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枚硬币的双面幻象:解读人类学价值理论1_交换价值论文

同一枚硬币的双面幻象:解读人类学价值理论1_交换价值论文

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幻象——读《迈向一种人类学式的价值理论》①,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人类学论文,幻象论文,一枚论文,硬币论文,两面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C912.4 文献标志码:E [文章编号]1001-5558(2014)03-0155-08

      从严格意义上说,《迈向一种人类学式的价值理论》书如其名,是一本从人类学角度探讨价值理论的论著,这也是人类学者Graeber(David Rolfe Graeber)的主要目的。然而,作为一位肩负社会思想使命的学者,Graeber坦言:“如果要寻找一条不同于所谓‘新自由主义哲学’的路径,从价值理论入手不啻为上选。”②这表明本书的意义不仅在于纯粹的知识关怀,也在于社会政治思想批判,正如《礼物》③一样。

      背景和脉络

      20世纪80年代,“新自由主义”作为一种政治经济意识形态开始遭到思想界的广泛批判。然而讽刺的是,这些批评声音的中坚力量——后现代主义,从未有力地打击“对手让它反感的一切”④。这是因为“后现代状况”恰恰是全球化市场体系的产物:一方面,新自由主义追捧的全球市场作为迄今为止最庞大的垄断体系,摧毁了除市场价值之外的其他所有价值;另一方面,整体性价值体系破碎的结果使后现代主义者“发现”了“后现代状况”:“价值”成为了个人判断,表现为政治上中立或自由的个体“市场行为”,尤其是消费行为。新自由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无非从正反两个方面强化了对于“自由市场”的想象,Graeber则提倡“第三条道路”,即回归对价值本身的反思。

      人类学不乏针对价值的思考,⑤其中结构主义可能提供有益的借鉴。然而,由于结构主义视角将价值视为结构上的“差别”(difference)而非“重要性”(importance),难以解释人类不断再生产社会,或社会让人服从的动力。⑥20世纪80年代,学界进一步发展这种观点,认为结构主义理论无力解释社会再生产和变迁,并“无力解释活生生的个体如何被激发去维持和再造一个抽象系统”。⑦所以急需一种“动态的结构主义理论”(a dynamic theory of structuralism),将人类行为的不可预料、创造性和变化纳入考虑,⑧价值理论是首先被提出的解决方案。然而从布迪厄(Pierre Bourdieu,1930-2002)、阿帕杜莱(Arjun Appadurai)到斯特拉森(Dame Ann Marilyn Strathem),要么将价值等同于个体欲求或视为源于交换,要么将价值视为已然存在的意义差别或抽象类别,从而一只脚踏进了结构决定论的陷阱,另一只脚又陷入了经济学关于“经济理性人”的圈套。⑨

      在漫长的讨论中,有一位几乎被遗忘的先驱——Clyde Kluckhohn(Clyde Kluckhohn,1905-1960),上述观点缺乏的正是他的“比较价值项目”(comparative values project)核心观点:人类社会的价值不仅是“看待世界的不同方式”,而且是“生活世界应该是怎样”的想象。文化之间的差别,不在于文化持有者认为这个世界本来是怎样,而是这个世界应该是怎样,以及何种需求是适宜及道德的信念。这样的人类学是“现实生活哲学的比较研究”(comparative study of practical philosophies of life)⑩,是不同文化“重要性”而非分类世界的研究。换言之,价值是道德规划(moral projects)。可惜的是,这个项目由于缺乏“结构”的理论或“观念如何组合成为整体系统”的理论而搁浅。后继者中,Dumont(Louis Dumont,1911-1998)虽然是“人类学界唯一持续探讨价值问题的学者”,却最终因为无法沟通西方社会与“古式社会”而与发展一套价值理论失之交臂。(11)

