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通》研究五十年,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五十年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史通》是中国古代第一部对史学理论和方法进行系统总结的专著,中国古代史学史的研究要籍。建国以来,对刘知几及《史通》的研究,随中国史学史研究的展开而渐次展开和深入。据不完全统计,新版和再版的著作就有:程千帆的《史通笺记》、傅振伦的《刘知几年谱》、吕思勉的《史学四种、史通评》、张舜徽的《史学三书评议》、张振珮的《史通笺注》、赵吕甫的《史通新校注》等;在各种报刊杂志及论文集中还有论文上百篇;另在各种中国古代思想史、哲学史和史学史著作中基本都有专章或专节论说之。其受史学界关注,可以说是仅次于《史记》的一个研究热点。本文试分三个部分来分述50年来《史通》研究的梗概。一、1949—1965年的概况,附“文革”中的怪现象,二、1978—1998年的情况,三、今后应考虑和解决的几个问题。
一
1949—1965年,中国史学界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加强马列主义理论的学习和运用,而中国史学史研究则经由白寿彝等专家学者的积极探索,处于起步阶段。这两点从主要方面规定了这一时期对刘知几及《史通》的研究更多地具有“总论”的性质,也较为侧重于研究《史通》的哲学思想、历史观和进步思想倾向等方面的内容。
白寿彝的《刘知几的史学》从刘氏的批判精神、对优良传统的发扬、史论的历史价值、无神论思想、进步的历史观、历史编纂学(包括史料学)等方面对刘知几及《史通》作了全面的分析和评价。翦伯赞的《论刘知几的史学》在全面阐述后,总结说:刘知几“论大道,则先《论衡》而后六《经》;述史观,则反天命而正人事;疑古史,则黜尧舜而宽桀纣;辨是非,则贬周公而恕管蔡;评文献,则疑《春秋》而申《左传》;叙体裁,则耻模拟而倡创造,此其所以为长也。但其论‘本记’,则贬羽而尊吴蜀;评‘世家’,则退陈涉而进刘玄,此又其所以为短也。”(以上二文均见吴泽主编《中国史学史论集》(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1版)
60年代初,南开大学历史系集中讨论了有关《史通》的三个问题:对刘知几关于命运和人事作用于历史的思想,一种意见认为,《史通》的史论贯穿了反对命运说,强调了人事在历史上的作用;另一种意见认为,刘知几虽然强调了人事在历史上的作用,但他最后还是掉进了宿命论的泥坑。对刘氏历史发展观点的认识,一种观点认为,刘知几承认社会历史是变化的,但没有历史的进化观和发展观,比古人朴素的历史进化观是落后了;相反的观点认为,刘知几的三代无禅让说深刻地揭露了统治阶级的内部矛盾,有反复古的进步意义,刘知几对古今社会变化的论述有明显的发展观。关于刘氏史学批判精神的估计,一种看法是,刘知几的批判是从儒家正人君子的社会立场出发的;相反的看法是,尽管刘知几受到历史条件、阶级地位的限制,有浓厚的封建正统思想,但其史论的批判精神是很明显的。(刘泽华等:《南开大学历史系讨论刘知几的史学》,《天津日报》1961年6月10日)
此外,还有不少文章从不同角度探讨了《史通》的有关问题。如侯外庐的《论刘知几的学术思想》、任继愈的《刘知几的进步的历史观》、杨翼骧的《刘知几与〈史通〉》、卢南乔的《刘知几的史学思想和他对于传统正统史学的斗争》等(以上均见吴泽主编的《中国史学史论集》(二))。又如白寿彝的《刘知几论文风》(《文汇报》1961年1月 18日)、《郑樵对刘知几史学的发展》(《人民日报》1961年4月6日)、王可凤的《刘知几论编史修志与档案的关系》(《档案工作》1961年第3期),傅振伦的《〈史通〉版本源流考》(《图书馆》1962年第2期)、王玉哲《试论刘知几是有神论者——兼与侯外庐、白寿彝两先生商榷》(《文史哲》1962年第4期)。
