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期梅兰芳与上海词家交往考论_梅兰芳论文

民国初期梅兰芳与上海词家交往考论_梅兰芳论文

民国初期梅兰芳与沪上词学家交往考述,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梅兰芳论文,民国论文,沪上论文,初期论文,学家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宋代词人刘克庄《临江仙·县圃种花》词云:“手插海棠三百本,等闲妆点芳辰。他年绛雪映红云,丁宁风与月,记取种花人。”戏曲大师梅兰芳(1894—1961)能够成就卓越的艺术,不仅在于其“天赋太厚”(齐如山语),也与他心存感念“记取种花人”的谦逊好学密切相关。终其一生,除了京剧界的前辈外,梅兰芳得到外界的戏剧家、文学家、画家、记者、学者等人的帮助颇夥,可以说,一群文化人成为了梅兰芳的“智囊团”。日积月累的熏陶更加上自身的虚怀若谷、勤学苦练,使得梅兰芳的文化素养、表演艺术大大超越了一般的戏曲人,成为“中国文化”的代名词①。然而,梅兰芳与沪上词学家的交往囿于种种历史原因却鲜为人知。如今,在纪念梅兰芳诞辰一百二十周年的特殊日子里,我们追述一段将要湮没的前尘往事,无论对于曲坛还是词坛都不无意义。

       一、海上初识

       民国二年即公元1913年,对于梅兰芳来说是个特别值得纪念的年份,生长于北京的他,成名却在这一年的上海。此年对于上海的文化界也是难以忘怀的,沪上汇集了一大批前清高官名臣、硕学鸿儒,如陈宝琛、沈曾植、张骞、陈三立、朱祖谋、康有为、张元济、郑孝胥等,这是当时的文化大背景。这一年的11月,芳龄二十的梅郎第一次到沪上演出,一炮打响,令观众和媒体如痴如醉,报刊纷纷报道评论,不吝赞美之辞,称誉其为“独一无二天下第一青衣”、“寰球独一青衣”。这自然是梅兰芳人俊、戏好的应有回报,同时,造声势拜名流也是必需的。梅兰芳《舞台生活四十年》自述曰:“那时拜客的风气,还没有普遍流行。社会上的所谓‘闻人’和‘大亨’,也没有后来那么多。凤二爷(王凤卿)只陪我到几家报馆去拜访过主持《时报》的狄平子、《申报》的史良才、《新闻报》的汪汉溪……我们还认识了许多文艺界的朋友,如吴昌硕、况夔笙、朱古微、赵竹君等。”②其中报界的几位都是主事的老总,而“文艺界的朋友”吴昌硕(1844—1927)是著名国画书法篆刻家,为“书、画、印、诗”四绝的一代宗师。况夔生即况周颐(1861—1926),字夔生,号秀道人、晚号蕙风等。朱古微即朱祖谋(1857—1931),字古微,号沤尹、彊村。朱、况二人均为“晚清词学四大家”之一,是清亡后寓居上海的遗老。或许这是畹华与词学家的交往之始。况周颐词作《西江月》(慧业一门今昔)曾提到“曩与名父竹芬订交,傣直余闲,过从甚密”③。“竹芬”即梅兰芳父亲梅竹芬(1874—1897),擅长青衣花旦,年仅二十余岁病逝。况周颐于1888年入京担任内阁中书等职(中间曾南下至粤、桂),1895年离京漂泊于江南等地。他与梅竹芬的订交当于京城期间,“儤直”即官吏在官署连日值宿,“儤直余闲,过从甚密”,可见况周颐与梅家的关系非浅。尽管如此,况氏离京时,梅兰芳还是婴儿。是故,况周颐真正与梅兰芳结识恐怕就是这一次。在梅兰芳的自述中提到况周颐的也仅仅这一次。赵竹君即赵凤昌(1856—1938),字竹君,晚号惜阴老人,清末民国政要,为中国近代史上一位影响巨大的传奇人物。其子赵尊岳(1898—1965),著名词学家。原名汝乐,字叔雍,号高梧、珍重。叔雍曾任《申报》主笔,为况周颐得意弟子,梅兰芳的忠实粉丝。

