代史”的表演形式,“说三分”即讲三国故事。刘关张“桃园结义”并非空穴来风,陈寿《三国志》中即记载三人“寝则同床,恩若兄弟”之事。早在唐代,三国故事已广为流传。李商隐诗云:“或谑张飞胡,或笑邓艾吃。”(注:李商隐:“骄儿诗”,载《玉谿生诗笺注》卷3。)宋江等36人聚义的故事,在宋朝已经流传来来。在“讲五代史”基础上形成的《五代平话》,则记叙了黄巢与朱温结拜兄弟的故事。可见,唐宋时期,民间文艺中已在广泛地将前代故事“演义”出来,使“义”的观念深入人心。
各种“说话”、传奇、曲调的演进,终于在明代形成了影响世道人心的《水浒传》、《三国演义》等不朽著作。赵景深说过:“文学是一种有生命的东西,而且是草原森林,它喜爱着朴素的泥土的气息,这气息将有益于它的生长。中国人民文学是一切文学的根源,是永远接受着新的成分而时刻在发展着的东西”(注:蒋祖怡:《中国人民文学史》(赵景深序),上海,北新书局,1950年,第1页。)。《水浒传》、《三国演义》从民间文艺中走来,由于它们的传奇色彩和艺术感染力,各种围绕其故事情节而派生的说书、渔鼓词、道情、地方戏推波助澜,“桃园结拜”、“梁山聚义”,可谓人尽皆知。
民间文艺最贴近生活,民众的“文化”观念与之有密切的联系,这与作品及表演者本身所具有的魅力是分不开的。此处我们不妨列举数例。《东坡志林》讲到听众在听“说三分”时情形时说:“至说三国事,闻刘玄德败,频蹙眉,有出涕者。闻曹操败,即喜唱快。以是知君子小人之泽,百世不斩”(注:《东坡志林》卷6。)。明末清初著名的说书艺人柳敬亭的表演更是引人入胜,据张岱《陶庵梦艺》记载:
南京柳敬亭,善说书……余听其说“景阳冈打虎”一节白文,与本传大异。其描写刻画,微入毫发,然又斩截干净,并不唠叨。有时声如巨钟,说至筋节处,咤叱叫喊,汹汹崩屋。武松到酒店沽酒,店内无人,蓦地一吼,店中空缸空甃,皆有翁翁之声。闲中着色,细微至此”。(注:张岱:《陶庵梦艺》卷5。)
张岱在记述其家乡天旱祈雨赛会情形时说:
壬申(崇祯五年)七月,村村祷雨,余里中(指山阴)扮水浒,于是分头四出,寻黑矮汉,寻梢长大汉,寻头陀,寻胖大和尚,寻茁壮妇人,寻姣长妇人,寻青面,寻歪头,寻赤须,寻美髯,寻黑大汉,寻赤脸长须。大索城中,无,则之郭之村,之山僻,之邻府州县,用重金聘之,得三十六人,梁山泊好汉,个个呵活,臻臻至至。(注:张岱:《陶庵梦艺》卷7。)
对于此种民间文化现象,刘坤一在一份禁“淫戏淫书”的告示中指斥道:“(淫戏)类多淫猥悖谬荒唐,以逾墙钻隙为风流,以犯上作乱为豪侠。往往连宵彻昼,男女聚观……其中事多荒谬”。他又分析道:“惟夫乡曲愚民,知识侗蒙,性情浑朴,初不辨事之真伪,理之是非。此等小说戏文最为易知易解,往往见闻所及,历久不忘,耳濡目染之余,遂有心慕力追之意,道淫诲盗未尝不由此而来,干法纪而不知,蹈匪彝而不悟……此二者,其事甚小,其端甚微,其为害于人心风俗者甚大。”(注:欧阳辅之编:《刘忠诚公遗集》公牍卷2,“禁售淫词小说及演唱淫戏文示”。)
确实,在秘密社会中,小说、戏剧中鲜活的人物形象都有多方面的反映,如青帮开香堂时要念“三把半香”诗,其中之一首为:
水泊梁山三把香,有仁有义是宋江。
高俅奸贼朝纲管,因此聚集在山岗。
高扯替天行道旗一面,一百八将招了安。
乃是天上诸神降,天罡地煞结拜香。(注:按,青帮和洪门都烧三把半香,内容略有不同,如有的记载说:三把半香指羊角哀与左伯桃、俞柏牙与钟子期、桃园、梁山。梁山之为半把香,因一百零八个英雄曾在梁山为寇,“未忠于国,不全江湖之义”故为半把香。参见卫聚贤:《中国帮会》,上海文艺出版社影印本,1991年,第104页。《中国帮会三百年革命史》则说:“第一把香纪念着羊角哀与左伯桃,(这把香,叫做仁义香),第二把香纪念着刘关张桃园三结义(这把香,叫做忠义香),第三把香纪念着梁山泊一百单八将(这把香,叫做侠义香),半把香纪念秦叔宝和单雄信(这半把香,叫做有仁无义香)。参见刘联珂:《中国帮会三百年革命史》,河北人民出版社影印本,1990年,第2页。)