      Graeber提出的价值理论是对马克思价值和货币理论的改造。在市场经济体系中,货币实际上扮演了三种角色:价值的衡量标准;价值交换的“中介”;本身构成能诱使社会成员追求的价值。换言之,货币同时是生产者的欲求对象和市场体系的意义符号,通过追求货币,生产者和其行为被整合到体系中,货币所代表的体系价值也同时得以实现。简言之,货币是一种劳动潜力得以实现、人类能力得以物质化的诱因,而它的诱惑力正来源于和劳动者同处的意义体系。而且个体追逐货币的同时再生产了三种关系:“生产者目标明确满足了自身需求的同时生产了社会关系,以及再生产了作为某种特定‘人’的自身。”(12)

      如果Graeber就此停笔,那这套价值理论和马克思或布迪厄会写的也不会相差太多,但马克思和布迪厄都没有说明的是,为何欲求以货币或具体物品、符号的形式出现,这个欲求对象在生产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Graeber的精彩之处是对于欲求对象“物”的分析。

      对社会个体而言,能清楚感知的仅仅是自己的产品或目标,“那些我们无法感知和理解的部分……被视为异物,出离于我们,控制着我们,而非相反。”个体难以感知自己的行为在一个整体社会系统及其再生产中的作用,而他们正是在社会体系的再生产中再造自身。在此,“想象,是生产行为的核心”。(13)而商品拜物教非但不是对人类想象力的抑制,而恰恰是人类想象力的产物。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宝物(heirlooms)、名号(titles)以及所有“拜物教”迷恋物(fetishes)。在生产、交换和消费的过程中,这些物累积了人类行为和历史,由此获得了自身价值(value),而物的价值又紧密关系到更大的整体社会的价值(values)。人们在追求价值的过程中创造自己想象中的社会,“社会”则是个体价值工程(individual value projects)的聚合。Graeber表明,这种价值理论将价值视为“人类自身行为之意义的产生过程,这种意义或重要性源于行为被整合到更大意义体系的过程”。(14)在此需要说明Graeber笔下“社会”的含义。他对于使用“结构”(structures)一词十分谨慎,竭力避免将“结构”置于“行动”(action)之前,而倾向使用“整体”(totalities)或“全体”(wholes),因为社会“整体”、“全体”可以通过社会成员的想象而赋予行动以意义,但它不必是既有现实,也可能首先存在于社会成员的想象之中。(15)

      两种力量,两种“人的概念”

      如果说价值代表了具有意向性的创造能力,那么尚需澄清的是这是怎样的力量。Graeber在第四章和第五章运用丰富的民族志材料,讨论了财富和权力所代表的人类力量的两个层面,以及社会创造问题。

      首先,创造能力不同于后现代主义者赞美的“能动性”(agency)。后者认为,在“一切都烟消云散”的时代,集体政治行动已经失去意义,唯一可行的是个体合法的政治行为,即通过“创造性消费”来表达个人能动性。然而,这种能动性观念其实建立在个体、社会二分的假设上,它使一切社会关系都被化约为人对物的消费——人们在一个没有“社会”的空间中消费物品,世界除了个体和物品之外一无所有。(16)

      这种能动性的观念对应着一种并非普遍的“人的概念”。Graeber提醒道,莫斯(Marcel Mauss,1872-1950)早就论述过另一种“人的概念”(17):“在那些没有个体主义意识形态的社会,‘人’,或者公众面前的自我,往往建立在一系列的符号或财富之上——名字和称号,仪式用品,或其他某种标志或徽章。”(18)展示财富往往是对所有者地位的确定,这些“物”构成了区分“创造性消费”和莫斯笔下古式社会中财富展示的关键。古式社会中的财产往往是祖传宝物(heirloom jewelry),即来自神、祖先或其他部落的礼物。从礼物到宝物的连续暗示了《礼物》(即礼物如何构成送礼者的人格)和《人的概念》(“人”的观念如何由宝物构成)之间的连续。如果礼物每一次转手都积累了赠予者的人格,那在礼物的生产、使用和转让的过程中,所有行为的价值积累最终造就了宝物。换言之,宝物的价值源于它的社会生命史。宝物积累的人格进而表现为它们自身的力量(“礼物之灵”),物品承载历史的能力越强,就越有生命力,莫斯提到过,最罕有和珍贵的礼物往往促使所有者作交换和展示。在此,力量等同于价值:“价值是一种力量,它激励那些它的仰慕者付诸行动以追求它的化身。”(19)

