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的厚重——黑土戏剧的形态,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黑土论文,厚重论文,戏剧论文,形态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新时期戏剧,随观念、意识由封闭走向开放,其形态亦由单一趋向多元,以打破原有的戏剧模式为突破口。戏剧形态变革,于八十年代中期达到高潮。促成戏剧形态变革的客观因素则是戏剧自身的不景气,戏剧的重新寻找自我的进程中倾注全力于自身形态的丰富与多样。而国门开放之后,外部戏剧思潮、流派、风格、样式、方法、技巧等的涌入,也为戏剧形态的嬗变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戏剧家们探索的热情与执著,创作环境的宽松与和谐,则是戏剧形态变革的保证。
戏剧形态是戏剧观念、风格、样式、结构、技巧等的总和,是戏剧家对剧作内容与形式相互契合、相得益彰的确认,是对剧作审美表现的个性把握。戏剧形态的确认,不仅受剧作内容制约,也制约于剧作家的戏剧观念、创作方法、艺术、修养、美学追求,以及对世界、人生的独到感悟。
不容否认,新时期戏剧形态的嬗变也有缺憾,即对外来戏剧形态的生吞活剥,形式与内容的游离或形式大于内容等,究其原因,或准备不足,或功力不逮,或急功近利,或认识偏颇等,但戏剧形态变革的实绩毕竟不容抹杀。一次浪潮消退之后,卷走了些淤泥败草,留下些好看的贝壳,便也留下了汹涌的生机。
黑土戏剧虽不在戏剧形态变革的潮头之上,却也感应着潮流的涌动,新时期新一代的剧作家们,从各自的艺术追求出发,也在寻求着新的戏剧形态。他们以黑土地的厚重,对待戏剧艺术的创新之举,不哗众取宠,不故弄玄虚,力求内容与技巧并进。
黑土戏剧的形态特征大致有:
一、散文化
戏剧形态的散文化,由借鉴散文叙事方式而来,其特点是灵活、自由、流动、跳跃、不拘一格。从结构看,它不像传统戏剧那样讲究起、承、转、合,不以情节的开端、发展、高潮、结局作为结构框架;没有贯穿始终的情节线索,有意打破按因果关系构成的情节链条,常常选择生活的片断,联缀成篇,如断线的珍珠,呈滚动、不规则状态;情节的流动并不在同一条河道中,而是分成若干小溪,交织成一片纵横交错的河网。从戏剧性看,它不像传统戏剧那样,运用“发现”、“突转”、“巧合”等,造成令人惊奇的戏剧性,而强调对生活的自然的诗意的表现。在时空处理上,根据剧情需要,可以跳跃、交错、颠倒等。“散文化”并非某种固定的模式,在“散文化”的总体特征下,只要遵循“形散神不散”的原则,戏剧形态尽可自由伸展。
黑土戏剧的形态,在不同程度上都有散文化倾向,或许这正是剧作家们对原有戏剧形态模式的自觉反拨,显然,他们希望自己的剧作与“太像戏”的戏剧形态拉开距离。这种变化乃是戏剧观念变化的必然结果。正是在这意义上,戏剧形态的散文化不仅是黑土戏剧的重要特征,也是新时期中国戏剧的重要特征。
散文化并非把戏剧“化”成散文,不管怎么“化”,戏剧总是戏剧。由演员扮成角色当众表演人物的行为、情感、经历,是戏剧的基本形态。“化”不是目的,发现、创造、借鉴新的戏剧形态,是戏剧自身发展的要求,即破除封闭与僵化,寻求形与质的转变,所谓“蝉蜕龙变”。戏剧形态蜕变的总体指向是:拓展戏剧时空,丰富戏剧表现力,以适应时代对戏剧的要求及观众的新的审美需求。黑土戏剧形态的散文化倾向,正是剧作家们清醒的革新意识的产物。