实际上,这些有感染力的作品,无论何等阶层中人都是喜爱不已的,官府禁令形同具文,如《三国演义》,“上至帝王,下至走卒,都在欣赏”(注:王显恩:《中国民间文艺》,上海,北新书局,1932年,第39页。)。甚至形成了民俗事象。如在天津,正月元宵时各家门墙,必悬一方牌琉璃灯,直长约尺五寸,横宽约尺八寸,内贴有五色毛笔画,“或系《三国》之人物,或依《水浒》内之人物,有绘罗通扫北之图者,各尽其美”(注:《津沽春游录》,载胡朴安:《中华全国风俗志》下编,河北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43页。)。民间文艺影响所及,使许多历史、神话人物与事件刻印在民众的脑子里,并形成一套道德规范,如忠奸观、义利观等。其中“义”的观念最为重要,对会党的影响也最大。梁启超曾说过:“今我国民绿林豪杰,遍地皆是,日日有桃园之拜,处处为梁山之盟,所谓‘大碗酒、大块肉、分秤称金银、论套穿衣服’等思想,充塞于下层社会之脑中,遂成为哥老、大刀等会,率至有如义和拳者起,沦陷京国,启召外戎,曰:‘惟小说之故’。呜呼!小说之陷溺人群乃至如是!乃至如是!”(注:梁启超:《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关于匪股中的“义”及会党中的土匪活动,参见拙文:《论近代会党和土匪的关系》,载《社会科学战线》1999年第1期。)此言单从文化角度而言,不可谓不为深刻。不过,梁氏将晚清政局之内外交困归为“惟小说之故”,有片面之嫌。
清代江湖义气的流行和会党的滋生蔓延,与传统农业社会逐渐解体、游民队伍日渐扩大有关。孙达人将中国传统农业社会后期农民阶级的特点归结为:一曰小(耕种规模小),二曰少(指财产少,也就是农民的普遍贫困化),三曰散(分散的劳动、居住条件,使农民与外界隔绝)。他说:“小、少、散的相互作用的结果,则是我国农民状况的日益恶化。其最重要的表现就在农民的游民化”(注:孙达人:《中国农民变迁论》,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6年,第154-157页。)。有位清朝官吏也指出:“游手好闲之人如米中蠹虫,平时多一游民,即荒年多一盗贼”(注:《救荒六十策》,转引自王跃生:《试论清代游民》,载《中国史研究》1991年第3期。)。清中叶以后游民阶层的膨胀,是传统农业社会解体的必然结果。这一趋势在进入近代以后呈加速度态势发展。
那些脱离了农业生产、四处漂泊的游民,从事的往往是非传统的或是为传统所轻视的“末业”,人们笼而统之称为“三教九流”。它们崇尚的是江湖义气,标榜的是“仗义疏财,济危扶困”,其典型就是山东呼保义、及时雨宋江。
由于会党的主要成分是游民,我们这里不妨对游民问题再作些探讨。先看下列两表:
水浒英雄职业简表
类别
细项
劳动者
农民、渔翁、猎户、樵夫、艄公、车
夫、屠夫
手工业者 铁匠、银匠、造船匠、雕刻匠、裁缝
商业
酒家、生药贩、盐贩、羊马贩、水银
贩、鱼牙子
文人学士 教员、秀才、落第举子、医生、兽医
等
军官
提辖、都头、牌军、教头、统制、都
监、知寨
江湖人物 和尚、道士、相扑者、耍枪棒卖药、
闲汉、赌徒、小偷、流浪汉等
衙门吏卒 孔目、押司、管营、押牢节级、刽子
手、小牢子
其它权贵者乡村富户、城市富豪、大周皇帝嫡裔