      当人们被宝物的生命力激发进行交换和创造时,“这个人也就成为了跨越时间的桥梁。也就是说,这个人不仅承认了物品从前的历史——物品在追求者眼中的价值正来自这段历史——他也通过自己的欲求和行为,延展了物的历史。在拜物的时候,历史的力量内化成人自身的欲望,而人们又误认为这种力量来自‘物’。物的诱惑力其实是拜物教者自身被操纵的意愿。”(20)

      在这个意义上,特殊的宝物和普遍的货币构成了对反,因为在市场经济体系中,货币绝非独一无二,而是漂浮在历史的表面、绝对普遍的存在。但正是货币的模糊、隐匿和灵活,代表了“人”的另外一面——内在力量,代表自身行动的能力。如果说宝物代表了已经实现的社会地位,那货币则代表了人能够对他人造成影响的可能性。概言之,二者分别代表了外在诱惑力和内在行动力。前者通过展示自身激发他人的行动,后者直接作用于他人。

      通过对比宝物和货币,Graeber实际想区分两种价值和“人的概念”。交换和展示宝物依赖于这两种力量,“人”和“社会”也同时被创造。以易洛魁的贝壳念珠为例,呈现念珠被认为是缔结联盟和创造和平的行为,而在此之前,念珠以分散的形式隐藏在部落成员的长屋之中。(21)所以,赠予念珠的行为与其说是赠送,不如说是展示。“如果说隐藏的念珠代表了缔造和平的可能性,那么被展示的念珠则是和平缔造的凝结,它们进而成为一种具体的记忆——记载了以前的外交及和平缔造行为。”因此,隐藏的念珠类似于货币,其价值源于它对于未来行为的影响力,以及它们流通和扩散的能力。“只有当念珠展示时,它的价值才从对未来行为影响力转变成为已经发生行为的体现。”(22)它们也因此成为了更大范围交换圈(circuit of exchange)的媒介,这个交换圈在念珠流转过程中被不停地重新创造。

      这种关于创造的观念对应了一种“人的概念”。在易洛魁的“人观”中,人的内在“灵魂”是一种有意识的创造能力,但它需要他人的在场或展示自身才能实现。换言之,“隐藏的意向只能通过个体参与到社会中才能变得可见”。质言之,如果个体创造能力只能通过社会的在场得以实现,那么展示则意味着社会本身只能通过个体的中介才得以创造和存活。(23)

      纵观第四、五章的讨论,Graeber探寻的是如何通过被马克思视为“拜物教”对象的“物”来看待社会创造。不同于马克思,Graeber将拜物教视为社会创造的方式,而“物”代表了微观整体(micro-totality),其功能在于实现它所代表的价值。“这些物以自身的结构包含了更大范围的所有动态法则,它们正是在更大范围中获得意义——正如一个家庭包含了一个更大亲属体系的基本原则一样,‘物’代表了行为的模式,后者能被实现恰恰因为‘物’代表了人们所珍视的价值;它们反映的是我们自己被操纵的意愿。”(24)在这个意义上,大多数历史变迁都并非有意识的设计:正是参与者通过追求他们所认为的价值,创造了社会。

      交换和社会创造

      社会创造是Graeber价值理论的核心,有趣的是,众多书评却不约而同地忽略了关于社会创造的章节。(25)这些忽视验证了Hart的观点——《礼物》原本旨在政治批判和知识思索,而盎格鲁—撒克逊学术传统对它的解读却偏离了原旨:在交换和社会创造之间,理论家们对前者投注了过多的心思,以致莫斯的其他意图也遭到了埋没。(26)