然而,这些富有积极意义的开拓性研究工作,被1966—1976年的“文革”打断了。“文革”期间,唯心主义盛行,形而上学猖獗,影射史学堂而皇之地走上前台。在“批林批孔”和“评法批儒”的政治运动中,刘知几因其《史通》中有一定的历史变化运动思想,有强调社会人事的历史作用的倾向,有《疑古》、《惑经》二文,而被强行戴上了“法家”桂冠,成为中国历史上屈指可数的“法家”代表人物之一。一些关于刘知几“尊法反儒”、“法家思想”、“反孔”的应时文章出笼,但这些文章与以追求真理为目的的学术研究则毫不相干。
二
1978—1998年,中国社会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深刻变化,中西文化碰撞激烈,学术思想活跃。史学史在历史学学科体系中的重要性成为共识,刘知几及《史通》很自然地受到重视,表现出全方位、多角度的研究特点。综合来看,以下六点内容受到史学史研究者较多的关注。
1.《史通》的宗旨、史学理论和方法。这些问题涉及到从总体上把握全书的核心所在,以及刘知几对中国古代史学理论和方法的贡献。
许凌云将《史通》的基本内容概括为以“史才三长论”为中心的史学理论和历史编纂学。简言之,就是辨指归以明史义,殚体统以明史法。而全书的灵魂是融合贯通、批判创新的“通识”观点。“通识”是刘知几判定善恶是非的原则和标准,是其通古今之变的方法(《中国传统文化的瑰宝——纪念〈史通〉撰成1280周年》,《山东社会科学》1990年第4期)。卢山红认为,《史通》之“通”, 在全书中表现为两种形式:一是详始究终的纵通,指的是用追本溯源的方式向人们呈现历史学某一方面的发展过程。凭借这种方法,刘知几不但把中唐以前许多史学现象的大致轨迹给描绘出来,而且还突出其中的质变,使人们从中获得某些带规律性的认识。二是横通,指的是一种广博的包揽度。它既表现出《史通》一书内容的广博,也表现了刘知几对许多具体问题的探讨。而“通识”是刘知几评价一部史书优劣的主旨,而不是最终主旨。刘氏史学评价的最终主旨是在广博而有返约,纵贯而知变化的基础上“成一家之言”。这正是他求通的目的所在(《关于〈史通〉之“通”的再探讨》,《汕头大学学报》1988年第4期)。 赵英从三个方面论证刘知几的史学:一、天命论与英雄史观杂糅的历史观,二、以封建正统观念为指导的历史编纂学,三、以维护封建史学严肃性为目的的史学的批评。作者由此得出结论:刘知几的史学,在本质与主流方面仍属于封建正统史学(《〈史通〉新论》,《内蒙古大学学报》1992年第2期)。江湄指出,《史通》对传统史学进行了第一次理论总结。刘知几继承发展了两汉魏晋南北朝以来的伦理史学思想,要求以儒家人伦社会学说解释历史的变迁,将史学的宗旨和目的总结为以儒家的伦理道德为现实社会树立政治统治和社会秩序的标准和规范,并制定了一整套自觉贯彻伦理主义史学思想的史学方法论(其核心内容在于对纪传体体例的总体设计),从而实现了“史义”和“史法”的统一,构成了中国史学上第一个严密的伦理主义史学理论体系,对中国传统史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试论刘知几伦理主义史学理论》,《兰州大学学报》1994年第1期)。
其他,如陈秉才的《论刘知几的史学思想》(《中国史研究》1979年第4期), 符定波的《刘知几的历史方法论》(《常德师专学报》1982年第1期), 赵俊的《〈史通〉方法论》(《华东师范大学学报》1988年第6期),许凌云、 王学军的《试论刘知几的史学方法论》(《浙江学刊》1994年第4期),等等,均对此类问题作了有益的探讨。