邵宏大的《啊,将军》,是具有散文化戏剧形态的较早剧作。剧作撷取解放战争时期朱瑞将军于东北创建炮兵部队、参加辽沈战役的若干片断,从不同侧面塑造将军的感人形象。表现哈尔滨“8.18”沉船事件的《江祭》,以“广角”摄取纷繁的生活图景,组合成五光十色的横披画卷。每组画面均围绕一个中心展开,画面与画面之间或递进,或交叉,或平行,不以情节间的因果关系来联结,而以作家的哲理思考来统摄,而非现实的幻化,荒诞等手法的运用,则将生活中不可视的情景化为可见的舞台形象;将现实中不可能有的事物化为情理中可能有的存在,大大扩展了舞台时空,增强了剧作表现力。《失去的童年》,在散文化的铺排中,更拓展了戏剧的假定性,剧中的母与子均以双重形象出现,这突发奇想的形象双重组合,使单个形象一分为二,按算数基数增加一倍;而形象的内涵则在双重形象之间获得几何级数的增大。观众对单个形象的视点也随之由一而二,观众的视线便在二者之间游动,对比着,判断着,无形中扩大了感受与思索的广度与深度;剧作题旨便在这双向流动中,伴随着观众陌生而新奇的审美感受而得到深入开掘。
散文化戏剧形态,注重内在的精气神,讲的是贯通而不是贯穿;是多向辐射而不是单向穿透。好比无形的“气”运行于经络,流布于整体。杨利民的《黑色的石头》,以“黑色的石头”隐喻石油工人,着重表现他们生命的沉重、燃烧、愤怒与欢乐。对真实美学的皈依,使剧作形态向散文化靠拢,每个人物都有一段戏,人物之间多有碰撞,由生活片断构成的戏剧场景,更切近生活的真实面貌及自然流程。《大荒野》,在散文化戏剧形态中别具一格。全剧按四季交替的时间序列划分场次,大自然神奇的生命、色彩、韵律的变幻、与主人公的生命律动、情感收放、心理流程相互映照,在苍凉、寂寥的画框中嵌入不甘寂寞的生命跃动;老梁头与放牛婆的人生不幸与残缺,竟相互碰撞出如诗的意境,像两股泉水,各自流淌过人生大半旅途,载着忧患,载着寂寞……突然,两股泉水并行挨近,于是有了一段相互倾诉衷肠的低吟,更有生命迸发的欢唱……挨近也只是挨近,并没有汇合,尔后又各自掉头流去,生命之泉在荒原上奏鸣,流淌出剧作家心中的旋律……人可以融入自然,与自然和谐相处,但除真隐士外,世俗之人即使每日与自然相对,又怎能忘却红尘?在荒原的怀抱中,老梁头固然比身在尘世更“心静”,却难以做到“六根清净”。老梁头是俗人,放牛婆也是俗人,于是才有生命与生命的趋近,心灵与心灵的碰撞。剧作的形态与题旨正相契合——在广袤、寂寥的荒原背景中观照孤独、寂寞的生命。
二、写意式
“写意”,系中国传统绘画技法之一,与“工笔”相对。其主要特征是笔法纵放、简练,讲究“神似”,追求“意境”。写意式戏剧便因借鉴“写意”的美学特征而得名。
写意性戏剧出现的背景是:新时期的文学反思与文化寻根,要求作品的形态能够包容更丰富的历史内容、更广阔的社会生活;体现作者更深刻的思索。写实性戏剧的张力因剧作如实描摹生活而受到限制,而“写意”,不拘泥于真实地再现生活的本来面貌,其张力与概括力因摆脱限制而自然增大,因而受到剧作家的青睐。写意式戏剧是就其总体特征与写实性戏剧相对而言,并非某种因定的模式。大而言之,非“写实”的,即“写意”的。就方法与技巧而言,“写实”多为“再现”;“写意”多为“表现”、“再现”并用,或真或幻,或实或虚;象征、隐喻、幻化、夸张、变形,荒诞、间离等手法均可使用,目的则是导引观众从视觉真实定势的反拨中剥离出事物的本质,引发观众对剧作内涵的深入思索。
写意式戏剧强调对生活的诗意表现,并在诗情中融入剧作家的哲思。诗情与哲理的融合,是写意式戏剧的根本特征。
车连滨的《蛾》,作者标明为“大写意戏剧”,剧作的时空是“五千年历史的浓缩”。诚然,人们考察剧作并不只看作者打出的旗帜,应实际怎样便怎样。《蛾》的确是一部写意式戏剧:在一条古老、原生的河上,在一块同样古老、封闭的黑土地上,一个女人同两个男人的情感碰撞与纠葛,既漾出一片蛮荒的黑土风情,又透出剧作家对延续了数千年的古老文明的思索。剧作形态的写意性,不只表现在剧作的外观上,更体现于剧作形态的内蕴中。《蛾》的形态,与其说是生活流程的自然呈现,毋宁说是生命的碰撞与挣扎的历史缩影。剧中人物大、二与蛾,显然具有符号功能,每个人物的情感、心理、欲求、甚至经历、际遇,在个性化的后面潜蕴着的是数千年的文化遗传——大所追求的女人、儿子及温饱的生活,乃是数千年来中国农民梦寐以求的生存目标,甚至他的愚钝、精神生活的贫乏,也具有相当深广的概括力。