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初冠礼仪式乐歌及仪式诵辞考论——以《周颂》四诗与《周书#183;无逸》为中心,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冠礼论文,仪式论文,乐歌论文,周书论文,中心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 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9162(2011)06-0009-05
冠礼仪式起源于原始社会的成丁礼,是上古时期重要的人生礼仪。《诗经·周颂》中的《闵予小子》、《访落》、《敬之》、《小毖》四诗即为成王冠礼仪式而作的仪式乐歌,而《尚书·周书》中的《无逸》则是周公姬旦在此仪式中告诫成王的仪式诵辞。四首颂诗重在歌颂与祝福,内容上处处关合着仪式展演的主题,而《无逸》则通过仪式性的叙述,展示了周公以史为鉴的政治思想。
探讨成王加冠践祚礼仪中的文学活动及其真实性,是进一步确定在这一礼仪实际需要的促进下产生了哪些仪式乐歌的前提。
周公制礼作乐之前与仪式乐歌创作最为密切的典礼之一是周公反政成王时所举行的加冠之礼。先秦典籍对此多有记载,《尚书·洛诰》载周公之言说:“朕复子明辟”,即周公归政成王。《荀子·儒效》:“武王崩,成王幼,周公屏成王而及武王,以属天下,恶天下之倍周也。履天子之籍,听天下之断,偃然如固有之,而天下不称贪焉;杀管叔,虚殷国,而天下不称戾焉……教诲开导成王,使谕于道,而能掩迹于文武。周公归周,反籍于成王,而天下不辍事周,然而周公北面而朝之。天子也者,不可以少当也,不可以假摄为也。”此外,《韩非子·难二》、《尸子》等书对此亦有记载。《尚书大传》综合先秦旧说,概括周公摄政之事迹云:“周公摄政,一年救乱,二年克殷,三年践奄,四年建侯卫,五年营成周,六年制礼作乐,七年致政成王。”《尚书大传》所载有据。因此,著名史学家金景芳认为《尚书大传》所说基本反映了周初史实①。所谓“救乱”,主要是指稳定周初政治局势而言。武王克商后二年,病笃而崩,政局动荡不安,周公旦没有接受武王“兄弟相后”的提议,而是“命世子诵于东宫”,立周成王。但成王年幼,所以周公代行摄政,成王加冠后归政于成王。本文关注的焦点是围绕周初成王加冠之礼所举行的文学活动。从这个角度来观察,虽然在具体细节和时间方面与上述材料稍有出入,《今本竹书纪年》②关于此次典礼的相关记载可能更值得关注。其书云:
(成王)元年丁酉春正月,王即位,命冢宰周文公总百官。庚午,周公诰诸侯于皇门。夏六月,葬武王于毕。秋,王加元服。名祝雍作颂。
《孔子家语·冠颂》亦载:“武王崩,成王年十有三而嗣立。周公居冢宰,摄政以治天下。明年夏六月,既葬,冠成王而朝于祖,以见诸侯,示有君也。”此与《今本竹书纪年》所记相近,王肃得见《古本竹书纪年》原书,可证《今本纪年》所述大体可信。《今本纪年》中所述“秋,王加元服。名祝雍作颂”一句颇为引人注意。《大戴礼记·公冠篇》亦云:“成王冠,周公使祝雍祝王,曰:‘达而勿多也。’祝雍曰:‘使王近于民,远于年,啬于时,惠于财,亲贤使能。’”礼学家沈文倬以为成王行冠礼无可疑③。《孔子家语·冠颂》也载有成王加冠时所歌之“颂”一篇:
令月吉日,王始加元服,去王幼志服衮职。钦若昊天,六合是式。率尔祖考,永永无极。