2.《史通》的学术渊源、流传情况及影响。学术研究总是要在前人的基础上来展开的。对刘知几及《史通》作追本溯源的研究,有利于分清和了解《史通》在学术思想方面的继承、发展和创新,有利于中肯平和地对其进行学术定位。从另一方面来看,通过把握学术活动过程的源流变革,来揭示其发展过程中带规律性的东西更是不可缺少的条件。白寿彝指出:《史通》“在形式上有近于《淮南子》的‘牢笼无地,博极古今’。……在内容和精神上,吸取了扬雄《法言》的传统,以反对诡说异辞;继承了王充《论衡》的观点,以攻击欺惑牴牾;重视了应劭《风俗通》的方法,以化除拘忌。并吸收了应劭辨识人物兼偏长短,陆景品藻贤愚善恶,刘勰评论古今文章等特点。”(《中国史学史论集(二)》)许冠三以为:“刘知几师承遍及四部。……但其中以《左传》、《论衡》、《文心》三书尤具决定性作用。”“《左传》是刘知几史学入门师,仰慕的‘述者之冠冕’,创建实录史学原理之实存典范,影响于《史通》字里行间。”“从《史通》所言史之大用与要务看,更显得知几是《左传》学派之传人。”(《刘知几实录史学探源》,《中华文史论丛》1982年第2辑)许凌云提出,刘知几继承了孔子、 司马迁以来的优良史学传统,继承了扬雄、桓谭、王充以来的批判哲学的战斗风格,也继承了前人著作,尤其是王充《论衡》和刘勰《文心雕龙》的撰述形式,写出了《史通》。许文重点分析了司马迁继《春秋》之业思想和所开创的通史家的道路、王充的实事求是的态度和怀疑批判精神、刘勰的史学思想与《文心雕龙》的编纂形式对刘知几的影响(《刘知几学术思想渊源》,《齐鱼学刊》1992年第1期)。符定波认为, 刘知几把“史识”作为“好是正直,善恶必书”的高贵品质和勇敢精神,比孟子说得更明晰、更系统(《试论刘知几的史学渊源》,《常德师专学报》1982年第4期)。谢保成指出,刘知几对历史著作的类别、 源流和体例等方面的总结,是直接继承了《隋书经籍志》史部的分类和序论而加以理论化的(《〈隋书经籍志〉对〈史通〉的影响》,《中国史研究》1983年第4期)。杨绪敏认为, 《史通》与《文心雕龙》之间存在着较为密切的关系。《史通》继承和发展了《文心》的某些史学观点,但不乏分歧之处;在对待儒经问题上,两书存在严重对立。因此,我们既不能忽视两书的某些内在联系,又不可简单地把《史通》说成是《文心》的仿效物。而应该客观地比较其异同,实事求是地作出评价(《〈史通〉与〈文心雕龙〉的比较研究》,《黄淮学刊》1989年第4期)。
学术著作的流传及影响,即是其学术价值的一种反映,更是时代思想特征的一种折射。苏渊曾把刘知几、郑樵、章学诚三人对于中国史学的理论体系,连类并举,辨其异同,进行了综合研究和初步总结。他指出:刘知几偏重“史法”,郑樵独具“史识”,章学诚更在“史意”上作创造性发挥。换句话说,《史通》首创,重点放在编纂学上;《通志》继轨,全力集中在“独见别裁”的“义例”上;《文史通义》、《校雠通义》则从“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要求出发,抑马申郑,强调历史的整体和长流的观点,以建立史学新体系为目标。此文就刘郑章三人对文史批判的卓越成就,进行了初步概括,并把其中不同论点和前后继承扬弃的关系,略加疏证(《读史举要》第八章,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1版)。杨绪敏针对《史通》问世以来,屡遭批评和贬抑, 五代以后,流传日稀的情况,首先论述了《史通》在流传过程中的坎坷遭遇,分析了《史通》流传不广的原因,继而论述了刘知几史学思想对郑樵、胡应麟、章学诚等后世史家史学理论的影响,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史通》的重要价值(《论〈史通〉的流传及其对后世史学理论的影响》,《徐州师院学报》1992年第1期)。