      从列维—斯特劳斯(Claude Lévi-Strauss,1908-2009)到萨林斯(Marshall Sahlins),都误认为莫斯关于“礼物之灵”的论述建立在对毛利的“豪”的错解之上。到了20世纪80年代,对莫斯的误解发展成了“商品经济”(西方社会)和“礼物经济”(其余社会)对立的观点。(27)通过对莫斯著名的“礼物之灵”中不那么著名的某些层面的分析,Graeber志在“拾起《礼物》被忽视的一面,重温莫斯的道德愿景,以及他对于社会主义社会基础的质询”(28)。

      《礼物》的开篇已成为经典:为何礼物需要偿还?由此莫斯引入了“礼物之灵”的讨论。而Graeber认为,更好的问题应该是:“礼物何时及怎样被偿还?”因为并非所有礼物都需要被偿还。仅仅说礼物承载了赠送者自身的一部分,掩盖了更多有趣的问题:哪一部分?礼物在多大程度上可以代表赠送者的人格?在人—物关系的问题上,这些答案能够告诉我们什么?

      正如上所述,内在力量和外在特征代表了“人”的两种力量。以库拉交换为例,它由基于两种价值的环节构成,在参与者作追求名誉的库拉交换之前,需要通过氏族和家庭提供食物。这样来看,库拉交换不过是另一行为——创造人——的延伸。如果说“内在力量意味着自身的行动能力,外在形象意味着能够诱使他人行动的能力”,那么二者最终都有关于“人”的创造。并且,“在一个更广泛的意义上,关于人的理解总是先于关于物的理解。”(29)

      库拉交换不过代表了某一种“人的概念”。莫斯在《礼物》中不仅讨论了“豪”这个关乎内在力量的毛利概念,也在夸扣特尔人夸富宴上泼墨甚重,后者代表“人”如何被一套象征符号或财产构造。和特罗布里恩德类似,毛利人对宇宙单一起源的强调使他们重视“内在自我”,其中“豪”就指人类特有的生命力。而夸扣特尔人对宇宙不同质结构的论述则使他们对外表、面具和财富尤其重视。(30)在截然不同的宇宙论中,“人”的创造也完全不同:毛利人的创造和再造基于内在力量,而后者基于展示和炫耀。结果是,在两种“礼物经济”社会中,前者以赠礼—回礼构建人和社会,后者的夸富宴则成为了通过展示和毁灭巨大财富创造“人”和社会的方式。毛利社会和夸扣特尔社会也代表了物品如何获得价值,尤其是物如何获得人之身份的两个极端。因此如果说对人的理解先于对物的理解,那么反之亦然。“最为重要的毛利宝物和所有者如此难以分割,以致它们不可能在真正意义上被送出;而对于夸扣特尔人,最重要的宝物几乎等同于赠予者本人,一旦送出,获赠者就得到了赠予者原来的身份。”(31)

      上述两种方式代表了“人—物混融”的两个极端,莫斯在《礼物》中用“总体呈现”(total prestation)和“夸富宴”分别概括两种情景中都没有偿还礼物的义务。在“总体呈现”中,个体或群体之间永久关系的缔造恰恰在于没有偿还义务,“通过毫无保留、毫无条件地向对方奉献一切,两个群体建立了一种彻头彻尾的互相依赖关系……赠予基于对方需求,而非任何偿还原则(因此,莫斯用‘共产主义’加以描述)。”(32)在夸富宴中,关键则在于比对手赠送和毁灭更多,以确立自己的名号。赠予者地位和名号的获得正在于获赠者的无力偿还,“获赠者不择手段地超越先前赠予以反败为胜,以致发起了新的一轮竞争。”(33)礼物偿还之日,也是关系破裂之时。