由《仪礼·士冠礼》载贵族中之“士”行冠礼通用之祝颂之辞,可知三代行冠礼,必于仪式之上唱诵祝贺之辞,以应礼仪之需。《孔子家语》所载冠颂,其文字虽不能确定为周初之旧,然于成王加冠之仪必有“名祝雍作颂”之文学活动则可以肯定。礼仪作为一种兼有制度层面和习俗层面双重性质的存在,具有相对的稳定性,在一般情况下不会随着社会的变迁发生断裂性的变化。因此后世的追述,亦应有其原始的根据,不可一概视为“伪作”、“假托”。《成王冠颂》亦应作如此观④。为进一步考察《冠颂》内容及形式特点,今录《仪礼·士冠礼》中所载之“士冠礼颂辞”如下: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一加)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服。(再加)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三加)
以上是三加冠仪程所用颂辞,《士冠礼》还有加冠时的《醴辞》:
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还有在行冠礼时受冠者的父兄及长辈对受冠者行祝酒礼时所诵之祝酒辞(《醮辞》):
旨酒既清,嘉荐亶时,始加元服,兄弟具来,孝友时格,永乃保之。
旨酒既湑,嘉荐伊脯。乃申尔服,礼仪有序。祭此嘉爵,承天之祜。
旨酒令芳,笾豆有楚。咸加尔服,肴升折俎。承天之庆,受福无疆。
《醮辞》祈福求佑,表示对受冠者的无限寄望,对礼仪的赞美。除此以外,《士冠礼》还载有主持仪式的“宾”为受冠者赐“字”的《字辞》: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
由上文所录《仪礼·士冠礼》诸颂辞可以推断,《今本竹书纪年》、《大戴礼记·公冠篇》、《孔子家语》所载成王加冠之礼当中的仪式颂歌创作活动是真实可信的。周公摄政之第一件大事,就是为成王行加冠礼,之后而立成王。行冠礼后再即王位,一方面是先秦礼制的要求,另一方面也是当时政局不稳的情况下消除诸侯大臣觊觎王位之野心的一种必然的选择。典籍所载《成王冠颂》虽非其旧,然而与周初重大政治事件及典礼相关之文学活动的产物,则在《诗·周颂》中可以考见。结合周初史实及诗文本,我们认为《周颂》中的《闵予小子》、《访落》、《小毖》、《敬之》四诗,即为成王加冠及践祚礼仪而创作之乐歌。
《闵予小子》、《访落》、《小毖》、《敬之》四诗,内容相近,文势相类,前人均以为同事同时之作。《诗序》云:《闵予小子》,“嗣王朝于庙也。”《访落》,“嗣王谋于庙也。”《敬之》,“群臣进戒嗣王也。”《小毖》,“嗣王求助也。”《诗序》以为以上四诗均与“嗣王”继位于庙有关。至于“嗣王”为何王?朝庙何事何时?则序无说。《郑笺》曰:
嗣王者,谓成王也。除武王之丧,将始即政,朝于庙也。
郑玄大儒,又其时代去古未远,故他以为上述四诗作于周成王除武王之丧,将始即政之时,其说必有所据。孔颖达《疏》进一步申述郑说云:
《闵予小子》诗者,嗣王朝于庙之乐歌也。谓成王嗣父为王,朝于宗庙,自言当嗣之意。诗人述其事而作此诗歌焉……郑以为,成王除武王之丧,将始即政,则是成王年十三,周公未居摄。于是之时成王朝庙,自言敬慎,思继先绪。《访落》与群臣共谋,《敬之》则群臣进戒,文相应和,事在一时,则俱是未摄之前。后至太平之时,诗人追述其事为此歌也。《小毖》言惩创往时,则是归政之后元年之事。
孔说肯定郑玄关于四诗所涉本事的意见,又对四诗的内容作了补充说明,认为《闵予小子》、《访落》、《敬之》所述为周公摄政之前之事,而《小毖》是归政后之事。并认为这几首诗都是周公反政成王后,诗人追述其事而作。孔颖达在《诗谱·周颂谱》的《疏》文中也说:“未致太平,王崩子幼,朝庙谋事,群臣进戒,故次《闵予小子》、《访落》、《敬之》也。先朝庙而后咨谋,君访问而臣进戒,事之次也。臣既进谋,君又求助,故次《小毖》也。”据此可以肯定四诗是为成王即位而作。