3.《史通》的历史编纂思想。中国古代史学家十分注重历史编纂问题,司马迁、班固、陈寿、范晔、荀悦等均在其具体的史学实践中运用并总结出有关历史编纂的多种方法,积累起丰富的经验。可以说,中国古代的历史编纂思想是丰富多彩的,史体形式是多种多样的,记述方法和技巧是灵活适用的,等等。《史通》对中国古代历史编纂成果从理论上进行了较为全面的总结,成为有关中唐以前历史编纂的重要典籍。50年来众多研究《史通》的著述和论文对此多有涉及,成绩突出。归纳起来,主要有以下三点当专门提出。
第一,求真与实录是历史编纂的基本要求和核心问题,也是《史通》的重要内容之一。李秋沅的《〈史通〉的求实精神》(《史学史研究》1988年第2期)一文认为, 《史通》的求实精神表现有三:一是从史书的体裁、史书的体例和史书的语言三个方面,论述了史书的编纂必须“因俗”、“随时”,才能忠实地反映出历史面貌。二是贵直书,斥曲笔。三是信灾祥, 重人事。 代继华的《刘知几论实录》(《史学史研究》1995年第3期),把唐初政治、 史馆修史制度与刘知几的“实录”史学主张结合起来考察,认为刘知几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系统地从理论上对“实录”进行了全面的探讨和总结,形成了独具特点的实录史学原则。他把史学同现实生活的关系、史学的社会功用、史料学和历史编纂学、史学家的知识结构以及史学家对入史人物、文章和事件等的选择、历史评论和史学评论都纳入了这一“原则”范畴,以此来剖析和评判史书、史学家。尤其是刘知几敢于尖锐地批评孔子、“御撰”《晋书》以及其它一些唐修“正史”、史馆所编撰的“唐史纪传”,等等,“实录”原则就是其坚实的基础和出发点。
第二,关于刘知几对《史记》、《汉书》的评论。《史》、《汉》二史是中国古代纪传体史书的代表作,一通史,一断代,司马迁和班固的思想博大精深。刘知几对于二人的评价表现出较多矛盾。80年代围绕刘氏是否“尊班抑马”出现争议。
刘文英说,刘知几常推纪传体断代史,抑通史。抑马扬班,从当时编修史书的实际来看,也有道理(《〈史通〉的历史地位》,《文史哲》1981年第6期)。 许凌云的《试评刘知几纪传史评论的失误》(《中学历史教学》1983 年第5期)、《刘知几“抑马扬班”辨》(《江汉论坛》1984年第11期)、《刘知几关于史议体例的评论》(《史学史研究》1985 年第4期)三文主要认为刘知几从总体上贬低了司马迁而抬高了班固。
施丁认为,刘知几肯定了司马迁的独创精神、实录精神和史学才华。因此,全面来看,刘知几对《史记》是一分为二的,指出长短,而以长为主(《论刘知几和章学诚之评司马迁》,《司马迁研究新论》,河南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一版)。贾忠文指出:关于纪传史源流的评论,刘知几明确主张《史》祖《汉》流,并未抑马扬班。关于纪传史诸体评论,刘氏只是无创新而已,并无抑马之说。关于《史》、《汉》两家之评论,刘固然批《史》扬《汉》不少,但对《史记》赞誉和对《汉书》责难也很多,因此也谈不上“抑马扬班”(《〈史通〉“抑马扬班”再辨——与许凌云同志高榷》,《江汉论坛》1990年第10期)。
第三,关于刘知几提出的“史才三长论”。“三长论”指的是史学家的知识结构。知识结构作为各种知识合理有序的搭配,是史学家能否胜任其研究和编史工作,尤其是其能否创造性地推动史学进步的关键条件之一。
许凌云认为,刘知几探讨史家主体意识即史家修养是对史学系统总结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其史学理论的灵魂和精髓。刘知几对此认识,主要表现在“史学三才论”和“书法直笔记”的理论体系中。这二者结合起来,构成刘知几对历史认识主体素质的全面要求(《论刘知几的史家主体意识》,《孔子研究》1989年第3期)。
