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酿成千古错——“灌婴筑南昌、九江城说”辨正,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南昌论文,一字论文,千古论文,灌婴筑论文,九江城说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内容提要〕本文认为,流传甚广的所谓“汉代大将灌婴筑南昌、九江城”之说,实属讹传。考察史书得知,被埋没的功臣乃陈婴也。
〔关键词〕灌婴 陈婴 南昌 九江 筑城 辨正
历史有时候喜欢作弄人,而人们往往又无意间给历史开了个大玩笑,且代代相传,误延千年,令人啼笑皆非。流行甚广的所谓汉代大将灌婴筑南昌、九江城之说,便是此中一例。
广泛见于报刊杂志出版物的有关江西的史话,几乎是众口一词,引谱据志,都说南昌和九江是汉代大将灌婴于公元前202年前后所筑。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南昌史话》、《九江史话》说得最为明确。
前者描述且有声有色:“正当汉高祖与楚霸王在中原大争天下的时候,赵陀占据两广等地,在南越割据闹独立。后来,刘邦怕它觊觎中原地区,于五年(公元前202年)命令颍阴候灌婴率兵进驻南昌,并正式设置豫章郡和南昌县,想以此作为根据地……就在大将军灌婴定豫章的第二年(公元前201年),开始在南昌筑城,这就是有文献可查的最早的南昌城,俗称灌婴城或灌城,距今已有两千一百八十年的悠久历史了。……据载,为了营筑豫章城,灌婴委任一个叫章文的,具体总管建城事宜。他日夜安排筹划,为营建最早的南昌城付出了巨大的劳动。”(《南昌史话》第4页)
为了证实灌婴到过九江,有的又以灌婴本人所凿的千年浪井作证。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九江名胜诗选》是这样介绍的:“浪井是九江市区最早的古迹。相传它是西汉名将灌婴在高祖六年(公元前201年)领兵屯扎九江时开凿的,故称灌婴井,而后来湮没了。三国时,孙权曾住九江,令人掘井,适得故处,发现井壁有刻石云:‘颍阴侯(灌婴封号)所开。开三百年当塞,塞后三百年当为应运者所开。’孙权大喜,以为瑞兆,因名为瑞井。”“李白颇信此说,他挥笔写道:‘浪动灌婴井,浔阳江上风。’”(第23页)一时间,深信此说者纷至沓来,竞相吟诗抒怀,如明代童潮就有“将军灌氏井,何事作涛鸣?”之句,清代方休的《浪井怀古》,则喟然感叹:“漫将豪杰推孙策,谁识屠沽有灌婴。”
名家的吟赋捧场,使这场以灌婴为主角的历史喜剧演得格外魄力独具,导致一些学者的轻信,普通百姓的盲从。《文史知识》1992年第九期开设的《九江历史文化专栏》中,罗龙炎所撰《山水胜地,文化史郡》一文,谈及浔阳城(九江别称)的变迁时,是这样阐述的:“九江城的修筑,就是以适应军事的需要而开始的,晋张监著《浔阳记》载:‘湓城,灌婴所筑。’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也说,古之湓口城:‘汉高帝六年,灌婴所筑。’汉初,灌婴奉刘邦之命,平息英布叛乱之后,为消除他长期控制过九江一带的影响,率部在这里驻扎下来,并筑城镇守。”
1992年6月为迎接在九江召开的“中国庐山杯国际龙舟赛”,当地推出的大型文艺节目《九龙腾江》中,涌现于街头的十个有功于九江的历史名人中,就赫然出现了灌婴的形象。在遍布江西各地的城隍庙中,那世代受人顶礼膜拜的城隍神,无不指灌婴。
看来,灌婴之筑南昌、九江城一说,似乎是钢浇铁铸、无可辩驳的定论了。
然而,历史的真实回答是:否!