      礼物:一体两面的幻象

      偿还礼物是获赠者对独立性和自主性的宣称,以及长期关系的断裂。因此经典的礼物互惠与市场交换更为类似,而与通常所认为的共产主义相距更远,无条件的共产主义关系需要区别于追求平衡的礼物交换。“作为行为的结构,一个致力于维持永恒的承诺和义务;另一个则是对义务的否认及个体自主的最大坚持,是对社会关系的减弱而非加强。”(34)

      那么为何宣称要寻找“资本主义之外选择”的莫斯,对礼物交换如此看重,“以至忽视了他所研究的众多社会中更普遍和重要的个人主义式的共产主义(individualistic communism)”?Graeber认为,答案在于莫斯对“自由”的反思:“我们社会中自由和债务的对立(例如自私和慷慨的对立)很大程度上是市场经济造成的幻觉,它的匿名特性让我们常常忘记了其实自己每时每刻都需要依赖他人存活”,而“自由的意义往往在于我们有选择背负何种债务及何人的债务的自由。”(35)

      也正是在这点上,我们可以回到《礼物》的宏旨:莫斯原意是消解自由—债务、自私—慷慨、人—物以及市场经济(我们)—礼物经济(他们)之间的一系列对立。在大多数社会中,区分自我利益和慷慨都毫无意义,恰恰是西方社会假设二者对立。彻底利他主义的礼物不过是市场观念彻底利己主义的对反,与其说这是事实,不如说是我们自己的想象,古式社会非但如此,而且礼物交换恰恰是二者的混合。Graeber补充道:“现代理论恰恰由于将人和物截然二分,而产生了关于个人受‘私利’驱使的想象,以及对个人物欲的描述。莫斯著作的原旨,就在于质疑产生这种想象的所有预设:正是在市场中,我们才可能想象一个全然自私的人,现代社会理想范型中全然无私的礼物只不过是这种幻觉的背面。”(36)并非莫斯在质疑现代社会实际的经济关系,而是社会科学家不切实际:他们的预设甚至不符合我们自己社会的常识。Hart也提醒道,如果我们尚未被意识形态蒙蔽,也不难发现总体呈现依然存在于我们社会之中——婚礼和圣诞节,友善社区甚至官僚的保险机构,甚至劳动合约和福利国家(37)。

      至此,我们可以理解莫斯为何沉醉于彻底废除工资体系的从下至上创造的社会主义,其中社会合约的基础是每个社会成员之间“无条件的约定,每个人都将自己作为维系他人生命的关键”,这也解释了他对布尔什维克冷酷的功利主义和自相矛盾的厌恶。(38)因为“私人合约构成的自由市场无疑是乌托邦,这种企图几乎和其反面,即创造一个基于利他主义的社会一样不切实际。”因此“他反对当代所有以共产主义国家取代市场的运动,坚持个体自由和社会责任之间复杂的相互作用贯穿于所有人类社会,市场和货币是普世存在的,特殊的只是它们当下的毫无人性的形式。”(39)任何人类群体都是个体和社会、自由和义务、自私和利他的统一体。在可预见的将来,我们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某种形式市场的制约,而自由的终极意义在于决定何为价值的自由。(40)

      道德和实践的双重呼吁

      当马克思把资本主义视为事实时,莫斯视之为幻象。马克思主义者批评《礼物》不关心前工业社会中的生产环节,(41)然而这种区别生产和消费的观念本身正是同一种市场经济的幻觉。换言之,市场经济不断在掩饰这样一个事实,即任何“经济”活动最终都是某种创造“人”的过程。