关于“三长论”何时提出,渊源何在,“史识”与章学诚所提出的“史德”的关系,均存在不同的看法。郑力认为,刘知几提出“三长论”,在长安三年(公元703年)(《略论刘知几和他的〈史通〉》, 《新建设》1958年第2期)。对刘知几提出的“才、学、识”, 较普遍的意见认为是从古代的“文、事、义”和“意”演变而来的。“三长论”是对以往史学的总结,也是中国古代史学理论的一个重大发展。高振铎的《刘知几和他的史才“三长论”》对以上两种观点均表异议。他认为,刘知几提出“三长论”应在开元初年,具体时间是公元713年。 其理由是,郑惟忠任礼部尚书在开元初年。其次,只有修史多年的体会才可能洞察得这样深刻。对于“三长论”的渊源。高文认为,“才、学、识”不是“文、事、义”和“意”等演变而来的,演变而来的讲法似是而非,关键在于怎样理解“文、事、义”和“意”等概念的内容。“文”与“才”并不相配,“事”与“学”也不相类,“义”到象是“史识”,但刘知几在《疑古》、《惑经》中根本反对孔子不直书的史法。“意”和“义”也不能相提并论,范晔讲的“意”不是论史,而是论文学作品,论文章如何表达一个人的心意(《东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丛书》第三辑《中国古代历史人物论集》,1980年)。
关于“史识”与“史德”的关系。仓修良的《史德史识辨》认为,二者所指的含义和内容不是一回事。“史识”是指对问题的看法或见解,如刘氏的“独见之明”。“史德”则指史学家能否忠实于史实的一种品德。因此,无论从字面或字义来讲,“史识”都无法解释出具有“史德”的内容来(《中华文史论丛》1979年第3辑)。姜胜利认为, “史德”的基本内容在刘知几所论的“史识”中已经具备了。章学诚误解了刘知几“史识论”的涵义,特撰《史德》强调其是“史识”中不可缺少的部分,用以标明他与刘知几在“史识论”上的区别。因此,章学诚对史学应具备的条件所作的理论阐发,不在于首倡“史德论”,而是深化和发展了刘氏的史才“三长论”(《刘知几章学诚史识论及其相互关系》,《史学史研究》1983年第3期)。
4.《史通》的史料学思想。《史通》在这方面表现出独特的思想内涵,在中国古代史料学的发展过程中有相当的地位和影响。
许凌云依据白寿彝在《中国史学史》第1 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1版)第20页中提出的史料学应分为理论的、历史的、 分类的和实用的四个部分的思想,认为史料学的学科体系应包括史料学理论、史料学史、史料分类学和史料应用学,并以此展开论述。首先,他认为,刘知几提出“先人之急务、治国之要道”的史料学任务。史料能否起到“劝善惩恶”的作用,关键取决于史料的真实性。为此,自然要提倡直笔,反对曲笔。刘知几还具体阐明了史料与史学的辩证关系,将史籍分为“当时之简”和“后来之笔”,重视史料记载,认为它是史学工作的基础。其次,许指出,只要将《史通》中的《史官建置》、《古今正史》、《杂述》和《六家》、《二体》联系起来,可以看出中国史料发展的历史过程。刘氏提出“六家二体”说和“杂述十品”的史籍分类意见,《尚书》、《春秋》、《左传》等入于正史更是“一大发明”。最后,许还指出,刘知几论史料的运用,提出搜集史料要广博,择善要区分虚实真伪。对于如何辨伪,刘氏提出这样的原则:一是区分史料的性质,二是确定真伪。怎样实行辨伪原则,刘氏又提出四点:据理,考察是否合乎于自然规律和社会实际情况,是否自相矛盾。(《刘知几的史料学思想》,《史学史研究》 1990年第2期)耿建军则从刘知几纂修《起居注》与《实录》,私撰《史通》,以经入史,倡立制册章表书,区分史料与史书,论史才三长,论史料的博采与善择,论史料编纂的具体方法等方面去考察刘知几丰富的史料编纂思想(《刘知几对史料编纂的论述》,《档案学通讯》1993年第2期)。耿天勤提出,在唐代, 刘知几首倡辨伪,他从史料学角度去辨经书中的伪事、虚语,去辨其他各种伪说和伪书。更重要的是刘氏确立起辨伪的原则和方法。其辨伪的基本原则是实录直书。其方法是强调:考察记事是否符合“理”,记事有无矛盾,记事与可靠文献是否相乖,记事在同时代的目录书有无记载,记事的语言文体是否与时代相符,多种有关材料是否一致。作者认为,刘氏的辨伪对明代胡应麟《四部正伪》影响甚大(《刘知几对辨伪的贡献》,《山东师大学报》1992年第6期)。