       首次赴沪演出便大获成功的梅兰芳,此后数年频频到沪,掀起了一次比一次热烈的梅剧热潮。民国三年(1914)畹华第二次到上海演出时自述云:“十二月七日(旧历十月二十一日)是我们二次到沪第一天登台的日子……又赶上狄平子先生约我们在小花园一家菜馆吃饭,他是替我跟凤二爷接风的,不能不去。座中大半是当时留住上海的几位旧学湛深兼长书画的老先生,如朱古微、沈子培、吴昌硕……他们那天的兴致都好,谈风也很健。我看见沈先生把他新填的一首词,念给朱先生听。他们两位还细细地在推敲这里面填的字眼。”④这两次上海之行,梅兰芳都提到了吴昌硕、朱古微,此后,他们之间的交往更为密切,成为忘年之交。与朱祖谋探讨新词的沈子培即沈曾植(1850—1922),字子培,号乙庵,晚号寐叟,别号甚多。沈曾植治学严谨博大,综览百家,陈寅恪称其为“近世通儒”。子培亦工诗词,交游甚广,时与陈衍、陈三立、朱祖谋、张尔田等论诗词。由此可见,初露头角的梅兰芳所交往者如其所述,多是“旧学湛深兼长书画”的闻人雅士,可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与梅家有着老交情的况周颐结识梅兰芳后,对其情有独钟。这或许一方面怀有一份世变沧桑的旧情谊,另一方面确为梅氏的艺术魅力所倾倒。再者,遭遇辛亥国变的前清遗老们饱经忧患,无以为寄,只能在诗词唱和、戏园流连中寻求精神的庇护、文化的归依,因此看戏捧角成为了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此后,况夔生与朱彊村时常观看梅兰芳的演出。张尔田《词林新语》记载了民国五年(1916)冬畹华第三次来沪时蕙风、彊村的观演:“梅畹华演剧,一时无两,尝搬演《彩楼配》于上海之天蟾舞台。彊村、蕙风,联袂入座。时姜妙香饰薛平贵,褴褛得彩球。彊村忽口占云:‘恨不将身变叫花。’蕙风应曰:‘天蟾咫尺隔天涯。’转瞬成《浣溪沙》一解,曰‘不足为世人知之’。”⑤可见两人对梅氏的倾情热捧。民国七年(1918)蕙风与畹华还曾在京城会晤,况氏词作《清平乐》(凤楼十二)小序有所记载。

       此外,现代著名词学家龙榆生《风雨龙吟室丛稿》“编者附识”有曰:“前为暨南大学文学院集刊,撰‘清季四大词人’一文,求况蕙风先生造像不得,颇引为憾。集刊既出版,一曰,于电车中,邂逅先生哲嗣又韩兄,旋出此图见示,即梅伶兰芳初至沪上献艺时,与先生在南园所摄。”⑥

       又韩,即况周颐长子况维琦,字又韩,他提供给龙榆生的照片题为《南园梅影》,刊在《风雨龙吟室丛稿》扉页,照片中人数较多,况蕙风位于前排,青春妙龄的梅兰芳位于后排。南园原系闽南同乡泉漳会馆旧址,南濒黄浦江,今为南园公园。

       二、香南雅集

       民国九年(1920)梅兰芳又到了上海天蟾舞台演出,在此期间两次与海上文人聚会于赵竹君家。赵尊岳《蕙风词史》云:“畹华去沪,越岁更来。先生(况周颐)嘱吴昌硕为绘《香南雅集图》,并两集于余家,一时裙屐并至。图卷题者四十余家。画五帧,则吴昌硕、何诗孙(二帧)、沈雪庐、汪鸥客作也。彊村每会辙至,先生属以填词,翁曰:‘吾填《十六字令》,而子为《戚氏》可乎?’于是先生赋《戚氏》,翁亦赋《十六字令》三首。合书卷端。”⑦“香南”,语本《五灯会元》:“香山南,雪山北”,后“雪北香南”泛指北方南方,此处“香南雅集”特指上海的集会。其中作画者何诗孙即何维朴(1842—1922),字诗孙,晚号盘止、盘叟等,何绍基之孙,以山水画著称。沈雪庐即沈塘,生卒年不详,字莲舫,别字雪庐,画家。汪鸥客,即汪洛年(1870—1925),字社耆,号鸥客,以书画、篆刻闻名。