周代礼仪,以歌乐为之文饰,仪式乐歌的制作是礼仪实行的现实需要,一般应为当时制作。故不当如孔颖达所说,以为“事后追述”。这还可以从诗本文中得到证实。据《礼记·曲礼下》:“天子除丧,曰‘予小子’。生名之,死亦名之。”孙希旦《礼记集解》卷五云:
吴氏澄曰:《春秋》景王崩,悼王未逾年,入于王城,不称天王而称王猛,所谓“生名之”也;死不称天王崩,而曰王子猛卒,所谓“死亦名之”也。愚谓在丧曰“予小子”,除丧曰“予一人”,此天子自称之辞也。《顾命》曰:“眇眇予末小子”,在丧之辞也。成王之诗曰“闵予小子”,初免丧,未欲遽称予一人,谦辞也。
《闵予小子》四诗屡言“予小子”,可证诗作于成王初免丧、将欲即政之时。诗中还有“未堪家多难”、“遭家不造”云云,实际就是说时当武王新丧,殷遗西窥,觊觎王室,嗣王年幼,国家政局不稳定的情形。这也从侧面说明了这组诗的作时。
以上集中讨论了《闵予小子》、《访落》、《敬之》、《小毖》的作时,接下来对四诗所言“朝庙”具体指何种礼仪进行探讨。在此问题上,旧说多紧扣“除丧”,以为与武王的丧礼有关。如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说:
《鲁》说曰:《闵予小子》等一章十一句,成王除武王之丧,将始即政,朝于庙之所歌也。《齐》、《韩》当同。黄山云:将始即政,未遂即政也。成王即政在雒,《烈文》篇《韩》说可证。此朝于庙乃吉祭武王之庙告除丧耳。
胡辰珙《毛诗后笺》等多用三家之说。是《毛诗》说亦同此。然而从《闵予小子》等四诗的内容与周代加冠礼仪的内在对应关系来看,此四诗应为成王加冠之仪式乐歌。
首先,诗言告庙,实即加冠前的告庙,与天子加冠之礼相合。武王崩后,成王年幼,周公如欲使成王嗣位,依礼须先为其加冠,而后才能嗣位。加冠即意味着嗣位。《闵予小子》云:“闵予小子,遭家不造,嬛嬛在疚。於乎皇考!永世克孝。念茲皇祖,陟降庭止。维予小子,夙夜敬止。於乎皇王!继序思不忘。”《访落》:“紹庭上下,陟降厥家。休矣皇考,以保明其身。”诗中“皇考”、“皇王”均指死去的武王,“於乎”、“陟降”则为告神之辞。然由诗中也可看出,朝庙告神,诗意的重点在“遭家不造”的危难之时,如何承续王业(“继序思不忘”),而不像丧礼中的朝庙那样,把重点放在歌颂祖先之功烈及祈求福佑方面。
加冠前告庙,如《左传·襄公九年》载鲁襄公行冠礼,季武子曰:“君冠,必以祼享之礼行之,以金石之乐节之,以先君之祧处之。今寡君在行,未可具也,请及兄弟之国而假备焉。”因还鲁,过卫国,告于成公之庙,而成加冠之礼。此外,《史记·秦本纪》载秦始皇于即位前行冠礼,也先行到雍(秦宗庙所在地)告庙,而后加冠。由此可知冠礼与即位之礼常合二为一;又可知君之加冠典礼,必以告庙始,加冠之礼亦在宗庙之中进行。《闵予小子》等四诗首言告庙,即与冠礼之仪相合。
其次,《访落》、《敬之》、《小毖》三诗反映出的嗣王谋于大臣长老、并由长老致戒于嗣王的内容,与加冠礼的仪程相合。据《仪礼·士冠礼》所载加冠仪式之程序,受冠者在加冠完毕后,要执礼物拜见长者,听取他们的告诫和祝福。冠者“服玄冠、玄端,爵韠,奠挚见于君。遂以挚见于乡大夫、乡先生”。君、乡大夫、乡先生于士为尊者。士为贵族之最卑者,尚且如此,更高级的贵族行冠礼,仪式应更为隆重。《国语·晋语六》记载春秋时晋国执政赵盾之孙赵武(文子)加冠后,按礼节拜见长老并接受告诫和祝福的情况,据此可以加深对《访落》、《敬之》、《小毖》三诗关于冠礼仪程内容的理解,故不避繁复,征引如下:
赵文子冠,见栾武子,武子曰:“美哉!昔吾逮事庄主,华则荣矣,实之不知,请务实乎。”见中行宣子,宣子曰:“美哉!惜也,吾老矣!”见范文子,文子曰:“而今可以戒矣,夫贤者宠至而益戒,不足者为宠骄。故兴王赏谏臣,逸王罚之。吾闻古之王者,政德既成,又听于民,于是乎使工诵谏于朝,在列者献诗使勿兜,风听胪言于市,辨祆祥于谣,考百事于朝,问谤誉于路,有邪而正之,尽戒之术也。先王疾是骄也。”见郄驹伯,驹伯曰:“美哉!然而壮不若老者多矣。”见韩献子,献子曰:“戒之,此谓成人。成人在始与善,始与善,善进善,不善蔑由至矣;始与不善,不善进不善,善亦蔑由至矣。如草木之产也,各以其物。人之有冠,犹宫室之有墙屋也,粪除而已,又何加焉。”
见智武子,武子曰:“吾子勉之,成、宣之后而老为大夫,非耻乎!成子之文,宣子之忠,其可忘乎!夫成子导前志以佐先君,导法而卒以政,可不谓文乎!夫宣子尽谏于襄、灵,以谏取恶,不惮死进,可不谓忠乎!吾子勉之,有宣子之忠,而纳之以成子之文,事君必济。”
赵武受冠后意味着他将要成为赵氏家族的族长,同时也意味着他将继承其祖而任晋国执政,故遍访长老,咨之以为政之事。晋国众长老均告以政事。据此可以推断,成王加冠之时,亦必谋为政之道于“老成人”,然后元老致诫于王的仪式。从内容而言,《访落》、《敬之》、《小毖》三诗恰与此合。其中《访落》述王始冠而访谋于宗庙。访,谋也,咨也。落,始,始冠为成年也。郑《笺》云:“谋者,谋政事也。成王始即政,自以承圣父之业,惧不能遵其道德,故于庙中与群臣谋我始即政之事。”成王始冠,以成年之志告于武王。诗以“访予落止”领起,强调始冠为成人对于成王的重要意义。犹《晋语》韩献子对赵武所说之“戒之,此谓成人”的话。接下来“率是昭考”,意思是说要踵武先王,继兴周家事业;“朕未有艾,将予就之,继犹泮涣”数句,则是咨于群臣之语,具体说自己没有阅历,需要大臣的辅助才能发扬先人的功业。
《敬之》,《毛序》说:“群臣进戒嗣王也。”诗云:“敬之敬之,天维显思。命不易哉!无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士,日监在兹。维予小子,不聪敬止。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佛时仔肩,示我显德行。”前人以为此诗述成王君臣问答之事,前六句为群臣进戒成王之辞,此犹《晋语》所载范文子戒赵武所云之“先王疾是骄也”一段话,意在警戒成王。诗的后六句则是周王受戒的答辞。此诗取对话的形式,尤其能体现此诗用于仪式的特点。《小毖》与《敬之》后六句同意,表现了成王自警之意。清人方玉润《诗经原始》云:“此诗(《小毖》)名虽小毖,意实大戒,盖深自惩也。”当是表示成王谋于群臣后自省自戒之意。仪式乐歌的内容须与典礼内容紧密相关,从《闵予小子》等四诗与加冠之礼的吻合这一事实来看,此四首诗当即加冠礼所用乐歌无疑。
再次,《尚书·金縢》:“武王既丧,管叔及其群弟,乃流言于国,曰:‘公将不利于孺子。’周公乃告二公曰:‘我之弗辟,我无以告我先王。’周公居东,二年……秋,大熟,未获,天大雷电以风,禾尽偃,大木斯拔。邦人大恐,王与大夫尽弁以启金縢之书,乃得周公所自以为功代武王之说。”此段记载周公居东在成王元年。另外,“王与大夫尽弁”句,郑玄注云:“天子诸侯十二而冠佩,为成人。成王此时年十五,于礼已冠。”周公居东期间不可能为成王行冠礼,则成王加冠当在周公未居东之时,也就是说在成王即位之前。《尚书·金縢》的记载也与《今本竹书纪年》元年“秋,王加元服”的记载以及《大戴礼记·公冠篇》的记载相一致。
周公在武王新丧,国中流言四起,人心不稳的情况下,使成王朝于武王之庙,又使祝雍为祝辞,为成王举行冠礼,并由群臣致戒于成王。冠礼毕而即王位,以息流言,安诸公。这些情况均与《闵予小子》等四诗的创作背景暗合。这说明此四诗即是为成王冠礼仪式而作的仪式乐歌。