5.《史通》的历史文学理论。史学中所使用“历史文学”一词,即指对真实的历史记载进行必要的艺术加工,以编撰出既尊重历史事实又有文彩的史书。
李成良、邱应元认为,刘知几首建了中国的历史文学理论,提出了两条基本原则:实录与简语。这两条基本原则既是《史通》历史文学理论的基本内容,又是矛盾对立的两个方面。实录——博采,真实性;简语——善择,艺术感染力。二者既是思想内容和载体形式的统一,又是史家思想品质与艺术的统一。这两条基本原则既是对唐以前历史典籍的总结,又成为判断史籍撰写是否成功的两条基本标准。围绕此原则,《史通》从六个方面阐发了历史文学理论:即历史典籍与现实的关系,形式与内容的关系是矛盾的两个方面,史籍与史料的关系,语言与史籍的关系,史籍的继承与发展问题,史学批评问题。同时,刘知几提出的“史识”也是建立在这两条原则基础上的。简语是史识的艺术修养,实录是史识的政治品质(《〈史通〉的历史文学理论》,《西南民族学院学报》1988年第1期)。 蔡国相分析刘知几的文论思想说:刘氏严厉地批评了当时形式主义文风;提出“尚简”原则,贵创新,批因袭;推崇方言今语,要求著述体现地域性、民族性,富于时代感。刘氏的文论思想不仅对唐及后世的史学理论,而且对文学的发展都产生了影响(《〈史通〉所体现的文论思想》,《锦州师院学报》1990年第2期)。 韩盼山指出:刘知几对史传文的写作提出了实录直书的写作原则、“简要”为主的叙事标准、“言必近古”的语言和才学识三长的自身修养的要求(《刘知几史传文的写作观念》,《河北大学学报》1992年第4期)。
6.初唐社会与刘知几的学术思想。赵俊指出,刘知几所处时代的史学思潮有两大特征:一是世族势力和新兴地主官僚在史学领域的矛盾冲突,二是官修制度和一家独断的矛盾冲突。唐代围绕氏族志修撰的斗争就典型地反映了世族地主官僚和新兴地主集团在史学领域的斗争。对此,刘知几站在新兴地主集团的立场上,反对以谱系之书、家史入国之正史。官修制度的确立,对古代史学的发展,既有积极作用,也有消极作用。官修制度使史书包含的内容更丰富,但同时官修制度强化了对史学的控制,严重限制了史家个人创造力的发挥,并使史书曲笔不实明显突出。刘知几针对官修制度的弊端,提出“一家独断”的主张,对史馆弊端提出了“五不可”之论,从而指出了官修制度的改革方向(《史学冲突与〈史通〉立场》,《江苏社会科学》1993年第1期)。许凌云认为, 刘知几系统地考察了史官制度,自己又在史馆修史多年,因此,他对史官的批评切中弊端。设馆修史“五不可”归纳有三:长官意志、曲笔、责任不专,结果是严重限制了史家的创新精神。刘知几批评史馆成了官僚主义的衙门,权贵结党营私的场所。设馆修史“五不可”也是刘氏对现实社会的批判,因为史馆堵塞了“一家独断”之路(《刘知几评史馆修史》,《东方论坛》(青岛)1994年第3期)。 代继华强调刘知几敢于对圣人及其所修儒家经典进行大胆尖锐的批判,在封建社会中是不多见的,重要条件之一就是他能在初唐“不拘守先儒章句”的有利思想氛围中,能正确地运用经史相分的观点,冲破尊经抑史思想的束缚,对他认为是孔子所作的《尚书》、《论语》和《春秋》提出了“疑、惑”,显示出刘知几敢于反传统、勇于探索和创新的精神。(《经史分合与〈疑古〉〈惑经〉》,《重庆师院学报》1991年第2期)。
除以上所述,还有不少文章就刘知几及《史通》中的一些专题加以探讨,表明了自己的看法。如张孟伦《评刘知几对〈三国志〉的评论》(《中华文史论丛》1980年第3辑), 瞿林东《读〈史通〉札记》(《史学史研究》 1982年第2期),王振宁《从〈史通〉中的〈疑古〉〈惑经〉篇看刘知几的史学批判精神》(《铁岭师专学报》1986年第1 期),赵俊《刘知几对史学批评的反思》(《辽宁大学学报》1991年第4 期)、《〈史通〉中所见之史学批评范畴》(《江汉论坛》1992年第8 期),代继华《刘知几学派简述》(《中学历史教学》1985年第6期), 吴荣政《刘知几〈史通〉评述书目考——兼为〈焦氏笔乘〉二则纠谬》(《湘潭大学学报》1993年第3期),等等。限于篇幅, 不能在此一一叙之,实也无奈。