乔·拜伦曾说:“历史的浩繁卷帙尽在一页之中。”(引自《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第4章第108节)这一页,是源,是本,是历史真貌所在?关于灌婴生平,比他晚84年谢世的东汉史学家班固所撰的《汉书》有翔实的传记。纵观全传,作为汉朝的开国元勋,灌氏戎马倥偬,跟随刘邦打天下,屡建奇功。其间包括:转战杠里、亳南、开封、曲遇、雒阳痛击秦军;北绝河律,南破南阳,西入蓝田,至霸上;闯汉中,下栎阳,定陶南,攻外黄,收荥阳,取襄邑,度河南,降临淄,败楚骑于平阳,围项羽于垓下,破黥布于淮上;直到晚年率八万轻骑抗击匈奴入侵,活动地区遍及陕西、山西、河南、山东北部诸省,往南不过涉足江苏省邳县和安徽省六安、灵壁、定远等少数县,压根儿就没有到过江西省。何来南昌、九江筑城神话呢?如果根据灌婴曾奉刘邦之命,平息九江王英布(即黥布)的史实,便得出结论:灌婴“为消除他长期控制过九江一带的影响,率部在这里驻扎下来,并筑城镇守”,那不过是望文生义,纯属主观推测罢了,与历史真实事实南辕北辙,风马牛不相及。
《南昌史话》和《九江史话》的作者断定:灌婴于公元前202年已进驻两地并督战建城。但是,班固在《汉书·高帝纪》中,却明白无误地写着:“五年冬十二月(即公元前202年)围羽垓下(即今安徽灵壁县东南),羽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知尽得楚地,羽与数百骑走,是以兵大败。灌婴追斩羽东城(东城,县名,在今安徽定远县东南),楚地悉定。”在交通并不象今天这样发达的汉代,从定远到九江,距离实在不近,如果我们不相信灌婴有分身之术,就该承认灌婴于公元前202年进驻南昌、九江并筑城镇守之说,谬矣。
然则,灌婴为南昌、九江筑城之说,纯属空穴来风,毫无根据么?也不尽然!汉代大将为南昌、九江筑城确有其人,但不是灌婴,而是被刘邦封为堂邑侯的陈婴。惜乎,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班固没有为他立传,致使世人对他的生平与业迹知之不多。好在《汉书·功臣表》留下了这样珍贵的记录:“堂邑安侯陈婴,以自定东阳为将,属楚项梁,为楚柱国。四岁,项羽死,属汉,定豫章、浙江,都渐,定自为王壮息,侯六百户。复相楚元王年。(师古曰,渐,水名。在丹阳黝县南蛮中。婴既定诸地而都之,时又有壮息者,称僭王,婴复讨平也。)”寥寥数语,却为我们提供了纠正谬误的钥匙。
原来,定豫章者,不是灌婴,而是陈婴。据《史记》载: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分天下以为三十六郡。”其中的九江郡很大很大,包括今天的安徽的淮河以南,湖北武汉以东,以及今天的江西全部。到了汉代,把秦朝的九江郡一个郡分为四个郡,即九江、衡山、庐江、豫章,豫章就是今天的江西,郡治在南昌。你看,张冠李戴,一字之差,竟然导致这千年大谬。
应当说,发现这一错误并明确提出修订意见的并非千古无人。早在宋代,宋太祖赵匡胤的七世孙——赵与时,就在所著《宾退录》一书中发现这一历史错误,鲜明地提出纠谬扶正的结论。全文如下:
“《章贡志》谓:‘汉高帝六年,命灌婴略定江南,今天下城县邑,始置雩都县’。按《高纪》六年冬十月,但书‘令天下郡邑城’而已,余皆无所见。雩都置县,《地理志》不书年月,考纪及传,灌婴踪迹未尝到江南。凿空著书,可付一笑。洪驹父《豫章职方乘》亦谓:‘灌婴在汉初定江南,故祀以为城隍神。今江西郡县城隍多指为灌婴,其实非也。’友人萧子寿(大年)考《功侯臣表》,始知其为陈婴。盖婴自定东阳为将,属楚项梁,为楚柱国。四岁,项羽死,属汉,定豫章、浙江,封堂邑侯,都渐。颜师古谓:‘渐,水名,在丹阳黝县南蛮中。婴既定诸地而都之。’《地理志》注:‘黝音伊,字本作黟,其音同。’始知定江南者为陈婴。流俗所传,不为全无所据,但误其姓耳。”(见《宾退录》13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
《宾退录》在宋人笔记中堪称上乘佳作,作者赵与时又素以“考订精神”、“著述态度矜慎”著称。正如现代学者齐治平在《宾退录》的“前言”中所:“作者熟于两宋典籍制度及遗闻轶事,故所记述,如数家珍,翔实可信。”很可惜,“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这种出现于七百七十年前(该书成于嘉定十七年,即1227年)的确论,竟然没有引起有志于研究地方史的专家、学者注意。他们在地方志的浩繁卷帙东抄而引,以讹传讹,越传越神,凿空著书的结果,是糊里糊涂地掩盖了一个事实真象。诚可谓一字酿成千古错。
现在是还历史以本来面目的时候了,否则,无功受颂扬的灌婴和有功被埋没的陈婴,都难以安眠于地下。
收稿日期:1994-02-10