       关于“香南雅集”,另有如下相关文献:况周颐《清平乐》词序:“庚申(1920年)春暮,畹华重来沪滨,叔雍公子赋此调赠之,余亦继声,得廿一解,即以题《香南雅集图》,博吾畹华一粲。”又,《西江月》词序:“……庚申送春前四日,香南二集,戏用其韵,得十一首,属吾畹华按拍,所谓无聊之极思,抑郁之奇致也。”⑧“送春日”即春季之最后一日。郑炜明《况周颐先生年谱》据上述材料以及《郑孝胥日记》推断曰:(1920年)“三月初五日,先生(况周颐)应赵竹君邀夜饮,与何维朴、吴昌硕、王雪澄、郑孝胥、梅兰芳、王凤卿、姜妙香、姚玉芙等同席。”“三月二十五日夕,先生与吴昌硕、王雪澄、朱祖谋,借赵竹君宅,宴请郑孝胥、梅兰芳、陈三立、沈曾植等。”⑨沈文泉《朱彊村年谱》:(1920年)“三月初,梅兰芳重至上海演出,公(朱彊村)与吴昌硕、况周颐等海上文人与梅氏聚会赵尊岳家,为香南雅集。”“三月二十五日,公与吴昌硕、况周颐、王雪澄假座赵竹君宅,宴请郑孝胥、梅兰芳、陈三立、沈曾植等,为香南二集。”(沈文泉)“《郑孝胥日记》是日云:‘吴昌硕、王雪澄、朱古微、况夔笙借竹君宅中,邀伯严、子培等晚饭,梅兰芳等均在坐。梅求《香南雅集图》,是夕即对客书之’”⑩。

       上述文献所载略有出入。值得注意的是《郑孝胥日记》所载:“梅求《香南雅集图》,是夕即对客书之。”年仅二十六七岁、又温和谦实的梅兰芳,请求长辈硕老为他画图题诗较为合情合理,当然也不排除因为长辈赏爱小辈而主动提出的情况,但郑孝胥日记作为当天的记录应该比事后所言更为可靠。

       赵竹君邸宅,名“惜阴堂”,是一幢宽大的花园洋房,位于上海公共租界南阳路十号,今已不存,当年则宾客满座,实为政界、实业界、文化界的交际沙龙。赵凤昌系政治幕僚出身,交游甚广,他对往来函电非常注意收藏,现有三十六函一百零九册原件留存,2010年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出版《赵凤昌藏札》影印本全十册,内容几乎涉及晚清至民国时期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教育等方方面面,是价值连城、鲜为人知的第一手资料。其中也收录了赵尊岳与文化艺术界、戏曲界等人士的书信函件,迄今尚无人利用。

       出身名门的赵尊岳“朝朝会文酒,夜夜巾车出”,是典型的风流才子,他精通词学,喜好京剧,与京沪名角多有交往,号称“梅党健将”。《赵凤昌藏札》中有程砚秋(1932年改名程砚秋)致叔雍信,从中可见某些信息。

       第九册:藏札原第三十一函、总第九十一册中程砚秋信函摘录(以落款日提示):初四日:“本月十四日是我二十岁正生日,您送我一首词,好不好?”十八日:“叔雍先生台前:艳秋生日本不算一回事,多承作词又承老太爷亲笔写,真真感谢万分。十四日那一天,梅先生同诸位梅党二十几位来闹热了一天,可惜您同文先生两位大梅党没在此地,不然更齐备了。”二十五日:“叔雍先生台前:拜别后于第三日平安到京,回想在上海时多蒙关照,感激万分……梅先生明日动身赴申,大约初一日登台,望格外捧场为幸。”(11)程砚秋二十岁正生日,是在1924年。1922年10月程艳秋第一次赴上海演出,次年9月再来,期间结交了吴昌硕、赵尊岳等文化名人。