三
以上的这些成果显示了50年来在刘知几及《史通》研究中,学者们的积极努力和作出的成绩。但是,在这一领域中仍存在需要加以认真考虑和解决的问题。
首先,应当充分考虑加强在更为广阔的当时社会背景中去认识刘知几与《史通》。史学家的思想总是社会存在较为直接的反映,只有对其社会存在有全面的深刻的认识,才能更好地去理解和把握其思想的产生、主要特征,穿透力的强弱、有无影响以及影响的大小、短暂与持久,等等。“讲学术文化史,只讲某人某书,很少讲某个时代的特点,如此等等,也都是缺乏横观。如果这样的情况不改变的话,我们的史学水平是很难提高的”(白寿彝主编《史学概论》,宁夏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版,第401页)。加强初唐社会的研究,并与《史通》更紧密地联系,对于解释诸如刘知几为什么要强调“实录”、“直书”,提倡“独断之学”,唐修前朝史与当代史,敢于“疑古、惑经”公开提出设馆修史“五不可”和“史才三长论”等等疑难问题,得出更令人信服的结论,推动《史通》的深入研究。
其次,应着力对《史通》中的矛盾论说及其原因作综合的、全方位的认真研究,求得真知。《史通》中的较多矛盾论说,牵涉面较广,并与一些事关全局的问题相关联。如刘知几强调“实录”,又对“曲笔”、“讳饰”等网开一面;在“疑古、惑经”的同时,对孔子及儒家经典推尊有加;一方面肯定人事在社会历史中的作用,另一方面也不排除命运的作用;在具体评史论学时,前后也多自相矛盾之语,等等。这些矛盾既有政治的、思想文化学术的,也有刘知几生活经历的、性格特征等方面的原因,当然也不能排除文字运用、表述方式等方面外在因素的影响,总之,十分复杂。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即表明在封建社会中,一个以追求学术为己任的学者和一个现实的统治集团中人是很难协调一致的,尤其是在与现实生活联系紧密,而在当时情况下对这种联系无法获得正确认识的史学领域。
第三,应对《史通》中诸如《疑古》、《惑经》、《忤时》、《杂说》等文作更深入的专门研究。如“疑”、“惑”二文涉及到刘知几对传统思想、历史继承关系、经学与史学关系、现实政治态度等方面的认识,等等。《忤时》更是刘知几对官修史书、史馆制度的集中批评,对现实政治的态度。这些都需要进一步把研究工作置于封建文化专制主义、思想史、史学史的发展过程中加以认识。如孔子及儒家经典,尤其是《五经正义》在初唐的地位,史官和设馆修史制度的由来、发展、当时的情况、利弊优劣等,对这些问题的深入认识,有助于对《史通》作出精到的分析和中肯的评价。
第四,应加强对《史通》中的一些专用术语的研究,这不仅是深化《史通》研究的需要,而且也是认识中国传统史学理论和方法体系的一项重要工作,如“劝善惩恶”、“实录”、“直书”、“曲笔”、“六家二体”、“三长论”等等,仍有大量工作要做。再如刘知几有时用“势”去说明历史的变化缘由。但,“势”是什么含义呢?侯外庐认为,刘知几讲的“势”是地理和人文的一般抽象原则(《中国史学史论集(二)》)。刘文英认为,刘知几说的“势”是客观的(《〈史通〉的历史地位》,《文史哲》1981年第6期)。骆啸声说, 这个“势”是对立于天命的概念(《从〈史通〉看刘知几的哲学思想》,《武汉师院学报》1980年第4期)。
其它如刘知几唯物与唯心、无神论与有神论思想、历史编纂理论和方法、史学批评等,都有深究的必要。总而言之,关于刘知几及《史通》仍是大有文章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