等
说明:本表据百回本《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75年版)编成,并参考了孙一珍:《〈水浒〉主题辩》,载《水浒研究论文集》,北京,中华书局,1994年。
从表中可以看出,游民无产者或称社会边缘人在其中占了很大比重。如果说上表只是反映清代以前的情况的话,那么我们再看看清代嘉道时期天地会案件中的“犯人”职业情况:
嘉道时期天地会案犯职业简表
说明:基本资料来源于清史资料丛刊:《天地会》(六)、(七),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此处参考了秦宝琦《清前期天地会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8年)第三章第五节的部分内容。
在上述322人中,3类、6类为城乡雇佣劳动者,计188人,约占58%;4类、5类归为小商贩一类,计53人,约占16.5%。从事这几种职业者约占总人数的75%,他们都是生活不稳定的人群,加上8、9、10、11类人物,构成了一个可观的游民—准游民群体。他们在江湖上漂泊,急需得到帮助,“义”—互助—兄弟的思想成为他们的最高道德信仰。同时他们又成为小说、戏剧、传奇、说书中提倡的济困扶危、侠义肝胆观念的积极传播者。
天地会经常标榜“梁山的根本、桃园的义气、瓦岗的威风”,既是江湖义气的体现,也寓有反社会、反政府以至“反清复明”之义,而这些都与《水浒传》等小说有关。陶成章曾指出:“洪门借刘关张结义,故曰桃园义气;欲借山寨以聚众,故又曰梁山泊巢穴;欲豫期圣天子之出世而辅之,以奏廓清之功,故又曰瓦岗寨威风。盖组织此会者,缘迎合中国之下等社会之人心,取《三国演义》、《水浒传》、《说唐》三书而贯通之也。”(注:汤志钧编:《陶成章集》,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423页。)此言诚是。会党是下层社会组织,无法从上层文化中吸取营养,民间文学、民间戏剧就成为他们建立自己的帮会文化的当然来源。
二、“义”在秘密会党中的表现
江湖义气的寄生土壤是游民阶层,会党是游民无产者的聚合体。游民是传统农业社会的产物,进入近代,由于商品经济的畸形发展,传统农业自然经济的解体速度加快,游民队伍日益扩大。总的说来,游民主要来源于农民阶级,两者仍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所以,只要存在苛政、饥馑、战争等条件,广大身受压迫、心怀不满的游民、农民就有可能汇合成社会反抗势力,其佼佼者(主要是游民中的“精英人物”)甚至有可能高举“义旗”,率领千军万马,发起声势浩大的叛乱。维系游民集合体,并使之踏上反抗阶梯的便是一个“义”字。这一类历史剧在不断地上演着,只不过在清代会党身上表现得更为突出而已。
“义”在秘密会党中无所不在,尤其是歃血盟誓一节(我已有另文论述,见本文注①)。这里主要从仪式、隐语、暗号、流行数字等几个方面作些叙述。
会党仪式中体现的“义”。一般说来,无论哪一个会党,其仪式都有一个从简单到复杂的过程,天地会系统的会党尤其如此。乾隆、嘉庆、道光时的会党结盟仪式都比较简单,而且大多有歃血盟誓的程序(“血”包含了兄弟同胞的含义),除此之外,仪式中的钻刀圈、跳火坑等动作也是“义”的体现,既包含了不得违背誓言之意,也表示兄弟之间互相帮助、同生共死之意。正如道光时贵州添弟会内一首诗云:
一匹青草嫩悠悠,兄弟相会在路途。