       由上可知几点:(一)艳秋于生日之际请求叔雍送词,艺人需要文士的烘云托月显而易见。(二)“梅党”之称屡见于书文之中,“十八日”函证明确有其事,且赵尊岳确为“大梅党”之一。以齐如山、李释戡、冯耿光、赵尊岳等人为代表的梅党,他们或为编剧、或为顾问、或为资助、或为宣传,群策群力,集思广益,对梅兰芳的帮助至关重要,赵尊岳是其中不遗余力的吹鼓手。然而,因抗战期间赵氏附逆汪伪,出任宣传部长等职而被捕,声名污损,是故,后世述说“梅党”功臣时鲜提赵氏。(三)艳秋为师傅梅兰芳请求“梅党”的格外捧场,说明遗老遗少们的捧角并非一味纵情声色,而是双向需求。

       此外,涉及梅兰芳和《香南雅集图》的有关资料摘录如下:第二册:藏札第四函、总第十册有“潜致夔生先生”的《题香南雅集图》,“潜”不知为何人,其题诗曰:“宛转珠喉宛转身,态能摩古曲翻新。可怜萧瑟乾坤里,添得轻歌妙舞人。才咏名讴赏雪缘,真如圣谛得禅观。道人不作平章语,愿使天生并二难。”(12)第二册:藏札第四函、总第十一册,为况周颐与赵尊岳的函件,现分类摘录如下:第一类为况周颐致赵尊岳的信。六月杪:“词九首僭酌呈鉴,《香南雅集图》装竟寄去之前务祈告我趋前一看。”八月八日:“《香南雅集图》付装已竟否?”廿七:“梅祖母寿词已成(《五福降中天》),容暇晤时面交祈。”初三丙夜:“香南三集,醉饱纫佩,必有新词一二,日内奉呈胡涂三则,可否入‘梅讯’祈酌。”嘉平朔:“(十二月初一)高梧仁兄执事,《清平乐》二首录就雅鉴,迟再写贻畹华,其佳丽也如彼,其才情也如此。”(13)按:看来《香南雅集图》的装帧寄送事宜由赵尊岳负责,况周颐也颇为尽心尽力。梅祖母生于1841年,1920年为庆贺其八十大寿,况周颐等人应梅兰芳之请曾作寿词。此外,上文中的“香南三集”尚不见其他文献记载,何时何地何人等都有待进一步考证。

       第二类为“梅讯”。有一页标“梅讯”二字,有的未标,但从文中内容及形式等看来,应为赵尊岳大力宣传畹华而为《申报》所作的“梅讯”。

       蕙风以暖红室刻本《西厢记》赠畹华,题词卷端云(略),并识云:“《西厢记》‘佳期’、‘拷红’二剧,畹华夙所擅场,因奉贻全帙,俾资订声。别后展卷怀人,庶几不我遐弃,媵以《减字浣溪沙》。君如低唱,我便吹箫,香词娇韵,当不让白石老仙夜泊垂虹时也。”蕙风尝自谓不工书,戏号手盲,向来应酬之作,真笔绝少,此《西厢记题识》是其自书,重畹华之命令也。

       梅郎演《天女散花》,第一次登台时,舞次于台之西角,少驻娇云,时则叫好声、拍掌声如春雷接地。惜香躯为前导彩女所掩,其如何佳妙?坐位稍东者,不能得见,引为非常缺憾。倘彩女辈竚立,稍近台后,则东西二方面皆得寓目,庶无向隅之叹,甚愿其体察下情,加意改良也。陈伯严欲晤畹华特自金陵来沪,昨甫下车,即同……冒雨往观《木兰从军》,亦以未见《天女散花》为恨。其称佩畹华,与蕙风同;其想望《天女》与古微同,大约再演之请,或能如愿以偿也。伯严云客岁曾寄诗祝畹华祖母寿,并允破戒题《香南雅集图》,此图信无美弗臻矣。(14)