据《仪礼·士冠礼》及《大戴礼记·公冠篇》等记载,受冠者三加冠及受字时均有仪式祝辞,《闵予小子》等四诗是为成王冠礼仪式而作的仪式乐歌,这是在仪式中表示对受冠者的祝愿和赞扬。其次,据《国语·晋语六》记载,冠毕,受冠者拜见长者,长者必要致诫于受冠者。长者之言,引述前代历史,以史为鉴,既表示对冠者的告诫,也表示对冠者即将成为成年人进入成年社会的认可。周成王加冠后,最有资格为其致告诫之辞的人即是周公姬旦。《尚书·周书》中的《无逸》篇,历来都认为是周公致诫新即位的成王的一篇诰辞。从其内容及语言风格来看,当是成王加冠后谒见咨询于周公时周公所发表的仪式诵辞。
首先,要确定《无逸》为周公告诫成王而作,须先证明其为周初成王即政之初所作。《无逸》篇孔安国《传》云:“成王即政,恐其逸豫,本以所戒名篇。”《史记·鲁周公世家》:“周公归,恐成王壮,治有所淫佚,乃作《多士》,作《毋逸》。”并引《无逸》之文,且云:“作此以戒成王。”孔颖达《正义》云:“(《周书》)篇之次第,以先后为序,《多士》、《君奭》皆是成王即位之初,知此篇是成王始初即政,周公恐其逸豫,故戒之,使无逸,即以所戒名篇也。”可知由汉至唐,论者多肯定此篇作于周成王初即位时,且为周公姬旦戒成王之辞。其后宋儒及清儒多从汉唐之说。从《无逸》文本来看,其中第三段周公历述周先祖事迹,提到太王、王季及文王,而不提武王。据昭穆制度,成王不能直接祭祀武王。这说明此篇训诫之辞当发表于成王初立时。
其次,《无逸》全篇主旨围绕“致戒”,但立足于叙述殷商及周族历史上明君勤政的史实略加述评,晓以大义。《无逸》第二段载周公曰:
呜呼!我闻曰:昔在殷王中宗,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惧,不敢荒宁。肆中宗之享国,七十有五年。其在高宗,时旧劳于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阴,三年不言,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宁,嘉靖殷邦。至于小大,无时或怨。肆高宗之享国,五十有九年。其在祖甲,不义惟王,旧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鳏寡。肆祖甲之享国,三十有三年。自时厥后立王,生则逸!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自时厥后,亦罔或克寿,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
周公此一席训诫之辞,叙述殷王中宗、高宗、祖甲之勤政事迹及后王之“逸”及两类人截然相反的结局,其作法远绍史官诵《故志》而教的传统⑤。第三段载周公又曰:
呜呼!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徽柔懿恭,怀保小民,惠鲜鳏寡。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万民。文王不敢盘于游田,以庶邦惟正之供。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国五十年。
此段则是叙述周太王、王季及文王事迹,以勉励成王。这与《晋语》所载冠后诸长者叙述赵衰(成子)、赵盾(宣子)等赵氏先祖的事迹以告戒赵文子之辞相符,应当是冠礼中的应有之辞。