今朝吃了洪家饭,走尽天下无忧愁。(注:清史资料丛刊:《天地会》(七),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7年,第516页。)
道光以后,会党仪式越来越繁杂,其供奉牌位中,有关羽、宋江等人,其供奉物件中有桃枝、桃子,以示“桃园结义”,至于问答歌诀、诗句,除了“忠”——忠于明朝,即“反清复明”以外,最多的便是“义”,此举两例。
“刘关张桃园结义诗”为:
桃园开放万里香,久闻知己访忠良。
天下英雄居第一,桃园结义刘关张。(注:萧一山:《近代秘密社会史料》,长沙,岳麓书社,1986年,第293页。)
“插草诗”为:
一插草为香,桃园来结义。二插草为香,尽心来结义。
一心愿姓洪,三插草为香。结义表苍天,报仇自有年。(注:萧一山:《近代秘密社会史料》,第298页。)
当然,一些独立的会党的仪式就没有这么复杂了,如咸丰年间的浙江金钱会,结拜地点在当地的北山庙,届时,“众对神结盟,无长幼俱呼为兄弟”(注:黄体芳:《钱虏爰书》。)。
会党隐语、暗号中包含的“义”。秘密社会为了在社会上长期生存,利用民间的文化和习俗,如语言、文字、动作、标记等,创造了许多令人眼花缭乱的隐语暗号。会党作为下层社会中人的聚合体,隐语、暗号的内容尤其丰富,真可以做一番专门的研究。这里我们只是就其一个方面——隐语、暗号中的“义”——作些叙述。
会党隐语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问答、诗歌、变体字、数字、茶碗阵等,其表现形式或自成一体,或互相混合。
洪门会党中的盘问诗句极其丰富,涵盖了洪门思想行为的方方面面。宣扬义气自然成为其中的一个重要方面。洪门中有一段“三根半光棍问答”:
问:请问阁下棍有几根?
答:天下有三根半,秤杆算一根,能知轻重,赶面棍算二根,能知厚薄,笛子算三根,能通七窍,骡子后楸算半根,根本稳当。
问:你阁下玩的是棍,讲的是棍,你头上剃的那样光,辫子五股混成三股,眉毛为何一粗一细,眼睛为何一大一小,鼻子为何一个窟窿出气,一个不出气,耳朵为何一个向前,一个向后,这有何道理。
答:愚下玩的不成光,讲的不成棍,辫子五股混成三股,昔日火烧少林寺,五股烧掉二股,余下三股,留与桃园三结义,眉毛一粗一细,咱们兄弟粗中有细,眼睛一大一小,咱们兄弟有大有小,鼻子一个出气,咱们兄弟一个鼻子出气,耳朵一个在前,一个向后,是招财童子,扭转乾坤。(注:朱琳:《洪门志》,河北人民出版社影印本,1990年,第225页。)
洪门中有一段著名的拆字诗,隐含“金兰结义”四字:
我王脚下两堆沙,东门头上草生花,
丝线穿针十一口,羊羔美酒是我家。(注:萧一山:《近代秘密社会史料》,第129页。按,头句中的“我”字一作“人”字。)
这些隐语、诗歌也常写在票布上,作为会众相识的记号。
至于会党中的变体字,也多含义气成分,如:
结万为记合一字,金兰郡合一字,忠心义气合一字,洪顺堂合一字,共同和合合一字,一片丹心合一字。(注:李子峰:《海底》,河北人民出版社影印本,1990年,第267页。)
流行数字中的“义”。洪门之“洪”字,会中称为“三八二十一”,天地会之“天”字,拆为“三十六”,地字拆为“七十二”,会字拆为“一百零八”,所以“天地会”本身就含有一百零八条好汉聚义之意。嘉庆十年,广东长宁人陈亚俊等结拜添弟会,“共伙九百余人,每人出钱一百零八文”(注:容安辑:《那文毅公奏议》卷11,“嘉庆十年五月十六日两广总督那彦成与广东巡抚百龄奏折”。)。“一百零八文钱”也成了一种“义”的象征。洪门内的盘问诗句中有一段“梁山高大典交结”。
问:梁山好多高好多宽,周围好多里,设立几堂几门几关几卡几酒店,设于何处,有多少景致,有多少仁义弟兄,如何这么大的威风?