      自马克思开始,讨论和批判社会成员如何接受社会秩序或暴力已成为社会理论的主流,而这种批判的结果,使我们最终无法想象变迁如何发生,这正是20世纪80年代批判理论所面临的问题,这也导致后现代主义那么多的流派中都存留着新自由主义的痕迹。莫斯的意义在于提醒我们,社会是我们自己有意识的造物。《礼物》正是通过反思我们社会人—物观念、契约观念、交换观念,从而改变我们关于社会创造观念的一次努力。正是契约,构成了通过有意识在彼此之间建立无条件的约定(这种约定并未被自然化)从而创造社会的方式。换言之,人们能在资本主义和其意识形态的钳制中想象和发展另一种不同的社会形态,正是缘于人类具有想象一种全然不同整体的能力。因此我们可以在对资本主义进行批判的同时构想其替代物。然而为此,我们必须以更认真的态度,审视和对待人类的想象和创造能力。(42)

      本书原名Toward an Anthropological Theory of Value:The False Coin of Our Own Dreams,主标题明示了Graeber将价值理论加以人类学改造的努力,副标题表明这种改造走的是莫斯所指明的道路。在全书纷繁复杂的讨论中,始终如一的是Graeber的终极关怀,即想“通过考察不同社会关于人和物的观念,以此建立和维护至高的社会价值——‘社会人’”(43)。

      这个“社会人”贯通了时间,创造了社会,也是变化的源泉。Graeber希望提醒我们,变化的力量存在于我们自身之中。通常认为的结构钳制可能正是结构造成的错觉。《礼物》表明,即便在市场经济占主导地位的西方社会内部,也存在着古式社会。任何人类群体都是个体和社会、自由和义务、自利和利他、自我和他人的统一体,而这种区分本身就是市场经济一体两面的幻象。我们需要他者赖以存活,或许因为他者本身就活在我们之中。

       ①Graeber,David.Toward an anthropological theory of value:The false coin of our own dreams.New York:Palgrave.2001.

       ②Graeber,David.Toward an anthropological theory of value:The false coin of our own dreams.pp.xii.

       ③[法]马塞尔·莫斯著,汲喆译.礼物:古式社会中交换的形式与理由[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

       ④Graeber,David.Toward an anthropological theory of value:The false coin of our own dreams.pp.xi.

       ⑤Graeber以“社会学”、“经济学”和“语言学”概括了现有三种探索价值理论的方向。社会学视野的价值意味着人类生活中所有美好和适宜的品质;经济学式的价值则是个体愿意以已有换取他人所有,即进行交换以获得某物的欲求程度;索绪尔式(Saussurean)语言学则认为,价值即关于“意义”的差别。

       ⑥Graeber,David.Toward an anthropological theory of value:The false coin of our own dreams.pp.12.

       ⑦Graeber,David.Value:Anthropological theories of value.in James Carrier ed.A handbook of economic anthropology.UK:Cheltenham.2005.

       ⑧Graeber,David.Toward an anthropological theory of value:The false coin of our own dreams.pp.21.

       ⑨Carrier,James.Toward an anthropological theory of value:The false coin of our own dreams.in Journal of the Royal Anthropological Institute.Vol 9(2).2003.

       ⑩(11)Graeber,David.Toward an anthropological theory of value:The false coin of our own dreams.pp.5.16~22.

       (12)(13)Graeber,David.Toward an anthropological theory of value:The false coin of our own dreams.pp.59-64.

       (14)Graeber,David.Toward an anthropological theory of value:The false coin of our own dreams.pp.453.

       (15)Sutton,David.Anthropology's value(s):A review of David Graeber,in Anthropological Theory .Vol.4(3).2004.

       (16)Graeber,David.Toward an anthropological theory of value:The false coin of our own dreams.pp.9.

       (17)参见Mauss,Marcel.A category of the human mind:The notion of person; The notion of self,in The category of the person:Anthropology,philosophy,history.in Michael Carrithers,Steven Collins,Steven Lukes eds.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5.

       (18)Graeber,David.Toward an anthropological theory of value:The false coin of our own dreams.pp.93.