       按:《天女散花》1917年梅兰芳首演于北京吉祥园,1920、1922年第四、五次到上海时都一再翻演,大受欢迎。由以上“梅讯”可见,“大梅党”赵尊岳与其他“梅党”人士一样,不仅仅是观赏梅戏,同时也都真诚帮助梅兰芳改进表演。又,陈伯严即陈三立(1859—1937),字伯严,号散原,陈寅恪之父,著名诗人,曾参与香南第二次雅集,并“破戒题《香南雅集图》”。此外,亦参与了香南二集的沈曾植,有文献记载曰:“嘉兴沈子培居上海,十年不涉歌场。自畹华来沪,遂往观剧,并作《临江仙》一解,时人以为难能。”(15)再者,蕙风真笔绝少,而赠畹华《西厢记》则亲笔题识,凡此种种,可见梅兰芳的非凡魅力以及青年梅兰芳与这批名人硕老的可贵交情。

       第三类为“缀玉轩楹言集《玉台新咏》”:北方有佳人(张华情诗),淑貌曜皎日(陆机《艳歌行》)。西城善雅舞(陆云《为顾彦先赠妇》),芳气入紫霞(杨芳《合欢诗》)。兰釭当夜明(王融《咏幔》),新声惜广宴(刘孝威《怨诗》)。芳袖幸时拂(王融《咏琵琶》),春风扇微和(陶潜《拟古》)(16)。

       按:“缀玉轩”为梅兰芳北京东城寓所的书房,由四个房间打通而成,自1916—1932年,是梅兰芳吊嗓排戏、读书作画的地方,也是其与友人聚谈纵论、切磋交流的场所。况周颐为缀玉轩题集句楹言,可谓爱屋及乌的文人雅趣。

       三、交往硕果

       由上可见,民国初期梅兰芳每每于上海演出,都与沪上诗词家有着不少交往,并因此产生了珍贵的成果:一是《香南雅集图》,二是诗词。

       《香南雅集图》的图卷题者四十余家中,如今难寻全貌,只能试看几首如下:

       况夔生《戚氏·沤尹为畹华索赋此调,走笔应之》

       伫飞鸾,萼绿仙子彩云端。影月娉婷,浣霞明艳。好谁看。华鬘,梦寻难。当歌掩泪十年间。文园鬓雪如许,镜里长葆几朱颜。缟袂重认,红帘初卷。怕春暖也犹寒。乍维摩病榻,花雨催起,著意清欢。

       丝管,赚出婵娟。珠翠照映,老眼太辛酸。春宵短,系骢难稳,栩蝶须还。近尊前,暂许对影,香南笛语,遍写乌阑。番风渐急,省识将离,已忍目断关山。

       念我沧江晚。消何逊笔,旧恨吟边。未解《清平调》苦,道苔枝、翠羽信缠绵。剧怜画罨瑶台、醉扶纸帐,争遣愁千万。算更无、月地云阶见。谁与诉、鹤守缘悭。甚素娥、暂缺能圆。更芳节、后约是今番。耐清寒惯,梅花赋也,好好纫兰。(17)

       朱彊村《清平乐》(何诗孙为梅兰芳北归画卷征题)

       残春倦眼,容易花前换。萼绿华来芳畹晚,消得闲情诗卷。

       天风一串珠喉,江山为祓清愁。家世羽衣法曲,不成凝碧池头。(18)

       赵尊岳《疏影·题香南雅集图卷》

       杏钿送暖,又系晴倦柳,轻拂琼管。小别经时,红豆相思,怀人暗写幽怨。罗浮翠羽年时梦,算此日瑶台重见。试傍花说与殷勤,宝鸭更萦香篆。

       消遣闲愁几许,赋情为底事,箫谱嫞按。索笑风前,缀玉吟边,认取眉痕山远。华鬘咫尺参金粟,早悟澈一尊非浅。甚素娥也恋琼春,不放影移花转。(19)