再次,《无逸》通篇为记言体,篇中多语气词,且每段开头冠以“周公曰”,语言风格平易,接近口语,说明其文体为口头诵读的仪式诵辞。《无逸》开篇云:“呜呼!君子所,其无逸。”即为“叹美君子之道,所在念德,其无逸豫。君子且犹然,况王者乎?”(孔安国《传》)篇中“呜呼”凡七见,且均在段落之首。郑玄云:“呜呼者,将戒成王,欲以深感动之。”孔颖达也说:“周公意重其事,故叹而为言。”每段之首的“呜呼”一词一方面表明了这《无逸》为史官对周公致辞的忠实记录,另一方面也体现出周公在成王加冠后致辞时对嗣王的祝愿和希冀之情。第二段中周公叙说祖甲之后殷王因淫佚而失天下时,连言“生则逸,生则逸”,曾运乾《尚书正读》说:“两言之者,周公喜重言也。”重言之,是告诫嗣王殷鉴不远,勿以淫佚而折寿。正表明周公深刻的戒惧之心、敬畏之心,十分符合一个经历了周革殷命及周初动荡不安的政治家的身份。实际这也是此篇为口头致辞实录的一个重要例证。另外,篇末的“呜呼!嗣王其临(鉴)于兹”一句也和加冠后致辞的礼仪相合。
综上所述,加冠礼仪既有用以表示祝福祈祷的乐歌,也有用以告诫受冠者的仪式诵辞。前者是抒情的,后者是叙事的。这也符合先秦仪式展演中仪式诵辞的一般规律。
注释:
①参金景芳《周公对巩固姬周政权所起的作用》,收郭伟川编《周公摄政称王与周初史事论集》,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8年版。
②自王国维《竹书纪年疏证》出,学者遂以为《今本纪年》为伪书,弃而不用。范祥雍指出:实际《今本竹书纪年》是在宋代流传的《古本竹书纪年》残本的基础上逐渐附益而成的(《关于〈古本竹书纪年〉的亡佚年代》,刊《文史》第25辑),其中一些内容可能为《古本竹书纪年》之旧,因此不能将《今本》完全视为伪书。美国史丹福大学倪得伟《西周之年历》一文认为《今本竹书纪年》“并非明代学者于真正的十二至十四卷原文散佚以后才伪造的,它可能是在晋时根据《古本纪年》删订而成,其后于六朝时又经过陆续的修改与增补,这就是说,编订《今本竹书纪年》的学者,当时仍然得见公元281年出土于魏襄王墓的《竹书纪年》原文。”(见范祥雍文所引)以上这些研究成果认为,《今本竹书纪年》所记内容相当一部分是可以信据的。
③沈文倬《略论礼典的实行与〈仪礼〉书本的撰作》,刊中华书局《文史》第十五、十六辑。
④《汉书·艺文志》载:“《孔子家语》二十七卷。”颜师古曰:“非今所有《家语》也。”是《孔子家语》实为先秦旧书,流传中散佚篇章,而经后人附益。1973年河北定县八角廊汉墓出土整理者定名为《儒家者言》的竹书,1977年安徽阜阳双古堆汉墓又出土了章题木牍,这些材料均以孔子及其弟子言行为主,与《孔子家语》性质相似。李学勤《竹简〈家语〉与汉魏孔氏家学》(刊《孔子研究》1987年第2期)从年代和内容上分析指出竹简可能是《汉志》著录《家语》之一部分,也许是摘抄本。后经胡平生、朱渊清、杨朝明等学者研究,可以确定其书不伪。其中《冠颂篇》与《大戴礼记》所载相同,当为旧有之章。关于其书真伪的论述,参邓瑞全、王冠英《中国伪书综考》(黄山书社1998年版,第384-387页),及张岩《〈孔子家语〉研究综述》(刊《孔子研究》2004年第4期)。
⑤《周书·史记解》:“维正月,王在成周,昧爽,召三公,左史戎夫曰:‘今昔朕寤,遂事惊予。’乃取遂事之要戒,俾戎夫主之,朔望以闻。”今本《竹书纪年》以为是穆王二十四年,即公元前953年之事。此段文字揭示周王以朔望听左史讲诵前代兴亡之事(“遂事”之“要戒”)以箴儆王的诵史制度。此外,《国语·周语》及《楚语》亦有关于这一制度的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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