       (19)(20)Graeber,David.Toward an anthropological theory of value:The false coin of our own dreams.pp.105.115.

       (21)对于易洛魁各个部落来说,贝壳念珠是缔造和平的核心媒介。无论是易洛魁联盟内部还是外部的外交行为,都需通过编织和赠送被编织成链条的贝壳念珠进行,而编织念珠、赠送项链以“创造”和平不过是易洛魁神话的搬演。在创造联盟时,社会在双重意义上被创造:首先,通过缔造和平,也创造了使和平成为可能的社会性(sociality);其次,通过命名组成和平联盟的氏族和城邦进而区分彼此,缔造和平也意味着创造了社会的结构。这些原型全部在后世的仪式中通过赠予贝壳念珠的形式重演。因为“在大多数神话体系中,多数当下的行为并不被视为完全的‘创造’,它们不过是一遍又一遍地重现同样的名称和头衔组成的结构”。念珠并非在易洛魁社会内部生产,它们来自和其他部落或者外部世界的交换。部落成员得到它们之后,通常会将它们藏在自己长屋的箱子或皮套中,直到仪式和外交需要时才取出展示。当念珠被展示后,它们会被编织成特定形式的项链或腰带,后者继而成为宝物。相关讨论参见本书pp.120-128.

       (22)(23)Graeber,David.Toward an anthropological theory of value:The false coin of our own dreams.pp.131-132.141-143.

       (24)Graeber,David.Toward an anthropological theory of value:The false coin of our own dreams.pp.251.

       (25)参见Sutton,David.Anthropology's value(s):A review of David Graeber; Carrier,James.Toward an anthropological theory of value:The false coin of our own dreams; 以及Demian,Melissa.Toward an anthropological theory of value:The false coin of our own dreams,in American Ethnologist.Vol.30(2).2003.

       (26)Hart,Keith.Marcel Mauss:In pursuit of the whole—A review essay,in Comparative Studies in Society and History.Vol.49(2).2007.

       (27)参见[英]C.A.格雷戈里著,杜杉杉、姚继德、郭锐译.礼物与商品[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1.

       (28)Carrier,James.Toward an anthropological theory of value:The false coin of our own dreams.

       (29)Graeber,David.Toward an anthropological theory of value:The false coin of our own dreams.pp.166-167.

       (30)在毛利人的宇宙论中,世界是一个庞大的系谱,它按照唯一的本源衍生,这个本源也是内在于神和人的终极创造力。因此,毛利哲学中有大量关于内在力量的论述。而对夸扣特尔人而言,宇宙由众多的不同质的结构构成,世界分化为不同的社会群体,每个群体都有自己与众不同的起源神话。参见Graeber,David.Toward an anthropological theory of value:The false coin of our own dreams.pp.169.

       (31)Graeber,David.Toward an anthropological theory of value:The false coin of our own dreams.pp.211.

       (32)Graeber,David.Toward an anthropological theory of value:The false coin of our own dreams.pp.158.

       (33)(34)(35)Graeber,David.Toward an anthropological theory of value:The false coin of our own dreams.pp.220-225.

       (36)Graeber,David.Toward an anthropological theory of value:The false coin of our own dreams.pp.155.

       (37)Hart,Keith.Marcel Mauss:In pursuit of the whole—A review essay.

       (38)Graeber,David.Toward an anthropological theory of value:The false coin of our own dreams.pp.156-162.

       (39)Hart,Keith.Marcel Mauss:In pursuit of the whole—A review essay.

       (40)Graeber,David.Toward an anthropological theory of value:The false coin of our own dreams.pp.157.

       (41)Graeber,David.Toward an anthropological theory of value:The false coin of our own dreams.pp.162.

       (42)Graeber,David.Toward an anthropological theory of value:The false coin of our own dreams.pp.231.

       (43)Carrier,James.Toward an anthropological theory of value:The false coin of our own drea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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