答条:若问梁山根本,有三百六十丈高,周围八百里,山上有四门、四关、四卡,山下有四酒店,前有金沙滩,后有鸭嘴滩,左有明月洞,右有沙罗树,积聚一百零八位英雄豪杰,所以威风甚大。(注:李子峰:《海底》,第244页。)
一百零八的数字不但代表会党义气,也是“争天夺国”的标志,有诗为证:
桃李三六在树根,李子七二甚超群,
两件相连成结阵,一百零八夺乾坤。(注:(荷)施列格著、薛澄清译:《天地会研究》,河北人民出版社影印本,1990年,第26页。)
清末革命党联络哥老会大龙头马福益起事时,马福益邀集36位正龙头、72位副龙头,凑成108的数字,其气势极一时之盛。
个位数1至9在会党中各有多种含义,这里以"5"为例,
五官:耳目口鼻心 五纪:岁月人、星辰、历数
五脏:肝心肺脾肾 五味:酸苦甘辛咸
五色:青黄赤白黑 五德:仁义礼智信
五岳:嵩泰华衡恒 五爵:公侯伯子男
天地会的始祖也共有五人,所以旗有五旗,会有五会。(注:(荷)施列格著、薛澄清译:《天地会研究》,第18页。)
这些数字不仅隐藏着会党的“忠义”、“名利”、“富贵”思想,也包括了民间数字游戏与通俗文化在会党中的反映。会党通过这些浅显易懂的文字,学到了许多符合他们性格的东西,如洪门、青帮中都要烧“三把半香”,就引申出了很多种“三个半”,如“三个半光棍”、“三个半军师”、“三个半元帅”、“三个半夫子”、“三个半和尚”、“三个半道士”、“三个半叫花子”、“三双半草鞋”、“三个半婊子”,等等。如“三个半和尚”是:第一济颠僧,第二目莲僧,第三唐僧,半个杨五郎;“三双半草鞋”是:第一双姜子牙,第二双赵匡胤,第三双宋江,半双程咬金(注:参见朱琳:《洪门志》,第112-113页。)。
会党暗号中最著名的是手势和茶碗阵,其中也多含“义”的观念,这里以茶碗阵为例。人在江湖,居无定所,但总要有个落脚处,清代会党中人的落脚处兼联络点便是“码头”、“茶馆”、“酒店”(仿梁山泊朱贵开酒店故事)。晚清时期,天地会、哥老会中形成了一整套茶碗阵式,一招一式,莫不暗藏机关。拿向人倒茶来说,如接茶人以右手的拇指置茶杯边,食指置茶杯底,向倒茶人相近,而以左手成三把半香形,直伸三指尖附茶杯或向下附于右手,由拇指上面起,至膀臂的任何一部(以其在洪门的步位放置),便知其为自己人,并知其在洪门所站的步位(但倒茶后,将茶壶嘴向自己怀面放置)。(注:朱琳:《洪门志》,第75页。)
茶碗阵一般分为“布阵”和“破阵”两步,如取材《三国演义》的就有关公守荆州阵、关公护送二嫂阵、带嫂入城阵、桃园结义阵、深州失散阵、赵云加盟阵、孔明上台令诸将阵、赵云救阿斗阵、插草结义阵等。此举两阵。
关公荆州阵:
“布阵”:以一满杯,置于壶上,二满杯平列壶旁。
“破阵”:将壶上的杯取下,与壶下的二杯摆作“品字式”,然后取饮之(注:朱琳:《洪门志》,第80-81页。)。
赵云加盟阵:
“布阵”:以三满杯并列,一满杯另置。
“破阵”:将另置一杯,移与前三杯并列,然后取饮之(注:朱琳:《洪门志》,第83页。)。
“布阵”、“破阵”时一般都要吟诵有关诗句。如“带嫂入城阵”诗云:
义气传名刘关张,关羽带刀保娘娘,
过了五关斩六将,樊城寄歇再商量。(注:此处引自李子峰:《海底》,第222页。)
“梁山阵”诗云:
头顶梁山忠义木,才困木杨是豪强。
三八廿一分得清,可算湖海一能人。
脚踏瓦岗充英雄,仁义大哥振威风。
五湖四海任我走,九道五洲尽姓洪。(注:此处引自李子峰:《海底》,第237页。)