二则是有能力思想而无能力行动的一类人的写照,所谓“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能思想,因为有文化;不能行动,则因思想戴着枷锁。他宁肯忍受灵与肉的煎熬而不敢卸掉枷锁;他点燃了蛾的理想之火,却惊骇那火的炽热;他赞许蛾扑奔光明的热烈与执著,却惧怕与她一道燃烧。二是悲剧,也是历史的悲剧。蛾的叛逆礼教,漠视传统,为扑奔光明而不惜焚毁自己,其中自然也蕴含着挣扎与奋进的历史“基因”。人物,是剧作形态构成的重要元素,是选择、确认剧作形态的起点与终点。剧作对深广历史内涵的包容,必然要求人物形象具有更大的张力与概括力,而这正是“写意”的优长。然而,被赋于符号功能的人物形象所负载的历史内容或剧作家的思考,不可以成为“符号”,形象的张力与概括力,说到底依赖于形象自身的真实、丰满与可信,所谓“形神兼备”。《蛾》中的人物形象,形则形似,神则传神,故能将符号功能发挥得淋漓尽至,且不露痕迹。
讲究“空白”,虚实结合,留给观众联想与想象的空间,也是“写意”独有的美学特征。《蛾》的“空白”处,主要在剧作时空处理上:从宏观看,历史与现实之间,并无着墨处,而是借助观众的联想与想象,将现实与历史联结起来;从微观看,剧中人物只三人,偏居一隅,共同生活在一条船上,几乎与世隔绝,这封闭的三人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便留下大片空白,从而引起观众对这一生存状态的思索。此外,剧外的“空白”还表现在结构上,如段落之间的“空白”;人物的出身、家世、经历也是“空白”,甚至连人物的名字也是“空白”——大、二。这些,均在“写意”的旨趣之内。
“写意”与“写实”,并无高下之分。选取何种剧作形态,取决于剧作家对题材、题旨、风格、样式及技法的统一把握。
车连滨的另部剧作《亚特兰蒂斯森林》,也是一部写意式戏剧,是诗、奇幻与哲理的融合。与世隔绝的原始森林文化——原始土著古老的历史、宗教、神话、传说、习俗等,充溢着魔幻、神秘与灵异,也赤裸着蒙昧、浑朴与纯真。剧中,关于宇宙、天体、原始森林的描写,似真似幻奇谲诡异。非现实幻化手段的运用,超现实神秘力量的引入,隐喻、象征、幻觉等手法的采用,又在剧作写意性形态之上,打上了风格化的印记。剧作以诗写剧,令剧作具有诗的意蕴和美感,并融入深刻的哲理,使剧作成为具有魔幻色彩的哲理诗剧。
三、心理现实主义
个体,是独立的存在;个体的内心世界,是独立、隐秘的精神王国。人之为人,便是因为这精神世界的存在;个体间的差别,也主要在于精神世界的差异。个体的精神、意识,表现为一定的心理状态。心理乃是感觉、知觉、记忆、思维、情感、性格、能力等的总和。心理,既是个体对客观世界的反映,也是个体对客观世界的能动感知。人类精神世界与物质世界的丰富与贫瘠,文明与落后,精彩与鄙陋……也源于斑驳陆离、各不相同的心性文明。展示形象的内心世界、表现人物的心理状态,是文艺创作的应有之义。
新时期戏剧美学追求之一,即戏剧动作由外部铺陈转向人物心灵探秘;戏剧冲突由依托事件向心灵皈依;戏剧情节由因果关系模式转为人物心理流程的自由收放。与此相适应,出现了以人物心理流程为经、以分散的事件为纬来结构剧作的戏剧形态。此种形态便是心理现实主义。心理现实主义是剧作家以现代意识对“现实主义”的重新观照的产物。这里,既有对传统戏剧模式的反拨,更有对艺术形象心理真实的深层探求。
心理现实主义形态并无固定模式。表现人物心理常用回忆、幻觉、意识流、梦境、夸张、变形及荒诞等现代派手法,外化人物心理。也有以纯写实手法,借用人物动作、语言表现人物心理。单就手法说,后者较为传统。
黑土戏剧关于心理现实主义的尝试有:
杨利民的《危情夫妻》