       赵尊岳《清平乐·再题香南卷子》

       莺嗔燕妒,斜日波云路。一笑匆匆心暗许,回首缤纷花雨。安排凤管鸾笺,销魂碧海青天。梦里不成相忆,春风珍重幺弦。

       帘波侬汝,莫放春归去。唱澈吴云天尺五,认取旧时钿柱。少年鸜鹆心情,护花乞与金铃,梦到红罗亭子,归来斜月残檠。(20)

       吴昌硕题诗《为畹华画梅》

       明珠拂袖舞垂髫,嘘气如兰散九霄。寄语词仙听子(仔)细,导源乐府试吹箫。堂登崔九依稀似,月演吴刚约略谙。赢得梅花初写罢,陪君蝉语立香南。(21)

       此外,王国维也曾应夔生之约作《清平乐·况夔笙太守索题〔香南雅集图〕(庚申)》一首,词曰:

       蕙兰同畹,著意风光转。劫后芳华仍婉晚,得似凤城初见。

       旧人惟有何戡,玉辰宫调曾谙。肠断杜陵诗句,落花时节江南。(22)

       上述诗词既含有对畹华新编古装戏《嫦娥奔月》、《天女散花》等的称许,如“维摩病榻,花雨催起”、“素娥、暂缺能圆”、“回首缤纷花雨”、“销魂碧海青天”、“月演吴刚”等句,也有借畹华的艺术一抒杜甫逢李龟年股的“天宝遗恨”,如“老眼太辛酸”、“旧恨吟边”、“江山为祓清愁”、“堂登崔九依稀似”、“肠断杜陵诗句,落花时节江南”等句。

       王国维《人间词话》有曰:“蕙风《听歌》诸作,自以《满路花》为最佳。至《题香南雅集图》诸词,殊觉泛泛,无一首道著。”(23)

       王国维言“无一首道著”,未免苛责。无论如何,这是一次颇值得书写纪念的文化盛会,如此高比例的文艺、学术大家因年轻的梅兰芳而落笔走墨、题图赋咏,使得《香南雅集图》不仅成为近代梨园“梅派”艺术的纪实,具有极为重要的史料价值,同时也具有无比珍贵的文化学术价值。遗憾的是世人难睹芳影,据传至今藏于梅家,信为镇宅之宝。

       此外,1920年“香南雅集”之后,况周颐编定了词集《修梅清课》。赵尊岳《蕙风词史》云:“梅畹华演剧,驰誉坛坫,所编《散花》、《嫦娥》诸曲,尤盛传日下(京城)。其来海上也,彊村与先生(况周颐)极赏之。先生前后作《满路花》、《塞翁吟》、《蕙兰芳》、《甘州》、《西子妆》、《浣溪沙》、《莺啼序》,刊之集中。其集则别有五十余调,梓为《修梅清课》。先生以侧艳写沉痛,真古人长歌当哭之遗,别有怀抱者也。”(24)《修梅清课》收录专为梅兰芳创作的词作五十余首,于1920年11月以仿聚珍版印行。该词集颇为况周颐本人以及当时的文人墨客看重,堪称况氏的代表作。遗憾的是,如今却阒然无闻。其中《浣溪沙·自题修梅清课后》曰:“清课修梅五十词,何曾修得到梅知,不辞人说是梅痴。痴不求知痴更绝,万千珠泪一琼枝,华鬘回首我伊谁。”(25)

       《况周颐先生年谱》载:“据先生赠赵尊岳《修梅清课》扉页上之手书题识:‘畹华别后,八易蟾圆,清课印成……十册寄吾畹君也。庚申嘉平几望秀道人题记。’”(26)

       可见,况氏曾寄赠《修梅清课》十册予梅兰芳。当年况周颐的词学为世宗尚,能够得到他的题词,甚为荣幸。清末民初词学家邵瑞彭曾赞叹云:“蕙风词竟夕朗吟,使哀云夜裂,海水不流,平生所低者无过此翁矣。”(27)赵尊岳《蕙风词史》曰:“其时先生(况周颐)名噪王城,都人士多以乞得一词为幸。”“时先生客沪,大人之求题以为增重者益夥。”(28)《况蕙风先生外传》云:“而世之求先生词者,趾踵日接,无不工胜卓绝,匪言可喻。”(29)要之,《修梅清课》为况老的倾心之作,崭露头角的梅兰芳能够得到如此大力揄扬,足以增光添彩。另一方面,遗老况周颐对梅郎的痴绝,除了真心赏爱而外,亦不能不谓是一种家国之痛的变相寄托,是一种追寻前尘旧梦的长歌之哭。