与天地会初期以大指指天、小指指地并直伸中指按于心口的暗号比起来,茶碗阵、烟枪阵之类的暗号及其应对诗句可算是登峰造极的杰作,如被盘问者难以破阵或是回答盘问不对路子,就难免被视为“空子”(外人)或官府密探而遭到处理了。拿会党中最常见的“打劫”一事来说,在本世纪50年代,有位“拜过三点”的傅秀文老人(80余岁)曾说:“拦路打劫叫‘打鹧鸪’,放一根竹子横在路中,过路的如果是自己会中人,说:‘一脚踏过青头龙,任你两边游’,就跨竹而过;如果你不会说,那拦路的喊一声‘豆豉蒸猪肉’,就向你打劫剥衣服了。”(注:《太平天国起义调查报告》,北京,三联书店,1956年,第80-81页。)对照一下《守先阁天地会文件》中的打劫诗:
鹧鸪出世在山东,洪英出世反金兰,
为弟家贫因路走,望兄送我过山西。(注:载罗尔纲编:《天地会文献录》,正中书局,民国三十二年,第5-6页。)
可见,会党的一切行动都是江湖规矩的模仿和改进,无论做什么勾当,只要是会内人,都可用一个“义”字做为护符。
会党誓词中的“义”。会党中的歃血盟誓往往伴随着长短不一的誓词,这些誓词与民间的发誓赌咒雷同,更多的是模仿、抄袭自“桃园结拜誓词”和“梁山泊根本誓词”,兹举后者为例:
维宣和二年庚子四月二十三日,梁山泊义士宋江等,同秉至诚,共立大誓:窃念江等昔分异地,今聚一堂,准星辰为弟兄,指天地作父母。一百八人,人无同面,面面峥嵘;一百八人,各人一心,心心皎洁。乐必同乐,忧必同忧;生不同生,死必同死。既列名于天上,无贻笑于人间,一日之声气既孚,终身之肝胆无二。倘有存心不仁,削绝大义,外是内非,有始无终者,天昭其上,鬼阚其旁;刀剑斩其身,雷霆灭其迹,永远沉于地狱,万世不得人生;报应分明,神天共祭!
誓毕,众人同声发愿:“但愿生生相会,世世相逢,永无间阻,有如今日”。(注:此处引自朱琳:《洪门志》,第26页。)
会党誓词以及与之相伴的戒律也有一个由简而繁的过程。我们可以看到,会党中的誓言一般包括两方面的内容,一是强调忠心义气,维系会众之间的感情。二是协调、规范对内对外的行动。会党的行动,无论是对内对外,都要保持一致,否则就要受到程度不同的处罚。张朋飞在谈在啯噜时说:
其尤黠者,有红钱、黑钱、大五、帽顶诸名色。其结党数十日,或数百人,羽翼既多,各习拳棍刀枪,以资捍护。或夜劫富民,或昼抢场镇,先约遇兵役追捕,不许散党,如事急,众约散去,始各逃窜,如未议而一二人先散者,众共戳之。以此其艺既精,其党亦固,小则拒捕抗官,大则揭竿谋逆。(注:张朋飞:《增刻三省边防备览序》,载盛康辑:《皇朝经世文编续编》。)
后来的哥老会在囀噜规条的基础上更形成了一套完整誓词戒律,有《十条》、《十款》等名目,如《金不换》中所载《十条》名目为:
1、精忠报国 2、孝顺父母 3、敬兄爱弟 4、和睦乡邻 5、循规蹈矩
6、公正廉明 7、勤俭刻苦 8、整肃仪容 9、任劳任怨 10、笃守信义
《十款》内容是:
1、不准越社反教 2、不准违背主义
3、不准恃强欺弱 4、不准欺兄霸嫂
5、不准闯市闯祸 6、不准同穿绣鞋
7、不准化食跑马 8、不准挑拨是非
9、不准卖国求荣 10、不准灭礼乱伦(注:蔡少卿主编:《中国秘密社会》,浙江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60-61页。)
这些内容显然是民国时期的产物,并且包含了相当多的封建伦理道德,但还是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晚清哥老会内部的一些情况。