这是一出着意揭示当代中年人心理困惑的剧作。剧作触及的社会转型期的生活现象、社会心理饶有意味。走向开放便是走出封闭;打破封闭便是打破平衡。平衡一旦被打破,原来处于封闭中的人们,面对社会形态、生活形态、价值观念、社会心理种种变化,不免会生出种种困惑与无奈。不断变化的社会环境与心理环境,固然为人们改变原有的生活轨迹提供了新的选择和可能。但人们在感受变化的刺激、经受欲望的诱惑、接受变化的事实的同时,也承受着选择的压力。勇敢者大胆前行;怯懦者踟蹰不前;不甘者则瞻前顾后、左顾右盼,既抵不住外界诱惑,又顾念自家形象,心理矛盾,可想而知。《危情夫妻》的主人公陈子明,即属于后者。
剧作以一个总悬念统摄诸多答案;以陈子明的愧疚心理作为情节的推动力,并透过有意味的事件对其他人物心理做横向扫描,从而加大了剧作形态的内部张力。
让情感褪去外壳,让灵魂裸露本真。剧作如剥笋般层层深入,直逼陈子明心灵深处,活化出一颗心有不甘、不舍、却又不安的灵魂。责任感、成就感、道德感,是所有当家男人的驱动力,同时,也是悬在头上的三把利刃。强健的灵魂勇于面对挑战;脆弱的心灵则难以承受生命之累,于是便有过多的困惑与无奈。陈子明的困惑与无奈,也为许多当家男人所共有。剧作揭示的社会心理真实的深广内涵也在这里。
张明媛的《暖冬》
遭遇不幸,生命残缺,心理畸变,欲望不死……《暖冬》通过孟母一家畸形的生存状态,透视孟家母女的心理畸变,从而表达出剧作家对女性命运及心灵的关注。
在细腻而冷峭的心灵描写的后面,是一位女性剧作家满含忧患的悲悯情怀;人的心灵特别是女人的心灵,多么容易受到伤害。受伤的心必会痛苦,若伤害来自亲人则痛苦尤甚。大女儿孟维因年少无知失去贞操,令孟母大丢面子,恨恨不已;孟维则因母亲将她一嫁了之,由此铸成一连串婚姻不幸而对母亲怨恨不止。恨,会伤害对方;爱,却也会造成伤害。孟母怕小女儿重蹈姐姐覆辙,严加管束,直教小女儿成了偶人。
剧作的情节、事件或与人物命运相关,或由人物心理派生;命运的冷酷是心灵冷漠的“冰床”,冷漠的心灵更使冷酷的命运成为一场可怕的梦魇。希望破灭,欲望不灭。支撑生命存在的情致竟是恨……
剧作的心理揭示,有灵魂自白,有动作展示,更多的则是在怨恨的惯性驱动之下,母女间你来我往的心灵摩擦。业已酿就的生命苦酒,还要苦上加苦;原本存在的亲情裂变,偏要雪上加霜。剧作心理展示的力度及深度,既给人以心理撞击,又引人思索。自觉的整体心理展示,决定了剧作的心理现实主义特征。
四、“小剧场”及其他
“小剧场”戏剧,是适于小剧场演出的戏剧形态。小剧场自然难以表现大场面,这是对剧作形态的制约。小剧场戏剧的特征,更多表现在演出形态上,而对剧作来说,人物少,场景小,情节简练,较为适宜。小剧场的出现,是“接受美学”的产物,既戏剧演出力求打破“第四堵墙”,缩短与观众的空间与心理距离,调动观众的参与意识。此外,小剧场具有的戏剧沙龙的艺术氛围,显然有益于促进演员与观众之间的情感、艺术交流。
黑土戏剧中有影响的小剧场戏剧,有梁国伟的《欲望的旅程》,李景宽的《夕照》等。这两部剧作演出均获成功,并受到首都剧坛人士好评。
《欲望的旅程》,其叙事方式借鉴了小说、电影叙事灵活、自由转换场景等特长,破除了戏剧分幕、分场的限制。故事的展开方式则是“顺叙”,即按故事发生、发展的先后次序安排情节。除个别场面外,表演区内多为两个人的戏。
《夕照》的结构形态则更接近传统的“锁闭式”,即情节由危机处或接近高潮处开端,所不同的是,故事的背景、过去的事件,不再用“回溯法”、靠人物台词交代,而是用“追忆”的叙事方式,具体呈现于舞台。剧中男女主人公的遭遇、命运及情感经历,紧紧围绕主悬念次第展开。
《鹰》,是黑土戏剧中首部传奇式大型歌舞剧,气势恢宏,场面壮观,歌舞精彩,具有浓郁的黑土文化特色。其形态系由美国歌舞剧借鉴而来。有相当的艺术品位及观赏价值。
戏剧形态的多元化,是现代戏剧于开放中的必然选择,是艺术家主体意识及艺术个性化的自然显现,也是观众开放的审美心态、多样的审美情趣的必然要求。革故鼎新,应是时代的使命。黑土剧作家不甘人后,敢于求新;不掉花枪,实打实凿。可以期待,在神奇的墨土地上,戏剧之花会“姹紫嫣红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