       综上所述,民国初期梅兰芳与沪上词学家的交往,从有关书籍图影、文献藏札的搜寻中历历可见,我们考述这段如烟往事的意义首先在于考察文化的历史事实。在新时代、新文化汹涌澎湃的洪流中,这一段史实几乎被湮没,通过我们的考察,可以看出这段历史是象征中国传统文化最后辉煌的夕阳晚照,无论是戏曲大师还是词学大家,以及他们的名作佳构、盛会雅集都是值得我们追忆、珍视和纪念的。其次,这充分证明梅兰芳成就卓越艺术的文化之功。梅兰芳之所以能够成为一代大师,除了先天条件以外,与其青春年少时期就交往了一批有着深厚古典文化功底的硕学文士有着密切的关系。他们对畹华的倾情帮助、诗词赞颂可谓不遗余力,既对年轻的梅兰芳成就声名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更对梅兰芳的艺术成长、文化修养起到了至关重要的引领作用。然而,曾几何时,梅兰芳被批判封建旧戏的斗士们痛骂,斥责他在遗老遗少的包围下,终于成了“散”播封建意识的“天女”。凡此种种,使得情深意厚、不忘感恩的梅兰芳,在晚年追述平生演艺生涯时不得不顾忌无语。

       注释:

       ①参见徐城北著《梅兰芳艺术谭》,凤凰出版传媒集团2006年版。

       ②④梅兰芳述,许姬传、许源来、朱家溍记《梅兰芳回忆录:舞台生活四十年》,团结出版社2006年版,第123页,第206页。

       ③⑧(17)(25)秦玮鸿校注《况周颐词集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415页,第392、409页,第417页,第424页。

       ⑤张尔田:《词林新语》一,唐圭章编《词话丛编》第五册,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4370页。

       ⑥龙榆生:《风雨龙吟室丛稿》,发行者:国立暨南大学文学院,印刷者:仓颉印务有限公司,中华民国二十年(1932)版,第8页。

       ⑦(24)(28)赵尊岳:《蕙风词史》,《词学季刊》第一卷第四号,上海民智书局1934年发行,第101页,第94页,第72、82页。

       ⑨(26)郑炜明:《况周颐先生年谱》,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301、302页,第308页。

       ⑩沈文泉:《朱彊村年谱》,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225、226页。笔者按:沈书记载“香南雅集”有误,一处置于1920年,参见第225—226页,一处又置于1923年,参见第260页。正确的应为1920年。

       (11)国家图书馆善本部编《赵凤昌藏札》第九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0年版,第280、269—270、287—288页。

       (12)(13)(14)(16)(21)国家图书馆善本部编《赵凤昌藏札》第二册,第137页,第155、157、156、168、210页,第159—160页,第153页,第141—142页。

       (15)张尔田:《词林新语》三,唐圭章编《词话丛编》,第4371页。

       (18)白敦仁笺注《彊村语业笺注》,巴蜀书社2002年版,第307页。

       (19)(20)赵尊岳:《珍重阁词集》,东艺印公司1981年版,第6页,第7页。

       (22)王国维著、邓小军编注《谁道人间秋已尽·人间词 人间词话》,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23页。

       (23)王国维著、徐调孚校注《人间词话》,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67页。

       (27)国家图书馆善本部编《赵凤昌藏札》第六册,第140页。

       (29)腹痛:《况蕙风先生外传》,载《申报·自由谈》民国十五年(1926)8月28日。

标签:;  ;  ;  ;  ;  

民国初期梅兰芳与上海词家交往考论_梅兰芳论文
下载Doc文档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