会党中发育最完善的誓词、戒律仍然要数天地会(晚清时期更多地称为洪门、三合会、三点会)。初期天地会的誓词都比较简单,最流行的是在钻火圈时吟诵“有忠有义刀下过,无忠无义剑下亡”两句,后来,由于清廷镇压越来越严酷,誓词内容逐渐增多。如嘉庆十三年广西颜亚贵天地会案中有《桃园歌》一纸,其中在请来各界好几十位神灵作证后,开列誓词如下:
当天结拜,即是同胞骨肉,永无更改,一父所生,一母所养。父不得传子,子不得传父,兄不得传弟,弟不得传兄,夫妻面前不可说,不可路(露)出根机。如有路出根机者,刀下死,剑下亡,死男绝女永不昌,或雷打火烧七吼(孔)流血。不得自心肥己,不得吞骗兄弟,不得注赌。兄弟父母即是自己父母,兄弟妻子,如我嫂子相称。结拜之后,须要寄得妻,托得子,不分你我,手捉(足)相持(待)……(注:《桃园歌》,载《天地会》(七),第214-215页。)
大约在道光、咸丰时期,洪门三十六誓已出现,后来又增加了《二十一则》、《十禁》、《十刑》等内容。其中“三十六誓”最普遍,仅萧一山所辑《近代秘密社会史料》中就有三个版本,我们举其中之一的前五誓为例:
第一誓:入洪门之后,洪家兄弟以忠孝为先,不可伤碍父母。倘有不法之人敢伤碍父母者,百日内死在五湖,骨沉海底而亡。查出打百零八棍。
第二誓:入洪门之后,洪家兄弟不得恃强欺弱,争亲占戚。自古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有不法之人敢争占亲戚者,死在五内崩裂而亡。查出打七十二棍。
第三誓:自入洪门之后,洪家几(兄)弟不得同场赌钱过注。莫得看兄弟钱多眼热。如若不法之人通外食内,过注输赢者,死在万刀之下而亡。查出打百零八棍。
第四誓:入洪门之后,洪家兄弟闯出事来,有官差来捉拿,须当打救兄弟出关,不得阻挡。如有不法之人不肯救兄弟出关以及阻挡者,五雷打死拖尸而亡。查出打百零八棍。
第五誓:入洪门之后,洪家兄弟不可贪图意外钱银,引食花红透口人来掠兄弟。若有不法之人领食引官差捉拿洪家兄弟者,死在刀箭之下而亡。查出洗身。(注:萧一山:《近代秘密社会史料》,第226-227页。)
从这些内容中可以看出,这些誓词的目的都是为了维护会内秩序,对会众的言行举止加以约束,使江湖义气及会党的互助宗旨形成条文。尽管其处罚的规定从打棍子到“洗身”、“顺风”等不一而足(“洗身”等死刑尤多),但是对于制约那些来自三江五湖、桀骜不驯的流民无产者的行为、维护团体生存发展的利益来说,显然是起到了一定作用的。美国学者王大为认为:“我相信,经常出现在18、19世纪史料中的兄弟结拜组织并不完全是新事物,相反,他们产生于中国传统社会中的组织与文化习俗。这些习俗或者提供互助的经验、或者提供集体活动之管理的教训。”(注:David Ownby,Brotherhoods and Secret Societies in Early and Mid-Qing China,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6,p.31.)确实,会党利用并改造了民间普遍存在的兄弟结拜、江胡义气等内容,为自己的组织、活动、反抗目标服务。
〔收稿日期〕2001-5-15
标签:天地会论文; 文化论文; 三国论文; 三国演义论文; 文学论文; 洪门志论文; 水浒传论文; 社会观念论文; 读书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